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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此时本就静,陈音笙压着的声音又有些没压住,这句话就落在了在场不少人的耳朵里。旁边的林颦儿唰一下就看向了上首的青衫郡主,她知道这就是大胤赫赫有名的坤仪郡主,她嫁过来的时候,郡主早已经不在京城。今天,是她第一次见到郡主本人。
她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她总觉得,自己跟郡主是有渊源的,先还在娘家的时候,是郡主帮他们避过了天灾。郡主对他们这些南边来的人,不止是郡主那么简单,还是救星,是依靠。
场面愈发安静了。
就见郡主松开了手中酒杯,坐直了身子道:“好,我也给林夫人做个主。”说着一敲桌子,身后如意上前听令,众人就听坤仪郡主道:“来人,把这个妾叉出去。”
众人:.....
林颦儿愣愣转头看向涨红了脸的苏烟。
就听他们的坤仪郡主说:“好好的樊华园宴会,怎么连妾之流都能进来了?诰命夫人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我堂堂郡主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本郡主好些年没进京城了,如今已经乱到正室夫人要跟妾室坐在一起把酒言欢了吗?还要做什么诗的干的,想做诗找你自己圈子里的小姐妹玩去,拉扯人家林夫人做什么!”
“人家那是兰花诗社,不是小星诗社,想涨见识自己找地方涨去!”妻为月,妾为星。
说着她又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还有那个什么京城双殊,本郡主不喜欢,以后谁说割谁舌头。本郡主今日就宣布,京城只有单殊,没有双殊。”
林颦儿兴奋地小心怦怦跳,一张小脸粉光艳艳地看着郡主:
这就是坤仪郡主呐!
这就是他们的郡主!
林颦儿拿帕子握着嘴巴,粉红的脸上是一颗发亮的眼睛,就那样注视着他们的青衫郡主。她也好想能够坐在郡主旁边,能够跟郡主说上两句话,她要跟郡主说什么呢.....出口成诗的林颦儿已经开始着急自己能说出什么让郡主欣赏的话.....
同样两眼发光地看着郡主的还有钱莲莲,她心里叫嚣着狠狠骂苏烟,狠狠骂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明明是妾,快把她这个正妻挤兑的没地方站了,宋子明把她们娘俩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她儿子拼命读书就为了在父亲面前得句奖赏,可苏烟一个不自在,宋子明连孩子都顾不上就追上去哄着。就这样,苏烟还觉得自己和孩子委屈了,逢年过节不得不行妾礼的时候,她屈辱得跟要死了一样!苏烟带着儿子给自己磕个头,就能屈辱上半年,这半年宋子明都不会进她这个正妻房中一步,不会多看她儿子一眼,只因为她在自己父母面前没有拦着苏烟磕头行礼。
她就不拦,她是正妻就要这个头!将来她儿子还要接掌宋府,她就是府中的老封君!
钱莲莲目光里有看着郡主的兴奋,也有看向苏烟的鄙夷,这么刚烈有气节的女子还给人做什么外室做什么妾呀,真想死谁能拦住,早死了。没死成的,就是不想死。身旁的夫君宋子明一张脸已经煞白带着青,看得钱莲莲心中又是痛快,又是痛。她的指甲掐进手心,如果当年,她没有追着这个姐夫,也许她也有机会找一个能一心待自己的人。如果当年.....可说什么都晚了,她现在只能争!她的夫君不帮她和儿子争,她就攀附能够帮着她们娘俩的人争!
活一天她就要争下去,斗下去!
郡主的命令下了,张瑾瑜青着脸还没开口说话,已经有侍卫随着两个婆子向前,两个壮实的婆子直接架着娇弱的苏烟就往外走。旁边有想拦的人,不管是宋子明还是张瑾瑜带着的侍女,都被壮实的婆子直接撞开。他们再敢上前,侍卫伸手就是一拦,顿时无人能动一步。
苏烟只觉噩梦重现,十多年前的屈辱再次重演!这次更甚,看着的人都是她要进入的圈子中的人。她脑袋发蒙,只能含泪看着宋子明。可是在宋府中说一不二能庇护他们娘俩的宋子明,在郡主面前却毫无办法。
宋子明红着眼看向郡主,他真是恨不得让这个跋扈的女人去死!
