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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承霁却抱住母亲的脖子,把小嘴巴凑到母亲耳朵边小声道:“可是娘亲,哑奴说,我如果不努力,会死。”说完他偏头看着娘亲。
谢嘉仪手一抖,也看向儿子,慢慢道:“是这样没错,可能躺着躺着还没长大就死了,怕不怕?”
“娘亲,你会陪着我吗?”他问。
“会。”我没有陪着你爹,但会陪着你。
小包子终于得到了今日份来自母亲的表白,他觉得心满意足的同时又再次附到母亲耳朵边小声道:“可是我不想死。”也不想娘亲死。
谢嘉仪伸手抱住儿子,同样在儿子耳边低声道,“那娘亲就陪你博一搏。”
她的视线转向了北方,那是皇城的方向。
第93章
小世子蜷在母亲怀里, 谢嘉仪紧紧搂着儿子,看着水面,没有再说话。
直到采星带人把点心送上来, 小世子才离开母亲的怀抱, 重新恢复他小大人的样子, 端坐在他的专属石凳上。捏了一块点心细细吃了,又喝了口牛乳, 才问:“娘亲一会儿要做什么?”
这次谢嘉仪没想直接道:“再睡一会儿吧。”
小世子皱了眉:“娘亲午间不是睡过了?”娘亲难道不是午睡起来才过来小坐喂鱼的,他扭头去看如意,如意点了点头。
“所以娘亲说再呀。”谢嘉仪觉得自己说得很明白,她看着儿子不认同的脸只好解释道:“不是有诗就是劝人夏天多睡会的。”
“什么诗?”小世子在自己背过的诗里搜索着, 未果。
“接天莲叶无穷碧,夏日炎炎最好眠。”
徐承霁:.....
他觉得不能再纵容母亲这样睡下去了, 只能拿出夫子的架势:“娘亲今日功课做完了吗?字练好了吗?待吃完点心, 你把最近读的《庄子》背给我听听。”
虽然常常能听到小世子这样口气, 但每次听到采星还是想笑。
哑奴在旁边看着小世子, 安静的眉眼里都是骄傲。
此时谁也没想到, 年年都会有的大觉寺之行,今年却遇到了危险。每年这次出门都是保密行动, 日期不定, 今年谢嘉仪选在了陆大人的忌日之前。
当她和儿子坐着一顶京中人家都可能坐的朴素马车从大觉寺回来的时候, 突然就听到外面的如意肃冷的声音:“郡主,敌袭。您和小世子别怕, 我和哑奴都在旁边呢!”声音还没落, 就是刀剑相撞击的声音, 安静的回程之路突然涌现出了一批黑衣人。
他们每次出行带的侍卫都是足足的且都是个中高手, 乔装打扮跟着保护郡主母子二人。却没想到这次侍卫那边出了问题, 显然是有人在他们饮食中投了药,战力大减。
而黑衣人,来者个个都是高手。
谢嘉仪立即就意识到只怕这是行宫出了内鬼。
她把儿子紧紧抱在怀里,把他小小的身子整个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轻声道:“霁儿,别怕。”虽然这批侍卫出了问题,但对方大概不知道,如意信号已经放出,他们还会有兵来救。
问题就是要撑到兵马来救。
谢嘉仪听到外面动静渐渐小了,刀剑逼近自己和儿子的马车。就听如意喊道:“再撑一撑,咱们的人来了!”让郡主这边近乎力竭强撑的侍卫再次振作精神。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攻势更密。
马车突然受惊,眼看就要失控,谢嘉仪抱着儿子跳车滚落在地,就在这时一柄剑光直冲他们而来。没有给谢嘉仪任何思考的时间,她只来得翻身把儿子护在身下,背朝剑光。
有滚热的血喷出。
不是她的,明明儿子就在身下,可是谢嘉仪还是慌乱摸着儿子的小身体,生怕自己疏忽,让儿子受伤。这时候,救兵已到,黑衣人能走的走了,走不了的当即吞毒自尽。
是枭一向的作风。
连死都是雷厉风行只在瞬间。
谢嘉仪这才看到血是从哑奴身上喷溅而出的,郡主回头的瞬间,对上了哑奴看过来的眼。她陡然想到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哑奴会觉得眼熟了。
前世,她见过这双眼睛。
她就是前世那个吞炭毁掉自己喉咙然后把自己整张脸都毁得没人能认出来的刺客。
陆大人死后,她刺杀皇帝,死于乱箭之下。
而此时,哑奴以剑拄地,血不断涌出来,可她全不在意,只是执着地看向了小殿下的儿子,这是闵怀太子的血脉。这样聪明,长得跟殿下这样像!
