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寂静后是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等到众人再次起身,一时间依然没人说话。大家都被这样的隆宠震撼了,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连自己先前忙着打听的事儿都给忘了。不少人掩饰不住或羡慕或复杂的神色看向身边站着的郡马陆辰安,太傅家公子陈栎川碰了碰陆辰安低声道:“怪不得你这么稳,你们家可是又有圣旨又有免死金牌的人家!”还有如朕亲临的牌子,先帝真是什么都敢给郡主啊。
陆辰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他都没法谦虚,因为还真不止这些.....昭昭第一次给他看陛下留给她的东西的时候,陆辰安这样镇定的一个人都难掩震惊和复杂。各种免死保命的金牌令牌皇马甲腰带.....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郡主府没有的。手谕手书更是留了一封又一封,被他的郡主用箱子仔仔细细收着,想舅舅的时候,就打开箱子看看先帝留的各种手谕。
当时谢嘉仪含着眼泪笑,“皇帝舅舅是不是待我很好很好?”他们对她这样好,却只要她快活地活着。谁都可以不快活,她谢嘉仪一定要永远快快活活地活!
他说是啊,心里却想换了谁都会待你很好很好的。永泰帝会,如果是闵怀太子,也会。
众人就听到一片安静的内殿里传来郡主清脆的声音:“太后娘娘,是不是很惊喜呀?我知道的时候都高兴坏了呢!”
陈栎川又向陆辰安低声道:“气人还是你家郡主会气人呐。”恐怕太后娘娘此时只有惊,没有喜。尤其是先帝挑太后庆典这样场合宣读遗诏,就是要当众,尤其是当着上位的太后,把坤仪郡主托起来。关键先帝也很狠啊,强调的不仅有功劳还有血脉,这几乎就等于直接告诉后宫众人,无论是太后还是将来上位的皇后,她们都不及坤仪郡主血脉尊贵。
故,在郡主面前,都别狂,收着些。
陈栎川啧了一声,他家老头子曾经也有酒后不留心的时候。当时陈栎川吐槽了句还好永泰帝不像元和帝,元和帝固然强悍英明,但是元和帝也残酷甚至疯狂。当时他老子也是喝多了,摇了摇头,说了句“一样的”。他还不明白,永泰帝是多么温和规矩的一位帝王,此时琢磨永泰帝曾经做的不少事情,尤其是与郡主有关的事情,他有些理解那句“一样的”。无法想象这是一向循规蹈矩的永泰帝做出来的,他简直就是毫不顾忌直接给太后留了一巴掌。
在这样的日子,提醒太后保持清醒,记得自己的身份。
陈栎川看向群臣最前面高高在上的陛下,这位同样曾以温和规矩著称的昨日太子、今日陛下,是“一样的”还是真的不一样呢。
内殿中张瑾瑜不可思议地看向人群最前面已经接了圣旨的郡主,又看向面色青白绷着脸重新端坐在凤椅上的太后。这本来是她们都期待的一天,这一天郡主将明白什么叫变天,这位任性妄为的郡主将学会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是一封遗诏,居然还有一封遗诏!
怎么有些人的命就这么好呢!怎么她如此拼命努力得来的东西,在谢嘉仪面前总是一文不值。谢嘉仪简直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永远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难道永远都不用学会什么叫“低头”,永远都不用学会什么叫“妥协”.....凭什么所有人得到都要苦苦付出,只有她,无论得到什么都是如此轻而易举。
张瑾瑜觉得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样让她觉得老天不公。她的心如同被放在火里烤着,强压着那种痛楚,扶着同样面色难看的外祖母朝着前殿宴客大厅走去。
她同所有人一样脑子里还是圣旨上那一串赐这个赐那个,任何一个赏赐都是哪怕国公府这样人家都求之不得的,就这样都落在一个郡主手里.....
太后脑子里也还嗡嗡想着那些“赐”.....
就听到谢嘉仪又来了一句:“对了娘娘,陛下把喜公公也赐给我了。”说着还笑了笑:“我还有陛下留下的手书,娘娘要看吗?”
寿康宫的人听到简直想吐血,陛下到底写了多少东西给郡主!前面就是郡主府的奴才,郡主都能随意让陛下留下手书圣旨,这里还有手书......
