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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占了便宜的檀邀雨此时的确心情很不美好。
倒不是她气那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寇谦之借她扬名,而是白衣庵要重新盖天师道的道观,整日里敲敲打打,一墙之隔,吵得人不得安宁。
檀邀雨之前得到的赏赐已经都用得差不多了,再想在平城置办一套像样的宅子显然不可能。她正愁着呢,崔家就派人送来了一份地契。
三进的院子,离皇城不远不近,就在平城闹市边上,想逛集市,出门走过两条接到便是。站在房顶都能瞧见肴楼。这位置简直不能更合她心意了。
想想崔浩借她的威名扶植天师道,这宅子就算谢礼了,邀雨拿得一点儿都不亏心。
这几人也没什么行装,稍稍整理就搬了过去。
刚安顿好,墨曜就被差去街上帮邀雨买糖粘子,结果回来就气得不行。
她见邀雨正在练转龙鞭,便转而对子墨抱怨道,“那个什么天师道,简直是挂羊头卖狗肉。女郎在白衣庵大展神威,他们就要了白衣庵建道观。搞得百姓都以为是给女郎建的,全都跑去出认捐墙砖,说什么出了钱,这块砖就会一直受道观香火,绵延福泽。搞得买砖跟买功德似的!”
墨曜越说越恼,可子墨却毫无反应。
墨曜有些奇怪道,“子墨郎君都不生气吗?他们这么借女郎的名声赚钱,您都不想去教训他们一下?”
邀雨虽然一直在练功,墨曜的话却也听了一耳朵,一开始她还觉得认捐墙砖是个来钱的好手段啊,自己当初怎么想到到这一点。
后来听到墨曜问子墨的话,便也觉得奇怪。
她收回转龙鞭走过来问子墨道,“那个帮你回平城,为你提升功力,又教你焚碳法的人就是寇谦之?”
子墨笑着点头,“他不让我告诉你,却没想到你自己先猜出来了。”
这就尴尬了,原本以为是别人欠自己的,结果一回头,发现居然是自己欠了人家一屁股债……
邀雨看看手里墨曜刚给她买的糖粘子,“要不我把这个给人家送去,算是谢谢他?”
子墨浅笑,“他不会同你计较这些的。等师傅来了,一切自会告诉你知道。”
邀雨撇嘴,子墨的疑心病有多重邀雨最清楚。自己身边的人,除了祝融,即便是棠溪和墨曜她们,子墨都不是完全信任。
结果这个寇谦之,也不知是有什么能耐,居然让子墨放下戒备。换做以前,邀雨肯定要半夜偷溜出去看看。可眼下,她只想悄无声息地待到及笄那天。
之前娇娘来仇池时,就曾经说女子及笄,是很重要的日子。当时子墨说要替邀雨好好操办。
谁想到阴差阳错,他们竟在北魏逗留了一年。檀邀雨觉得,若不是有秦忠志在仇池,自己这仙姬恐怕是真的要名存实亡了。
邀雨平时都很嗜睡,今日却自己就早早地醒过来。
她坐在床榻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今日就十五岁了。
去年过生辰时,他们还在驿馆之中。邀雨记得当时子墨还让盈燕给自己梳了一根箭一样的发辫。
一转眼一年过去了,有些人出现,有些人离开。索性她在意的人还都平安,她依赖的人也都在她身边。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邀雨一挺身从床榻上跃起,直接找了件练功的劲装胡服穿在身上。
她活动了一下筋骨,决定一会儿就直接上房顶。这样师傅若是来了,她就能第一个瞧见。
见到师傅第一面,她是应该先出拳,还是先出腿?
邀雨热好了身,就见墨曜推门而入,然后一脸惊讶,“女郎您居然自己起床了?”她说着就冲屋外喊道,“子墨郎君,女郎起了。”
墨曜话音才落,子墨便走了进来,他看到邀雨的打扮就微微皱眉,“你怎么穿成这样?今日可是你的及笄礼。”
子墨正说着话,墨曜已经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套崭新的衣裙。裙子还没展开,邀雨就已经看到那刺绣用的金丝银线。
“这么豪气的裙子,朱家送来的?”邀雨问道。
“女郎您可真聪明,”墨曜边说边拉着邀雨坐下,重新为她净面,“今日可是大日子,非这么贵重的裙子,不能衬托女郎的霸气。”
邀雨不满意了,“什么叫霸气?不是该说美丽、漂亮之类的吗?”