谢嘉仪对上宋子明的眼神吓了一跳,红得跟要吃人似的,她赶忙叫了声:“如意。”宋大人的眼怎么跟鬼一样,这恨她恨得文人的养气工夫都不要了.....
如意上前直接抬手就给宋子明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看着咱们郡主!”真是晦气,把郡主吓得做噩梦,转天他就能进他宋府让他们不得安生。
这一巴掌再次让满园子的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找到了旧时岁月熟悉的感觉,郡主离开他们快十年了,归来仍是曾经的郡主啊!
好久没见过有人敢当众掌掴朝廷命官了,还是言官!有些人觉得,这真是郡主回来了,曾经那些逝去的岁月呀,都回来了。这就是郡主府的风格呀,不服,不服我就打你!不管当着多少人,你让我不高兴,就打你!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郡主府真这么上手打过的,也就是一个宋子明一个英国公府义女。这俩人,幺蛾子属实多了些.....众人意味深长看着,一时间都默然不语。
宋子明狰狞但也只敢对如意道:“你敢殴打朝廷命官!我乃大胤言官!”言官在一个朝中是特殊存在,品级低但是权力大,就是对陛下说了再难听的谏言,自古帝王也没有打杀言官的。这是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不纳谏是昏君的证明。这也是得罪了郡主的宋子明选择言官道路的原因之一。
“小的打得是胆敢对咱们郡主府、靖北王府不敬的人!打得是不能约束妾室、还敢带进来污了郡主眼的人!咱们郡主府和王府对朝廷命官还是很尊重的,但对这种明目张胆宠妾灭妻的虚伪小人很是不耻!宋大人是言官,也没见宋大人参自己一个宠妾灭妻,纵容庶子。宋大人盯着别人可以,再敢盯着咱们,咱们两府可不高兴了。”
最后这句就是警告了,说的不仅是刚刚宋子明盯住坤仪郡主的事儿,还有郡主自打从北地回来,宋子明就盯他们,不过文人盯人实在拙劣,早早就让如意带人打发了。结果郡主回京这些日子,宋子明又开始见缝插针参他们郡主府,连他们府中买菜的都能被宋大人拿出来参欺辱百姓,把那个负责买菜的给委屈坏了,他就是跟卖菜地谈不拢价钱叉腰多说了两句。他连骂人都没敢,被如意公公知道是会挨板子的。
宋子明嚷嚷着要面见太后,要面圣。
嚷嚷地谢嘉仪脑子疼,她直接摆手,“带他去。”赶紧面圣去,赶紧去太后那里告状去,她倒要看看宋子明如今还有什么能耐。折辱,她就是要折辱他!别说他真有错,他就是没错,她也辱他辱定了!他曾经参她那个早逝皇儿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谢嘉仪看着被人带着离开的宋子明冷笑,你最好还能蹦跶出个花儿来,让她把手下得再重些。
好一会儿宴席上都没人说话,张瑾瑜早已经愤而转身朝后面去了。谢嘉仪依然懒得多看,还不是去告状。她等着,与其等着他们暗戳戳围上来使手段,不如直接撕破脸,大家硬碰硬,看看到底是谁心里没数。
下面桌案上一个年轻御史也赶紧站了起来,抹了抹嘴巴,冲着坤仪郡主道:“郡主,臣这就去替您参宋子明这个狗东西去!”正是刘绍先,一拱手跟着那些人后面就去了。借着道德礼仪攻击人这事,还有谁能比他熟。
要是别人这样说,在座官员还会觉得这是巴结郡主府巴结疯了,但是刘绍先嘛.....他本来就跟个疯子一样,尤其是遇到宋子明和英国公府疯得更厉害。
在座的诰命夫人们虽然嘴上碍于苏烟是太后那边抬举的人不能多说什么,但一个个心里都啪啪给郡主鼓掌。正室夫人对妾室是有着天然的对立和敌意的,尤其是这种能让夫君宠妾灭妻的妾室。
慢慢的,场子又热了起来,大家开始重新说话喝酒,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陈栎川心疼地对自个儿夫人说:“颦儿,你受委屈了,我——”谁知道夫人直接摆手,“你先别说话,我正准备着呢。”