不是说陛下好些日子病得连折子都批不了,哪里来的这些精神写这些手书.....
此时已经准备退出去结束自己一生的喜公公闻言一愣,就见他打小看着长大的郡主正笑吟吟看着自己,郡主的声音那样遥远又那样清楚:“喜公公,陛下说让你跟着我呐,有你的小徒弟想带着的,愿意出去的也跟着我。”
喜公公没想到陛下最后病得那样,又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安排,居然还是想到了他,给他留了后路!
能得陛下旨意,跟着郡主,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他控制着发颤的声音,恭恭敬敬行礼谢恩,伏在地面上的老手都颤抖了,心里鼻子里都酸涩难当,全靠这一生当差学来的本事控制着,才体体面面,不至于真的失态。
然后跟着如意先出去了,就听如意道:“公公也不用怕徒弟带出去没了出息,郡主的商路已经打开,不管是往西域那边走,还是往南边,往海外,都是正需要人的时候。想留在府里办差,有在府里的差事,想往外头看看去,有在外头的差事。”
“我听说郡主还在造大船,说是要出洋,是不是?”喜公公眼睛发亮,好像一下子重新年轻了起来。
“是,公公想出洋看看吗?郡主大船上正需要咱们郡主府的自己人掌舵。出洋这事儿,先帝也是给郡主留了手书旨意的。”
听到这事儿也有旨意,喜公公可是一点不奇怪。最后那半年,先帝想到郡主,简直像一个就要撒手离开的父亲想到自己无依无靠的女儿,想到什么都要给郡主留下或手书或旨意或令牌物件.....
喜公公老眼一亮:“老奴想出去看看。”这皇宫啊,他待得够久了,他想为郡主出去看看。
众人都已经到了建极殿前面的宴客大殿,按照位置依次入座。
虽然看着一切都恢复正常,但是众人心里依然还笼罩在刚刚听宣的遗诏上,回不过神。难免就忍不住一次次看向与郡马坐在上面位置的坤仪郡主。只是这时候他们再看过去的眼神又与先前的打量不同了,尤其是各家女眷,本以为今天会看到郡主低头,哪知道先帝一纸遗诏,说来说去,在她们听来就是一个宣言:
这天下,除了帝王,没人配让坤仪郡主低头。
至于帝王,先帝从不舍得让郡主低头,甚至生怕郡主头昂得不够高。至于如今的陛下,众人已经习惯了太子的沉默,所以对今天也依然多数时间沉默的陛下并未觉得奇怪。
只见陛下身着杏黄团龙袍,左右肩处是金线绣得日月图案,正是肩挑日月,背带山川星河。虽同样寡言,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经与太子时有很大不同,给人更多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一身端肃的龙袍、头上的冠冕,让他随意看过来的一眼都充满威压。
先帝崩逝的那一刻,所有人看向徐士行的目光就都变了。从此,曾经的太子,就是彻底握住他们生杀荣辱的人。
可即使是这样,不少贵女依然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她们的陛下:
一双夺人的凤目,冷冷的目光随意一瞥,都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低了头。
不到二十岁的陛下,不仅后位空悬,后宫还都空着呢。这种场合能跟着家里进来的贵女,谁心里能没些想法呢。没看到陛下本人,许心里还多少有些迟疑,但此刻见了陛下,这样一个人,这泼天的富贵,谁不想搏一搏。
与陛下相比,其他贵家公子一下子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凡夫俗子。谁不想成为真龙天子的爱宠呢?
生了心思的贵女们就没有心思注意坤仪郡主了,她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太傅家这个十八岁还没嫁人的女儿陈音笙。从十六岁那年就放出话来,除非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不然她宁可青灯相伴也绝不嫁人。
果然待字闺中到了今天。
陈音笙本来正好端端坐在那里瞪她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弟陈栎川,这会儿突然发现好多人都开始贼眉鼠眼地打量自己了。她立即挑了挑眉毛,意思很明显,有她在,谁敢跟她争?反正她已经放出了新的话,除非是皇后之位,其他的,她陈音笙还不稀罕呢!
