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先是恭喜她即将大婚,说了一堆夸赞之词后见她面有难色便问道:“长公主可是有事寻皇上做主?太医说皇上这几日病情反复,不让见风,长公主若不嫌弃,便同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豫章康长公主也是慌张地没了主意。早上女婢来报,说檀家将婚宴时要用的一套酒器给退了,便有人猜测这婚事是不是要黄。
豫章康长公主犹豫半晌,最后才含糊其辞道:“夫人也知道,我母族无人,以后嫁入檀家,还是要靠皇兄多多照拂。我本想大婚前能见皇兄一面,谁想到入宫了几次都被挡在外面。不知夫人可有什么法子?”
谢夫人边逗着怀里的小公主边笑道:“我还当是什么难事儿,还值得长公主急成这样。”
豫章康长公主闻言大喜,伸手拉住谢夫人的袖子,“早就听闻夫人聪慧,夫人可是有何好办法?”
谢夫人将小公主的两只小胖手拳在一起,哄着孩子说,“叫皇姑姑。”又抬眼对豫章康长公主道:“长公主想想,皇上如今病着,最放心不下的是何人?”
豫章康长公主怔了一下,垂眼看看谢夫人怀中粉团儿一样的孩子,很快反应了过来,“夫人是说太子?”
谢夫人赞许地点头,“长公主真是一点就通。太子可是皇上捧在手心儿里长大的,如今皇上病了,对太子的照看也力不从心。皇后更是……唉……我虽瞧着太子可怜,却又因身份特殊,怕惹人猜忌,不敢过多照拂。但长公主是太子的姑姑,却不用顾忌许多。”
豫章康长公主眼睛一亮,对啊,讨好不了皇兄,她还可以去讨好太子!也就是未来的天子!
谢夫人的话如醍醐灌顶般,豫章康长公主琢磨了一整夜。太子从小就被皇后嫌弃,养在皇兄身边。可不管皇兄再怎么关照,这母爱的缺失总是弥补不了的。
于是第二日,豫章康长公主便直接去了东宫,对太子刘劭一阵嘘寒问暖,又陪着他玩了一整日。
刘劭身为太子,从小也没个玩伴,豫章康长公主这一举动正好对了刘劭的胃口。拉着豫章康长公主让她日日进宫来陪自己玩。
豫章康长公主自然是巴不得的,一口答应下来,此后便绞尽脑汁地找些新奇的物件给太子,哄他开心。指望太子能将对母亲的孺慕之情都转移到她身上。
今日豫章康长公主也是一大早就入了宫。她身后的两名女婢手上提满了要送给太子刘劭的东西。从建康城里近日流行的点心,到商人从吐谷浑带回来的小弓弩,五花八门,绝不重样。
豫章康长公主陪着太子在东宫里疯玩了一早上,见刘劭跑了一头的汗,便掏出巾帕为他擦汗。
她平时同自己的“小内侍”亲密惯了,此时对着年纪相仿的太子,本能地就在刘劭脸上摸了一把,又牵起刘劭的手夸道:“劭儿这手可真是白嫩。”
一旁服侍的女婢一直在暗中观察外面的动静,才见到宫门那儿出现一队人,便小声道:“太子殿下的内衫怕是都被汗湿透了,还是该换下来免得着凉。”
豫章康长公主为了显示自己母性的光辉,忙道:“你去将衣服取来,本宫亲自替劭儿换。”
女婢立刻躬身退下。豫章康长公主却没注意,那女婢离开时又给旁边的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也跟着退了下去。
豫章康长公主伸手去给刘劭脱衣服,手指触到刘劭的皮肤时一时恍惚地顿了一下,却没想到这一幕正落在刘义隆的眼中,让刘义隆瞬间就脑补了无数“香艳”的画面。
“你在做什么!?”
刘义隆的怒吼声吓得豫章康长公主本能地一缩手!