她最后慢慢看向了郡主,艰难道:“.....只.....有.....皇宫了。”说着就倒了下去,最后的时刻,哑奴长长出了一口气。她早就该死了,从换了小殿下的药的那一刻,就该死了。小殿下要知道,自己费尽筹谋要保护的郡主,却被自己这样一个奴拖入一世的深渊,一定不会愿意再见自己了。
哑奴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空,有人出现,那人长得那样好看,说话那样好听,他说:
“想活,跟着我走吧。”
她就跟着那个光风霁月的公子走了,那是她的殿下。
殿下,她有负小殿下的信任,她该死。
小殿下,奴知你不想再有一个孩子过着你的生活,为了活命永远不能停下来,永远躲藏,永远流离。
哑奴闭上了眼睛。此生唯一一次僭越,唯一一次没有尽到为奴的本分,煎熬了她六年,终于可以死了。这样死,真好。
那日火光滔天,闵怀太子的脸在火光下俊美得如同天神一样,他让自己护着太子妃和孩子走,哑奴永远记得太子最后看着太子妃的那个笑容,他说:“臻儿,告诉孩子,太祖有训,徐氏子孙,只有胜负,没有仇。”
一向稳重果决的太子,在转身前犹豫了,他看向太子妃低声道:“臻儿,你——”太子妃笑了,回殿下:“妾不悔,无怨。”殿下漆黑的眼睛,在那一刻莹然有光,然后就背转身不再看太子妃,挥手让他们快走。
然后是太子妃,她眷恋得摸了摸孩子的脸,把最后的生机留给小殿下。太子妃说,“人人都知我身边有个漂亮的奴,使得一手好剑,有异族口音,你以后带着孩子非必要不要开口,不要再使剑。”那时候依然年轻漂亮的奴抱着孩子跪下回道,“以后奴就是哑奴。”
太子妃还是忍不住又看向了小殿下,突然掉了泪,“让他记住他爹爹的话,狭路相逢成败而已,没有仇,好好活。”哑奴最后回头看到一向娇弱的太子妃着显眼衣衫握着太子赠给她的那柄削铁如泥的短匕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一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打听到那日太子妃引开了贼人,说了最后一句话,“尔等皆是窃国之贼,太.祖在天上看着呢!”与此同时,短匕入胸而死。
哑奴终于能再见到殿下和太子妃,还有她的小殿下了。
阳光刺眼,都说她作为一个奴长得太美,注定薄命。她为奴的头十几年都是屈辱不堪的,直到被□□险些死去的那日,遇到殿下。
再也无人作践,东宫的岁月真好啊。哑奴含笑,闭上了眼睛。
谢嘉仪紧紧抱着儿子,小世子的脸苍白极了,他的声音却很安静,“娘亲,哑奴是死了吗?”