这些看过来的人里面还有谢嘉仪,她就着酒看着陈音笙打着算盘。谁做皇后都行,就张瑾瑜不行!虽然张瑾瑜已经被她打击得很厉害了,但这个人已经把上位当成她一生的事业了,为了上位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儿。她自己要是一直不能生,她也会抱别人的孩子,找一堆人替她生.....虽然有新帝“不得晋位”的话压着,但永远不能低估张瑾瑜和太后的野心和鬼蜮心思,还是早早让她看好的人把位置占了是正经。
谢嘉仪心道,前世她不喜欢陈音笙,所以没多接触过。现在看来,陈音笙这样痴心的一个人,不管身份还是性情,都是再合适的皇后人选不过。如果她能做皇后,少了自己多少麻烦。陈音笙可不是那种会盯着一个郡主找麻烦的人,谢嘉仪印象中她后来心灰意冷后就一心一意修道,谁的麻烦都不曾找过。
陆辰安忍不住端起杯子掩饰低声道:“看谁呢?眼都看直了.....”
顺着谢嘉仪方向看过去,他一眼就看到那个花孔雀一样的陈栎川,谁都得承认这人长了一张好脸。并且,陆辰安看了对面人一眼,这人表面玩世不恭,实则一点都不简单。
谢嘉仪靠近了他一些压低声音道:“我看太傅府的女儿呢。”说完又加了一句:“我能看,你别看啊!”别看陈音笙宣言很高调泼辣,但其实单看她这个人,却带着一种仙风道骨的端庄美。是大胤书生最爱入画的那类美人,谢嘉仪想到有次见陆辰安练字写得正是《洛神赋》,又是缥缈又是凌波的,这说的不就是陈音笙这样的美人?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瞪了陆辰安一眼,一口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了。
“你.....”那句别都喝了,在谢嘉仪那一眼下噎了噎,陆辰安就看到她的酒杯里已经又空了。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本来想着她这些日子心里还是有没散出来的悲气郁气,所以先喝了两杯也没管,谁承想一眼看不住,这第三杯也下去了。
随着不断有人上前给太后献礼拜寿,外臣们给陛下敬酒,外命妇贵女们到太后面前讨好奉承,虽无歌舞音乐,宴会厅里气氛也熙熙攘攘热闹起来。
谢嘉仪打量了一眼被太后叫到跟前的张瑾瑜,显然众人是在太后有意引导下拿她跟陛下取笑,她含羞带怯看向陛下的眼神,让谢嘉仪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里冷笑明明是到处搞关系搞事业的女强人装什么娇羞的小女人,虚伪!张贵妃虚伪这一条,真是让她见一次倒一次胃口。
她又眯着眼睛看向陈音笙,还是这个好。太子可不要瞎了狗眼,再跟张瑾瑜搞到一起.....不对,他们肯定要搞到一起,但总不会瞎了狗眼让张瑾瑜这个女人做皇后吧,这可就是那个“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是陛下了,不是太子......
酒意蒸腾,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轻盈了,轻盈又舒服。似乎所有沉重的东西都消失了,没有什么能束缚她。北地.....父亲、母亲和兄长.....她这一生,要怎样才算有所交代.....快活,对要快活,要马不停蹄地快活.....不快活,是不对的,那么多人都疼她,她怎么能不快活呢.....谢嘉仪此时想到北地,也不觉沉重了,她转头看向陆辰安。
她有陆大人,陆大人这样聪明的人,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是笨呀,可是她命好,挑到了大胤最聪明的人!
谢嘉仪的目光水润润的,内里有光,有风过波纹起,有无限的信任和依赖.....
陆辰安心道,她这样看着自己,实在过分。
他扣紧了酒杯,跟她对视,然后默默移开视线,过了会儿方轻笑一声:“是不是喝多了。”谢嘉仪想象中的自己,该是大碗喝酒的江湖豪杰,这样小杯子怎么能让她喝多,这不是小看人吗?为了证明自己没喝多,她要再喝一杯给陆大人看看。
谢嘉仪伸手,却没摸到酒杯,她反应慢了一拍,这才低头去找,身前桌案上空空的:她的酒呢?
后面如意低了低头,郡主果然喝多了,不仅看了桌案,还往身上案底扫了一圈。
这才慢吞吞看向了身边人,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陆大人,我的杯子呢?”