“东宫的人呢?!都死去哪里了!”刘义隆怒不可遏地环顾四周,却只见豫章康长公主和她的两个女婢在殿内。
豫章康长公主有些懵了,不知道皇兄为何生这么大气。听刘义隆叫人,她才发觉异样,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慌张地就跪了下去,“皇兄!你别误会,臣妹方才见太子出了好多汗,便想着为他更衣,免得着凉!东宫的人……那个女婢,臣妹差她去取太子的衣服。”
刘劭显然也吓坏了,衣服都没来得及系好就跪在地上,唯唯诺诺道:“父皇,父皇息怒。皇姑姑她……”
“你给朕闭嘴!”刘义隆看到儿子衣衫不整,满身是汗的样子,就恨不得一巴掌抽上去!
“来人!去把东宫的人都给朕找出来!”
侍卫立刻四散搜寻,没一会儿就把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推了进来。那女婢一见到刘义隆便跪地求饶:“皇上,婢子是被人陷害的啊!长公主遣婢子去取为太子取衣服,结果婢子才刚出殿门就被人打晕了捆起来了!婢子是被冤枉的啊!”
同样被绑着的内侍也立刻道:“奴也是!长公主说要亲自给太子更衣,非要奴到外面去守着,结果奴才刚转身,就被打晕了!”
侍卫此时抱拳禀报,“属下是在侧殿耳室找到的他们,都被打晕了捆着关在里面。”
刘义隆此时怒火攻心,双眼都红了,他指着豫章康长公主恶狠狠道:“朕早知你德行有亏,还有心包庇你!没想到你如此恬不知耻,竟敢……”
“皇上!”刘义隆的话被突然打断,谢夫人怀抱着小公主施施然走了进来。


第六百五十一章 、掩盖
豫章康长公主一见是谢夫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慌张道:“夫人!夫人快帮我同皇兄解……唔!……唔唔……!”
不等豫章康长公主的话说完,就已经被谢夫人带来的内侍死死捂住了嘴。
豫章康长公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谢夫人,又转而朝刘义隆投去求救的目光。刘义隆双眼含怒地瞪着谢夫人,“夫人这是何意?”
谢夫人缓缓走到刘义隆身边,倾身低声道:“皇上,不能再多说一个字了。否则,再难掩盖。”谢夫人朝太子努努嘴。
刘义隆看向跪在地上的刘劭,显然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在同皇姑姑玩耍,为何父皇会突然冲进来发这么大的火气?
谢夫人见刘义隆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忙将怀中的小公主放下,故作轻松道:“茵儿不是一直吵着要找太子哥哥玩吗?快去,拉着太子哥哥去尝尝宫人新做的点心。”
小公主还听不懂全话,却能感觉到谢夫人推她的手,于是撑着藕臂和小胖腿儿,一路爬到刘劭身边,举起胳膊让太子抱。
太子刘劭不明所以,他看了看依旧满脸怒火的父皇,又看了看被捂住嘴还在拼命挣扎的皇姑姑。虽然不知前因后果,可从小长在宫中的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他要明哲保身。
刘劭望向谢夫人,见谢夫人一脸柔和的笑容,冲他点点头,太子嘴唇一抿,伸手抱起地上的小公主,“走,哥哥带茵儿去玩。”
谢夫人忙又吩咐内侍道,“跟上去,保护好太子和公主。再给太子换件干爽的衣服。”
便是豫章康长公主再愚笨,此时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她朝着刘义隆拼命摇头,想要为自己辩解,刘义隆却是多看她一眼都不愿。
谢夫人见状,对刘义隆的侍卫道:“悄悄送豫章康长公主出宫,抹掉她今日入宫的记录。豫章康长公主今日晨起受了些风,有些头疼在府中养病,并未出过门。”
侍卫抱拳看向刘义隆,见他微微点了下头,便领命将豫章康长公主带了出去,全程都没让她再发出一个音。
刘义隆此时被气脱了力,脚下一软便向后倒去。谢夫人忙用自己身体去挡,这才扶住了刘义隆,搀扶着他坐下。
“朕虽知几个皇妹都有些骄纵,但念着父皇慈爱,才未对她们过多管束,没想到她们却变本加厉,连朕的太子也敢觊觎!”