准备什么?陈栎川愕然,就见自己夫人端着酒杯,两眼晶晶亮看着郡主,转脸对自己笑道:“你看看我这样可行,我要去跟郡主说话了。”说完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看得陈栎川心里怪不对味的,表妹从来都没因为自己这么紧张过。
“我陪着你一起,是该给郡主敬酒。”
两人来到郡主面前,从来都被人认为是牙尖嘴利的林颦儿难得羞涩道:“郡主。”喊了个郡主,接下来好多话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听说郡主是不爱听人啰嗦的,她生怕自己惹了郡主厌烦。
谢嘉仪抬眼看她,心道同样都是家道中落,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即使林颦儿处在苏烟的情形下,她也会活出另一个样子。这样的姑娘看着就让人舒心多了。她举了举酒杯饮了,放下杯子道:“姓苏的噩梦开始了,以后就没那么多小心思烦你了。”
林颦儿羞涩看着郡主点头,握着自己先一饮而尽的杯子,竟然在郡主面前再次感觉到了强大、依靠和安稳。
陈栎川忙对郡主说:“臣谢郡主为拙荆仗义执言。”
谢嘉仪这才看向陈栎川,这个前世流连花楼的纨绔公子。也许那才是他的面具,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他,在朝堂挥斥方遒,对妻子情深义重。
她淡淡道:“谢倒也不用,你记着本郡主的恩情,以后肝脑涂地就是了。”
陈栎川一愣,还是林颦儿先笑出声,他才跟着笑道:“必将为朝廷、为郡主肝脑涂地。”
这时,圣驾和太后的仪仗到了。
第97章
圣驾和太后的仪仗到了, 众人起身跪拜行礼,场中唯有一人秉先帝遗命,见驾不跪。谢嘉仪只是如往常一样福身给陛下和太后见礼。
看得太后以及太后身侧的张瑾瑜都觉得如此碍眼, 一个个控制不住拉了脸。
建曌帝和太后坐在上首高处, 张瑾瑜被太后留在身侧, 她侧身坐下时朝谢嘉仪的桌子看了一眼,见到谢嘉仪这时候还在跟旁边太傅府的女儿嘀嘀咕咕。
徐士行朝谢嘉仪方向看了会儿, 才重新把视线落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上。这样场合,众人习惯了帝王的阴郁和缄默,好在今天似乎只有缄默。下面的陈音笙低声对谢嘉仪道:“陛下看你了。”
过了一会儿,她继续:“陛下又看你了。”
谢嘉仪没有理会陛下有没有看她, 陛下看她好呀,陛下还肯看她就给了她能礼不兵的机会。不过, 她狐疑地看了陈音笙一眼:这个陈音笙, 不对劲儿。
就听上首太后突然问道:“苏烟那孩子呢?那孩子一手字写得着实好, 哀家看着喜欢, 这样有才气的孩子也少了。”
谢嘉仪嗤了一声, 装得跟真的一样,还“苏烟那孩子呢”, 苏烟那孩子被她谢嘉仪赶出去了, 她就不信太后真不知道。一把年纪, 还搞宫斗这一套,真没意思。
张瑾瑜为难着接道:“这.....臣女也是喜欢苏姑娘的才华, 却没想到——”后面的话她似乎实在不好说出口, 只拿眼睛看向了谢嘉仪。
谢嘉仪把酒杯往桌子上“啪”一放:“有话你张嘴说话, 看本郡主干什么!”
众人都屏气凝神听太后唱戏的档口, 郡主这“啪”一声着实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实在没想到即使面对太后,坤仪郡主也是直来直往,根本不买账。
他们惊呆了!
郡主不是跋扈,跋扈是对着不如自己的人作威作福。郡主她是对着再硬的茬子都是这副样子,一时间甚至有人开始觉得郡主虽然确实脾气不好,可这该叫“风骨”?
试问谁能做到,不管对谁都一以贯之的态度。人家郡主,就能。
太后被谢嘉仪这放杯子的动静惊了一跳,她做了快十年的太后,早就习惯人人面对她都是垂头大气不敢出,哪里还见过这样的!一惊之后,她的脸色迅速难看了,声音也严厉起来:“这样场合坤仪郡主发什么疯呢!”