微醺的郡主,玉面微浮桃花粉,憨态可掬,看得人心都酥了。
不仅是陆辰安,也有别人注意到了此时的谢嘉仪。


第75章
“陆大人, 我的杯子呢?”
上首持杯坐着的帝王早注意到谢嘉仪那边的动静,他冲过来敬酒的皇叔点了点头,仰头把杯中酒喝尽。放下酒杯, 旁边宫人立即又满上。徐士行这才借机抬眼朝那边看过去, 只见郡主歪着头一动不动望着陆辰安, 跟他说了句什么,而那个陆辰安, 先不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瞥了她一眼,回了她一句。
也不知是因那几处最热闹的说话声停了下来,还是此时徐士行听得格外仔细, 他偏偏就听清了陆辰安回她的话:
“昭昭,别闹。”
徐士行太阳穴突得一跳, 面无表情的脸, 后槽牙却已经咬紧。借着抬起酒杯朝身前来人举杯的机会, 他又看向那边一眼, 这才确定谢嘉仪喝多了。
想到不胜酒力的谢嘉仪, 徐士行简直不能忍耐。谢嘉仪常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挂在嘴边,但实际上她却是很少喝酒的。徐士行唯一一次见过她喝多的样子, 是她十五岁及笄礼后。谁都不会知道, 平日那样明艳的一个人, 微醺半醉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汪着一片湖, 湖里装着她所有的不安和孤单。
他知道她那样的眼神, 他也知道当她那样看着一个人的时候, 对面男人会想什么。
徐士行肌肉紧绷, 垂眸缓缓呼出一口气, 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放在膝头,逼自己端坐不动,命令自己非常认真地去听身边人说话。来人是英国公,说的也是他非常关心的北地战场,徐士行听得非常认真。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分出一缕注意力,注意到了那边两人的动静。
英国公一离开,徐士行立即端起酒杯再次喝尽了。
他的另一只手却摸出了那只羊脂玉水滴形的耳坠,轻轻摩挲着,垂下的眼眸里暗沉一片。他突然微微动了动手,吉祥忙低头过来,听了主子吩咐出去了。
宴会散了,如意看郡主情形,就跟采月几人带着郡主先去海棠宫歇息。郡马爷宴后被大理寺叫去,有差要办,他们正好等着郡马下值一同回去。
谢嘉仪这一觉睡到了日斜西山,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她所谓的醉酒,也不过是因不胜酒力的微醺,可这一觉睡去了这段日子以来她心中的郁气。醒来看到窗边的夕阳,温柔地撒了一片微微的红在长榻案几上,谢嘉仪侧身看着夕阳,整个人都是开心的。
今天的梦很好,在梦中,她见到了那些离开的人。还把陆大人给他们看,在梦中所有人都在。
好一会儿,谢嘉仪才叫采月。采月静悄悄带人进来,帮她洗换更衣,一直到谢嘉仪打点好,她才注意到哪儿不太对。所有人都跟鹌鹑一样,安静得吓人。这时候采月给郡主缠好腰间的小皮鞭,才低声道:“郡主,陛下在外面。”
谢嘉仪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徐士行。
“他在外面干吗?”
