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开口,老王爷和王妃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林清羽和太后对视一眼。太后厉色疾言道:“好端端的,你这是在做什么,成心想扫皇上和诸位王爷赏灯的雅兴?”
“不是的母后,”萧玠紧张道,“阿容是诚心请罪的,您就先听他说说吧。”
皇帝亲自开口,太后自然不能在宗室面前拂了他的面子:“看来你的罪,皇上事先是知道的。也罢,你说来听听。”
奚容叩首道:“当日,雍凉失陷,西北告急,朝中内外除了顾大将军无人能胜任征西大将军一职,然而顾大将军却迟迟不肯挂帅西征。无奈之下,是奴才向皇上和崔相献计,故意激怒吴将军,只为燃顾大将军斗志,使其重振雄风,拿出当年重挫西夏的气势,救雍凉百姓于水火之中。奴才为了西北,为了大瑜,不得不出此下策。奴才甘愿受罚。”
太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玠又道:“母后,这件事阿容虽然做得不对,但他也是为了西北着想。西夏扬言见不到顾大将军他们就要屠城,阿容是真的没别的办法了才会这么做的……”
一个老王爷道:“当日之事,我也略有耳闻。顾将军乃先帝亲封的辅国大将军,西北出了事,他竟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臣说,就该一道圣旨下去,管他那么多呢。皇上这么做,已经很给顾将军面子了。”
另一个王爷赞同道:“三哥说的在理。说到底,都是为了大瑜考虑,这个太监就算有罪,也能功过相抵了。”
奚容的余光看向林清羽。只见美人太医也在不露声色望着自己,神色看似无波无澜,但他知道,林清羽……想要他的命。
太后胸口微微起伏,竭力隐藏着怒意,冷笑道:“既然两位王爷为你开口求情,哀家是不得不从轻发落了——拖下去,仗责三十。”
萧玠瞪大眼睛:“三、三十?”
“怎么,”太后凉凉道,“皇上是嫌多了?”
奚容低声唤了声“皇上”,萧玠便抿紧嘴唇,不再吭声。但谁都能看出来,他都快心疼死了。
林清羽忍不住想,若是奚容死在了萧玠面前,萧玠又会是怎样一副有趣的表情。
他有点想看了。
回到慈安宫,太后让秀娇嬷嬷带萧璃回房休息,后又屏退众人,怒道:“好一招恶人先告状,是哀家小瞧那个阉人了。更让哀家没想到的是,皇帝居然会护他护到那个地步!”
林清羽道:“可惜,暂未到动奚容的时机。”
“为何?”
林清羽解释道:“在大将军收复西北之前,京城万不能有变故。至少要等大将军夺回雍凉,稳住西北形势,我们方能动手。”
他既留在京城,就要确保西夏没有任何机会紊乱军心,如此将士沙场征战才能无后顾之忧。
“哀家不明白。”太后冷硬道,“奚容一个有几分聪明的太监,杀了他,如何会让京城有变故?皇上难不成还要因为他和哀家,和皇位过不去么。”
林清羽道:“如果我说,奚容之于皇上,正如小王爷之于您,您是不是就能明白了。”
太后愕然。她当然明白,萧璃就是她的命。为了能和萧璃母子团聚,她甚至可以叛君叛夫。倘若有谁害死了萧璃,她定要凶手九族陪葬,然后……再去九泉之下陪她的璃儿。
“可是,怎么会呢。就算两人有自幼相伴的情谊,也不至于此啊。”
林清羽将奚容的身世告知太后。太后听完后神色越发凌厉,坚决道:“若他真是皇帝同母异父的兄弟,那便更不能留他。”
“此际,万事应以西北战事为先。”林清羽还是那句话,“一切等雍凉收复后再说。”
太后问:“难道你就不怕他先对我们动手?”
