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佩往一边站了站,跪地磕头行礼,每一动作在肃穆的灵堂里,都更显庄重。连她立起的腰杆,在这样的日子都比往日更凛然一些,鸣佩恭敬但不失强硬地开口:“郡主,臣女以为——”后面的“祖宗规矩”几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到一声冷而又冷的声音:
“闭嘴。”
不容置疑。
不像平时的清脆娇美,是沙沙的哑,但一贯的跋扈断然,还透着疲倦的冷。
这次谢嘉仪看向了张瑾瑜,谢嘉仪的眼睛透着红肿,但是她的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独属于谢嘉仪的目光:高傲而不屑。她的声音、语气,连同她的眼神,都透着一种不容置疑。
她说闭嘴,就得闭嘴。
这是这一刻,这个灵堂里几乎所有人都浮现的想法。她话出,眼神扫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避开了郡主的视线。
这可是六七岁就扒了人皮,十六七就能以一府财力修建跨越半个王朝的工程,是能感应上天提示、救国救民的皇族之后。
这是元和帝和孝懿皇后唯一的嫡出血脉。大胤人提到元和帝都会打颤,提到孝懿皇后都会垂头敬服。他们是大胤最尊贵的血统,一边是皇族,可孝懿皇后出身高贵,在皇族面前也毫不弱气。这样两支血统,唯一留下来的,就是如今的郡主坤仪。
她说闭嘴,所有人几乎是还没经大脑都垂头闭嘴。
包括张瑾瑜,如果是以前,也许她还敢宁愿犯上,也要说出符合天理规矩的直言,占住大义,就能无所畏惧。可这一瞬,她退缩了。她没有在第一时间说完她要说的话,她的气势就已经落下了,她说话的机会——没有了。
回过神的太后娘娘心里气恼极了,有她这个太后跪在这里,哪里有坤仪郡主命令全场的份!可刚刚,她也糊涂了,还以为是以前呢.....而此时郡主已经开始下一轮烧纸守灵,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传出去落了下乘,实在不好听,不如端住了一心守灵无心他事的架子。
回到太后身边的张瑾瑜,低低叫了声:“太后....."
太后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熬到被扶入后面更衣休息的时候对她道:“如今,你怕她什么?只要你说的有理,她还敢作践你?她敢,本宫就敢拿住她!”说着慢慢喝了口养生茶,“瑾瑜,以后你尽管放开了,有本宫为你撑腰。”
垂头靠着太后的张瑾瑜这才露出了点笑,低声又叫了声:“太后.....”这时口气就已经完全变了,里面有亲昵和依赖。
太后看着姐姐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一个像足了她和姐姐的孩子。她和姐姐吃过的那些苦,看过的那些眉眼高低,受过的那些磋磨,以后瑾瑜就不用再受。她看着眼前连容貌都像了自己五分的年轻女孩,想着外面跪着的那个与平阳公主酷似的郡主,慢慢眼前张瑾瑜简直不是她外甥女,而是曾经那个年轻的、隐忍的自己。
太后抬手抚摸着乖巧的张瑾瑜,目光慢慢变得凶狠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平阳什么都有,到了她女儿还什么都有!
凭什么她和姐姐就要做小伏低,可她们就是做小伏低,也要活在他人阴影之下。到了她们的后人,依然要做小伏低!