采月也不知道,她顿了顿只好说:“看折子。”
“看折子?”在海棠宫看折子?谢嘉仪信他真是来看折子的她就是真傻了。她猜,他大概是为了上午的事儿来的,毕竟太后大喜日子但太后可大大的不高兴。太后不高兴,徐士行就高兴不起来了。这样的事儿,她经得多了。
谢嘉仪带人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徐士行盘腿坐在外厅三围榻上认真批折子,旁边伺候的是高升。徐士行高大,让谢嘉仪觉得这个平时非常宽敞的坐塌都显得小了些。
她过去福身行礼,这才站在一边等着徐士行说话。
徐士行停了笔,抬眼看她,知道她这次睡得很安稳,此时颊边还偎着小睡后的红晕,整个人也比平时显得安静温柔一些。
她睡足了,脾气总会好一些。
他把这份折子批完,才喝了口茶道,“这些日子都没见你。”
谢嘉仪心说你是宫里的皇帝,我是宫外的郡主,见不着不才是正常的。这海棠宫,以后也不能多来了。宫里已经是别人的地盘了,虽海棠宫还是那个海棠宫,可现在感觉已经不一样了。
对徐士行的问话,她也不过嗯了一声。看徐士行没直接问责,她犹豫了一下,让人问问陆大人什么时候忙完。
徐士行的笔再次顿了顿,没有说话。谢嘉仪已经坐在右边圈椅上,也慢慢喝着茶。他不问,她犯不着自己着急忙慌撞上去。谢嘉仪心想,这会儿太后是不是又心口疼了,是不是还顶着湿帕子躺着呢。太后动不动就心口疼,动不动就躺下了,结果身体比谁都好,前世那样冰天雪地的大冷天她还能折腾出那么多事,反而是她这个看着强壮的,最后跟个千疮百孔的破口袋一样死了。太后,太后估计长命百岁吧。
谁知道徐士行说的却不是今天上午建极殿的事儿,也没问遗诏的事儿,他说的是谢嘉仪的商队在北边屯粮的事儿。
谢嘉仪心里一咯噔,不知道是不是给徐士行看出了什么。她脑子转得慢,可她人机灵呀,她态度马上就好了。瞅了一眼徐士行收起的折子,谢嘉仪脸上笑嘻嘻,心里骂道也不知道是北边哪个臭不要脸的告她的状,不会是王家的人吧。毕竟北地这时候,王家那个儿子的势力可不小。
她何止屯粮,她还倒卖马匹,还朝铁器伸了手。不过这些她都有皇帝舅舅的手书许可的,可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毕竟,一个郡主,还是北地来的郡主,做这些难免让人疑心。这要都被英国公府王家知道了,她在北地的动作只怕步步都难上加难。
谢嘉仪悄悄打量徐士行,不知道他这是知道了多少呢。
谢嘉仪越心虚,态度就越好。
这一点徐士行比谁都清楚,他冷眼看着谢嘉仪让人帮他添了茶水,还笑吟吟问他茶好不好。徐士行简直想把这人吊起来,他当着她的面茶都喝过一巡了,她这会儿想起来问他茶好不好了。
可是,这样乖巧笑着的谢嘉仪,他舍不得。
曾经,她对他,总是这样的。
谢嘉仪这会儿人已经站到了徐士行旁边,微微瞥了一眼那张折子,猜测着是谁上的,说了什么。是成叔他们哪里不秘,漏了行迹?至于屯粮,她借着做粮食买卖,屯得可不是一点点,但也是按着陆大人的意思,两明一暗,两处明的也做成一明一暗.....该不会给人发现的.....铁器行事之秘,谢嘉仪是相信成叔的谨慎的.....最可能的就是马匹,北地私下马匹交易不少,就是她这边,量大了些.....也不是量大了些,是量忒大.....
谢嘉仪把视线从折子上移到徐士行脸上,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却正好对上徐士行看过来的视线。
两人视线相交,谢嘉仪心虚地身子一颤,还是三十六计先笑脸对人。干了坏事先笑,这是坤仪郡主从她的人生中学到的第一件事,毕竟她幼时长在疼她的父母兄长中,大了又一直长在深宫宠爱她的永泰帝身边。就是徐士行,也全不是外人看到的样子。只要她肯笑,徐士行对她,也从来是没办法的。
徐士行被她这一笑,笑得心都软了。先还有满腔说不出的气,还有冷笑,还有说不清的怨恨,夹杂在一起,让他甚至有种想把这人毁掉的冲动,可是她只是这样笑一下,徐士行就觉得一切都不重要。
一切分明都还是旧日模样。
她那次摔了他新得的碧玉笔洗,就是这样笑。偷看了他放在暗格处的札记,就是这样笑。背着他带人偷偷出宫,就是这样笑。爬了冷宫的墙头,还摔了下来,看到他泪还挂在腮边,先就是这样笑.....