谢夫人冲宫人们使了个眼色,殿内服侍的人立刻就退了个干净。
谢夫人一边倒了杯水递给刘义隆,一边轻抚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皇上,此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刘义隆一把将水杯掷在地上,“朕亲眼所见!”
谢夫人丝毫不见惊慌,转身又去取了一杯水递过去,“皇上龙体要紧。臣妾今日来得巧,多少也看到了一些。豫章康长公主的举止的确有些不妥……她或许没有多想。怕只怕……明明没什么,却三人成虎,让这流言蜚语日后波及太子。”
刘义隆一想到豫章康长公主停在太子胸口的手,火气就又上来了!“立刻将她送出建康,打发她去给先帝守灵!以后无诏再不得回京!”
太子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若有人给太子按上一个秽乱宫廷之名,他日后还有何立足之地?
谢夫人手没停下,依旧在刘义隆后背抚摸顺气,“豫章康长公主的事儿倒是好办。皇陵安静,想必她也能收敛些。只是这与檀家的赐婚……”
豫章康长公主显然是不能再嫁去檀家了。否则如此丑闻若是被檀家知道了,岂不是将太子的把柄交到檀家手中!让太子给檀家做一辈子的傀儡!
谢夫人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柔声道:“臣妾的弟弟前几日进宫,同臣妾提起了一桩事。似乎是檀大将军的幺子在户部任事时贪污了几笔银子。前几日苦主找上门来,还将檀大将军幺子的腿都打断了。皇上不如借着这个由头,让人彻查此事,再借机推掉赐婚吧。”
刘义隆偏头去打量谢夫人,“竟有这等事?檀道济虽有些狂妄,可为官还算清廉,怎么会养出一个贪墨的儿子?”
谢夫人随口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人又哪儿有四角齐全的?”
刘义隆沉默。若依谢夫人所言,不但能掩盖下今日之事,将过错转嫁到檀家身上,更能借机打压檀家的气焰,可谓是一举多得。
只是……刘义隆再次看向谢夫人,此时眼神中多了一丝怀疑。
谢夫人眉眼柔和地同刘义隆对望,浅笑着问道:“皇上作何这样看臣妾?”
刘义隆沉声道:“朕以为,你是盼着檀家好的。你那个弟弟,可是檀家人捧上宗子位的。”
谢夫人一脸坦然,“臣妾虽偶有私心,却还分得清里外。对臣妾来说,皇上和茵儿才是最亲的人。无论何时,臣妾都是将皇上放在第一位的。至于臣妾的弟弟……其实族里本意是想让他入仕途,届时让臣妾帮衬着,也能让谢家同王家一样,成为皇上的臂膀。”
谢夫人说到此处叹了口气,“可臣妾深知,弟弟他就只是个迂腐书生,并无大才。如今他做了宗子,日后只留在陈郡管理族中琐事,按族规也不再涉足朝堂。臣妾并未想过要他飞黄腾达,只盼他自此平安度日。”
王家前有王弘,现有王华和王昙首在刘义隆身边效力。反观谢家自谢晦死后,便再无一人能在朝堂上掷地有声。
谢家会想借着谢夫人的关系,推举一名子侄入官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刘义隆没想到,谢夫人竟没有徇私。只是帮着自己的弟弟做了宗子,既全了亲情,又没有辜负圣恩。
“朕幸得有你在身边。”刘义隆感慨道:“当年朕坐着羊车,几次想将羊车从你的宫门口赶走,那羊却一动都不动。朕那时便觉得,你一定是上天赐给朕的福分。”
谢夫人脸上一红,“臣妾都是做了娘亲的人了,韶华不再,皇上还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怪羞人的!”
