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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不及防,连缓冲时间都没有了。
阿亚此言一出,厅内登时一片死寂。
韩菀一打开信报,登时浑身血液往头上冲,她有些晕眩,勉强撑住,只眼前却缓缓发黑,最后她身躯还是晃了晃。
“主子!!”
栽倒之前,她听见混乱的脚步声惊呼,穆寒一个箭步冲上前接住她。
她勉强抬了抬眼,对上是穆寒一张焦灼惊慌的面庞。
韩菀病了。
其实本不应如此的,她是个性子要强的人,往时越是危机,她越是清醒的。
但她身体尤虚,先前毒伤后她本该好好休息调养的,可惜又逢惊变,之后又一直在进一步理清和分析,以揭开对方在五国的部署。
韩菀知道自己要好好休憩,养好身体才是一切根本,可人要是真能这般心随意动就好了,事情太大了,关系到韩氏的生死存亡,她又怎能放宽心去好好休息呢?
毒伤后的调养并不理想,一直延到现在她还服着药。亏损一直没能补全回来,她身体犹有几分虚,昨日有刚熬了夜,骤逢这一糟糕到了极点的噩耗,一下子血不归经,就栽倒了。
当初以为的靠山,原来是一条伪善的毒蛇。
当权者的处心积虑下,一张大网,已无路可走。
人性的贪婪啊。
半昏半醒间,忆起慈父,谆谆教诲音容笑貌,最后皆化作一身血衣,和垂死时死灰般颜色的面庞。
泪水无声淌下,沾湿鬓角,滑落在枕上。
她剧烈咳嗽起来,干涸的喉咙仿佛被炙棒碾过,又痒又疼,瘦削的身体震动,面庞苍白青丝凌乱,极羸弱极单薄的姿态。
几乎是下一刻,一双有力的手臂就扶起了她。
穆寒也顾不上叫侍女,一个箭步跪在榻前,扶抱起她,一手快速从陶壶斟了一碗温水,小心凑近她的唇。
韩菀喝了好几口,咳嗽才停下,她胸腔生疼一片,脱力仰首靠在穆寒臂弯。
怀中躯体极瘦削,能清晰感觉到她背后肋骨,咳嗽仿已耗尽仅有的力气,她半闭眼睛喘息着,看着极孱弱。
仿佛有无形的手探入他的胸腔,拧住他的心肝骤然收紧,疼极了。
穆寒心如刀绞。
韩菀缓了缓,睁开眼睛看他,他忍不住轻声:“主子,您还有卑职等。”
忍了又忍,他终究没能忍住,“无论如何,卑职定会护住主子的。”
“我知道。”
韩菀睁眸看眼前这一张脸,她一直都知道,无论如何,不管生还是死,他都紧紧跟随护着她的。
她侧头靠在他的胸膛,暖热的体温能让她汲取到力量,这个熟悉宽厚的胸怀如此让人眷恋,她紧绷的身躯终于稍稍放松了下来。
穆寒没有动,另一只手也小心虚环着她。
过了大约一刻,韩菀感觉好多了,她动了动,穆寒端过一碗粥,“主子?”
昨日入夜倒下后,现是四更,晚膳韩菀都没用。
“韩渠他们呢?”
“在明堂。”
一边守着韩菀,一边议事,可惜这般困境,根本无什么把握有效之法,一群人嘴上都急出燎泡。
韩菀心不在焉把薄粥喝下,垂目思索。
她不是软弱的人,允许自己稍稍脆弱一会后,就开始忖度该如何破局。
真的很难,襄平侯府,杨家,杨膺,甚至有可能后面还有一个杨王后。
杨王后生了四个公主,才得一嫡公子,今天刚十岁,总算是站住了。
韩菀想了很多很多,一旦小队长撑不住吐了口,襄平侯府摆明车马,韩氏即陷险中之险。
贫不与富斗,富不与贵争,可即便是家资再巨的贵族,也难以与当权者直接争斗。
只能斡旋,无法硬拼。
撤离?根本不可能,这么庞大的产业,哪怕不惜代价,没个两三年时间也根本挪不动。
这襄平侯府会眼睁睁看着她挪吗?