林清羽笑了声:“他不会,他也不敢。”
若他在京城出了什么事,顾扶洲麾下的三十万大军恐怕杀的就不是西夏了。奚容也在等,等顾扶洲为他平定完西北,他再寻找机会韬光养晦,收回兵权。以奚容的小心谨慎,一步三算,除非有万无一失的把握,断然不敢动他。
林清羽在宫里待到深夜。离宫之时,灯市散尽,人潮不再,唯剩天边明月,与西北隔千里共照。
西北,轨州刺史府。
顾扶洲伸着手,由着胡吉替他诊脉。见胡吉一脸的凝重,他不由喟然长叹:“我这病,是不是无药可救了。”
胡吉为难道:“人到中年,常有脱发之症,尤其是男子。将军脱发脱得根本不算严重,我掉得都比您多,您真的是多虑了。”
“不,我明显感觉我头发少了一小半。”顾扶洲沉声道,“胡太医,你一定要想办法医我。再这么掉下去,我就要秃着头回去见清羽了。”
胡吉只好道:“您多些休息,少些深思,或能见好转。”
顾扶洲呵地一声笑:“如今这种情况,怎么可能。”
两人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来者有二,其一是征西前锋武攸远,其二则是前天机营暗卫,沈淮识。
武攸远和沈淮识都是一身的武功,一个善于正面厮杀,一个深谙刺客之道。武攸远得知沈淮识曾经是天机营的暗卫后,闲暇时常常缠着沈淮识要和他切磋武艺。一个月下来,是一次都没赢过。
“大将军,我们回来了。”
听见武攸远的声音,顾扶洲头也不抬,问:“喜提十连败?”
武攸远不服:“沈大哥比我大几岁呢,等我再长几年,定能胜过他。”
沈淮识无奈笑了笑,道:“大将军,有您的家书。”
顾扶洲霍地站起身:“给我。”当着三人的面,他拆开信细读起来。
胡吉道:“看大将军的表情,林太医在京城想必一切都好罢。”
“京城皇宫一切如旧,粮饷不足的问题他正在想办法解决……都是公事啊。”顾扶洲翻过一页,嘴角扬起,“哦,小蛊虫长势喜人,已经生了第二窝。”
武攸远好奇道:“小蛊虫?那是什么。”
顾扶洲一本正经道:“是将军府的二小姐和三公子。”
武攸远目瞪口呆:“大将军和林太医什么时候生孩子了?”
胡吉笑道:“我想将军说的应该是林太医养的蛊虫。”
武攸远哈哈大笑起来,沈淮识也是忍俊不禁。武攸远问:“那将军府的嫡长子呢?”
“不是嫡长子,是嫡长女。”顾扶洲道,“她被下人踩死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大将军节哀顺变。”
“说起来,今日是上元节啊。”胡吉怀念道,“一年之中,京城只有上元节夜没有宵禁,这也是整年最热闹的一日。”
听胡吉这么一说,顾扶洲脑海中浮现出记忆中的上京佳节夜景:满城的花灯,粲若银河的金水河,倾城倾国的大美人,以及……一盏兔子形状的花灯。
顾扶洲兀自笑了笑,他拍拍武攸远的肩膀,道:“兄弟们好好干。早点打完,早点回家。”
用时半年余,顾扶洲率领众将士相继收复雍凉相邻数城。
初熹二年秋,大瑜军蓄势待发,直指最后一城——雍凉。


第93章
西北边塞之景和京城迥然相异,立冬不久已是寒风似刀,胡天飞霜。山衔落日沙如雪,大雁哀鸣孤城闭。
去年冬天,西夏从大瑜手中夺走雍凉,辱杀主将,并以屠城相胁。一年后的今日,边塞风景如旧,城内外之人却早已攻防互换。大瑜军于一月前在城外扎营,这一月来,他们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只为最后一战。
养精蓄锐的日子相比攻城拔寨的时光总会无聊一些。养着养着,某个热血少年就养不住了。
“大将军,我们整顿兵马已经有一个月了。”这是十日内,武攸远的第三次请战,“在这之前,我军连续攻下广阳,兰沽,涿县等数座小城,士气大振,这正是一鼓作气,直取雍凉的好时机。再耽搁下去,将士们难免有所懈怠,囤积的粮草也要告急了。”
顾扶洲抱臂看着沙盘上的西北地势,静默不语。
“武将军此言差矣。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雍凉乃西北要塞,古往今来均是兵家必争之地,城防坚固,易守难攻,岂是广阳,兰沽那几座小郡能比的。”说话的人名叫史沛,是西北军里的老人,官拜四品宣威将军。
顾扶洲看了史沛一眼。此人以爱兵如子闻名,虽已征战多年,仍会为每一个兵士的伤亡而痛心疾首。对史沛来说,减少我军伤亡是头等要事,他宁愿赢得没那么漂亮,也要护住麾下将士。这是高尚的品格,顾扶洲很欣赏他。
武攸远反驳道:“攻城是难。可今日攻城难,难道等下去攻城就不难了么?既然都是迟早的事,为何不速战速决?”
