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雨回头看了眼就只剩下一线的夕阳。尽管炳灵寺就在眼前了,可这巨木般的蜡烛每移动一步都要花好大力气。
这玩意大虽大,可究根结底还是蜡烛,奴隶们大约是怕蜡烛断了,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脚下又不敢停顿。尽管这样,他们还要时不时被乞伏暮末抽上一马鞭。
邀雨小声冷哼,“又是个只知道作威作福的废物。”
邀雨还记得当初夏朝来攻打仇池时,赫连勃勃的那个太子赫连和二皇子赫连伦,同样也是只知道窝里斗的酒囊饭袋。
邀雨记得秦忠志同她说过,如今的西秦王乞伏炽磐也算勇略过人。
他年轻时在南凉做过质子,也杀过篡位的叔叔,更是在十年前带兵灭了南凉,因此将西秦的疆域扩大了一倍。
这么个有勇有谋的君王,怎么生出来的儿子就只知道跟奴隶耍狠呢?
邀雨正想着,身后的太阳就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四周很快便竖起无数的火把,照得整个炳灵寺内外犹如白昼。
扛着巨木蜡烛的两百名奴隶不约而同地颤栗起来。连带着大蜡烛也抖个不停,看上去随时会滚落在地一般。
“混账!没用的废物!天杀的贱种!给孤杀光他们!”
乞伏暮末一声令下,原本负责押送烛的士兵们立刻抽出佩剑,向奴隶们走过去!
邀雨怕云道生心善沉不住气,伸手一把按在他肩膀上。
子墨见邀雨动了,还以为她要出手,也瞬间按住了邀雨的肩膀。
三人就这样诡异地被自己人按着,眼看着士兵们越走越近。
“慢着!”一个大和尚带着几个小沙弥从炳灵寺里走了出来。
邀雨舒了口气,总算这些和尚没白拿百姓的供奉,关键时刻没有袖手旁观。
谁知那大和尚紧接着又道,“坐夏节的三个月内不可杀生。这是佛陀定下来的规矩。太子若要惩治这些奴隶,也请等到三个月后,再杀不迟。”
云道生见邀雨瞠目结舌的样子道,“你以为这和尚会为奴隶求情?他们自己的庙里都养着奴隶为他们种地,侍奉他们日常生活。他们同豪族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檀邀雨怒了,同为出家人,凭什么和尚过得就比道士富裕这么多!她堂堂仙姬天女,还要粗布麻衣地穿着,那大和尚的袈裟居然都是绸缎做的!
邀雨陡然大喝一声,“本宫要‘辩难’!”
今日非骂死这帮秃驴不可!
周围皆是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邀雨投来,然后檀邀雨,怂了……
她连半本经书都没背全的人,哪儿来的勇气喊话要“辩难”。
檀邀雨立刻拽了云道生一把,“不对,是他要‘辩难’。”
云道生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前迈出一步,然后正色道,“没错。贫道请求,同炳灵寺方丈大师‘辩难’。”
火光映在云道生的脸上明灭不定,夜风吹起他的道袍和发冠上的冠带,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平添了一种莫名的分量,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似一个孤胆英雄,立于山巅,无惧任何人的围攻和诋毁。邀雨忽然觉得,只要道门还有云道生这样的弟子在,道教便不会没落。
方才从炳灵寺里出来的大和尚轻蔑道,“明日便是我佛教盛会。岂容你个小道士搅局。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西秦国内可是不允许宣扬道教的。”
云道生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他轻笑道,“大和尚可是怕了?想你也不是小道士我的对手,速去请你们主持方丈出来吧。”
不待大和尚回答,乞伏暮末率先发难道,“哪儿来的贼道士!竟敢来坐夏节捣乱!”他说着就一鞭子朝云道生挥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闷响,乞伏暮末的鞭子就像是抽在一堵无形的墙上,明明离云道生还有三尺远呢,就被弹了回去。
邀雨此时在云道生后面得意道,“云道长可是修得了仙身,就凭你那根凡人的马鞭就想打仙人?自不量力。”
子墨小声责怪邀雨道,“你怎么用罡气,师父说了让你暂时不要用的。”
邀雨立刻撒娇加耍赖地小声道,“只是一下,不会怎样的。不然怎么镇得住这些臭和尚!”