墨曜也不回答,直接将裙子拎起展开给邀雨看。
只见那裙子上全部用东珠的点缀的垂,十五排的美玉禁步,蝉翼罗纱的上衣,配上满绣祥云纹的帔帛。而邀雨之前看到的金丝银线则是抱腰上绣的天凤。
邀雨深吸了一口气,“的确是要用霸气形容啊。这裙子得多少银两?我这是要穿一套宅子在身上吗?”
“墨曜,女郎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车马是否准备好了。”子墨说完便转身出了屋。
邀雨不安地问,“车马?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墨曜却笑抿着嘴,一副绝对不会提前透露的样子。
“我今日不能离开这里,万一师傅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被墨曜重新装扮了的邀雨挣扎着不想上马车,最后被子墨硬是给抱了上去。
“我穿成这样,肯定打不过师傅啊”
第二百二十五章 、及笄礼(一)
子墨像是听不见邀雨的抗议,驾起马车,带着祝融和墨曜,就直奔平城东侧。
马车跑了约一刻钟,停下时,邀雨一脸不解地看着面前自己曾住过的小院儿,“崔家?你们带我来崔家做什么?”
子墨道,“我原本也不想来的。不过里面那位,最近不宜外出,所以只好带你过来了。”
邀雨脑子转得很快,“寇谦之在里面?”
子墨点点头。
邀雨埋怨子墨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们要来见他,害我连糖粘子都没带,难不成要空手拜见?会被笑话没教养的。”
子墨笑道,“你安心进去吧。”
邀雨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服饰,尽量注意仪态地走了进去。
然后她就定住了。
那张石案桌,就是邀雨平时最爱晒太阳吃果子的石案上,此时正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两侧一个蓬头遮面的老者,正在和一名身穿道袍的道士对弈。
这是什么情况?
邀雨脑子突然不转了。蓬头那个肯定是师傅,对面的道士是寇谦之?
他们为什么在一起?
师傅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不是去找她?
不对,师傅在崔家,难道崔家跟师门有什么瓜葛?
等会儿,我刚才想着见到师傅时,是要先出拳,还是先出腿来着?
要不直接掀棋盘?
邀雨的脑中在一瞬间像是有无数的问题同时蹦出来,然后她连一个答案都想不出来。
这十二年,她经常想自己和师傅再见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可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眼前这一幕。
与此同时,邀雨的师傅姜乾抬起头,眼睛却依旧被乱发盖得密不透风的,“丫头来啦,快过来帮为师看看。我怎么觉着自己这局要输呢?”
檀邀雨站在原地不动。
寇谦之也跟着望了过来,“天女无须客气,过来这边坐吧。”
檀邀雨是第一次见寇谦之。原以为最美的她见过崔浩,最丑的她见过秦忠志,最起伏不定的她还见过嬴风,这世上本不该再有什么人的脸能让她觉得与众不同了。
可偏偏寇谦之却让邀雨只看一眼,便觉得会终生难忘。
这是一张男女莫辩的菩萨脸。
寇谦之的五官就想道观里的泥塑,明明平凡无奇的五官,放在一处竟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祥和。慈眉善目说的大概就是他的这种长相。
寇谦之的脸看上去应该是三十岁上下,可是却生了一头的白发。这鹤发童颜的样子,让邀雨实在吃不准他究竟多大年龄。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师傅你十二年不见踪影,然后突然出现,就跟人家在这儿下棋?还若无其事地招呼她过去坐?!
檀邀雨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控制住自己要暴走的戾气。
邀雨心里反复地念叨,有外人在。还是帮过自己和子墨的外人。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出手!更不能掀棋盘,那太没教养了!