就算退一万步,真挪了,又能往哪里挪?
亲姨母亲姨父一家,这么近的血缘之亲,尚且敌不过人性的贪婪,这仓促之间,又能往哪里挪?
不行的。
避?避无可避。
另寻权臣作靠?可仓促之间,能寻谁?
而正如先前所说,又有哪个重臣会为了个外人与如日中天的杨家硬碰硬?
都不行的。
左思右想,竟是全无去路。
他们连时间都没有了。
谁能制止?
怎么制止?
偌大的寝室,落针可闻,穆寒也是眉心紧蹙,韩菀靠在他臂膀深呼吸几下,她最后想起了一个人。
抿唇沉默片刻,韩菀最后还是坐起直身,半晌,她说:“天亮后。”
“我们去寻一趟杨于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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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韩菀已无计可施。
她再大的能耐,也无法撕开杨膺布置了长达五年的这张天罗地网。
思来想去,这紧迫中,竟只有杨于淳算是唯一的有可能的有可行性解决方法。
其实杨于淳也不是没有嫌疑的。
襄平侯府并不止一个男主人,杨于淳就是另一个,他很可能也参与了进去,故陈孟允等人就完全没想过他,正在外厅多次痛斥此人虚伪至极,枉他们过去对这人如今钦佩。
退婚之事,并未宣之于众,这钦佩之余,尚添有许多的亲近。
可先前有多亲近,如今就有多痛恨,这些天下来,韩菀不知一次听众人怒骂杨于淳。
若问韩菀,她倒不是全无一点思疑的。
可她现在已别无他法。
她和杨于淳接触得更多,她对杨于淳的了解要比其他人要深很多。
杨于淳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和杨膺杨夫人不同的。且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事作风。
严于律己,勤公正义,丈田重分奖励农商,进言废贵族屠民可赎买旧法,修渠治河赈灾赈民,如此种种,甚至多次不惜以身犯险。不得不说,他办的都实事,是一个少有把百姓庶民放在心上的高官。
韩菀与他接触以来,也觉得他确是如此,是一个不欺暗室的端方君子。
若他是演戏,那也演得太真了。
韩菀左思右想,还是偏向他是不知此事的,毕竟杨于淳日常忙碌,甚少回家。
且就算他时常回家,也不可能知晓父亲所做的全部作为。
去寻杨于淳求助。
这是有风险。
但假若杨于淳真不知情,以他的为人品性,他有非常大的可能性会去制止杨膺杨夫人。
杨于淳位居左徒,深得郇王倚重,位高权重并不亚于其父襄平侯杨膺。
他能制止杨膺,也只有他能制止得了杨膺。
反复思虑,全无他法,生机险中求,韩菀只能赌一赌。
反正结果已不能更糟糕了不是?
她苦笑,须臾打起精神,和穆寒说:“我们梳洗一下,天亮就过去。”
此时已经五更了,黎明时分,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宵禁早结束,很快就天亮了。
韩菀声音很哑,面容几分病后的苍白,声音也犹带几分气虚,穆寒看着心里极难受,只眼下没法,只能这么做。
他忖度片刻,确实唯有这条路可以拼个险中求全,穆寒轻声说:“距天色大亮还有大半个时辰,不如您再假寐片刻?”