云道生听见两人的话,微微侧头对邀雨低声道,“师姐能将那烛芯弄断吗?”
邀雨眸中有微光闪烁,坏笑道,“小菜一碟。”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是信徒
巨木蜡烛的烛芯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细,虽然用转龙鞭一击便可弄断,可鞭身的目标太大了。
邀雨直接控制九根飞针,借着夜色掩护,在烛芯上来回穿梭。没一会儿,粗大的烛芯便无声断裂,掉在地上。
这可吓坏了西秦众人!
圣烛的意义非凡,说它预示着西秦国运都不为过。如今圣烛的烛芯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断了,这怎么能不让人惊慌!
邀雨幸灾乐祸地道,“你们太子妄图鞭打仙人,这就是对你们西秦的惩罚!你们若是再推三阻四地不去叫方丈出来,就等着上天降下更多惩罚吧!”
若论装神弄鬼,秦忠志排第一,她檀邀雨必须是第二。
大和尚变了脸色,不敢再耽搁,立刻派了个小沙弥进去寺里传信。这边还不忘打探云道生的背景。
“敢问小道长于何处修道?”
“嵩山天师道。家师乃是天师寇谦之。”
云道生的一句话就让大和尚和乞伏暮末同时倒吸了口冷气。
西秦老百姓或许不知道,他们两位却是清楚的。寇谦之于半月前已经被北魏皇拓跋焘封为国师,不仅将天师道的道观越修越大,国中诸事也时常向他讨教。
这小道士若真是寇谦之的徒弟,那可是来头不小。因为他代表的不只是道宗一派,更是影射着魏皇的态度。
原本一直坐在马上耀武扬威的乞伏暮末也不情不愿地下了马,勉强拱手道,“原来是天师道的道长。失敬了。”
邀雨此时捉弄人上了瘾,直接两针扎到乞伏暮末膝盖窝儿,眼见着乞伏暮末“噗通”地跪下,邀雨才开心道,“太子免礼吧。”
乞伏暮末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腿上一麻就跪下了。莫说这小道士只是寇谦之的徒弟,便是寇谦之本人来了,也当不起他堂堂西秦太子的一跪啊!
他气哼哼地起身,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可他又不敢对云道生发泄,只好一鞭子抽在他身边的一个士兵身上。
去报信的小沙弥腿脚很快,不一会儿就回来通禀道,“主持方丈请道长入内。”
小沙弥又转过身对乞伏暮末道,“方丈说烛无芯,如同佛无眼,不宜再抬入寺内。还请太子殿下将圣烛抬回。巡烛之事,方丈会另行书信国主。”
乞伏暮末黑着脸瞪了云道生一眼,连招呼也不打了,翻身上马,让奴隶们将圣烛再抬回去。
云道生也不介意,跟着小沙弥往前走,可走到大雄宝殿前便不再动了。
他拱手抱拳对大殿内高声道,“贫道此番前来,是同方丈大师进行‘辩难’的。还请大师移步殿外,也好请西秦的百姓们做个见证。”
之前出来的大和尚忙道,“此时太阳都已下山,不如咱们择日再辩。”
云道生故作不解道,“我天师道弟子,追求真意,从不论早晚,难不成你们佛教高僧,只有做早课时才心中有佛?”