刘义隆笑着抚上谢夫人的脸,“朕的夫人永远都这么美艳动人。”
谢夫人轻轻倚在刘义隆身侧,笑颜如花。
刘义隆有些感慨道:“今日这事,也是给朕提了个醒。太子年纪也不小了,皇后身子不便,这人伦一事却耽误不得。还得辛苦夫人寻个合适的人,为太子开蒙。”
谢夫人闻言忙惶恐地推辞,“臣妾不敢。太子之事关系天下,中宫尚在,臣妾万万不敢越矩。此事……皇上不若请大长公主出面,如此也能让皇后和朝臣们心安。”
“皇长姐?”刘义隆思量片刻,“也好……”又对谢夫人的不贪权的举动多了几分好感。


第六百五十二章 、私币窑
“还要多远?!”彭城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十分不满地看着前面带路的男子。
男人穿得很严实,哪怕现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也依旧是青色的长衫长裤,头上还罩着兜帽。
烈日之下,旁人若站在他身侧,莫名能感觉到一丝寒气。
他听到彭城王的问话,勒住胯下的马,四周看了一圈,又仔细观察身边的溪流,才道:“就快了,沿着这条溪流,过了林子便能看见。”
此处荒无人烟,除了连片的大树野草,连个村户都不见。若不是青衣男子带路,旁人怕是一进林子就要迷路。
彭城王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可回头看看自己带着的一大队精兵,又多了几分胆气。他冲着青衣男子冷哼一声:“若你所说皆属实,高官厚禄自然少不了你的。可你若是敢诓骗本王,就等着被五马分尸吧!”
青衣男子的眼神明明被兜帽的阴影遮盖住了大半,却依旧让人觉得凌厉逼人。他并没过多解释,只道了一句:“彭城王很快就会看到我投诚的诚意的。”说完便一马当先地朝前走去。
彭城王冲身后的精兵使了个眼色,“跟上。”
正如青衣男子所说,小心穿过眼前的树林后,前方突然豁然开朗,露出一块不小的空地。
空地之上,不知是何人建造了一个面积不大不小的作坊。虽说占地不大,却五脏俱全。不仅设有高高的窑炉,更在溪流旁边造了一座水车。
青衣男子示意所有人下马隐藏行迹,确认作坊里的人并没有发现他们,才走到彭城王身边道:“就是此处了。锻造作坊需要大量用水,所以必须造水车汲水。他们又怕烧造时的浓烟引起旁人注意,故而选择隐藏在此等密林之中。”
彭城王两眼放光,看着眼前的作坊,就仿佛看着一座金矿!他朝身后的精兵挥挥手,队伍立刻集结,悄悄靠近作坊。
青衣男子同彭城王留在原地未动,只听半晌后从作坊里传来一阵喊杀声,没一会儿又平静了下来。
待精兵首领返回,禀报说已经妥当,彭城王才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作坊。
血腥味儿混合着烧造铜铁的锈味儿,让彭城王露出十分厌恶的表情。他掩住口鼻,四下看了看,却对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一个巨大的竹筐面前。
当彭城王的手插进竹筐里满满的铜钱中时,巨大的满足感席卷全身。
他捏起一枚铜钱仔细端详,随后忍不住赞叹:“真是以假乱真啊。若不是你告知本王,便是本王也难以分辨得出来。”
青衣男子平淡道:“这些人世代铸造假钱,手艺怕是比官造属的人还要好。若不是朝廷对铜有所管制,这些假币怕是早就充斥市面了。”
此时又有一名侍卫将一组母钱模具捧到彭城王面前。彭城王接过,爱不释手地翻看。
“只要有这个小东西在,想要多少铜钱本王都能造出来。这哪里是模具,这是本王的摇钱树啊!”
“对了!”彭城王猛地转身朝向青衣男子,“你此前说,类似这样的窑口还有四、五座?都在何处?”
青衣男子对上彭城王逐渐狂热的眼神却不为所动,“王爷曾经答应过在下,只要在下为王爷找出此处假币窑口,便会允许在下入王府效力。您该不会反悔吧?”
“自然不会!”彭城王此时握着金山银海的钥匙,无论对方提什么要求他都不会反对,更何况这人只是想要做自己的一条狗。
青衣男子缓缓摘下兜帽,露出面如润玉的容颜,冷淡道:“属下虽然知道同样的作坊在建康附近还有四五处,却还不知具体的位置。王爷若信得过属下,便将此事交于属下去办吧。属下定不会让王爷失望的。”
彭城王的眼珠转了转,歪着嘴笑道:“本王自然是信得过你。不然也不会亲自带人随你来到如此偏僻之地。也好,这队精兵皆是本王亲随,就交给你,随你调遣,尽快将其余的窑口都给本王找出来!此事若成,本王定会重重赏你!”
