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道济还想细问,可又想起自己答应了让女儿全权负责,便闭口不提了。至于檀承伯被打断腿的事儿,更是只字未谈。
半月之后,谢家的宗子宴终于在万众瞩目下开始了。建康城内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不到场。
谢府大门敞开,门前马车一直堵到长干里的大街上。可即便如此,仍有宾客自各方涌来。
谢惠连虽然早就有了成为宗子的觉悟,却只在此时,才体会到自己究竟是站在了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
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谢家嫡子嫡女们,纷纷朝他行礼问候。
曾经连他是胖是瘦都不知道氏族子弟们,此时极尽讨好之势。
便是朝廷官员和皇族子弟都要对他笑脸相待,同他攀交情。
这当然不只因为他是谢家的宗子,同样也有他身为宠妃亲弟的缘故,更有五学馆弟子的光环在。
谢夫人因身份不能出恭,却派人送了一大车贺礼。刘义隆也差人送了一套文房。看得众宾客羡慕不已。
谢家的宗主谢弘微月余之前便带人自陈郡赶来,此时帮着招呼各方来宾,似乎对新宗子也十分满意。
由于谢惠连日后是记在前宗主谢混这一支,晋陵公主也破了自己不回建康的规矩,亲自赶来为谢惠连庆贺。亡夫香火有继,这怕是比谢家多了个宗子更让晋陵公主高兴。
五学馆的几位行者自然也都到场。他们被年轻的郎君们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看上去比谢惠连还受欢迎。
一直在前面迎客,谢惠连此时笑得脸都僵了,直到王家七郎同琅琊王氏的宗主一同来到时,谢惠连才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旁边的王五郎。
王五郎毫不扭捏,大方地上前行礼,“大伯,七弟,你们来了。”
王七郎看了眼谢惠连,带着些不满道:“自家的丧事却不见五哥如此尽心尽力。”
王五郎像是没听懂这话里有话,只笑道:“王家自有伯父和七弟在,哪儿用得着我这么个闲散之人。我与谢九都拜在五学馆的门下,遇事自然是要帮衬着同门。”
谢惠连也上前,与王五郎并肩而立,“二位能来,谢九不胜荣幸。今日府中人多繁杂,还请二位不要怪罪。”说完,他便要亲自为两人引路,显然对王五郎十分信任,竟让王五郎替自己迎宾。
“表弟,”檀植和檀粲这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你忙你的,我兄弟二人替你引王宗主入内。”
谢惠连感激地朝檀家兄弟点点头,又朝王宗主施了一礼,“宗主里面请。”
王七郎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却也不好当场发作。直嘀咕道:“一个庶子,一个弃子,一个绿帽子,何敢在本郎君面前耀武扬威。”
王七郎说的虽小声,在他前面的王宗主却也听见了。他回头狠狠瞪了王七郎一眼,“还不禁声。”


第六百四十七章 、香饽饽
谢府大宅内供奉的祠堂此时大门敞开,院中除了谢家的族老,更有以王宗主为首的各氏族长辈。
祠堂当中设有案桌,摆齐了祭祀用的三牲和果品,焚着的香炉前,一卷蓝色绸制的族谱被仆从小心展开。
谢弘微身为这一任谢家的宗主,郑重其事地将谢惠连的名字记到了谢混的名下,又将放着谢家宗子印的漆盘正式交到谢惠连的手中。
“吾辈老矣,谢氏兴衰,皆在你手。”谢弘微忽然眼圈泛红,想起自己当年临危受命的场景。
谢惠连虽不是自己最中意的后辈,可目前看来,谢氏是否能站稳氏族之首的位置,全都要看这孩子日后如何了。
谢惠连接过漆盘,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他双膝下跪,朝着谢弘微和祠堂三拜而起,“敢不承命。”
此时仆从将族谱卷起,恭敬地放在谢惠连捧着漆盘上。谢惠连便捧着族谱和宗子印,在王五郎的礼赞声中踏入祠堂,把写有自己姓名的族谱供奉在香案之上。
对于王五郎做赞者这件事,谢家许多嫡子都十分不满。本来宗子之位被嫡支以外的人横插一杠就已经让人十分不爽,像今日一般在人前露脸的机会,怎么能给一个外姓人?!