大和尚的脸顿时抽了抽,今天晚上本来是要举行巡烛的。如今虽说圣烛没了,可也不能因此就让主持跟个道士“辩难”啊。
大和尚还想再说什么,结果云道生干脆一屁股坐在大殿外,开始打坐念经,一副你不叫人来,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大和尚见状没办法,只好又进去请示方丈。
这次大和尚进去很久。炳灵寺外聚集的西秦人却并没有散去,就在原地等着看热闹。
他们虽然不知道天师道,可方才那嚣张跋扈的太子都下马给这道士施礼,看来此人肯定不简单。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大和尚扶着方丈大师从大殿内走出来。
西秦人一见主持大师,纷纷下跪叩头,双手又将自家的供奉高举过头。
邀雨见这方丈满面红光,精神奕奕,再看身后的百姓,还有不少是面黄肌瘦的,顿时就对这方丈好感全无。
方丈同云道生互相见礼,互通名讳。
寒暄几句后,方丈便率先开口道,“小道长应该知道,‘辩难’的目的是为了让弟子和信众更深入的了解佛法。所以寺中有规定,‘辩难’须有双方的信众在场才可以。”
方丈话说的好听,其实之所以有这条规矩,就是因为僧侣之间“辩难”,有时会动手,若是没有信众在旁边,就没人拉架了。
方丈指着下面的西秦人,“这里都是我炳灵寺的信众。敢问道长可有信众在此?”
整个西秦国都禁止道教传播,今日赶来炳灵寺的,自然也都是为了坐夏节而来。除了佛教徒,哪儿可能找到道教的信众?
云道生明知这是方丈故意刁难他,让他自己放弃“辩难”,可他却没办法。
这的确是他疏忽了,忘记了要有信众在场这个条件。
云道生本来信心满满地觉得自己不可能输,如今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正当云道生为难之时,人群之中传来一声稚嫩的高喊,“我是他的信徒!”
邀雨三人皆向人群中看去,居然是盖吴正拽着墨曜从人群中挤出来。
盖吴还在大喊,“我是他的信徒!昨日这位道长救了我一命,便如同我的再生父母,因此我已经皈依天师道了。”
方丈皱眉,他在里面想了好久,才想到这个让云道生自己知难而退的说辞,结果就被个小孩儿打乱了计划。
邀雨很惊讶,这孩子居然敢在这时候站出来替云道生出头。看来云道生这一路倒是没白照顾他。
子墨皱眉道,“墨曜竟然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现在跳出来,等会儿若真乱了,咱们要如何救他们?”
邀雨也觉得有点儿为难,虽然盖吴挺身而出是好,可这样就把自己这方的人马完全暴露了。若是出事儿,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了……
云道生却丝毫不担忧,“我是绝不会输的。”他笑眯眯地冲盖吴点点头,然后转身对方丈道,“如此,我们是否可以开始‘辩难’?”
大和尚此时真是生气,若不是乞伏暮末惹事,圣烛的烛芯怎么会无故断裂。若烛芯未断,就可以用巡烛将事情搪塞过去。
其实炳灵寺的方丈并不是害怕同云道生辩难,而是觉得云道生的背景牵扯太多。方丈本想同西秦王通过信后,再决定如何“辩难”。
谁曾想这小道士这么执拗,非要今晚辩不可!


第二百五十三章 、辩难
主持方丈见云道生油盐不进,也没了办法。毕竟这么多佛教的信徒在下面看着,总不能被个道士逼得没了脸面。
若大魏若真的借此发难,也只能推说“辩难”于两国国事无关。
方丈大师点点头,大和尚立刻就让人取来了两个蒲团对放在一处,向着两人道,“方丈请,道长请。”
云道生礼貌地请老方丈先落座,自己才整理好了衣冠,坐到蒲团上。
方丈开口道,“不知小道长想以何部经文起辩?”
云道生笑道,“贫道初到贵地,便遇上如此佛会盛事,实感荣幸。只是贫道有一事不解,当初佛陀设立‘坐夏’,是因为夏季僧侣们四处行走时,会踩坏禾苗,损害百姓所得。可如今我见僧侣们倒是留坐寺中,却依旧要百姓献上供奉,不知此举,是否违背了佛祖的慈悲之心。”
方丈没想到云道生并不以经文进行“辩难”,反倒直接抨击坐夏节。他不满道,“献上供奉,皆是百姓自发自愿。难不成天师道的道观便不接受供奉?我佛慈悲,甚至愿意舍身饲虎。道士却只知顺应自然,求仙卜卦,又有何慈悲心可谈?”
