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他几乎是愤怒的,“谢嘉仪,你别太——”就在这时,他们两人听到外面高升和采月的通报,寿康宫让柳嬷嬷、鸣佩过来了。
几乎是立即,两人都收了对峙的姿态。
徐士行扯过榻上外袍套上,“有人来了,你可别找事了。”
“我找事?”谢嘉仪也端庄坐在右侧圈椅上,拿起茶杯,摆好架势,却忍不住反驳对面模糊黑白的荒谬。
所以柳嬷嬷和鸣佩过来的时候,就见正厅门大开着,不过奴才都在门口列着,不见在里面伺候。两人进来,里面两人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
陛下拿着笔在批折子。
郡主端着杯在喝茶。


第76章
陛下拿着笔在批折子。
郡主端着茶杯在喝茶。
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但张瑾瑜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柳嬷嬷打量着屋内情形,笑呵呵道:“太后不放心郡主,让老奴和鸣佩姑娘来看看。郡主这是好些了?郡主打小就没大喝过酒, 禁不住.....”说着转向高升和采月:“怎么主子在里面, 你们当奴才的都不在跟前伺候着?”
“如此热天, 这些人都挤在朕跟前做什么?”徐士行的声音,一如既往, 泛着微微的冷,即使此时面对太后宫里的老嬷嬷,但他的脸色是控制后的温和。
柳嬷嬷忙道:“陛下说的是,娘娘总是担心下面人伺候不好, 陛下又只一心政务,委屈了陛下。”
谢嘉仪刮着茶叶心说, 这宫里除了你们娘娘, 还有谁能委屈了这么大个皇帝。
高升已经看到陛下穿上了因为天热换下的外袍, 他眼尖, 寻摸一圈目光落在了陛下的右臂上, 那里有濡湿慢慢显了出来。他提着心悄悄看了一眼郡主,显然谢嘉仪也看到了那处有血渗了出来。只好在外袍是玄色的, 不显。她咽了口唾沫, 端着茶杯, 忘了动。
徐士行看了谢嘉仪一眼,才继续批阅完手下这份折子。觉得差不多了, 把折子一合, 带着人, 离开了海棠宫。走之前, 他受伤的右臂正对着谢嘉仪, 血已经渗出好大一块。谢嘉仪怀疑,再晚一点只怕衣服和皮肉都会粘在一起。她有些局促地送陛下起驾,一直脸色不太好看的徐士行,这才微微柔和了脸色。
到了养心殿,一脱外袍,高升就差点叫出声。看不出来,郡主的鞭子这样厉害.....
伤口本就不轻,又因天热捂着,此时看起来格外吓人。
高升颤颤,要去叫太医。
徐士行把洗净的帕子往伤口上一抹,皱了皱眉头,“叫什么太医,拿盒子里的金疮药撒上就是了。”高升顿时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这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大胤的八月就这样过去了,先帝身体不好,很多政务本就都在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手中,所以新帝狠狠忙过一阵子,也就顺当地理顺了朝政。后宫太后独大,帝王孝顺,太后更是把整个后宫都攥在了自己手中。内务府几乎变成专心服务寿康宫的内务府,热心地应付着寿康宫不断提出的各种要求。曾经以节俭著称的长春宫娘娘,如今还是宣称节俭的,可已经变成了对其他人的要求。下面的人吃了几次亏才慢慢发现,原来太后并不喜欢素雅,太后喜欢富丽名贵的一切。
王朝最富贵的是谁?那恐怕还是坤仪郡主,无论吃穿用度,都是最奢华讲究的。寿康宫一方面不齿,一方面又走在这条路上,因此看郡主府只有更不顺眼的。奈何,再不顺眼,郡主府却已经是不能轻动的存在。
九月天高气爽,是前往京郊行宫秋狩的日子。
新帝第一年的秋狩,照例随行人员众多。