谢嘉仪第二次听到儿子口中的“死”。一个五岁的孩子,对死的认知却是如此清晰。她不知道悯的人到底教给了儿子什么。
儿子的身份注定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面对那个据说是陆大人剑术师父的神秘人,谢嘉仪只问了儿子一句话:“你还想见到他吗?”如果儿子不想,天涯海角,她也要带着儿子离开,哪怕走上死前的逃亡之路。徐承霁想了一会儿,说想,他安慰娘亲,“他很厉害,从来没有被人打败过。”
行宫的内鬼是一个一直在行宫伺候的老人,勤勉能干,三年前就升了膳房副总管,能够参与行宫膳房的采买,且颇得膳房所有人信任。。郡主和小世子入住行宫的时候,重新清查过行宫中人,此人顺利过关,他的底子非常清白。他们回去的时候这人已经自缢死了,只留下血书“郡主仗势欺人,当诛”。识字的太监并不多,但此人曾经不过一个底层小太监却识字,可见确实是个上进人。还得有门路,只是他一死,这条线就断了。
这个叫小叶子的太监的死,让行宫人心惶惶,原来他们以为铁桶一样安全的地方,内部却可能藏着鬼。
连已经很少再管事的陈嬷嬷都过来了,抖着手把自己的主子小主子摸索了个遍。这要是真有些好歹,让她怎么活呀,就是死了都没法给孝懿皇后和平阳长公主交代。“查,老奴带着如意去查!”快六十岁的陈嬷嬷咬牙,她就不信查不出东西,但凡行过,必有痕迹。
一旁的如意步步采星跟着点头。
坐在桌旁始终没有说话的谢嘉仪开口了:“是要好好查一查。”然后她看向眼前四人,慢慢道:“咱们也该准备进宫了。”
从陈嬷嬷开始,到如意步步采星,都是肃然。宫里,如今已经不是当年了,郡主和世子一旦进入必将成寿康宫眼中钉。
谢嘉仪把手中秘信靠近烛火,慢慢点燃烧烬了。
字条上是来自陈先生的八个字:先礼后兵,能礼不兵。
房外夏日傍晚,有夏虫蝉鸣。
宫里也已经得了消息,寿康宫太后气极扯出一个冷笑:“嬷嬷您看,什么皇家规矩,没的打脸!出嫁的郡主,说想回宫来住,就递了一句话,那边下人就已经进了海棠宫收拾起来了,这是完全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呀!”
柳嬷嬷在一边也是跟着摇头,但有什么法子,海棠宫是先帝赐给郡主的地方,要说没规矩早就没规矩了。别说现在郡主是孀妇,就是当年,还不是想住就住。别的不说,就说如今陛下御极九年,后宫如今是个什么样子?没一个能上台面的,连个正儿八经的妃嫔都没有。先头几年还有大臣敢说两句,但陛下用铁腕手段告诉群臣,帝王家事,容不得别人叽歪。
如今眼看建曌帝已快而立之年,这家事早已经变成国事,后嗣关系江山稳固,是不能再拖下去了。在帝王高压下沉寂了这么多年的朝堂,如今已经又有人暗戳戳要动起来了。而坤仪郡主此时入宫,必将掀起轩然大波。
寿康宫中一时间无人说话,好一会儿太后才突然提起旧事:“当年那个孙美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放了过多的冰,盛夏的寿康宫也是寒浸浸的,柳嬷嬷一听提到这人立即打了个寒战,孙美人是活色生香地被送进养心殿,然后是被人横着抬出来的,死了。胸口插着帝王靴内的短匕。
后来还有一个杨美人,也是同样命运。
同时发生的是帝王头疾,如此厉害的头疾简直让太医们束手无策。这两件事后,宫中小宫女们都消停下来了,原来看着高大俊逸的帝王,但凡有些姿色的谁还没点想头,最开始的时候也是手段频出,不管是掉了帕子桥头偶遇在御花园跳舞,大冬天半夜不睡对着月亮吟诗荡秋千唱曲儿,个个转身发现帝王跪下来都是一片没想到能巧遇帝王的诚惶诚恐,还是另辟蹊径通过满身风骨引起帝王注意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们想不到的。
富贵险中求,谁还不能博上一搏了?万一自己就是那个入了帝王眼的呢。
后来,死了两个美人,还是如此惨烈死法,从此都消停了。再也没人会掉帕子了,再也没人晚上戚戚怨怨睡不着了,再也没人想荡秋千了。建曌帝经过,那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富贵荣华再引人,建曌帝再是比哪年的探花郎好看都不管用了,得有命才行。
再后来就是立秋那日建曌帝醉酒那件事,入了偏殿休息,里面正好有正在小睡的瑾瑜姑娘。后来宫里人只知道这件事的结果是死了一直跟着建曌帝的高升,至于偏殿发生什么他们寿康宫是一点也不知道,问瑾瑜姑娘她只哭不说话,这可让娘娘怎么给她做主呢?