可待他们听了王五郎那篇洋洋洒洒的赞文时,又不由得自惭形秽起来。之前也没听说王五郎有多少才气。往年谈玄都没见他出过头,此时竟写得出如此锦绣文章。
果然五学馆的夫子们都绝非凡人,能“化腐朽为神奇”。
祭礼结束,谢弘微便招呼着众人尽情饮宴。
客人们才刚落座,又听前面唱道:“彭城王到——”
所有人都赶忙起身,随着谢弘微又去厅外迎接彭城王刘义康。
彭城王到场着实是出乎了谢家人的意料。要知道这位如今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平日里想巴结他的人多得数不清,也不见王爷高看过谁。
今日谢家宗子宴,他却亲自来了。
谢惠连忙让人重新布置座次,在谢弘微的旁边又加了一席。
抛去前院的鼎沸不提,女眷们在花厅更是热闹。毕竟一直闭门不出的檀家女郎今日终于露面了。
一开始女郎们还畏惧檀邀雨的恶名,一边战战兢兢地吃东西,一边不住朝邀雨偷瞄。
檀邀雨却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该吃吃该喝喝,随便旁人怎么看。
直到一位王家的女郎被姐妹们怂恿着,终于上前来搭话道:“请问,你可是檀家女郎?”
檀邀雨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面上却浅浅一笑,先规矩地将手上的银筷放下,用清水净了口才答:“正是我。这位女郎方才一直瞧我,可是我有何失礼之处?”
“那倒不是,”王家女郎忙摆手。檀邀雨的规矩很好,便是王氏女也挑不出什么。
“我……我……”那王家女郎脸上一红,又被另一位姐妹在后背推了一下,才开口道:“我们其实是想问问,你当真是五学馆的学生?”
檀邀雨一怔,她倒是没想到这些女郎会问这个。有些茫然地点点头,“确是如此。”
王家女郎一听喜出望外,“那就是说,五学馆也收女弟子?!”
檀邀雨这才明白这王家女郎的用意,笑着点头道:“是。我们这一辈的首徒也是位女郎。师姐才貌出众,学识渊博,远胜于我。”檀邀雨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违心话。
“当真?!”王家女郎显然高兴坏了,“那我们能不能也去跟夫子读书呢?”
檀邀雨奇道:“若我记得不错,各氏族都是有闺学的。女郎为何想要到五学馆求学呢?”
那王家女郎蹙起好看的柳叶眉,“族中虽也请了夫子教导我们,可夫子总觉得我们是女子。哪会倾囊相授?我今日见到五哥,听他说五学馆在青州的山林瀑布之间,美得如仙境一般。你又说大师姐学识渊博,五学馆的夫子们定与那些俗人不同,真能做到孔夫子说的那般有教无类。你能不能帮帮我们,我等皆是诚心求学!”
檀邀雨一边在心里给王五郎竖了个大拇指,一边委婉道:“夫子们的确是对每位学生都细心教导。只是五学馆并非仙境。有人看得到山水之美,有人却觉得凄苦交迫,皆因心境不同。”
檀邀雨虽然想多招收些弟子,可也不想尽是些吃不了苦的氏族女。
“‘苦读十载方有所悟’的道理我们都懂。你放心,我们既然决定了,绝不会中途退缩。”
檀邀雨颔首,“既然如此,你们便去鸡笼山上试试吧。成与不成,全看夫子们怎么选。”
檀邀雨身子微微前倾,小声偷偷道:“记得,夫子们并不喜欢卖弄学问和过于循规蹈矩的人。”
王家女郎双眸一亮,感激地冲檀邀雨点点头。立刻扭回身同姐妹们叽叽喳喳地转达起来。
要么怎么说女子善言呢,这王家女郎倒是不藏私,不过一巡酒的功夫,檀邀雨传递的消息就已经传遍花厅了。女郎们也顾不上宴饮了,纷纷凑到檀邀雨身边问东问西。
檀邀雨这才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谁曾想谢惠连的宗子宴,自己却成了香饽饽。
邀雨咬咬牙,为了招收弟子,她忍了!