韩菀摇了摇头,她没照镜子,但大约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一个模样,她并不愿意这般示人。
即便是去求助杨于淳,可这事儿,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病容憔悴并不会为她增加成功率,她自不肯以此等形象去现身人前。
穆寒劝了几次无果,只能听她的。
韩菀起身,叫了侍女进来伺候更衣,沐浴洗去身上药味,她端坐妆台前,自己亲自上粉描眉。
韩菀今天妆容有点浓,只描绘过后,看着已与平日无异。青丝梳成高髻,一身茜红色的遍地缠枝广袖曲裾,衬得气色几分红润,她用了一碗清淡的稠粥,含一颗益元丹,人彻底清醒,精神头已重新提了起来。
此时已天色大亮,韩菀屏退诸仆,登上一辆独驾小车,无声无息出了韩府。
等到了别院,她重新换了一辆样式寻常的青帷双辕辎车,在诸心腹护卫的随侍下,直奔左徒府衙。
韩菀先前使人送了口信,左徒府门前已有人等着迎了,是杨于淳的贴身仆役之一叫杨福。
杨福惊讶,因辎车明显不是韩菀惯常坐的,连府徽也没悬挂,好在他认得穆寒阿亚等人,忙赶两步迎上前,把辎车迎入府内。
“女郎见谅,郎君还没下朝,不过想是快了,请女郎稍候。”
韩菀掐的时间很准,杨于淳还未下朝不过快了,她被迎入紧邻杨于淳外书房的厅榭。
等待是时间其实并不长,但韩菀却觉漫漫,她心里到底还是忐忑的,唯有深呼吸一口气,沉静端坐。
辰正,朝罢,杨于淳归。
……
虽韩菀说勿打搅表兄政事,她等着就是,但杨福怎可能照办?自然是打发了人去禀告主人。
杨福惊讶,杨于淳听他说罢,同样亦是。
韩菀这一大早避人耳目过来,必有要事,于是他连朝服也未曾换,便直接过来了。
韩菀一看他神色,心定了三分,杨于淳讶异,襄平侯府那边已到了这份上,若他参与,也不必再佯装了。
杨于淳接过热帕随意擦了擦手,快步上前:“表妹,可是有何事?”
他微微蹙眉,沉稳严肃的俊美面庞着意温和,声音也放缓,看着甚是和蔼,又带几分关切,说话间打量韩菀两眼,乍一看她气色不错,但再认真看,她目泛血丝,面上妆容也比平时厚。
杨于淳不禁皱了皱眉:“表妹可是身体不适?”
这身体不适还撑着过来,他立即道:“表妹有何事,且说就是,很不必顾忌。”
韩菀一直留心他的神情语气,见与往日无异,亦不似作伪,她心里暗暗呼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杨于淳的言行给她添了一点信心。
分析得再多再好,心里也是绷得紧紧的,听得杨于淳这般说,她沉默片刻,站起身:“不瞒表兄,小妹此来,却有一事。”
她顿了顿,杨于淳会意,立即屏退了厅中仆役。
“表妹且坐下细说。”
夏衣单薄,看韩菀比前次所见还有更单薄了两分的肩膀,他眉心不禁皱得更紧。
韩菀苦笑一声,没有坐,却是山前一步,蓦深深福身一拜:“求表兄救我!”
她声音有几分哽咽,她身体本犹虚,又未曾病愈,昨日中午至今除了药也就喝两小碗的白粥,这骤然深深一福下去,竟生几分晕眩,眼前微微发黑,竟力气不继,膝盖一软,直接栽跪在地上。
穆寒心一紧,忍了又忍,这才勉强忍住没有直接冲出去。
韩菀却没忍住,晕眩一闭眼,眼泪就滑了下来。
她身体不适乏力,又沉沉重压,母亲生病弟弟羸弱,强敌虎视眈眈,偌大的商号沉甸甸压在她的身上,病中情绪有点不能稳定,明明心里不愿意的,可身体一没撑住,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杨于淳一惊,立即起身,两步上前将她扶起,“表妹为何如此?”
“有何事,你与我说来就是,愚兄必为你张目!”
掌下的胳膊,纤细而薄弱,杨于淳以前不是没扶过韩菀,她消瘦得厉害,他眉心愈发皱得紧,面庞也不禁带上几分平日肃穆之色来。
他缓了缓神色,从怀中取出丝帕,给韩菀拭去脸上的泪,欲将她扶至榻上坐下。
韩菀定了定,却没去,他蹙眉回头看她。
韩菀晕眩消了,情绪也很快调整过来,她苦笑:“表兄,你先听我说了罢。”
“好,你说。”
然后,杨于淳就听到了这一桩难以置信并震惊了他的事情。
“你说,侯府正是那李翳幕后之主?!”
时至今日,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让杨于淳震惊了,久经宦海这么些年,差不多可以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容,可今天,他足足怔住几息。
好半晌,杨于淳:“表妹,你可有查证清楚?”