柳嬷嬷心道但凡换个人,这就是第三个横着被抬出来的美人。可依着她来看,这张家满门的血只怕也快按不住陛下对鸣佩姑娘的不耐烦了。
“哀家倒要看看,她能折腾起什么水花。”她更要看看这个明明被她死死捏在手心里的儿子,头疾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但凡还有点良心,都不该也不能忤逆她这个为他呕心沥血的亲娘呐。
太后缓缓转着佛珠,眼睛里透出让柳嬷嬷都不敢细看的光。徐家皇族出情种,谁都可以是情种,但她儿子不行。他可不仅仅是她一个儿子,他是她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太后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坤仪郡主以为拿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可以赢,她错了。她儿子的心呐,在那一日日浇树的过程中,已经跟那棵树长在了一起,已经被那棵树缠绕住了。
没有心的人,才能走上至高之位。她作为母亲,是为了家族,也是为了他。她这一生,但凡还有心,真是一天都活不下去。森幽的寿康宫中,转着佛珠的太后,一下子又想到了先帝,十九岁的先帝是宫中最耀眼的皇子,卓然立于所有人之前。宫女们所有窃窃私语所有羞涩低笑,都是为了他。她也不能例外,那样一个人,谁能例外呢。
就是这个人,有一日忽然转身对她说:“你的眼睛,长得好。”那一瞬间,他的眼里有深情。
太后抬手想要抚摸自己的眼睛,可几乎是瞬间她就放下了手,扯断了手中的佛珠。
她想到七岁的坤仪郡主终于开口说话,自己一直对这个小狼一样孤僻的郡主好,终于有了成效,她开始亲近自己。她开口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娘娘,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我娘。”那一刻,她抚摸着小郡主肩膀的手一紧,小郡主说疼,她赶紧哄着她,让人拿点心给她吃。她看着坐在那里吃点心的小女孩,心道以后有你疼的日子呢。那一刻太后就知道,她确实厌恶这个孩子,厌恶极了。
这个让她厌恶极了的郡主,又要进宫了。
而另一边的养心殿里,依然是如往常一样的寂静无声,只有陛下翻动折子的声音。
可是吉祥注意到,这声音已经停了好久了。他微微抬头,果然,陛下对着一份折子已经看了很久。热了许久的天,终于在这个午后迎来了雨。
哗哗的雨声,让总是静得让人心慌的养心殿有了声响。行走在其间的宫人也都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在哗哗的雨声中即使他们动作大一些,弄出些动静,也不会吵到有头疾的陛下,所以养心殿的宫人个个盼着雷雨天。
一道夏雷轰隆而过。
建曌帝放下了折子,看向了殿外,低声道:“打雷了,也不知道——”两边的宫人都拼命竖起耳朵听着,生怕错过陛下的任何吩咐,可是他们都没有听到后话。
不知道陛下想说“也不知道”什么。
只有打小跟着陛下的吉祥明白,陛下没说出口的是:也不知道郡主现在还怕不怕打雷。陛下已经整整九年没有见过郡主了,从六年前陛下开始热衷每年的秋狩,可是秋狩的时候郡主从来都是锁宫不出。
吉祥因为年龄小,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跟郡主相处很多事情即使避讳高升,也并没有很避开他。所以对于陛下和郡主,他比旁人知道的更多。至少,比高升那个糊涂蛋知道的更多。想到高升临死的时候,还攥着他的手问鸣佩姑娘有没有受到连累,吉祥真是觉得可悲可悯。但,他们这等人,不忠的时候就该死了。
他知道曾经的陛下跟郡主多好,在无人看见的时候,陛下看向郡主的眼神,让第一次窥到的吉祥极为震撼。原来他们都以为是郡主追着陛下,都以为当时的陛下是因着很多原因敷衍郡主,只有吉祥摸到了星点真相。他不明白,为什么对着当时的德妃娘娘,陛下说到郡主会更冷淡有时候甚至显得无情。后来他更是不明白,怎么郡主十六岁那年,突然什么都变了。
吉祥跟着陛下身后来到殿门口,看着外面的雨。
吉祥想,郡主进宫,很多事都要变了。
第94章
整个京城上流圈子和皇宫再次因为坤仪郡主紧绷起来, 六年来仿佛消失在京师的郡主,一出现就直奔皇宫。