谁知谢嘉仪直接道:“太后娘娘也管管您这个义外甥女吧。我们北地来的儿女习惯了有话直说,本郡主看她那个扭扭捏捏挑事的样子就烦,要不是看在娘娘的份上,本郡主这酒杯直接就砸她脸上了!”
太后没想到还有人敢这么说话,气道:“你.....鸣佩说了什么,不过是抬举了一个官员家室,你就这样为难她!”太后已经酝酿着勃然大怒,必然要捏住这件事给郡主好看,让她知道知道今日是在谁面前说话。
“太后娘娘!”谢嘉仪霍然站起,福了一礼道:“您赶紧让人把这个蒙蔽您的鸣佩拖下去打板子吧,要放我手里这样蒙蔽上听的砍了都不为过!”
郡主这话一出,把太后和鸣佩气得都喘不上来气,其他人更是不敢大声喘气。不少人都心道,太后这是想为鸣佩打郡主您的板子呢,郡主反倒叫太后打鸣佩姑娘的板子.....还砍头.....
就听郡主继续道:“什么官员家室,这苏烟明明是先外室后妾室,您这个义外甥女非当正室抬举,这不是糊弄太后吗?”
太后正想让郡主闭嘴,就听郡主又道:“且苏烟还是罪臣之女,本宫倒不知道这罪臣之女都可以登堂入室进咱们皇家园林了?太后娘娘,我手上可有不少罪臣之女的证据,需要当众呈上吗”罪臣之女被谢嘉仪说的别有深意的重。
正欲勃然大怒的太后一下子噎住,张瑾瑜的心也一下子提起来。
他们都知道张瑾瑜是元和帝定罪的罪臣之女,罪臣之女即使赎买出来也不能脱贱籍,更不能入皇家园林。太后眯着眼睛打量谢嘉仪,她这是拿住了瑾瑜的把柄?如果此时当众闹出来,瑾瑜的路子就彻底被堵死了。太后憋着气转了声调:
“如此,是鸣佩失察了,该罚。”
但她也不想就这么放过谢嘉仪,又一转问道:“郡主可知道宋大人脸上是怎么回事?哀家瞧着,这是有人敢殴打朝廷命官不成?”
谁知谢嘉仪还没说话,旁边建曌帝说话了:“宋大人已经上了请罪折子,说他冒犯郡主,同僚也俱都参他,朕已经罚他一年俸禄,官降两级。。”
众人:这.....宋大人本就官小,再降两级还有?这要不是御史,在京城地界都待不住了.....
太后猝然看向建曌帝,后者只是平静看回来,笑道:“前朝的事儿,母后就不要操心了,儿臣自会处理妥当。今日赏菊宴,母后该好生歇息才是。”说着一抬手,吉祥立即把外面候着的礼乐司的歌姬舞女唤了进来,轻歌曼舞和悦耳的音乐取代了场中剑拔弩张的对立气氛。
张瑾瑜给怒极的太后端茶递水,无限委屈地看了建曌帝一眼。但建曌帝只是持着酒杯,看着前方歌舞,不知在想什么。
陈音笙小声道:“看看鸣佩姑娘那委屈巴巴的样子,好像陛下是个负心汉一样。我堂堂太傅府嫡女还没排上号呢,她倒先把自己当陛下的人了。”
谢嘉仪一听这话左肩留下的疤就发痒,她没好气看了陈音笙一眼,这个虚情假意贪生怕死的,居然当着她还敢放这样的话.....