耐心地为女郎们逐一解答后,檀邀雨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快冒烟了。
方才的那位王家女郎注意到了,忙给她倒了杯茶润喉,檀邀雨道谢接过,小口饮尽。
王家女郎依旧十分好奇地看着檀邀雨的一举一动,终于没忍住问道:“你如此和善知礼,怎么看也不像是传闻中的妖邪之人。难道真是你那继母故意诬陷你?”
檀邀雨心中暗喜,这么半天,你终于是问到点子上了!
她面露些许难色,摇头道:“并非如此。我年幼时的确曾行为诡谲。当时父亲以为我病了,遍寻名医为我治病,情况却反倒越来越糟……”
檀邀雨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周围的女郎们都已经停下议论,正竖起耳朵在听她讲,才继续道:“后来机缘巧合,父亲遇到了一位五学馆的夫子,为我卜算后才得知我是因命格太阴,招了些不干净的邪祟附体。”
“自那之后,我便跟着我师父学习修行,还跟着师父到灵气汇集之地洗涤身心多年,终将邪祟彻底清除了,才敢随同父兄回建康。”
“你是说……”众女郎们都露出惊恐之色,“你曾被妖邪附体!?”
檀邀雨点头。她和秦忠志商量过,当年真气失控看到的人太多了,强行说没发生过也不可能。索性借着五学馆之能将此事敷衍过去。
“夫子们居然还有如此神通!”花厅里顿时变得更加喧闹起来!


第六百四十八章 、疑心
檀邀雨的话立刻引得众女郎对五学馆无限神往。
邀雨又趁热打铁道:“我有一位同门,长相异于常人,曾被人误当做瘴气林的野兽。后来得到了师门教化,如今学得一手好医术。他过几日也会来建康,到时你们就会见到了。”
女郎们好奇心顿起,她们久居建康,还真没见识过能被当成野兽的人长成什么样。当下便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檀邀雨却只狡猾地说了句:“等他日见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檀邀雨本来还担心,怕今年五学馆招收弟子不会像去年那般盛况。如今看这群女郎们的热情劲儿,估计她是白担心了。
被女郎们围着的檀邀雨此时就像众星捧月般,毫不费力地就落入了彭城王的眼中。
“那边那个就是檀家的独女?”
彭城王身边的内侍忙答:“回王爷,正是此女。”
彭城王皱皱眉,似是极不满意地道:“果然是姿色平平,又有之前的污名在,此等女子怎配做本王的王妃?”
内侍往前凑了凑,小声道:“王爷日后自是贵不可言,想要什么样绝色的女子没有?可檀家却就这么一个女儿,娶了她,给她一个正妃的名分,那檀家的水军便会永远效忠王爷。奴听说,王华和王昙首那帮人曾经向皇上谏言过,让皇上纳她入后宫。可皇上那身子……”
彭城王嘲讽地冷笑一声:“怕是娶了也只能让她独守空闺。”
“正是如此。”内侍紧跟着拍马:“王妃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王爷若想赶在热孝内续弦,还得早做安排。”
彭城王摆摆手,“本王心中有数。等什么时候找个时机,将檀道济约出来,本王既然想娶她的独女,总要显示些诚意。”
内侍赞许,“王爷英明。”
彭城王又往花厅后面的廊桥看了一眼,“你不是说那神秘人约在此处吗?怎么还不见人来?”