就掀桌子吧!
邀雨瞬间便将那绣着祥云纹的帔帛抛出。帔帛的前端紧紧缠住了石案,邀雨跟着一股内力传过去,就要掀桌子。
结果石案却纹丝不动。邀雨抬眼去看,只见师傅正举着两钵棋子,而原本正在落棋的寇谦之,一枚黑子抵在棋盘上,而棋盘则稳稳压住了整个石案。
姜乾撇着嘴教训道,“你这女娃娃,怎么脾气这么久了,还这么大!你快把你这布条条抽走,搅了你小师叔的棋局,小心他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邀雨愣了,小师叔?谁?寇谦之?
“您是嬴风的师傅?”邀雨的心莫名跳了一下,本能地将帔帛收回。这人看起来这么和善,不像是嬴风说的,在信中对自己颇有微词的样子啊。
寇谦之淡笑着,最终将手中的棋子落下道,“非也。嬴风是二师兄的爱徒。我入师门晚了一些,是你师祖第三位弟子。”
他说着,对云道生招手,“还不过来见礼。”
云道生走过来,双手抱拳施礼,“云道生拜见师姐。”
居然还有个师弟……邀雨此时真的后悔,应该把糖粘子带上的,此时给师弟块糖粘子也好啊……
寇谦之见邀雨还愣在原地,心中也知道自己的大师兄做事不靠谱,只好替他解释道,“你师傅其实经常会去看你。对你来说,已经十二年不曾见他。对他来说,他前日还去看过你。”
邀雨却不为所动,沉着脸盯着姜乾,“既然如此,那为何师傅始终不肯现身相见?”
姜乾有些尴尬地笑着,“为师知道你心中有气,只是当初的确是情势紧迫,不得已才将内力强行渡给你。这个咱们晚点儿再说,一会儿崔家就要来人了,还是先把正事说了要紧。”
邀雨柳眉紧蹙,“今日不把话说清楚,谁来也没用。墨曜,祝融,关门。我没发话之前,不许任何人进来这院子。”
檀邀雨等了十二年,才终于等到师傅现身。现在让她放弃追问,根本就不可能。
万一师傅再一抽风,又跑得不见踪影,难不成她还要再等十二年!?
“诶呦,”姜乾又气又无奈,“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拗?”
寇谦之却宽和地笑道,“是师兄你做事太没章程,怪不得邀雨。”
他又望向檀邀雨,“你且安心。即便是你师傅跑了,我始终都会在这儿。我向你保证,今日事毕,我们一定将事情的始末都跟你解释清楚。”
子墨此时也走上前来劝邀雨道,“你不妨先听小师叔把今日的事说一下。”
邀雨疑惑地看看子墨,她觉得子墨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只是她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儿一定要瞒着她。
云道生此时也开口道,“师姐若是还不放心,可以将我扣下做质,待师伯和师傅为你解了惑,你再放了我。”
邀雨立刻摇头,“我不要。咱们师门扔徒弟是出了名的,安知你不是被你师傅故意扔给我,让我帮忙养的?”
姜乾和云道生闻言都满脸黑线。只有寇谦之哈哈大笑,“看来师门的声誉已经被你师傅给毁了。也罢,那我将我天师道的‘天师印’先交给你保管,如此你可安心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及笄礼(二)
邀雨接过天师印,她疑惑地看着寇谦之和姜乾,总感觉这两人的外表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师门里出来的,“所以我们是师承天师道?”