云道生面不改色地问道,“大师以为舍身饲虎便是慈悲?贫道却觉得此为大谬。其一,虎生来有爪,口中利牙,本就强过其他生灵。如此猛虎,若濒临饿死,便只能是因它自己还不够强。物竞天择,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云道生目光炯炯,“其二,佛陀舍身饲虎,虽救虎一命,可曾想过,被救下的猛虎此后要吃掉多少山鸡、野兔?这些生灵本该存活,却只因佛陀一念之差而丧命。如此罪孽,又何谈慈悲?”
云道生看方丈逐渐阴沉的脸色,又道,“其三,《大正藏》中有言,饿虎本不愿以佛陀为食,可佛陀却自刺脖颈,引诱饿虎食其血肉。方丈可知,凡食过人肉的虎,便会一直喜食人肉,妄造杀孽。佛陀故意诱虎食人,尔等非但不罪之,反而为此着书立传,这是何道理?”
炳灵寺方丈此时的脸已经被气红了,佛陀饲虎,明明是出于慈悲,却被云道生硬是说成了诱虎犯罪!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方丈立刻开始引经据典地反驳云道生。可云道生却游刃有余地,又将方丈的典论反转回去。
其实云道生就只用了一个“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而“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的博弈法,让方丈大师的一切理论都自相矛盾起来。
檀邀雨看着云道生啧啧赞叹,“他真是八尺的身高,七尺半里面装的都是道理啊……”
子墨突然道,“也不知他和何卢对讲起来,哪个会赢?”
檀邀雨惊恐地看着子墨,“你这想法真是让我不寒而栗!”
子墨用拳挡着嘴,强忍住笑,“人都是你自己招来的,你可怪不到别人。”
这一场辩难,一直说到天亮。
期间三次中断,第一次是方丈借口疲乏跑回去翻典籍,第二次是方丈的确体力不支,让那位大和尚代替他。第三次是大和尚才辩了一刻钟就已经词穷,又跑回去向方丈求救。
这时就看出平时习武的好处了。云道生明明风尘仆仆地赶路而来,可一夜下来,他却越辩越精神了!
西秦的百姓开始还听着,到后面全讲经文时,便开始云山雾罩。有些人离开,可大多数人不愿意走,反正也是夏日,索性席地而睡。
檀邀雨比这些西秦百姓好不到哪儿去。明知道云道生此时没有用内力,邀雨听着经文还是脑袋疼。
最后邀雨索性靠着子墨打起盹儿来。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呢,就听见一声喝彩,“赢了!”
邀雨立刻醒了过来,急忙问,“谁赢了?”
盖吴不知道何时挤了过来,此时正兴高采烈地对邀雨道,“自然是云道长赢了!”
邀雨惊讶地问盖吴,“你一直听着没有睡?”
盖吴点头,“道长思辨绝妙,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真是个厉害的小子。”邀雨忍不住夸赞盖吴道。
这结果虽然在邀雨的意料之中,却依旧让她很高兴。她再看四周,留下来的西秦人都还睡着呢,没有人看见,那岂不是白赢了?
邀雨立刻提起内力,高喊道,“云道长赢了!云道长辩难赢了!”
这一声可真是响亮,震得盖吴捂着耳朵,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西秦人被邀雨的喊声吵醒,揉着眼睛起身时,正好瞧见云道生恭敬地抱拳道,“承让了。”
众人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赢了?真的赢了?炳灵寺一院的僧侣,居然让一个道士给赢了?
佛教的地位第一次在西秦产生了动摇。
住持方丈面色灰败道,“云道长熟读经书,又博闻强记。老衲佩服。不知道长可愿往祁连山一趟?老衲的师兄是祁连山脚下马蹄寺的主持。老衲愿书信一封,为你引荐。”
云道生所料没错。这些和尚一旦输了,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笑着谢道,“如此便有劳方丈大师,替我引荐了。”
邀雨闻言一愣,祁连山?那不是在北凉?“祁连”是匈奴语“天”的意思,所以南边儿的汉人都称它为“天山”。
“咱们这就离开西秦了?”邀雨小声对云道生嘟囔道。
云道生点头,“西秦佛教虽盛,却依旧不及北凉。这里地位高的僧侣,不少都是从北凉迁徙而来的。”
邀雨好奇道,“西秦和北凉不是在打仗吗?咱们就这么过去?”