顾扶洲按了按眉心,道:“攸远,热血是好事,但你这血未免太热了,蚊子喝了你的血嘴巴都要烫个泡。”
在西北一待就是一年,顾扶洲也懒得费劲维持自己的高冷人设,怎么随意怎么来。武攸远等人震惊过后,也渐渐接受了顾大将军的新人设。他们听西北的老兵说,当年顾大将军身中剧毒,从阎王爷那捡回一条命后就已性情大变。那时的顾大将军简直离谱,现在他还算好的,至少不会一天到晚睡懒觉。好在无论是哪种性格的大将军,都不会带他们打败仗。
顾扶洲的话武攸远还是能听进去的。他到:“但请大将军赐教。”
“你忘了去年冬日,赵将军是怎么丢的雍凉了。”
“我没忘。”武攸远迅速道,“去年,赵将军被困雍凉,大雪封路,粮草无法送达。弹尽粮绝之时,赵将军大开城门,殊死一战,不敌西夏精锐,战败而亡。”
顾扶洲道:“还不明白?”
武攸远的才智全点在了兵法上,顾扶洲这么一说,他便懂了,眼中一亮,道:“大将军是想和去年一样,耗其粮草,逼得他们不得不开门求战?”
顾扶洲颔首道:“没了广阳,兰沽,涿县等郡,雍凉的粮道已经被封了,再大也是一座孤城。我们有源源不断的粮草供给,而城中的西夏军只能坐吃山空。只要形成对耗之势,再攻城时我军伤亡至少能少一半。”
史沛对顾扶洲所言无不赞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妙啊。西夏便是把广阳等郡所有的粮草都带到了雍凉,再加上雍凉城内原本所囤,最多能让他们支撑五十日。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再等半月,敌军要么饿死,要么和赵将军一样开城迎敌,军心必乱,那时我军已经养精蓄锐了两个月,还怕拿不下雍凉么!”
武攸远一番沉思,也认为对耗乃上策,但他仍有疑虑:“西夏需要粮草,我们也需要粮草。对耗之势的关键,是我们能耗得过西夏。”
顾扶洲转向沈淮识:“我们的粮草还能支撑几日?”
沈淮识道:“不足十日。但林太医在信上说了,江南有一大批粮草已于月初走水路北上,到轨州再转陆路,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送到大营中。”
史沛激动道:“这时间绝对够!”