陈音笙也想起当年秋狩的刺杀事件,被郡主那一眼扫得不好意思一笑,立即道:“郡主,陛下这是护着您呢,陛下这是为了郡主把宋——”说到这里她发现郡主看自己的眼神异样,不觉舔了舔嘴唇,“郡主,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好像看一个叛徒一样。
谢嘉仪同样压低声音:“陛下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她终于知道陈音笙不对劲在哪了,明明是个修仙的,这一会儿几句话都向着陛下,跟保媒拉纤的一样。
陈音笙看郡主这样子不说实话是不成的,只得讪讪笑道:“如果事成,陛下赐我个道观.....”她说着摸了摸鼻子:“我主要也是觉得郡主要是再嫁人,嫁谁都是辱没,咱要当就当皇后,你说是——”“不是”两个字她在谢嘉仪视线下愣是没说出来。
她讷讷道:“再者,我观郡主虽情缘已尽,但姻缘未了.....”这话说得是越来越小声,毕竟她这观气术,也经常不准。
就听谢嘉仪冷静道:“你不是我的人了。”
陈音笙忙剖白:“我是你们的人。”事成,郡主和陛下是一家人,她不管是谁的人,都是他们的人呀。
“你让我伤心了,你不是我的人了。”谢嘉仪慢吞吞还是这句话。
陈音笙着急:“郡主,我不要道观了,在家庙里也一样修仙,我是你的人呀郡主.....”她正着急的时候,没注意到自己弟媳已经跟弟弟换了位置,坐在了她的旁边,这时候她那个心高气傲的弟媳用娇滴滴的声音情真意切道:“郡主,我是你的人!”
陈音笙啊了一声看向自己弟媳,就见后者对她不好意思一笑,那样子好像再说,“不管你是不是郡主的人,我都要做郡主的人”。
陈音笙:.....都是自家人,相煎何太急.....
陈音笙比常人都敏锐的五感立即注意到上首的陛下又看向了郡主,可惜她不能跟郡主再多说这个了,可惜了陛下那隐忍压抑的眼神,她多想跟郡主好好分析一下,其中藏着多少东西呀.....
这个宴会不知道太后和陛下高不高兴,反正其他那些官员诰命们都是满怀期待而来,心满意足离去。有坤仪郡主的场合,总是能让他们单调的生活起了变化和波澜,顺便再次改变了京城上层圈子的格局,如今可再没人敢说什么双殊才女了。对陈大人这个父母双亡家道衰落的孤女夫人,也没人再敢阴阳怪气了,谁都能看出来郡主护着她。郡主想护着的人,谁敢得罪。
皇宫里徐士行等了好半天也不见谢嘉仪过来,明明递了消息说有话要说,她也是点头的。徐士行想要自己过去,站起来才走了几步又重新回去坐下,他呼了口气让吉祥使人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吉祥回话说郡主本来是要过来的,结果路上发现自己的玉佩掉了,正到处找呢。
“玉佩,什么玉佩?”为了块玉佩,把答应他的话都忘了。
吉祥瑟缩了一下,回话的声音都虚了:“说是.....说是.....郡主一直带着的玉佩.....”吉祥觉得自己冷汗要出来了,一咬牙回道:“是靖北王赠的玉佩。”
话回完,他也不敢抬头。陛下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吉祥只敢垂头等着。
整个养心殿的空气都好似被抽空了一样。
终于他听到陛下冷笑一声,“朕倒要看看是多稀罕的玉佩。”
吉祥看到陛下的皂靴从他面前越过,他忙跟上去。建曌帝一行人到荷花池的时候,谢嘉仪已经找到了她的玉佩,正小心翼翼摩挲着,原来是当年打的结玉佩的结绳已经老旧,终于磨断了。
那么结实的绳子,也禁不住岁月会断呀。
十几年,该是多么长的时间。她始终舍不得换下来的绳子,也终于该换了。
失而复得,谢嘉仪笑着,眼睛里却慢慢有了泪。
已经驻足良久的徐士行就那样看着她从找到的狂喜,到看着玉佩后慢慢含泪的眼睛。她这会儿已经完全把答应他要去养心殿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徐士行只觉得又怒又悲,她怎能这样!
她为什么要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恨她,她让他觉得喘不过气的难受。
徐士行上前沉默地看着谢嘉仪,对方抬头看他,可是眸子里的泪不是为了他,她的眼睛看着他却根本没有他。徐士行冷冷看着她手中那块海棠玉佩,那一瞬间整个人都被绝望和愤怒点燃,那一瞬间他想毁灭这一切。
如果不能好好的,索性都死好了!