陆辰安几乎是立刻,就通过谢嘉仪的神情反应,明白秋狩上必然有大事发生。这处行宫内也有一处小海棠宫,陆辰安负手看着院子中开得正好的秋海棠笑道:“满京人都知道坤仪郡主喜欢海棠。”
谢嘉仪也笑:“其实最早是我娘亲喜欢海棠。你看宫里那些海棠树,都是世祖爷和皇帝舅舅给我娘亲种下的。”后来,她也就跟着喜欢了,越来越喜欢。
“原来是平阳长公主。”
谢嘉仪挑眉:“平阳长公主?”她抬头对上陆辰安低头看过来的漂亮眼睛,继续道:“陆大人,那是你丈母!”陆辰安一愣,抬手摸了摸耳朵,心里却道那可不止是他丈母。
正说话间采星来报,太傅府的陈小姐来了。
谢嘉仪立即更精神了,跟陆辰安摆手就要走,说她要跟陈音笙谈心,遂带人离开了。陆辰安看着她着急的背影,默默想到,看来秋狩会发生的事儿还跟太傅府的小姐扯上关系了。
秋狩的确有大事发生。
谢嘉仪走出垂花门的时候,看着朱墙绿瓦上,是一碧如洗的苍远的天空。前世秋狩宴上,有刺客行刺,郡主婢女挺身护驾,为陛下挡了一剑。太后动容,抬其身份,最后是让国公府认了义女。而婢女忠义,不舍旧主,虽为国公府义女身份,依然执意留在坤仪郡主身边。但经此救驾,本就与其他婢女不同的张瑾瑜,更是彻底不同了。
谢嘉仪看着斑驳的宫墙和平静的蓝天,这次,她要把这个机会送到太傅女儿陈音笙手中。
山前空地上,有宫人牵着马匹走过,有侍卫巡逻。固然是人来人往,但巡守也很是森严,当知道会发生的事再看现场,谢嘉仪怎么都弄不明白到底是谁的人如此神通广大,能突如其来的发动一场行刺,还是直指当朝天子。前世查到最后,落在了二皇子身上。可这个结果让人怀疑,二皇子已经蠢到这个地步了吗,秋狩宴会公然行刺?.....
这会儿陈音笙才知道堂堂坤仪郡主竟然有给人保媒的兴趣,一会儿是张家公子,一会儿是孙家少爷,还有什么书院儒生,连山中隐士都有。她只能拼命重申自己对陛下早已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陈音笙神情庄重,说到如果嫁别人,她宁愿青灯一盏,入了道院以完此生。
谢嘉仪信,前世她就是这样做的。
“你如此钟情陛下?即使为陛下死,也愿意?”
陈音笙立即点头:“上刀山下油锅,只要能走到陛下身边。”说到这里陈音笙抬起袖子挡住了面容,声音里有了哽咽:“可惜,陛下眼中根本没有臣女这个人。也许,臣女真的只能入道观了。”
谢嘉仪看到她肩膀颤动,她以为陈音笙说到这个结局,在哭。谢嘉仪转开了脸往山中看去,不愿见别人狼狈。
谢嘉仪想的很周到,可她偏偏从来没有想过:一般情况下,都会说青灯古佛,为什么陈音笙每次说都是道观。此时,谢嘉仪只是看着高山点了点头,心说你想要的机会很快就会来了。
明日秋狩宴,她会把陈音笙带在身边。
陈音笙这人,初看以为是张瑾瑜那样的端雅文秀,再看就有洛神那般风流缥缈之仙姿。熟悉了以后,谢嘉仪看着追一只兔子追到山里来的陈音笙,挽起袖子看着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子狞笑:“小兔子,不要怕,明天这时候你就是美味的红烧兔腿和兔头了.....不疼的,小心肝.....”
谢嘉仪:.....
谢嘉仪这样无情的一个郡主,都有些心疼那只惶恐的兔子了。
她想陆大人这样的文人们就该多看看陈音笙现在的样子,也许以后就不会对着洛神赋发呆了,指不定洛神也爱吃红烧兔头呢,如果她藏起来吃,谁又知道呢。
另外,陈音笙轻盈这一点谢嘉仪算是见证了,跑得贼快啊!
谢嘉仪这里就不服气了!京城贵女可以比她美,但身手方面决不能比她好,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倔强的郡主绝不认输!
于是陈音笙追兔子,谢嘉仪追陈音笙,后面被甩下的侍女们后悔今天是自己跟着两位主子出门,她们谁也追不上。
陈音笙贴身婢女气喘吁吁扶着一棵腰粗的树:“你们郡主跑得.....挺快!”
采月同样气喘吁吁:“彼此彼此,你们小姐一点也不差!”