青衣男子抱拳道:“属下多谢王爷赏识。”
见彭城王的一双眼似粘在了母钱模具之上,青衣男子又开口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此处窑口?可要上报给官家?”
彭城王将手里的模具交给身侧的亲随,冷笑道:“明知故问。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不然你又何必大费周章地私下约见本王?不过……”
彭城王眯着眼睛又上下打量了一遍青衣男子,“本王倒是很赏识你。有胆有识。旁人若是想私下见本王,可不敢选谢家宗子宴的时机。”
青衣男子表情突然柔和了一些,“大隐隐于市。越是人多的地方,反倒越不引人怀疑。”
“没错!”彭城王赞许道:“看来本王又添了一位贤才。你放心,他日若本王能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绝不会亏待你们。”
彭城王这话显然不是只对青衣男子说的,只见一队精兵皆单膝跪地,整齐划一道:“属下愿为王爷赴汤蹈火。”
彭城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今日所有在场的人,皆赏!”
有了这作坊,彭城王陡然财大气粗起来。
青衣男子听着彭城王的朗声大笑,突然有一瞬的恍惚。虽然眼下所有的事情都按照他们的计划,他却依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并不像自己所说的,是想大隐隐于市,所以才约彭城王在谢惠连的宗子宴上见面。
而是想远远的,哪怕是远远地见那女郎一眼,确认她一切安好,确认她并没有因为一连串的困境而一蹶不振。
可真当他见到女孩面对众人的游刃有余时,却又难免失落。曾经他以为自己很重要,以为女郎没了他肯定不行。
可真当他离开时……女郎依旧如寒风中的松柏般,屹立不倒,熬于风雪之中。
即便失落,他却依旧选择为女郎倾尽所有,哪怕赌上自己的尊严和性命。因为这是他目前唯一能为女郎做的事儿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先扬后抑
檀承伯被人打断一条腿,继而又被打断一条胳膊后,事情终于闹到了官府。
因为檀道济刚击退了北魏的侵犯,就不少建康城里的百姓猜测,他的幺子被人暗中下黑手,是北魏的细作所为,只为了报复檀道济。
此等言论一出,不少人都为檀承伯鸣冤,要官府尽快查案,缉拿犯人,为檀家出头。
很快连尚在病中的皇上都下了口谕,要廷尉协同吏部同审此案,决不能让忠臣之后蒙受不白之怨。
皇上一开口,官府办事自然就快。犯人倒是不久就被抓住了,可案情却越审越复杂。
犯人成了苦主,在府衙当着各司的大人们一通嚎啕大哭。
他一人哭也就罢了,很快又有七八家找了上来,都是状告檀承伯以权谋私,搜刮民脂民膏。这些人手中的证据确凿,不给檀家丝毫狡辩的机会。
廷尉属没办法,虽然皇上的本意是要为檀家撑腰,可事情闹得如此大,建康城里人尽皆知,他们就算是想掩盖都掩盖不下去,只好硬着头皮将调查的结果呈给皇上。
刘义隆看到结果后,勃然大怒,不仅夺了檀承伯的官职,下旨十年内檀承伯不得入仕,更差内侍到檀府面斥檀道济教子无方,不堪匹配长公主,先前的赐婚就此作罢。
身为朝中重臣,被皇上派人面斥是何等颜面扫地的一件事。放在旁人身上,怕是要臊得不敢出门。檀道济却在入宫请罪后,照旧该上朝上朝,该做事做事,丝毫没有一点儿耽误。
檀粲见了,动不动就对檀邀雨炫耀,“咱爹这才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檀邀雨埋头在高耸的卷册中,不咸不淡地回道:“那也是我爹。二哥到我这儿炫耀什么,合该去外面找那些世家子说。”
檀粲讪讪地摸摸鼻头,“我这不是不好意思嘛。那帮猢狲一见我面就嘲讽我有个贪墨到被人打断手脚的弟弟!偏偏我还反驳不了!真是气煞我也!”