“前提是粮草能顺利送达。”顾扶洲衡量之后,道,“淮识,麻烦你回轨州一趟,亲自押送粮草到雍凉。”
沈淮识道:“我这便动身。”
商定过后,顾扶洲又和武攸远对起了攻城所需军械的数量。史沛见状,忍不住道:“大将军此次回西北,着实变化不少。”
“嗯?怎么说。”
史沛道:“两年前大将军在西北时,一到议事时就头疼,凡事都让赵将军做决策,哪会像现在这般,事无巨细,莫不过问。”
“没办法,太想赢了。”顾扶洲低笑道,“我不能死的。”
西北战事已到最后关头,为了这批从江南运去西北的粮草,林清羽已有三日未曾合过眼。那一批粮草,至少能让西北大军支撑一个月。如今诸事皆定,他总算能心下稍安。
走出兵部时,林清羽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雪不大,却刺得他眼睛酸涩。一阵恍惚后,他向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兵部侍郎身上。
兵部侍郎不满三十,算得上是个青年才俊,还是太后的远方亲戚,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林清羽这头。这几日,林清羽就是和他一道办好了粮草之事。他见林清羽脸色苍白,以为林清羽是在担心西北战事,道:“顾大将军已经收复雍凉周边数城,形成围剿之势,收复雍凉也只是时间问题。林太医不必忧心,这一战,大瑜必胜。”
林清羽点点头:“但愿如此。”
兵部侍郎一笑,端的是温文尔雅:“雪天路滑,我送林太医出宫?”
林清羽言简意赅:“不必。”
兵部侍郎虽有些许失望,并未强求:“那林太医路上小心。”
林清羽走了没几步,慈安宫来人传话,说太后请他去慈安宫用晚膳。这一年来,他在慈安宫用膳的次数比“大孝子”萧玠还多。为此宫里有不少闲言碎语,甚至有人说,太后收了林清羽为义子,待他比待皇帝更加亲厚。
但林清羽知道,太后之所以对他如此亲厚,不过是因为心智不全的小淮王只会对他一个人笑。太后请他去慈安宫,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博萧璃一笑。
林清羽到慈安宫时,看到天子的舆轿停在宫外。他问来福:“皇上来了?”
来福道:“皇上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当前正陪小王爷在后园里玩雪呢。”
后园里,皇家两兄弟正蹲在雪地里堆雪人。确切来说,只有萧玠一个人在堆,萧璃做不来这等复杂之事,只会把雪搓成一个个小球,认认真真地放好。萧玠在一旁不停地和他说话,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守在一旁的秀娇嬷嬷看见林清羽,笑道:“王爷,您看谁来了。”
萧璃抬起头,看见林清羽,呆了呆,本能地一笑。
萧玠还是头一回见萧璃笑,情不自禁道:“六弟,你真的太好看啦……”
林清羽欲向萧玠行跪礼。萧玠眼神有几分躲闪:“林太医不必多礼。”
林清羽道:“外面冷,别让王爷玩太久。王爷的雪披已经湿了。”
秀娇嬷嬷忙道:“奴婢这就带王爷换件雪披。”
秀娇嬷嬷带着萧璃告退。萧玠偷偷打量着林清羽,像是想看又不敢看。林清羽问:“皇上是不是有话要问微臣。”
萧玠摇了摇头,又点点头,鼓起勇气问道:“林太医,你、你会害朕和阿容吗?”
林清羽看着他,面无表情道:“奚公公可是和皇上说了什么。”
“阿容说,你和顾大将军对朕不是真心的,他要朕离你远点。”萧玠抓着脑袋,犹犹豫豫道,“但朕觉得,你不像是坏人。”
林清羽轻哂:“皇上和奚公公相伴多年,竟不信他的话?”
萧玠连连摆手:“朕、朕没有不信。朕只是觉得你不会这么做……”
林清羽打断:“皇上,您一个成年男子,难道就没有自己的判断力么。今日,我若说我不会害您和奚公公,您就要对我放下戒心了?”
萧玠鼓着脸颊,似乎是生气了:“朕好心好意问你,你干嘛这样说呀。”
“那我告诉皇上,我不会——在将军回来之前不会。”林清羽淡道,“信不信由您。”
林清羽所言,皆是和奚容心照不宣之事,告知萧玠无伤大雅。但奚容似乎没把当下的局势告知萧玠,否则他也不会是一幅惊恐交加的表情:“那等顾大将军回来,你是不是就要、就要……”
林清羽道:“皇上应该问奚公公,等将军回来,他会对将军做些什么。”
萧玠愣了愣,喃喃道:“朕去问他……”说着,便跑了出去。
萧玠回到寝宫,满宫找奚容:“阿容!阿容呢?”