邀雨觉得自己可能是唯一练了十几年功夫,然后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师门名讳的……
寇谦之摇头,“非也,天师道只是师门的一个小小分支。我虽然是师门的子弟,但在外人看来同师门并无丝毫关系。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日要唤你前来。”
邀雨想了想,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于是索性走过去石案边坐下来,“你们说吧,我听着。”
姜乾和寇谦之对视了一眼,也坐了下来。
寇谦之开口道,“我知道魏皇现在打算将你困在平城。所以我就借他想‘崇道抑佛’的机会,推举你去北地弘扬道宗。今日你的及笄礼后,崔浩便会同你提议此事,我们希望你能同意。”
“及笄礼?”邀雨扭头去看子墨。
子墨沉着脸不说话。
寇谦之解释道,“魏皇让崔家为你筹办的。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有马车去你的住处接你。所以我才让子墨先将你带来,同你说明情况。”
“为什么是让我去北地弘扬道法?”邀雨疑惑,“我连《道德经》都背不全。”
寇谦之平心静气地解释,“你是天道所选。其中缘由,并非我们可以揣测。这一路或许会遇到不少阻碍。也肯定会有佛教僧众对你发起‘辩难’,这一点你无须担心,我会让道生陪你同往。他精通道宗和佛教两种教义,可以在‘辩难’时助你一臂之力。”
邀雨看了眼云道生,“说到底还不是让我帮你养徒弟。”
姜乾气得吹胡子,“你小师叔都是为了你打算,你怎么总能跑偏。难不成你想被魏皇抬进宫里,一辈子蹉跎在后宫?”
邀雨也来脾气了,“我若想走,便是千军万马也拦不住!还请师傅教教我,我放着好好的仇池仙姬不做,干嘛要跑去北地吃苦受累地,替你们宣扬教义?”
姜乾却忽然没了方才的怒气,叹了口气道,“因为这样或许能救你一命。”
邀雨愣住了,救她一命?这是什么意思?
寇谦之看了眼天,“时候差不多了。你该回你的住处去了。等到今晚,你再回来此地,我同你师傅在此等你。”
邀雨想了想,十二年都等了,不在乎多等这几个时辰。不过她依旧不信任地看了眼姜乾,转而对子墨道,“崔家你不能去,你就在此陪着师傅和小师叔吧。要是他们偷跑,你就去平城的花楼里叫上十几个姑娘,然后拿这块天师印抵嫖资。”
邀雨说着就把天师印交到子墨手里。
寇谦之被邀雨的话气笑了,“你倒是会抓人软肋。放心吧,即便是为了天师道的名声,我也绝不会让师兄跑掉的。”寇谦之说着就对着棋盘摊手,“师兄,轮到你走下一步了。”
姜乾挠挠自己那一头乱发,对邀雨道,“放心吧。答应了你不走,就一定不走。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邀雨不再犹豫,转身离开了崔家的院子。
她算算时间,没有直接回到自己住处,而是转到大街上,开始一家铺子,接着一家铺子地闲逛。
等她逛了快半个时辰,才有崔家的人寻来。
“天女原来在此,让奴才好找。我家家主奉陛下之命,为天女筹备了及笄宴,还请天女赏光。”
崔家家仆说着,递上了崔浩的名牌和帖子。
邀雨轻哼了一声,自己的及笄宴,却还要收别人发来的请帖,她这怕也是千古第一人了。
想想那位新认的小师叔也算是了解自己,他若是没找自己先说明缘由,这什么及笄宴她是肯定不会去的。而且也绝对不会答应崔浩去北地传道,她还想着回仇池开疆拓土呢!
邀雨让墨曜接过帖子,不耐烦道,“走吧。”
崔家的家仆没想到邀雨会这么爽快就同意了。他因口才好,是崔浩特意挑出来接檀邀雨的。
这家仆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说服檀邀雨参加这及笄宴。没想到自己一个字都没说,檀邀雨就同意了。这到嘴边的说辞又咽了回去,简直憋死人……
檀邀雨到了崔家的主宅,被里面的热闹吓了一跳。
崔夫人亲自带着女眷来接她。
白衣庵的事儿可是让崔夫人在氏族中出了一次风头。
原本那些排挤她的命妇们,一听说白衣庵查出来暗娼,就立刻变了脸,转过来讨好拉拢崔夫人。
这次崔家受皇命,替邀雨操办及笄礼。其实是因为安定王的事儿在前面,拓跋焘没办法出面以皇家的名义为邀雨操办。否则这差事崔家想抢也抢不到。
其他各家听说了,仓促间居然也有几家赶来凑热闹。
邀雨看着一院子莺莺燕燕,人人对着她满脸是笑,她却一个都不认识。这让邀雨莫名地觉得有些荒诞。
一开始大家对邀雨还有些惧怕,毕竟能拆房子又能招鬼,不怕是不可能的。
可待大家见崔夫人挽着邀雨的胳膊,跟见了自己女儿般亲热的时候,原本的恐惧很快就烟消云散,然后众人就一拥而上。
每个女人都像是跟邀雨十分熟稔似的,又是夸她长得好,又是赞她今日的衣服漂亮。邀雨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没被人称赞过。
邀雨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啊……又被那两个老头子给坑了……
紧接着,邀雨就被几位夫人拉了进去,又是一顿梳妆打扮。
邀雨哀叹,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脸都要洗脱皮了……及笄礼这么麻烦的吗?