内侍朝身后招招手,便有一名护卫绕过花厅走上廊桥。不一会儿那护卫又折返了回来,朝彭城王点点头。
彭城王一挑眉,“走!随本王去瞧瞧究竟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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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惠连的宗子宴办得十分成功。宴请的第二日,因皇上和谢夫人赏了贺礼,他照规矩要进宫谢恩。
刘义隆只说自己身子不便,内侍便让谢惠连在寝殿门外磕几个头,就当谢恩了。
谢惠连依言跪下,刚磕了一个,余光就看见一双藏蓝色绣着暗红色焰纹的鞋子自他旁边经过。
这人走进时,谢惠连闻到了一阵极其奇特的香气。他强忍着自己的好奇心才没抬头去看。
绣鞋的主人显然是有什么特权,只在刘义隆的寝殿门口站上了一站,就被请了进去。
谢惠连借着叩头直起身子的瞬间瞄到了绣鞋主人的背影,那身形显然不是后宫的嫔妃。无论是仪态还是穿着,看上去都是位有些年纪的女人。
谢惠连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出一个名字,顿时就心头一颤。
为了能再看那人一眼,谢惠连故意拖慢叩头的速度,九个头硬是让他磨了一刻钟。旁边的常侍也不好催他,只当他是个刻板的书呆子。
可无论谢惠连再怎么磨蹭,磕头也用不了更久了。正当他打算找个借口再留一下,没想到那女人却从刘义隆的寝殿里出来了。
谢惠连起身之时,正同那妇人打了个照面。只不过是被她扫了一眼,谢惠连就觉得一股寒气洞穿周身。那眼神竟一点儿人气儿都感觉不到。
谢惠连原本还打算偷偷跟着妇人,可妇人这一眼却像是给他施了定身咒,让他莫名就迈不动步子。直到妇人都走出寝宫大门了,谢惠连还呆呆地立在原地。
内侍似乎是见怪不怪,上前虚扶了他一把,“谢宗子可还好?”
谢惠连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方才……那位……可是传说的严神医?”
内侍笑答:“谢宗子好眼力。正是严神医。这位神医可是气势非凡。第一次见她的人,少有不被震慑到的。”
内侍似乎是在给谢惠连找台阶下。身为谢家宗子,被一个女人吓得动弹不得,传出去也不好听。
可谢惠连也算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他很清楚,方才严道育的眼中并不是震慑,而是杀意……
再说严道育,她自刘义隆的寝宫出来,走了没几步便停了下来。假意整理衣衫时耳朵微微一动。
她的表情变得越发阴寒。看来宋皇是真的对她起疑了,身后这暗卫已经连着跟踪她好几日了。
想到刚才见到的谢家宗子,严道育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有谢宗子做桥梁,行者楼的人进宫就比从前容易得多。
若是让行者楼的人掌握了自己的计划,那此前的布局就都毁于一旦了。
严道育犹豫片刻,虽然明知有些冒险,她还是转了个方向朝宫门走去。
由于刘义隆给了她出入宫城的令牌,所以严道育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感觉到那暗卫还在身后跟着,严道育七拐八拐进了一家药铺。
没一会儿,便有一名同她穿着、身材都相同的女子端着一簸箕晒好的药钻到房中去磨药。而严道育则顺着药铺的暗道直奔彭城王府。
九熹正百无聊赖地丢着一盒子宝石玩,就听见内室的窗户轻轻一响。
九熹将手里的宝石丢回盒子里,踱步走进内室,朝严道育施礼唤道:“母亲。”
严道育却猝不及防地,伸手便扇了九熹一个耳光,“没用的东西!当初费劲心机将你送进彭城王府,难道是为了让你坐在那儿丢石头玩的?”
九熹缓缓扭回被打偏到一边的脸,垂下头再施一礼,“是女儿无用。”
严道育看着九熹被打红的脸却没有一点儿心疼,眯起眼睛问道:“让你办得事情怎么样了?”