云道生笑道,“这两国之所以打仗,主要是为了争夺人口充作奴隶。若是我们自己去,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有炳灵寺方丈的书信在,就不一样了。”
邀雨觉得,云道生一定是故意在坐夏节跑到炳灵寺来找晦气的。为的就是这方丈的引荐信。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往云道生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问,“难不成西秦国运不久了?”
云道生笑着没答,等于是默认了邀雨的猜测。
邀雨早就知道师父他们几代的卜算人,冒着天谴,卜算各国的国运。小师叔寇谦之之所以选择北魏作为天师道的根基,也是因为早就算到大魏会一统北方。
眼见云道生对西秦似乎不愿多花时间,就连辩难都多一天都不等的架势,邀雨就才道,这西秦国怕是气数将尽。
联想到那位只会耍狠的太子,西秦会亡国,邀雨也不觉得惊讶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道别
云道生获得炳灵寺方丈的书信后,便打算立刻启程前往北凉。
原以为小尾巴盖吴肯定会跟着云道生不放,没想到他却毫不犹豫地同大家道别。
若是坐夏节时,盖吴没有站出来,邀雨现在肯定是巴不得盖吴走。可他站出来了,还说自己是云道生,也就是天师道的信徒。
盖吴的一句话,就把自己和天师道绑到了一处。无论他现在做什么,说什么,别人都会想这是否跟天师道有什么关系。
云道生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劝说盖吴道,“西秦和北凉的边境还有一处天师道的义舍,你若不愿意同我们去北凉,就暂时留在那里吧。等过一阵子大家不记得你的长相了,你再回西秦投亲”
云道生怕他担心亲人会焦急,又道,“我会叮嘱义舍的祭酒,给你的家人送去消息,让他们知道你平安无事。”
邀雨也道,“你别怪我们多此一举。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炳灵寺的人或许不会把云道长怎么样,可不代表他们也会放过你。”
炳灵寺的大和尚,可是连西秦太子要处死两百个奴隶都不阻止,他又怎么会怜悯一个道教的小孩儿。
盖吴却坚定道,“你们放心,我会装扮成乞丐,绝不让他们认出来。”
子墨此时冷着脸开口道,“你并不是来西秦寻亲吧?不如你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我们再来商议该如何做最好。”
子墨说着,手便已经搭在剑柄上。
盖吴看向全身戒备的子墨,又看看依旧微笑着的云道生,思虑片刻,才开口道,“我是泸水胡人。仙姬开法会时,我人就在阴平城中,我见过你们,也知道你们是谁。”
“所以云道生一说会有暴雨,你就信了?”邀雨问道。
“嗯,”盖吴点头,“我在仇池听说了不少仙姬的神通,当时就想反正我也不急在一时,没必要冒险跟着商队走。”
“那你究竟是来西秦做什么?”子墨此时眸中杀气渐浓。一个知道邀雨身份的人,又刻意跟随他们,实在让人生疑。
盖吴望向邀雨道,“我们的族人,在仇池逗留了近一个月,就因为仇池的右相说,仙姬有意雇佣我们。结果仙姬一回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雇佣之事又就此作罢。”
盖吴有些生气道,“族人皆有家眷要养活,仇池右相给的那点儿补偿,根本就不够我们回去补贴家用!”
他叹了口气,“大家没办法,只好又在仇池附近找新的雇主。他们成年的,不少跟着商队走了,替商队保镖。我年纪太小,没人愿意雇我。所以我只好来西秦。”
盖吴显然有些不服气,“他们嫌我小,就看不起我。我偏要来西秦,为北凉刺探军情,然后将情报买给北凉军。”
邀雨讶异,“你来西秦做细作?”