然而麻烦还远不止这些,下台阶不能好好下,非要从西阶下阶,立偏东处,面向南。
给她捧簪的,捧过来了还不给她,非要先念上一段儿。
簪发的也是,明明头发梳都梳好了,你插一下头发就行啦,为什么还要把头发打开,然后再重新梳起来,还梳得那么紧,疼得邀雨直咧嘴。
总之及笄礼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儿不能举手就做,非要兜个圈子,说两句没用的话再做。
轮到宾者致词时,邀雨的脸已经有点儿黑了。浑身散发出‘你再折腾我,我就要翻脸’了的杀气。
幸好作为主宾的崔夫人已经被崔浩叮嘱过,忍着想要逃跑的冲动,强笑着说了两句,算是将礼节走完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及笄礼(三)
邀雨终于松了口气。后面虽然还有答谢宾客的酒宴,不过谁也没指望邀雨去陪酒。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就是崔家走个形式。
从晌午折腾到掌灯,邀雨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练功都没这么累。想着自己只要再跟崔浩聊几句就能解脱了,邀雨心情才好了一些。
没一会儿就有个女婢来请邀雨去前院书房,想是后面女眷太多,崔浩不便来此。
邀雨被女婢一路带着到崔浩的书房,推门见到是拓跋焘站在里面时,邀雨多少还有点儿惊讶。
不是说因为安定王的事儿,不便出宫吗?
拓跋焘见邀雨站在门口不动,目光深邃道,“有些话,朕觉得还是该亲自跟你说为好。”
邀雨想了想,最终举步走了进去。然后在书房中间停住脚步。
拓跋焘见她不肯靠近,只好自己走到邀雨面前,低头望着她,“你当真是大胆。朝廷的王爷,你想杀便杀。你就不怕被人说成妄行巫蛊,当做妖邪之人处死?”
邀雨挑眉,“魏皇今日是来算账的?本宫不过是替枉死的人祈福。您说得巫蛊,本宫却是丝毫不知的。”
“嘴硬。”拓跋焘嗤笑,“安心吧。朕若是想追究。你早就被绑进宫了。”
邀雨也笑,“您确定能绑得住本宫?”
拓跋焘似是不满地“啧”了一声,“你就非要这么浑身是刺儿?在朕面前,偶尔柔和一些不好吗?”
这时他又看到邀雨头上的簪子,满意道,“你戴着很好看。头发这么梳起来也很好看。”
邀雨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百宝点翠的簪子该是拓跋焘准备的。
想想今日若不是拓跋焘下令,她的及笄之日怕也不会有这场盛大的热闹。虽说邀雨不是很喜欢,但是这份心意她是该领的。
邀雨诚心道,“多谢陛下费心了。”
拓跋焘看着邀雨的眼神认真而专注,“你如今已经及笄,可以嫁做人妇。朕知道,你现在不愿入朕的后宫。朕不强迫你,等朕统一了北方,朕相信,你会愿意做朕的皇后的。”
邀雨闻言却道,“陛下有话不妨直说,您肯放本宫出平城,总不会只是为了等本宫自己回心转意吧?”
拓跋焘眸中闪过一丝寒意,“那你说朕是为什么?”