九熹依旧垂着头,声音平静无波地回道:“女儿按照母亲给的信息一一查过,那些药人无一幸免,已经都被行者楼的人杀害了。”
严道育闻言又是一个耳光扇在九熹脸上,“为什么你不是个儿子!?若你是个郎君……”
严道育没有说下去,可九熹心里却知道,若她是个儿子,此时就可以献身给教主。让教主吸干自己身上的功力疗伤。为自己的亲生父母,献出自己的性命。


第六百四十九章 、献身
严道育似乎意识到自己是在无故冲九熹撒气,又将声音放缓和了一些道:“虽然我多少猜到会是这种结果,只是没想到行者楼居然真的做得这么绝。”
九熹脸上火辣辣得疼,她却连揉都没揉一下,照旧毫无波澜地道:“单凭行者楼的卜算估计也做不到将药人一个不漏地找出来。只怕是红龙将药人的位置出卖给了行者楼。”
“那个叛徒!孽子!”严道育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我当初就该直接结果了他!偷食教主的药人不说,还倒戈向行者楼!待我捉到他,一定将他千刀万剐,以解我心头之恨!”
九熹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母亲变得越来越扭曲的表情,冷冷地问道:“为何要杀了红龙?他可是仅剩的已经成形的药人了。”
严道育瞪了九熹一眼,“糊涂。他已经被异教徒的真气玷污了,还如何献身给真神?!”
九熹被骂了也依旧一脸漠然,“既然真神无所不能,为何不能只吸收有用的煞气。红龙即便被异教徒的真气玷污了,如今不也还活得好好的。吸食掉红龙,总好过真气耗竭而死吧。煞气蛊反噬起来,即便是真神也难以抵挡。”
严道育冷静了下来,思索片刻,终于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就算教主不能吸食红龙的真气,也可以用他来养着煞气蛊。只可惜我如今不能亲自出马。宋皇已经对我起了疑心,宫中的暗卫时时盯着我。红龙的事儿只能交给你了。好在留守在建康附近的教徒们还未被行者楼的人发觉。你带着他们,一定要把红龙活着抢出来。”
严道育见过了九熹之后,又悄悄潜回了药铺,神不知鬼不觉地同假扮她的女子换了回来,又光明正大地回到宫中。
暗卫虽然有些疑心,不明白严道育何必亲自磨药,可他监视了一日,始终没看出什么端倪,向上禀报时也只是如实告知。
等到刘义隆想起来询问严道育的动向时,已经是几日之后了。暗卫首领答说并没发现严道育有何异常的举动。说完却又犹豫起来。
刘义隆皱皱眉,他这几日的精神越发不济,对任何人都失去了耐心。
他沉下脸恼道:“朕养着你们暗卫,不是让你们来权衡利弊的。而是要你们作为朕的眼睛和耳朵,将你发现的事情都报上来。你若是连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不如换个人来做这暗卫首领吧。”
暗卫首领闻言忙跪地请罪,“臣不敢欺瞒皇上。只是此时涉及皇家,臣实不敢妄言。”
刘义隆挑眉,“有话就说,朕赦你无罪。”
暗卫首领在脑子里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回道:“近日建康城中有不少关于豫章康长公主的传言,说……豫章康长公主喜好娈童……暗中拐了不少男童充做自己的内侍。”
刘义隆原以为是暗卫发现了彭城王的异动,一听是豫章康长公主的事儿,顿时兴趣全无。
他不感兴趣地摆摆手,“不过是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也值得你禀报给朕?檀道济这个老狐狸,表面上满意朕的赐婚,私下小动作却不少。派人处置了造谣之人,以儆效尤。”
暗卫首领却道:“臣刚听说此事时,也以为是檀家为了悔婚故意玷污豫章康长公主的名声。可实际追查下去,却发现此事……并非空穴来风……而且,消息是从会稽大长公主府传出来的。”
刘义隆显然很意外,“长姐?”
刘义隆沉默下来。他并不在意豫章康长公主是否私德有亏,他本来也没打算给檀家说个门当户对的亲事。
只是长姐怎么会参合到这件事儿里?难不成她同檀家达成了什么协定?
刘义隆刚想下令让暗卫多加留意长姐同檀家是否有往来,就发现暗卫首领依旧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何事?!”