看得有人不安,有人惊心动魄, 有人默默瞩目。
所有人的眼睛一只密切注意着坤仪郡主一举一动, 另一只关注着建曌帝的反应。
谁知道坤仪郡主入宫已经一个多月了, 两边都没有任何动静。眼看就到八月寿康宫太后年年大办的赏菊宴,这两人似乎还没有见过一面。
似乎什么都不会发生, 似乎所有人白紧张了。可是真正明白的人反而更紧张了,这种反常的漠视,让他们觉得自己好像在注视着一场随时可能崩塌的冰面。建曌帝如常上朝,一如既往的勤政, 也一如既往地阴郁莫测。而海棠宫的郡主,似乎不过换了一个地方睡觉。
还真是睡觉, 海棠宫的下人是再清楚不过, 郡主是愈发贪睡了。每天早上起来, 郡主会跟小世子一起练功练字, 然后吃过早膳, 小世子继续跟着师父学习,郡主走两圈看看海棠花树吃吃点心, 就到了要小睡的时候, 一觉睡起, 往往就是暮色将临。
养心殿里气氛愈发紧张,吉祥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觉得陛下若无其事的脸下绷着一根弦儿, 如今这根弦儿快绷不住了。这日午后陛下如往常一样提笔练字, 却突然摔了笔杆, 毛笔在水磨砖地面上留下一片墨迹。
吉祥忙硬着头皮上前, 心里都是那两个字,“崩了”“崩了”,陛下撑不住了。
果然,他就听到陛下挟着寒意霜雪之声:“她又睡了?”
吉祥头皮发麻:“陛下,郡主午歇了。”海棠宫里如今被如意步步采星和陈嬷嬷防备地滴水不进,用的都是郡主府和靖北王府的旧人家生子。但好歹如意算是给了他一个面子,他们这边送去的两个人给安排了一个扫院子的活儿,算是留了下来,别的不能知道,郡主这一日有大半日都是睡过去的习惯却是都知道的。
可笑寿康宫还想着安插眼线,一伸手就被海棠宫给剁了,其中两个鬼鬼祟祟地直接被拿住动了板子,寿康宫又不能跳出来认,只能哑巴吃黄连。
吉祥只能佩服,如今海棠宫的人都是血里雨里历练出来的,行事愈发谨慎滴水不漏。他们要不给面子,谁也甭想往里面伸手。不要说陈嬷嬷如意了,就是步步采星这样的,如今嬉笑之间都透着干练老辣,还套话,别人不给他们套个干净,他吉祥跪下叫爷爷。
听到果然已经又睡下了,这一天算是又白白过去,搞不好谢嘉仪就能直接接上夜觉。建曌帝想到这里真的是恨得磨牙,简直不知道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几乎夜夜难以入眠,她可倒好睡得比以前越发多了。他磨着后槽牙想,她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觉。
徐士行呼出口气,重新提笔蘸墨,写下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待”。淋漓的墨汁,随着硕大的“待”字那一点滴落下来。吉祥一边磨着墨,一边暗自琢磨,也不知陛下到底“待”什么?他也只知道一个“守株待兔”,他想至少郡主这只陛下想要的兔子,已经进了宫。别的不说,虽然陛下还是脾气不好,但这一个月来头疾却好些了。
这日傍晚听到郡主居然起来了,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吉祥一得到信儿就忙忙跑进来回报给陛下,他觉得陛下“待”的该就是这样的时机。天高气爽的秋日,关键是郡主心情还好,正该是旧人相见的时候。他是看出来了,郡主这座山是不会来就人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看出来没有。
建曌帝正在批折子,闻言头也不抬冷笑道:“起来就起来,朕还得上杆子求见不成。”可是陛下正要批下去的“知道了”三个字,笔锋一转就变成了,“甚合朕意”。
吉祥垂头不知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在外面说起来他吉祥是威风凛凛的养心殿大总管,可是在陛下跟前就是个伺候人的,摸不准圣意的时候他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他心里倒是忍不住道,陛下还待什么呢,再待下去就要过年了.....可陛下还是老神在在,继续往下批折子。
直到一刻钟后,陛下突然放下笔起身道:“摆驾。”