其实拓跋焘如果直接说,或许邀雨会很愿意做这次利益互换。可拓跋焘偏要先做出一副情深款款的姿态,这就让邀雨很不舒服。
邀雨同拓跋焘对视,“陛下最近如此抬举天师道,不可能只是因为寇谦之这个人吧?”
拓跋焘并不避讳邀雨的目光,他直言道,“你说得没错,朕需要让原本信奉佛法的人改信天师道。这样他们才能成为朕征战四方的将士。可这些并不代表朕方才说的话都是假的。如果你愿意,朕即刻就会娶你入宫。”
邀雨没有同拓跋焘周旋的兴趣,她现在急着回寇谦之那边将困扰自己多年的疑惑解开。
“陛下还是开诚布公吧。您要我怎么做,才会让我们平安离开平城?”
拓跋焘叹了口气道,“朕要你做天师道的‘祭酒’。在北魏境内,以至于整个北地都宣扬天师道的教义,吸引信众。让民众脱离佛门,皈依道宗。”
“可以。”邀雨干脆地答应,“不过本宫要先回仇池,将国中事宜交待清楚。传道期间,陛下也不能派人限制或监视本宫。否则,本宫不知敌我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错杀了陛下的人。”
拓跋焘越来越觉得崔浩这个建议不可行。
这简直是放虎归山。拓跋焘甚至有种感觉,一旦他这次放邀雨出城,此后就再也没有将她抓回来的机会了。
“你等等,容朕再想想。”
邀雨却已经转身向外走去,“落子无悔。”
走到门口时,邀雨却又停了下来,她回过头,犹豫片刻后对拓跋焘道,“我的父亲很爱我母亲,他也很爱我。可是同他收复故土的心愿比起来,我们的幸福只能让步。陛下其实同我父亲很像,您或许有珍视的人,但这些人同您一统中原的壮志比起来,也可以割舍牺牲。”
邀雨轻轻叹息,“我的父亲和您其实都没有错。只是我们的想法不同,所以终究只能是背道而驰……今日就当本宫同陛下辞行了。陛下擅自珍重。”
邀雨出门之时,听见拓跋焘在她身后喝令道,“檀邀雨,你给朕回来!朕要悔棋!”
可檀邀雨和拓跋焘都很清楚,这只是拓跋焘心中郁结,喊出来发泄一下而已。拓跋焘是永远不会为了儿女情长,放弃他的千秋霸业。
邀雨离开后,拓跋焘在崔浩的书房内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直到崔浩赶来,才算安抚住了拓跋焘的情绪。
“她说的没错,她真是将朕看得很透。可即便她不是朕心中最重要的,割舍掉她却是朕此生最痛的。”
崔浩也觉得有些怅然,“不如臣陪陛下饮一杯吧?”
“好!”拓跋焘猛一击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分界线——
檀邀雨从崔家主宅出来,就直接越上屋顶。此时已经入夜,她将裙摆用帔帛一束,就如夜空中的魅灵般于平城的月色下飞舞。
寇谦之的院子离崔家主宅并不远,只不过邀雨怕有人跟着,故意兜了一圈,确定无事,才轻巧地落入寇谦之的院子里。
邀雨皱眉地看着还在院子里下棋的两人,天都黑了,就只点盏油灯,看得清吗?
姜乾见邀雨回来了,立刻从石案后蹦起来,“诶呦,总算回来了!快进屋,快进屋。这蚊子快把我咬死了!”
紧接着邀雨就看见师傅几乎抱头鼠窜般跑回屋内。
她再去看寇谦之,却见寇谦之好整以暇地起身,轻轻整理衣袍,脸上依旧带着宽和的笑,“你师傅易招蚊虫。”
邀雨心说那你们倒是进去屋里面啊。让你们在此等,也没说一定要等在原地吧。
不过看师傅被蚊子咬,邀雨竟觉得有些解气,于是向寇谦之施礼道,“多谢小师叔。”
“不忙谢。”寇谦之招招手,云道生就捧过来一个小木盒。子墨则又点燃了几盏灯,将院子里照亮。
姜乾此时又从屋内出来,还拽着一个胖胖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