盖吴点头,“沪水胡人虽常年做佣兵,那是因为我们的土地不够肥沃,即种不了地,也放不了牧。可泸水胡一带依旧是北凉的管辖,我们也是奉北凉王沮渠蒙逊为主的。若是我能为北凉刺探到西秦的情报,大王一定会重重嘉奖我!”
邀雨笑道,“你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就凭你装成乞丐,能刺探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云道生思索片刻道,“人各有志。你若执意如此,我们也不好横加阻拦。只是你在炳灵寺帮了贫道,贫道感念在心,他日你若真遇到麻烦,就去寻天师道在边境的祭酒,他会帮助你的。”
邀雨瞪大眼,不敢相信云道生就这么放过盖吴。这可是个细作,被西秦人查出来,是肯定要拖累天师道的。
不过邀雨转念又一想,额……反正西秦也没几年了……估计天师道也不怕得罪它。
邀雨诚恳地向盖吴道歉,“沪水胡人的事儿,是我疏忽了。若是我现在补偿你,你可愿意回泸水去?”
盖吴摇头,板着脸认真道,“我们虽是佣兵,却也无功不受禄。我只想知道,仙姬究竟为何改变主意,不愿雇佣我们?是否因为我们是杂胡,所以你也瞧不起我们?”
邀雨尴尬道,“不,是因为我穷……”
云道生闻言“噗呲”笑出了声,他是真没想到邀雨竟会这么直白。
这答案显然也出乎盖吴的预料,他不解地问,“国主不是都很有钱吗?”
邀雨指指自己的粗布道袍,“你看我可像有钱?”
盖吴突然不生邀雨的气了,甚至还有点儿同情她。堂堂国主,混得还不如泸水胡一支大一点儿的佣兵团的团长。
盖吴道,“等我长大,一定会建立起一支最大的佣兵团。那时我就来帮你们,不要你们的钱。云道长救了我一命,我是真心皈依天师道,并不是随口说说。”
云道生点头,“我相信你。”
邀雨也笑道,“那你多吃点儿肉吧,不然以你现在的个头,想要做最大的佣兵团团长,可是有点儿说大话。”
盖吴从自己耳朵上取下一只狼牙的耳坠,递给云道生,“这是我自己猎的狼。阿妈为我做成的耳坠。现在送一只给道长,当做信物。”
云道生接过狼牙,笑着点头,“好。”
墨曜见邀雨突然打了个激灵,关切地问道,“女郎你可是冷了?”
邀雨搓着双臂小声地问墨曜,“他们俩这算是定亲了吗?”
墨曜楞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她对邀雨解释道,“好友之间也可以交换信物啊。”
邀雨依旧皱着眉,“总感觉怪怪的。”
一旁的子墨猛敲了下邀雨的头,“别胡思乱想了。快走吧。天黑前要找到个地方过夜。”
邀雨、子墨和墨曜先一步离开。云道生同盖吴再次道别后,才慢慢赶上前面的三人。
邀雨再回头时,发现盖吴依旧还站在原地,她嘀咕道,“方才应该问问他,还有没有家人,需不需要我们帮他带什么话。他这次留下,怕是九死一生。”
云道生有些怅然,“不用的。泸水胡人一直生活艰难,逼不得已才成群地结成佣兵团。靠卖命过活。他们的家人都很清楚,若是人没回来,那边等着天神将他们的魂魄带回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出兵大夏
云道生舌战群僧的盛况,很快就被人传回了大魏。
毕竟邀雨就算是甩掉了拓跋焘派来跟着他们的眼线,可西秦里总还有大魏的细作在。
炳灵寺“辩难”闹得沸沸扬扬,西秦国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本正在前线带兵打仗的西秦王,先是听说太子乞伏暮末将圣烛的烛芯弄断,后来又听说炳灵寺的僧人在“辩难”中惨败。
最可气的是赢了炳灵寺僧人的道士,还是魏皇正大力推崇的天师道门人。
西秦王只觉得乌云罩顶,接连打击之下,就病倒了。西秦不得不速速退兵,草草结束同北凉的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