两人立即又朝着有动静的地方追过去了,好在这个山早被圈出来,周边都有侍卫重重守着,两位主子怎么跑也不会遇到危险。
这山林大得很,她们确实跑不出去,但足够谢嘉仪跑得快断气了,眼看着就跟不上前面的陈音笙了。谢嘉仪越吃力越加速,她就不信京城还有她追不上的贵女!谢嘉仪只觉得耳边都是风声,也可能是她呼呼的喘气声,除了前面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她要赢!她跑过的不是草木不是路,是她谢嘉仪那颗势必要独领风骚的心。
于是她砰一下撞到了树,谢嘉仪一下子停了下来,后退几步,捂着自己的鼻子掉眼泪。
真的好疼啊!
这棵被她撞到的树默了好一会儿,居然说话了:“你跑什么?”
谢嘉仪这才抬头,对上了徐士行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旁边还有跟着陛下的侍卫,其中一个她还认识,何胜嘛,此时低着头,肩膀在抖.....不要以为低着头,她就不知道他在憋笑,坤仪郡主她什么都知道。
徐士行看着她含着满眼泪,欲掉不掉,蹲在那里抬头看向他。
直到陈音笙抱着兔子欢喜地跑回来,来人嘴里还喊着,“郡主!抓到了郡主!郡——陛下!”抱着兔子一愣,还没忘了请安。
陛下看了她一眼,又看回谢嘉仪:“就为了抓兔子?”
谢嘉仪没说话,看向陈音笙。
陈音笙忙领会意思,回道:“陛下,臣女看小兔子可爱,想带回去。”
谢嘉仪附和地点了点头,心里补充道她想装在肚子里带回去。
徐士行没再说什么,又看了明明鼻子酸痛成那样,还是很快同陈音笙站在一起的谢嘉仪。她要保持足够距离的意思很明白,徐士行低头自嘲地翘了翘嘴角,点了四个人护送她们出去。
他站在那里,看着前面红翠缤纷的山林。
耳边是郡主一行人走过,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音。也许是无聊,他居然努力从中分辨其中哪一个脚步是她的。
其他人看陛下不动,也都不敢动。
终于陛下动了,却再也没有打猎的兴趣,接过身边人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朝着行宫回了。
行宫浴房热水是一直备着的,所以即使高升没想到陛下这会儿就要洗澡,也并不忙乱,把陛下送进浴房,却听到陛下的声音:“都下去。”
徐士行闭上了眼睛,任由热水拥着他,他把头抵住池壁上。眼前都是谢嘉仪含着泪的眼睛,里面的泪水欲落不落。
他见过。
他曾怀疑那是个梦。四周都是大红的帐幔,身下是大红的绣有龙凤的被褥,谢嘉仪就用那样的眼睛看着他。这该是梦的,可今日看到她那双眼睛,他才发现那个场景如此真实。
那分明就是她会有的样子。
在那场幻境中,他甚至能听到谢嘉仪轻微的啜泣声,那滴泪终于掉了下来,滚落在旁边大红的枕头上。于沉沦中,他看到了轻纱红帐外,是燃着的龙凤红烛.....
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拥着她的心满意足,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
高升从未见陛下沐浴这样长时间。
当陛下终于走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甚至比进去时更冷。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的秋狩宴。


第77章
秋狩夜宴现场
周围都是灯烛, 谢嘉仪紧张地坐着,她已经让人把张瑾瑜引开了。陈音笙在旁边还在絮絮跟她道谢,谢郡主能让她坐在离陛下这样近的地方, 谢嘉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调开了张瑾瑜, 已经改变了事情的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 她必须让陈音笙做到,决不能真的让刺客伤了天子。谢嘉仪全副精力都放在周围动静上, 连交了差的陆辰安回来看向她,她都没有一点反应。
她最后确定了一遍陈音笙的心意。
陈音笙放下茶盏,就差拍着胸剖白自己,还不忘强调:“郡主你说的那些青年才俊, 不要再提!我陈音笙此生此世,只为陛下而活。没有陛下, 我宁愿入道教了此残生!此志之坚, 日月可鉴!”