韩菀苦笑,把备好的匣子递给他。
匣内是信报,所有有关李翳和侯府的查证信报,包括缙国时的小杨氏,最远涉及韩父之死,而最近的几封则才刚从侯府传出的。
杨于淳揭开匣盖,快速翻阅。他越看越慢,越看脸色越沉,久久,到了最后侯府这几封,有关杨夫人及杨膺的。
素来喜怒难形于色的人,脸彻彻底底沉了下去。
许久,韩菀轻声:“表兄?”
杨于淳心中惊涛骇浪,只他到底是久经大事历练的人,韩菀一唤,他很快回神,侧头看浓妆掩不住憔悴病容的表妹。
他站起身,扶她坐下。
杨于淳深呼吸,闭目片刻,很快收敛住情绪,心中亦有了章程,他对韩菀道:“此事,容愚兄查证二日。”
“表妹放心。”
杨于淳下颌紧绷,神色肃然,一字一句,力有千钧。
若为真,他必处理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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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韩菀赌赢了。
虽然她此时心中尤自有两分思疑,但很快,杨于淳就用实际行动打消了她的疑虑。
杨于淳当天就回了侯府。
不知尤自可,针对着去查,很快就查出了蛛丝马迹。
“主子。”
近卫首领冯勇将查证结果呈于案上。
杨于淳一页页翻看,许久,他闭上眼睛,仰靠在凭几上。
他已两宿没合眼了。
冯勇担心,轻声劝:“主子?”
杨于淳抬手制住,他睁开眼睛,既已查实,该马上解决。
杨于淳霍站起身:“去后院。”
……
杨于淳直接去了正院。
此时已是中午,仆妇们正提着食盒进明堂。杨夫人信佛,日常饮食清淡又喜茹素,杨于淳平时见了,因疼惜母亲总不免劝说几句,今日他面无表情一扫而过。
杨夫人对于他的到来,十分惊讶并欢喜,杨于淳越来越忙,家都少回,这次回来有两天了,已是十分难得。
杨于淳除了回来当天给她问了一次安后,这还是第二次到后面来,不过杨夫人也不奇怪,男人正事忙,这个她知道的。
所以突然见他,就很惊喜,一叠声吩咐添菜添肉,连点了七八道,把自己那些清淡素菜挪到一边去,腾出地方等会放儿子喜欢吃的。
杨夫人径自欢喜忙碌,杨于淳静静看着她,良久,杨夫人也发现不对了,诧异回头:“大郎,你这是怎么了?”
儿子正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打量她。
此时的杨于淳,少了素日在母亲膝下的温和亲近,姿态和眼眸中多了一种审视,他身形颀长挺拔,居高临下这么审视她,这姿态就如同在外面时一般。
杨夫人十分不自然,愣了愣,忍不住伸手摸摸脸,蹙眉问他。
怎么了?
这句话,他想问她。
杨于淳简直难以置信,他打量着眼前他这常年敲经念佛又怜贫惜弱,一贯端正又庄重的母亲,他还记得幼时她也曾教他,持身修正,君子慎独。
杨于淳将手中查证帛笺掷在案上,“为什么?”
杨夫人愣了片刻,去翻案上那叠帛笺,骤一入目,天旋地转。
她慌了。
每一个母亲,都不会希望自己丑陋的一面在孩子面前撕开,哪怕她坏事做绝。杨于淳此刻难以置信的审视神色,陌生的目光,犹如千支尖针,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让她瞬间就崩溃了,她只有儿子了,杨夫人失声痛哭:“你听我说!!”
“不是我!我没有!大郎你听我说!!”
杨夫人慌乱至极,连声否认,连连摆手,手上帛笺哗啦啦撒了一地,她低头一瞥,其上字迹触目惊心,她瞬间惊乱失措。
儿子的能耐她是知道的,不查得确凿,他现在又怎么站在她面前?杨夫人又惊又乱,迎面儿子紧绷的下颌冷静的面庞,否认的话说不出来。
“……是,是你爹让我做的!”