一个太监道:“奚公公今日出宫了,说是有事要回府一趟。”
“那朕也要出宫。”萧玠不管不顾道,“你们快去替朕准备。”
奚容原是没有府邸的,萧玠住哪,他就跟着住哪。后来,萧玠千挑万选地给奚容选了一座大宅,赐给他做府邸。此宅原是萧玠的姑母,平昌长公主的府邸。平昌长公主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妹妹,她的公主府自是奢华无比。可惜,平昌长公主年纪轻轻便因病去世,这座宅子也一直空着,直到萧玠登基才迎来新的主人。
此时奚府的书房里门窗紧闭,奚容正在同一位神秘来客密谈。客人披着披风,带着兜帽,说话时字正腔圆,稍显刻意。
来者不善,奚容不敢掉以轻心,问:“阁下此刻求见,是来求和,还是来找死?”
兜帽男子道:“在下是代替军师,来和公公谈一笔买卖的。”
“哦?”奚容紧盯着男子,“有什么交易,你们不和朝廷谈,要来和我谈。”
“顾扶洲杀我储君,西夏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死在他的枪下,西夏人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兜帽男子恨声道,“军师愿主动送回雍凉,只求顾扶洲一人不得好死。”
奚容目光阴冷:“雍凉一座孤城,已是大瑜囊中之物,何须你们主动送回。”
兜帽男子道,“若阁下愿意助我们军师一臂之力,除了顾扶洲,大瑜军顶多再死两三万人。可如果你们非要强攻,我们也定会死守。届时,大瑜少说还要折损五万的兵马。以顾扶洲一人,换两万兵马,再加一座完好无损的雍凉城,阁下以为如何?”
奚容不动声色道:“大瑜百年才出一个顾扶洲,除了他,谁能保西北安宁。他的性命,岂是一座城池能换来的。”
兜帽男子低声道:“可问题是,奚公公希望顾扶洲活着回到京城么?”
奚容语气危险:“此话怎讲。”
“顾扶洲若战死沙场,那位传说中的美人太医失了夫君的助力,也就只剩下一副皮囊了。”兜帽男子神色暧昧道,“我们的王向来怜香惜玉,听说了美人太医这几年的事迹后心向往之,很想看看能把顾扶洲迷得神魂颠倒的美人究竟长什么样。奚公公要是能把美人太医送到西夏国都供他享用,两国修‘秦晋之好’,不也是一桩美谈么。”
奚容冷笑道:“阁下便是学了几句中原话也最好别乱用。‘秦晋之好’可不是这么说的。”
兜帽男子微笑道:“奚公公懂我的意思就行。顾扶洲一死,两国恩怨已了,西夏可保不再来犯。用顾扶洲一人的性命,换西北安宁,这桩买卖究竟值不值,公公比我更清楚。”
奚容问:“既是买卖,你们军师又想从我这拿到什么。”
兜帽男子在阴影里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军师所要之物很简单,不外乎是……”兜帽男子用指尖沾上茶水,在桌上写下“粮道”二字。
奚容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
兜帽男子起身,学着中原人行了个礼:“如此,我就等公公的好消息了。”
“你从侧门出去。别让旁人瞧见你。”
“这是自然。”
兜帽男子走后,奚容独坐沉思,冷不丁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皇上?”