他伸手从谢嘉仪手中掠下玉佩,谢嘉仪惊呼,可她哪里是徐士行的对手。
玉佩就这样落在了徐士行手中。
他抬手朝着荷花池方向——
“扑通”一声,惊呆了所有人。
却不是玉佩落入荷花池,而是谢嘉仪纵身跳入荷花池。她以为自己的玉佩被徐士行扔进去了,徐士行攥着玉佩,整个人都抖得不成样子,她居然——
她居然连叫人去捞都忘了。
就为了这么个东西!
就为了那人的这么块死物!
徐士行伸手直接把玉佩塞入反应过来欲要跳下水的如意手中,咬牙切齿道:“给你主子收好了,再让朕看见,朕砸了它!”说完转身也跳了进去,把还在稀里糊涂要往下面找的谢嘉仪一把捞到怀里,任由她挣扎道:“我的玉——”
徐士行也不理会她,只是扣住她挣扎的手,把人直接带到岸边,让岸上的人把郡主带了上去。
此时已经是深秋,谢嘉仪冷得打着哆嗦,还在喃喃道:“如意,我的玉佩掉了,你快去帮我找呀。”如意用斗篷围着郡主连声道:“在呢,玉佩在呢郡主,陛下没扔。”
谢嘉仪这才停下发抖,接过如意手中的玉佩紧紧攥在手里。
旁边因为陛下在这样深秋天气居然进了冷水,整个养心殿跟着的人都乱了。也有人拿上披风,但徐士行只是抬手一拦,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向始终只惦记着玉佩,甚至一眼都没有看他的谢嘉仪。
所有的愤怒和悲伤似乎一下子离他而去,他整个人都好似被抽空了力气,但他的手却控制不住的抖动,他甚至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别的。
只是觉得,好难受。
他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水顺着他异常苍白的脸流下来,轻声问她,“当时不是说好的吗?”当时明明说好了,我允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答应我,无论我荣辱成败,你都陪在我身边。
他欲要抹一把脸上的水,才发现手抖得厉害,遂只是笑了笑,“你是不是答应过的?谢嘉仪,你答应过我的,你怎么回事?”十年前,你突然就转身了,留我一个人。他有错,她也不该就那么毅然决然跟别人走了。
谢嘉仪,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我到底是怎么过的。
谢嘉仪痛极,“是啊,当时明明说好的。”说好的,这次他不会死,因为有我在。我在了,他怎么,还是死了呢。她喃喃道:“明明说好的.....为什么还是会变。”
说好的,这次他们都好好的.....陆大人该跟她一起好好的,好好过日子。
徐士行麻木地接过一边的披风,也不管旁边人说些什么,抖着手系上披风,一不小心就结了个死结。可他也没办法了,他只是依靠这披风,掩盖他控制不住发抖的身子和手。徐士行不再看谢嘉仪,转身朝着养心殿去了,进了水的靴子踩在皇宫石砖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可笑的声音。
徐士行觉得非常可笑。
他,非常可笑。
一直到养心殿,任由人帮他换上干净的衣服,他还是控制不住发抖。吉祥急得快哭了,看着捧着热汤却一口都没有喝的陛下,带着哭腔道:“陛下,让太医进来看看吧。”天这样冷,泡了冷水,陛下有个好歹,他们这一殿的脑袋也不够掉的。
徐士行幽幽抬头:“你哭什么?你也丢了什么鸳鸯佩海棠玉不成?”
他捧着热汤的手用力到关节发白,比他本就苍白的皮肤更白。
吉祥跪行到陛下身前,哀求道:“陛下先放下来吧。”为了发汗的热汤都是要慢慢吹着喝的,烫得很,陛下的手这样死死捧着,烫坏了怎么办.....
可陛下好像听不懂一样喃喃道:“放下什么?放下她吗?”
吉祥只好哭着掰开了陛下的手,陛下的手指内侧和掌心已经烫出了一片吓人的红。
“吉祥。”陛下突然叫了他的名字,声音让吉祥听得心里发酸,他忙应:“奴才在呢。”陛下的眼睛明明看向他,可却全然没有看到他,他好像在看着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记得吗?那时候,她说欢喜我,她还说她这辈子什么都不想只想给我做太子妃.....你还记得吗?”可为什么她都忘了。他做错了事,可他知道了,他会改的,他以后再也不骗她了。可为什么,她说过的话,她都忘了呢.....
她甚至忘了,他也会难过的。
他也会难过的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