暗卫首领咽了口唾沫,他是刘义隆从亲卫里挑选出来的。接替赢风的暗卫首领一职后,日日如履薄冰,从不敢懈怠丝毫。
即便他对刘义隆的忠心是有目共睹,可今日却依旧让他觉得脖颈上像是有一把铡刀架着,只等自己说错一个字,就毫不留情地落下来。
刘义隆看出了暗卫首领的惶恐,终于意识到此事绝对不只是皇姐的丑闻。他从靠着的软垫上缓缓坐直身子,双目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暗卫首领,“说。”
暗卫首领心一横,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只能搏一把了。
“豫章康长公主……似乎……似乎……与太子有私。”
刘义隆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失聪了。
与太子有私?有私?
有私!!
他足足花了半刻钟才明白过来暗卫首领说的究竟是什么。
“啪”的一声脆响,刘义隆枕边的玉璧被他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暗卫首领慌得额头渗出层层冷汗,脑袋恨不得磕进金砖里,“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刘义隆恶狠狠地指着暗卫首领,“你!你!你……”他气愤到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暗卫首领赶紧又一个响头,“臣不敢妄言。豫章康长公主此时就在太子寝殿……皇上……若不信……”
不等他说完,便听刘义隆怒喝一声,“传轿撵!”
刘义隆的轿撵才刚出了寝宫大门,便有个暗中守着的小内侍一路跑到华林宫,将事情禀报给谢夫人。
谢夫人一边哄着小公主玩九连环,一边似笑非笑道:“准备了这么久,终于有好戏看了。东宫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小常侍点头,“都按夫人的意思,不相干的人都遣得远远的。”
谢夫人看着小公主冲着自己甜笑,心底一片柔软,却又迅速坚硬了起来。
她真不知这檀女郎是有多恨皇室。明明有别的法子推掉皇上的赐婚,她却非选了这个最恶心人的。
“去把燕窝粥备上,”谢夫人吩咐道:“太子整日读书辛苦,本宫理应去照看一二。太子也好久没见公主了,待会本宫便带着她去看看她皇兄。”
谢夫人旁边的女婢犹豫道:“只怕皇上一会儿会怒不可遏,娘娘此时过去,难免被牵连……”
谢夫人却不以为然,“自古富贵险中求。本宫如今已经是破釜沉舟,便是豁出本宫的性命,也要为公主换一个将来。”
谢夫人说着怜爱地抚上女儿的脸。女婢见状忙宽慰道:“娘娘无需担忧。小公主可是有谢宗子护着的。旁人休想小瞧一分。”
谢夫人露出一丝宽慰的微笑,“是啊,本宫的父亲是指望不上了。幸好……还有惠连……”


第六百五十章 、弄巧成罪
豫章康长公主是很满意陛下的赐婚的。她虽贵为长公主,可既不如长姐能在父皇和皇兄面前得脸,更没有个拿得出手的母族。全靠着皇室的供养和长公主的名头四处蹭点儿好处。
皇上给她赐婚檀家,嫁的还是檀家最受檀大将军重视的长子,她也是万万没想到。要知道,檀大郎和檀二郎可是多少建康主母们心目中的贤胥人选。
若不是这两位小郎君一直跟随檀大将军守在边关,身为继母的蒋氏又一副甩手掌柜的态度,檀家两位郎君怕是早就娶亲了。
这么好的亲事落到了豫章康长公主的头上,她乐不可支之余,又想着赶紧将自己豢养的“内侍”遣散一些,免得成亲后被檀大郎发现什么端倪。
豫章康长公主做得很小心,却不知怎么消息还是走漏了,让她着实战战兢兢了几日。原以为皇兄会取消赐婚,可等了大半月也不见宫中有什么表态,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可即便如此,豫章康长公主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她怕檀大郎知道此事到御前去闹,就想着到皇兄面前多露露脸,讨得皇兄开心了,自然在婚事上会帮着她一些。她心里很明白,只要皇兄不开口,这婚事儿就变不了。
豫章康长公主的算盘打得虽好,可架不住刘义隆的身子不行,莫说是她一个不起眼的皇妹,便是朝臣有要事禀报,都要递几次牌子才见得上皇上一面。
豫章康长公主入宫几次都未能如愿,心里焦急时正巧遇见谢夫人带着小公主在御花园中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