徐士行以为自己叫了她昭昭,其实只不过是唇边无力的呢喃,让人听不清他说什么。
那个昭昭在他舌尖,无力得说不出,揉成了一片含糊。
谢嘉仪却只想着看一眼那还没合上的折子,还没看清折子写得什么,就感觉耳垂一热,她愣愣偏头,看到徐士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用唇碰了她的耳垂。
那一刻,这个被无数人揣摩过的昨日太子和今日的陛下,垂下的眼眸中,都是脆弱。
谢嘉仪回过神立即推开,怒火几乎是瞬间在她心中爆开,让她整个人都红了脸。她二话不出,抽出鞭子啪啪两下,就抽在徐士行的右胳膊上!
盛怒之际,谢嘉仪的鞭子又快又狠。
谢嘉仪的身手怎么样,大概就那样,但是谢嘉仪的一手鞭子是真的好。尤其是当她怒气集于鞭上时,她的鞭子使得是真的好。
这一瞬间,徐士行想到的就是这个。
屋中下人早已经被陛下身边的人都打发了出去,门半掩着,没有人知道屋子里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陛下的事儿,他们不敢看,不敢听。
这时听到屋子里的响动,采月采星脸都白了,郡主动了鞭子!那是鞭子抽破衣物抽中皮肉的声音!
可,那可是帝王呀!
帝王身体,就是有一点毁伤,那也是杀头的大罪.....
高升吉祥已经腿软,但是里面两人无一人发话,这守在门边的四人谁也不敢上前查看,一个个只能白着脸在心里求菩萨告祖宗,可千万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不然,挨板子都是轻的。如今寿康宫正是要立威做法的时候,没事儿还得闹出事儿来,他们这里可千万不要出事!
室内谢嘉仪眼中是灼灼怒火,耳垂上那热热的柔软的触感,让她只觉得恶心。他还敢碰自己,他还敢!谢嘉仪这一刻最先升起的是被冒犯的屈辱!
她昂着下巴,用鞭子指着徐士行:“我已为人妻,你再敢,我必以身殉我的清白!”
徐士行听到她的话,不可思议看着眼前女孩:“你威胁我.....你为了别人威胁我?”那一瞬间,徐士行的眼里有让谢嘉仪非常陌生的晦暗不明,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谢嘉仪看着这个此时让她有几分陌生的陛下,冷声道:“三哥哥,我不尊贵了吗?”如果她依然尊贵,为什么可以有人以如此轻慢亲昵的姿态对她,一个已经为人正妻的郡主。
谢嘉仪的问话让徐士行陡然而起的狠厉一下子消散了,她的委屈瞬间击溃了他。谁敢说她不贵重!他,他也不能.....她是那个北地来的,大胤最尊贵的小郡主.....他,尤其是他,不能让她觉得委屈.....
她这样笨,他是要护着她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徐士行颓然地松弛了紧绷的身体,自嘲地笑了笑,这才看向谢嘉仪:“昭昭,放下鞭子,是三哥错了。”
谢嘉仪放下了皮鞭,“陛下,以后叫我坤仪。”
坤仪。
徐士行撑着额头冷笑,他撩起眼皮看她:“朕叫不得,谁能叫?”陆辰安陆大人?真是好笑,他嘴边噙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笑,问谢嘉仪:“你信不信——”。
谢嘉仪几乎是立刻就回他:“我不信!我只信三哥一直说的,你要做明君,让大胤长治久安,破大胤五世而斩的荒谬预言!”
徐士行久久看着她。
谢嘉仪,你只知道这是我对世祖皇帝立下的誓言,却不知道这里只有一半是对世祖皇帝的承诺。而另一半,分明是对你的承诺。
谢嘉仪,这个北地来的小郡主,使得一手好鞭子,自豪自己身手好,做梦都是想闯荡江湖,可她偏偏喜欢儒雅君子。连说起她那个世代武将出身的父亲,她都要瞪眼了眼睛仔细强调:“我爹,是儒将。”那时候徐士行问她,“你爹是儒将,我是什么?”在你心里,我是什么。
谢嘉仪信心十足回答:“你现在当然是儒生君子,将来会是一代明君。”她眼中的笃定和骄傲,那样迷人,别说徐士行,他相信任何一个人,就是跌到泥潭里,都会为了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孩,为她眼中这样笃定的骄傲,爬出来,活成一个儒雅君子,然后活成一代明君。谁舍得让这样的光,不见呢。
徐士行看了她很久很久,然后低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