正暗自哀叹“今天又将是陛下脾气更不好的一天呢”的吉祥一听,愣了一瞬,立即回过味来,高声道:“摆驾!”大概是骤然回神太高兴了些,声音前所未有的大,不仅养心殿的宫人忍不住打量明显喜气洋洋的吉祥公公,就连建曌帝都抬脚踹了他小腿一下:“这么大声干什么。”说完就不再理会他,率先朝外去了。
挨了踹的吉祥更高兴了,天呢,陛下今天跟奴才寒暄了呢。他得意看着养心殿里奉茶的秋菊和夏荷吃惊看向他的脸,她们谁听过陛下跟宫人多说一句话的?陛下从来都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别说让陛下一下子说这么多个字,他们个个都觉得自己回话但凡啰嗦些陛下都烦呢。今天都开眼了吧,想当年——,吉祥想当年,还是东宫太子的陛下,曾经也有过很好说话的时候。只是,这个当年已经是十几年前了。
岁月如梭,陛下和郡主,任何一句当年都是十年前了。
吉祥也不理会那些没见识的,同接替了自己曾经位置的新高升一起跟上了。
一走进海棠宫,吉祥就感觉陛下的步子顿了顿,随后才重新抬步向前。看着前面的园子,陛下再次住了脚步,负手看着。吉祥等都垂首立着,圣驾突然驾临,谁也没有想到,园子外的海棠宫人此时都赶紧跪下,园子外一片肃寂,让园子里打秋千的宫人的笑声更清晰了。
吉祥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这个画面如此熟悉。
这一幕曾经发生过,只不过那时他还是那个跟在高升大公公身后的吉祥。如今高升已经跟在他身后,而且换了人。
一进园子,徐士行一眼就看到了在看宫人打秋千的谢嘉仪。他曾经想过千百次会在什么情况下遇到谢嘉仪,整整九年时间,他想过千百次。
他想自己必然是冷漠且倨傲的。九年的岁月,每一天都让他那颗本就冷淡的心更冷一些。
可这一刻他无措地发现,那颗心跳动得不由他。横亘在其中的九年,让他的心跳得更快,让他整个喉咙都哽塞住,他整张脸依然如往常没什么表情,但亲近伺候的宫人都发现陛下紧紧绷住的下颌不受控制地轻颤。
后来,他来过海棠宫的。寂寥的海棠宫,只有收拾打扫的几个宫人肃立在一旁,连海棠花的红都淡了。曾经失去颜色的一切,在这一刻都重新鲜活了起来。
亭子前一片秋海棠开得如火如荼,鲜艳得刺痛人的眼,让看得人心都酸涩了。
就在那一片艳红秋海棠中,那个明明已经做了母亲的女子,偏偏还是曾经的模样,青衫换去了红衣,该是素淡的,可他看到的依然只有明媚,她就那样撑着下巴含着点笑,懒懒地看着。这时候,所有人都跪下去,可她偏偏还是坐着,听到通报抬眼看了过来。
对上了徐士行看过去的视线。
几乎是视线相触的瞬间,徐士行就移开了眼睛,看向她裙下的秋海棠。众人只见帝王冷漠地别开眼,面无表情看向别处,却没人知道帝王胸腔中那颗心跳动得不受控制,让他始终无意识转动着大拇指上青玉扳指的手停了下来,捏得青玉都要碎了。
待他再次找回身体的控制权,这才重新移目看向她,看到她懒洋洋站起来朝着自己躬身行了个礼,又重新坐下了。懒得骨头都没有了一样,徐士行看着她,几乎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等他重新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圆桌对面坐下来。
园子里的一切动静都停了下来,安静极了,能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有叶子荡悠悠从树下飘落下来。所有人似乎都意识到了这种古怪的安静,愈发小心垂首立着,只有亭子中坐着的两个人却好像全无所觉。依然年轻的帝王笔直坐在那里,目光看向园中,依然年轻的女子轻靠石桌懒洋洋坐着。
这一刻,没有人知道他们各自的主子在想些什么。
尤其是在时隔九年的再次相见。
九年,二十九岁的徐士行终于再次见到了二十七岁的谢嘉仪。
那股让他喉咙发紧的哽塞褪去后,他终于能开口说话:“最近在忙些什么?”一开口就让他自己觉到一种近乎悲哀地似曾相识,原来从那个十六岁的谢嘉仪梦醒的午后,每次相见都是不善言辞的自己努力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她在做什么,他想知道的是她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