那就好, 谢嘉仪放心了。
虽然肯定很难, 但这个角度扑上去, 只会刺入左肩,不会有性命之忧。但, 你这一生想要的东西, 都会有了。谢嘉仪想, 如果是她,她也一定愿意扑上去的。
可眼看宴会接近尾声, 前世的行刺居然还没来。
谢嘉仪简直疑心这样重要的事儿自己也会记错不成?她总觉得当时是宴会开始并没有多久, 怎么.....就在这时被她调开的张瑾瑜已经回来了, 朝着上首太后方向走去, 那也是离陛下最近的位置。
有什么东西在谢嘉仪脑中闪过, 可惜她并不是陆辰安徐士行这样聪敏的人,她没有及时抓住。
她对周边任何变动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整个人都是紧绷状态。
就在这时直觉告诉谢嘉仪:来了!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破空而来的箭光!
“有刺客!”
但瞬间她身边的人就消失不见了,那一瞬间谢嘉仪几乎来不及再多想,她全副注意力都在张瑾瑜身上,就见她朝陛下奔了过去。
决不能!
好在,京城贵女,谢嘉仪确实算是身手好的!如果陈音笙跟她抢救驾,谢嘉仪也许会输,但是全无功夫的张瑾瑜,那肯定抢不过她。
谢嘉仪就觉得自己又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扑到了陛下怀里。
后背一凉,是她吗?只要不是张瑾瑜,是她就是她吧!好像,也并不疼.....随即下一秒,疼痛仿佛一起苏醒,疼得谢嘉仪打颤,连嘴唇都骤然白了。
于骤起的慌乱中,徐士行只来得及接住扑向自己的谢嘉仪,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噗”的一声。
是箭入她血肉的声音,还是她血液涌出的声音,他分不清。
那一刻,他的心跳都停了,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只有那“噗”的一声,不断放大放大放大。徐士行慌得整个人都在抖,场面已经被控制住,刺客在被拿下前就服毒自尽。徐士行眼里只有谢嘉仪骤然失血的脸,她微弱的声音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疼。”
后知后觉的意识让谢嘉仪明白陈音笙不是突然消失了,她是非常利索地在听到“有刺客”的瞬间就钻到了桌子底下,还要把谢嘉仪拉到桌子底下,只是可惜没拉住。
那一刻谢嘉仪迸发出的力量太惊人,把陈音笙都看呆了。
明白过来的谢嘉仪只想说三个字:
陈!音!笙!
还有两个字:
你!爹!
然后她就昏过去了。
陆辰安几乎是跌撞着来到谢嘉仪身边,看着躺在帝王怀中的郡主,那样苍白脆弱小小一个。他伸手想要接过来,可是人陡然远了。
徐士行直接抱着人边喊太医边往内殿奔去,还一遍遍喊着谢嘉仪的名字,“昭昭,昭昭你怎么样....."
陆辰安彻底爬不起来,跌坐在地,向前看去,那里是外臣无诏不可擅入的地方。
“昭昭,你怎么样啊.....”陆辰安看着那重门,紧紧抿了唇。这才重新站起来,采月采星已经乱了阵脚,他叫来步步先进去跟着郡主,又让人去叫留在后边处理外边传来消息的如意。
这才发现,自己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他还可以请见。对,他的妻子在里面受了重伤,他可以请见。
太医一个接一个进来,宫人端着铜盆热水帕子络绎不绝穿梭在内殿中。谢嘉仪坠入黑暗的疼痛中,原来,箭插入身体的感觉这样疼。
谢嘉仪一直想知道箭插入身体的感受,其实,她一直想知道。
那时候她听见人说,她兄长死的时候身上整整插入二十三只箭。二十三只箭,谢嘉仪无法想象一个人身上怎么能插入二十三只箭。这时候她才切身知道,原来箭插入身体的感觉是这样疼。
哥哥,你一定很疼很疼吧。
她哥哥死的时候只有十三岁,是北地最出色的少年。他本该还有十年的恣意张扬,还有十年的沙场立功,还有十年的铁骨铮铮,然后在北地在大胤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所有人都会记住他的名字,他会是北地新的战神。在她五岁,他十三岁那年,一切都结束了。
谢嘉仪怎么都看不清她哥哥离开前的脸,只是一遍遍按着哥哥的要求重复了三遍又三遍。
“昭昭,再重复最后三遍,你得记住。”
“昭昭,你得记住!”说话的人渐渐带上了哭腔。
“昭昭,别怕!”少年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你得记住,记住了吗……”
然后少年再也没回头,离开了那个黑漆漆的地方,当时外面正是雷雨大作。她的哥哥是北地最出色的少年,武艺也好,兵法也好,所有见过的人都说他必会青出于蓝。可人生没有给他上战场证明自己的机会,他所有所学第一次用于实践就是最后一次,他引开了敌人,留下了他那个五岁的妹妹。
把敌人引歪了方向,引得远远的。
当二十三只箭插在他身上的时候,少年还是睁着眼的。因为他至死都不知道,他才五岁的妹妹在那座死城能不能活下来。她的胆子那样小,从小就娇气.....她才五岁.....