慌乱之中,骤想起杨膺,杨夫人忽眼前一亮,也不管事实上一开始其实是她怂恿并提议此事的,更顾不上平时她甚惧怕杨膺,只一叠声不管不顾全部往杨膺头上推。
“是他,是你父亲,阿娘只能听他的,是真的,大郎你听阿娘说!……”
杨夫人并没后悔过,但此刻也丝毫不妨碍她惊慌失措,扑上去拉住儿子的手,仰面焦急解释着。
室内有些混乱,乳母大惊失色,立即指挥不明所以的侍女仆婢们退下,惊慌走避的声音有些乱,加上杨夫人焦哭辩解,屋里几分零乱吵杂,一瞬却骤然停下了。
杨夫人哭着哭着,余光骤瞥见大门,她瞪大眼,声音戛然而止。
杨于淳缓缓转身。
门槛外,藏蓝广袖宽袍,皮弁冠束发,面相威严,两鬓斑白,襄平侯杨膺正无声伫立在大门外。
他并没看杨夫人一眼。
杨膺的目光,与杨于淳对上。
……
父子久久对视,两人都没说话,片刻,杨膺率先转身。
这处,并不是父子说话的地方。
外书房。
这个阳光炙热的午后,屏退了所有的仆役护卫,杨氏父子之间,进行了一场男人的对话。
没有繁琐,没有废话,两人都是成熟的政客,到了眼下,可以直接弃掉一切前情和枝节末梢,直奔主题。
杨膺回头,眼前这个是让他骄傲万分的长子。
即便杨夫人百般的不讨他欢心,单单就生了这个儿子,就可抵一切,她就是杨氏功臣,哪怕有机会再重来一次,杨膺还是会毫不犹豫聘娶她。
只亦然,杨于淳目光敏锐胸有丘壑,杨夫人看不明白的事情,他甚至不需思忖,一眼就明了,父亲这是把他的母亲推出来充作这打头的靶子。
他静静看着他的父亲,杨膺有点不自在,移开视线,踱步至窗畔。
但很快,他就略过了。
“此事,你休要理会。”
杨膺声音一如既往的威稳严肃,不疾不徐吩咐。
只是,杨于淳却不能从命。
“请恕孩儿不能从命。”
杨于淳看着他的父亲,“韩家是我的姨表血亲,母亲糊涂,孩儿却不能。”
时至今日,杨于淳权位已不逊其父,往日尊从,今日却不再适用了,他亦展露出他的锋芒,杨于淳道:“父亲,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这父子二人,一人一句,直接了当表明自己的立场。
气氛瞬间肃凝。
杨膺霍地回头,父子对视。
杨膺拂袖不悦:“你是如何与你父亲说话的?!”
杨于淳不退不避,“孩儿请父亲收回成命。”
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决,似有千钧。
杨于淳也是一个政客,他知道父亲不是什么纯善好人,但杨膺为父,且政治场中打滚,这个无可厚非。
理念不同,他不附和也不干涉,他早已开府,各自行事就是。
杨于淳久经政事,他不是一个愣头青热血青年,纯理想是办不成事的,他坚持自己即可,不必干涉旁人,涉及理念,也包括他的父亲。
父子存异求同,并无不可。
直到今日。
这桩事情,是真真侵犯了他的底线。
请恕他绝无法苟同。
“父亲如此作为,若宣扬出去,必会让王后与公子虔蒙羞。”
面对父亲摄人目光,杨于淳毫不退让,拱手,须臾抬头,铿锵一句:“杨家今日,来之不易,请父亲三思!”
杨于淳最了解他父亲顾忌什么,在意什么,什么才能一着就挟制他收手。
吵闹争执,早非他所用,杨于淳一着直指杨膺七寸。
他是必会护住韩家的。
今时今日,杨于淳位居左徒,深得郇王倚重,位高权重早不亚于父亲杨膺,要动韩家,就先过他一关。
父子相斗,杨家分裂。
再多的财资,也是弥补不过的。
厉害关系如何,只凭杨膺去分析选择。
“你!!”