见檀邀雨不理他,檀粲又往前凑了凑,“诶,我说小妹,你这次是不是做得有点儿狠了?我倒不是舍不得打檀承伯,可把事情闹这么大,爹这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啊。”
檀邀雨抬起头,微微蹙着眉打量檀粲,“咱们家怎么就你这么傻?”
檀粲一听就怒了,“你什么意思!?”
“就是她字面的意思。”檀植此时从外面走了进来,“皇上这是先扬后抑,故意说是为了咱家正名,后面对咱家的打压才能更合乎民心。再说事情不闹这么大,赐婚又怎么能如此轻易地作罢?”
檀粲撇撇嘴,显然大哥和爹爹早就看破了这其中的门道,才能在皇上派人面斥后还如此坦然处之。
檀粲又想起了什么,坏笑着揶揄檀植道:“大哥,听说你那前未婚妻子,得知赐婚被收回后就病倒了。大哥你不打算去探望探望?”
檀邀雨一边又取了一卷竹简,一边道:“二哥的话不准确,这位长公主是‘暂时’病倒,不过估计也病不了几日就该解脱了。”
檀粲瞪大着眼睛看向邀雨,“解脱?小妹你这词用得怎么这么瘆人呢?你该不会是想……斩草除根……?”
檀植露出一丝不忍,“赐婚的事儿都是皇上的主意,豫章康长公主也是无辜被牵扯进来,没必要伤她性命。”
檀邀雨叹了口气,望向大哥,见他的确是于心不忍。邀雨怕大哥以后都心怀愧疚,于是如实道:“且不说这位豫章康长公主从拍花子那里拐了多少孩子供她取乐,便是眼下想杀她的人也不是我。”
檀植和檀粲都吃了一惊,他们原以为豢养娈童的事儿是小妹派人捏造出来的,没想到却是真的!
檀植皱起眉思索片刻后道:“若豫章康长公主真的如此为非作歹,也该交由廷尉审判,而不是由旁人私下处决了她。”
“大哥这话还是同宋皇去说吧。”
“皇上?!”檀家两兄弟皆是一脸错愕,显然是不信。
檀邀雨冷哼,“在宋皇眼中,百姓的儿子被长公主‘看中’,那是种福分,可他自己的儿子,却不容旁人沾染半点儿。”
檀粲的嘴巴张得老大,檀植的眉头则是紧到能夹死一只苍蝇。小妹突然告诉他们这么多真相,实在让他们俩难以消化。
檀粲还半信半疑道:“你是说……豫章康长公主和太子……”
“不知廉耻!”檀植突然暴怒着就要往外走,他只是想想自己曾和这种人被赐婚都觉得恶心。
“大哥。”檀邀雨叫住檀植,“你要去何处?你可别跟我说你要去当面斥责豫章康长公主。”
檀粲也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檀植不敢松手,“大哥,我知道你心里气。可你方才也听小妹说了,豫章康长公主已经命不久矣。皇上显然是要掩盖这桩丑事,你此时若再搅合进去,咱们这一番筹划就全都泡汤了,爹也白挨骂了!”
檀植显然气得不轻,挥手一拳打在门框上,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
檀邀雨倒了杯水,起身走到檀植身边递过去,“大哥先喝杯水冷静一下。此事还不算完。”
檀粲有点儿后怕道:“还不算完?!这婚事不都已经被取消了吗?”
檀邀雨看向檀植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歉意,“我对不起大哥。我虽想找个万全之法,可却还是牵连了你。若是豫章康长公主因此死了,大哥作为曾经被赐婚的臣子,理应为其守丧一年,一年内都不能说亲。”
檀植没想到邀雨会因此事对自己怀有歉意,他的肩膀放松了下来,接过邀雨递来的水杯,又拍拍她的头道:“是大哥该谢谢你。”
檀粲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一跺脚,“坏了!爹今日去王侍中府赴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