他只知道,他的小妹妹一定很怕很怕。
少年至死,都是拄着银枪站着的,没有闭上眼。
陆辰安跟着陈嬷嬷进来的时候,看到陛下坐在床前,握着谢嘉仪的一只手。他目光闪了闪,去看谢嘉仪,她依然昏迷着。
“昭昭!”
谢嘉仪动了,可是她好像困在一场噩梦里,一遍遍呢喃着。
待听清谢嘉仪口中的话,陈嬷嬷突然捂住嘴,峻刻的陈嬷嬷哭得不成样子。
陆辰安听到了谢嘉仪口中一遍遍的呢喃:
“塔尔克敦叛,许志山、郑闯.....通敌,赵旷存疑,暂不可用.....北地中线兵部署.....外泄.....东线可不动.....西线当调陈为、刘信、郑.....”
内殿一片寂静,只有郡主低声的呢喃,整整一百三十三个字,三遍又三遍。
一个五岁的孩子,在此之前她什么都背不住,只会撒娇托懒。她大哥三岁就开蒙了,可她一直拖到四岁,好歹算是进了书房,但一首七绝就背了两天,让一向和蔼的夫子都忍不住吹胡子瞪眼,但是一看小郡主圆嘟嘟的脸乌溜溜的眼,怯怯笑着叫夫子,怯怯解释她只是笨不是不努力,夫子一下子就气消了。反而站在她这边对公主说孩子还小,不着急。
无论是谢将军还是平阳公主,还是谢嘉仪的哥哥,都觉得他们的昭昭还小,不着急。
然后一夜间,蒙部投降大胤十年的塔尔克敦叛变,勾结北狄,屠了肃城。
谁都没想到这条最重要的情报最后落在了五岁的谢嘉仪身上。
终于搜杀了谢将军儿子以后,他们放了心,本想借着大胤消息滞后,里应外合,一举撕开通往内地的口子。却没想到,还有一个活口,一个五岁的娇滴滴的,不管是西蒙还是北狄都没有当真放在心上的小姑娘,带着致命的消息,活了下来。
徐士行是帝王,他不能轻易动容,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谢嘉仪,一遍遍呢喃着十二年前带出来的消息。十二年了,原来,她一个字都没有忘记.....徐士行握着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颤。
她总是这样,明明跋扈张扬,偏偏总是这样。
能把人的心都揉碎了,让别人一次次为她心疼。
她怎么能总是这样.....让人这样难受。
陆辰安听清的那一刻,如五雷轰顶,彻底白了脸。他一下子明白了,十二年前的北地,那是北狄与西蒙经营了很多年的一场突袭,想要借此撕开北地防线,铁蹄南下。
后来所有人都猜,必然还有谢家军高层活了下来,带出来消息,不然不会一下子把所有钉子都拔了个干净。北狄西蒙为此不死不休追查此人,甚至还引起了北狄西蒙内部大清查。
原来是谢嘉仪啊。
原来是他那个又怕疼又娇气的小郡主。
陆辰安苍白着脸,站在那里。
身边的陈嬷嬷终于捂不住,哭出了声音。她的小郡主啊,她的公主.....她的小少爷.....