杨膺勃然大怒,他霍地转身,力道之大,直接撞翻身侧高几,“嘭”一声巨响香炉粉身碎骨。
气氛瞬间绷紧至极点,外书房内沉沉压抑。
父子对视,杨于淳毫不退让。
不得不说,他掐中了杨膺的命脉。
父子不能相斗,杨家也不能分裂。
僵持许久,杨膺拂袖坐下,“孽子,滚出去!!”
他知道,父亲这是妥协了。
杨于淳拱手,一揖到地,退了出去。
……
正午阳光如炽。
杨于淳快步出了主外书房,廊外烈日炎炎刺目生疼,他闭了闭眼睛。
冯勇有些担心,“主子?”
方才外书房内响动大得连他都听见了,那气氛沉得仿要凝固,连退到三丈外的近卫们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杨于淳并未说话,快步离开。
一下午加晚上的时间,他都在处理府中人事,坚决而雷厉风行,既是清理,也以此作行动向父亲表明自己毫无转圜的决心。
主外书房未有动静,杨膺不发一言。
父亲处已摆平,至于母亲。
杨于淳有些疲惫,揉了揉眉心:“人都来了吗?”
“禀主子,来了。”
方才冯勇并杨福匆匆往左徒府去了一趟,奉主子之名挑了仆妇女婢共数十人。
杨于淳起身,府中处理过,最后,他去了母亲的正院。
杨夫人自知得府中动静,只也不敢遣人询问,她连着午膳晚膳都没用,坐立不安,突然听禀大郎君来了。
她忙忙迎出去,“大郎,你来啦!阿娘……”
她讪讪,想说话又有些不敢,瞄了儿子一眼,垂下眼睑。
此时宵禁已过。
夜色颇深,四周陷入一片朦胧的昏暗,庑廊下的大绢灯早已挑起,杨于淳低头看着他的母亲,他熟悉又陌生的母亲。
他没有再说其他。
人性之恶,无法规劝,弃恶从善者自来极其少有,口头的承诺并不能取信于他,他也深知母亲性子深藏的固执,因而杨于淳并不打算废话。
他侧了侧头,“都拿下。”
一队配刀的精壮近卫随他而入,得令后院门一关,迅速拿下院内所有仆妇女婢。上到杨夫人乳母陈媪,下到才刚留头的小幺儿,按名册一一点人,确保一个不漏。
瞬间惊呼四起,奔跑尖叫院内一片混乱,近卫们眉头也不带皱一下,老鹰抓小鸡般全部拿下扔在院子中央,凡有反抗挣扎的,直接抽出绳索捆住。
杨夫人大惊失色:“大郎,你这是作甚?”
杨于淳静静看着她:“母亲,这些家下人,既不能规劝主子,也不能及时发现,致使主子误入歧途犯下大错,要来何用?”
误入歧途,犯下大错。
杨夫人噎住了。
只也不待她多说,近卫们三下五除二,非常利索地就将人都拿了个七八,按名册一一辨认勾对,而后开门统统都押了出去。
进来的,是另外数十仆妇。
有近身老嬷嬷,有贴身侍女,有粗使下人,反正应该有的,都全部配置上了。
杨于淳雷厉风行,直接把正院所有人手都汰换了,统统换上他的人。在来前,他发过话,务必伺候好夫人,若夫人再有犯糊涂,即唯问她们。
杨于淳道:“夜深了,母亲早些歇息罢,孩子过些日子再来给母亲问安。”
话罢,旋即转身,直接离去。
杨夫人张口结舌,片刻才反应过来,“大郎,大郎!!!”
院外乳母陈媪的哭声,她不大老实,被冯勇怒骂一句老虔婆,直接一脚踹过去。
杨夫人焦急又气,赶紧欲去扶,“大郎,你回来!!!”
只没等她跨出院门,新来的婆子侍女利索跪下,其中两个一左一右抱住她的腿,另十几个挡在她前面,七嘴八舌:“夫人千金贵体,且莫近前!!”
“这等逆奴,夫人万莫怜悯!”
“赶紧关门吧。”
生生动不了一步,院门“轰”一声直接在眼前关上。
杨夫人又急又气,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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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于淳没让人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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