奚容脸色骤变,猛然开门,萧玠煞白的脸映入眼帘。


第94章
奚容在府上密会西夏来使,奚府自是戒备森严,然而戒备戒的是旁人,不是天子,更不是他护了一辈子,宠了一辈子的弟弟。
他知道,萧玠全听见了。
相伴多年,对方就好似另一个自己,萧玠的每个神态,每个动作他都无比熟悉,但他从来没见过萧玠在和他在一起时,露出这样的表情——惊慌错愕,瑟瑟发抖,失望又害怕。
奚容心中一阵刺痛,声音却放得轻柔:“皇上。”
萧玠呆愣在原地,像是在看一个残暴狠毒的陌生人。
奚容又唤道:“阿玠。”
萧玠如梦初醒,眼圈一下子红了:“阿、阿容,你……你叛、叛……”
不等“国”字说出口,奚容就打断了萧玠:“阿玠,你误会我了。”
“我都听见了!全都听见了!”萧玠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个人要和你做买卖,他要你去害顾大将军,你同意了!”
奚容上前两步,想把萧玠抱进怀里,如同幼时一般细细安慰他。萧玠性格软,没有生母嫡母的照拂,又不讨先帝的喜欢,从小到大在人心险恶的宫中受了不少委屈。哄弟弟开心,是身为兄长的职责。萧玠哭了多少次,他便安慰了多少次。但这一次,萧玠没有像往常一样扑进他的怀里,而是像受惊的小猫一般,被他吓得连连后退:“你、你不要过来……”
奚容定住脚步,道:“阿玠,我告诉过你,林清羽和顾扶洲不会容忍我在你身边辅佐你。等顾扶洲一回京,林清羽就会对我下手。你明白吗?”
萧玠哽咽道:“那你也不能通敌卖国!我是笨了一点,但我也是萧氏的子孙。顾将军在为大瑜打仗,你不能在这个时候害他——我、我要去告诉太后和林太医!”
奚容呵斥道:“站住。”
萧玠还没被奚容这样凶过,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奚容理智道,“西夏来使找到我,欲用顾扶洲一人的性命止两国之戈。我不同意能如何,让使者回去告诉西夏军师趁早死了这条心,还是直接杀了他?无论怎么做,只会让西夏加强对大瑜的戒备而已。”
萧玠脑子转不过来,但他听明白了一点:奚容不是真心答应西夏的。“你什么意思啊……”
奚容脸色稍霁,道:“阿玠,你好好想一想,我现在同意了西夏的‘议和’,他们是不是会觉得胜券在握,从而对雍凉一战掉以轻心?”
“那你是假装同意——你是骗他们的?”
见萧玠看自己的眼神已和往常相差无几,奚容松了口气,笑道:“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讲的黄盖诈降的故事么。他可以诈降,我们也可以诈和。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更不会让你背上叛国的罪名。”
“原来是这样!”萧玠被奚容三言两语地哄好了,用手背擦着泪道,“你早说嘛,我都误会你了。”
奚容抓住萧玠的手,用衣袖为他擦眼泪:“误会说开了就好。好了,别站着了,进来罢。”
两人进了书房,奚容命人打水给皇上净脸。奚容问萧玠怎么会突然出宫,萧玠便将自己与林清羽的谈话告诉了他。
“阿容,我们一定要和林太医他们争吗?”萧玠天真地问,“我不想害他们,我觉得现在就很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奚容摸了摸萧玠的脑袋,道:“这些,等顾扶洲打赢西夏再说吧。”
“好吧。”萧玠瞧见桌上未干的字迹,好奇道,“这是什么。”
奚容也不瞒他:“顾扶洲在西北消耗西夏的粮草已有月余,双方已成对耗之势。所以西夏想知道大瑜的运粮线路。”
萧玠问:“他们要抢我们的粮草吗?”
奚容点点头:“应该是。”
“哦!”萧玠忽然兴奋起来,“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告诉他们一个错误的路线,然后提前在那埋下伏兵,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奚容有些惊讶,笑道:“阿玠变聪明了。”
萧玠嘿嘿笑道:“这世上也只有你会夸我聪明了。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应该也学到了一些。”
奚容打开轨州到雍凉的地图:“阿玠以为,在哪埋下伏兵最好呢?”
萧玠认认真真地想了许久,指着其中一条道:“这里,离真的粮道最远,还是峡谷间的羊肠小道,敌军进来了就退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