坤仪郡主荣宠,总有人说郡主骄奢,尤其是那些不得宠的皇族别枝子孙,总说不公道,总说凭什么坤仪郡主可以。陈嬷嬷老泪纵横,就凭她的小主子是皇家最嫡出的血脉,就凭她的小主子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为大胤江山、北地安危付出过代价。她的小主子就配享受这万里江山赋予她的尊荣。
这天夜里,坤仪郡主高烧,整个行宫人仰马翻。
待谢嘉仪真正清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天,她已经回到了她同陆辰安的居处。
她抬手,摸上了趴在床边睡着了的陆大人的脸。
趴在床沿上的人一下子清醒:“昭昭?昭昭!”陆辰安握着谢嘉仪的手,“要不要喝水,你等着。”他起身去倒水来,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黑,忙缓住,这才握着杯子来喂谢嘉仪喝水。
刚刚醒来的谢嘉仪乖巧又安静,她就那样看着陆辰安,乌溜溜的眼睛里有星辰。
“陆大人,辛苦了。”
她的目光仿佛一只手,抚过陆辰安身上所有的疲倦。
“郡主救驾,才是辛苦了。”陆辰安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握着谢嘉仪的手一顿,抬眸去看她的神情。
就见谢嘉仪苍白的脸上浮现了红晕,她启唇道:“我想见——”
陆辰安觉得自己整颗心骤然一缩。


第78章
“我想见——”
陆辰安的心一缩, 瞬间有种难以呼吸的紧张。刚刚醒来,她想见谁?陆辰安屏息,不让自己往下想。
就听谢嘉仪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陈——音——笙!”
短短三个字愣是让虚弱的郡主说出了杀气腾腾的感觉。
陆辰安一愣, 几乎是瞬间他就破颜一笑。这样轻松写意的笑, 让谢嘉仪看直了眼, 她犹豫着问道:“陆大人,我病着的时候, 你.....还做了什么?”
陆辰安不明白。
“你怎的.....笑得这么.....笑得比以前还好看呐。”谢嘉仪找不出其他形容,只得老老实实说。说完还不忘紧张地叮嘱陆大人:“在外边,可不能这么笑的。”
陆辰安忍不住低头又笑了,抬眼看她:“怎么?”
“外面坏人多。”小心有人看你好看, 把你抢回去当压寨夫君。这时候陈嬷嬷也过来了,看到门边候着的如意采月几人都一脸欢喜, 就知道郡主必然精神不坏。欢喜得陈嬷嬷还没走到地方, 就对着青天念佛。
如意来迎陈嬷嬷, 顿了顿, 低声道:“嬷嬷, 陛下那边——”如果不是陈嬷嬷,只怕根本接不回郡主。
陈嬷嬷才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这几天外面可就已经有些不好听的话了。一个是说行刺和救驾, 再一个就是议论郡主和陛下, 毕竟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了陛下的反应,抱着郡主径直入了帝王寝宫。陛下这样聪明的人, 怎么做出这样糊涂的事儿。这么多地方, 哪里不能让太医进来看, 怎么能把郡主带入帝王寝宫。
陈嬷嬷蹙着眉头, 慢慢道:“眼下郡主养身子最要紧, 这些都不要跟郡主说。”
过了一会儿又道:“我去跟陛下说,郡主醒了。”她去说,才能提醒陛下注意言行,不当探视的时候就不能探视。没有帝王这样急着探视一个外命妇的道理,尤其是陛下和郡主,毕竟是曾经算议过亲的,更要处处避嫌。她要跟陛下说清楚,小主子如今日子过得这样好,谁都不能毁了。
陈嬷嬷缓缓出了口气,目光坚定:谁都不能。
如意点头,没有再说别的。他没有看到当时情形,可后来他过去给郡主喂药的时候,听到了陛下对郡主说的话。这件事,只怕——
只是他同陈嬷嬷,一到郡主面前,都是欢喜的笑脸。
陈音笙过来的时候,谢嘉仪已经擦洗过捏着鼻子喝了药,又睡了一阵子刚刚醒过来。外面日头已经落了,陈音笙扭扭捏捏笑着,倒是坐下得挺痛快。
谢嘉仪似笑非笑看着她:“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陈音笙清了清嗓子,动了动身子。
“上刀山下油锅,只要能走到陛下身边?”
陈音笙:.....
“此生此世,只为陛下而活!”
陈音笙有些坐不住了,讪笑道:“郡主,当时情形,实在凶险.....”
才醒过来的谢嘉仪几乎又要背过气去:不凶险,我找你!就一支箭,也不是刀山也不是箭林,你先前信誓旦旦,就差没拍胸脯,事到临头把脖子一缩,就剩下本郡主我!早知道你的深情是这个样子,我也能有别的安排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