天道从来不公,可这次天道也轮到了她们这边。
太后冷冷地笑了。


第70章
二十七天的国丧过去, 日日响彻整个京城的寺院、道观的丧钟终于停下来了。一个月后,京城的街道重新出现售卖荤腥的小贩,三个月后, 大胤京城内外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
新帝登基大典已经举行, 给亲母加了封号, 从此成为慈敬太后,居寿康宫。八月十日是太后的寿辰, 因为先帝,虽不大办,但毕竟是太后的第一个寿辰,不召歌舞不作声乐, 但还是要遍邀大胤的外命妇,这是曾经的德妃作为太后的正式登台。
所以对当日所戴凤冠所穿服装, 整个寿康宫都格外上心。这两个月以来, 内务府都在忙着为太后那日的冠服做准备, 尤其是太后那日的凤冠要九龙九凤, 其上所缀珍珠就有二百五十六颗, 个个都要足够圆润,大小一致。又有其中一只凤凰要立凤, 嘴里还要叼一只大珠, 这颗珠子更是难寻, 呈上多少颗太后都不满意。
急得内务府掌事人连连上火,后宫里那些事他还是能看明白几分, 以前内务府那是郡主的事儿是顶顶重要的, 现在只怕——。先帝曾给郡主定了好些衣裳首饰, 前几日负责的人不过送了上来, 接着就以一个完全不相关的罪名被寿康宫发落了, 这就是信号,那些糊涂的只怕看不懂,看不懂的话可就活不久,更别说活得好了。
漫说此时宫里还竖着一个前车之鉴,正是先帝跟前第一得用人喜公公。被太后借去寿康宫,虽然表面上还是那个喜公公,但明白的都知道喜公公得罪了寿康宫,这会儿碍着先帝,还不能怎么样。但随着先帝逝去的日子久了,喜公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这不,上了年纪的喜公公竟然要跟个跑腿小太监一样亲自往内务府来为寿康宫领奴才的衣裳。
有人猜一代大公公落到这个地步,怎么也该死了。但喜公公却没死,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尤其是他们这些没根的太监,多活一天是一天。
如此,什么郡主公主的衣裳首饰,通通停了下来,只一心围着太后寿辰那日的凤冠霞帔忙活就是了。
郡主府后面的竹园中,种了得有上千杆竹子,这些日子爱热闹的郡主却是来这边多了一些。她常常趴在竹园中间那个书屋里,听风过,竹林响,耳边好似水浪一样连绵的声音。
陆辰安下值回来,转过园门,隔着一杆杆翠竹,就见一片翠绿中那身素白衣衫,恹恹地趴在临窗的长案上,撑着下巴,视线也不知落在哪里,一遍遍听着这风过竹林的声音。
一入竹园,外面的满天暑气都没有了,只觉透心的凉爽。
陆辰安到了书屋,旁边人都静静行了礼,谢嘉仪还无所觉。直到陆辰安把手轻轻落在她白皙的后颈,捏了捏。她才转回了头,眼睛亮了亮:
“你回来了。”
陆辰安这才往她旁边坐了,两人一个青衫一个白衣,配着这满园的翠竹,男的俊逸女孩灵俏,轻轻走过竹园的下人都忍不住回首多看两眼。
看到陆大人回来,采月如意等人也才放了心,郡主现在也就陆大人回来的时候,愿意说两句话。
“还伤心呢?”这是永泰帝去后,陆辰安第一次开口问谢嘉仪,多数时间他只是静静陪着她。
谢嘉仪摇了摇头,“不是伤心,我只是——不明白。”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先帝固然身体不好,但一直也是这样,前世都是因为那场天灾大乱的熬煎,熬得油尽灯枯,最后都没有了人样,去了。可这世,明明一切看着还好,就是没有十年八年,就是没有三年五载,为什么连一天都没有多。为什么,偏偏还是同一天?
是生死天定,命不可改?可她明明改了那么多人的命数,那么多本该死去的人,都活了下来。
为什么先帝就不可以.....
她愣愣看着陆辰安,她没法说出自己的困惑,可她偏偏想要一个答案。她抓住陆辰安修长有力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都是困惑,就那么直愣愣看着他。
陆辰安索性把人带入怀里,不去看她的眼睛。
她藏着无法说的秘密,他见不得她这样煎熬自己。陆辰安低头轻吻着谢嘉仪冰凉柔软的发,低声道:“昭昭,天命有定,不能强求。”
“天命?”谢嘉仪喃喃重复他的话。
陆辰安轻声在她耳边道:“帝王命格,与常人不同。”
一语如闪电,劈开了混沌。谢嘉仪抓着陆辰安青衫的手一下子攥紧了,难道是因为舅舅是帝王,帝王的命格,就如此不可更易.....
她从重生,与其说是为了百姓苍生,不如说更是为了舅舅。
可结果,她还是留不住。舅舅还是走了,像父亲母亲和兄长一样。她怎么哭,都没有用。留不住,就是留不住。她哭着求哥哥,你别走,别让我一个人,“哥哥,昭昭怕呀”,“昭昭怕.....",一遍又一遍,可哥哥还是走了。
留不住。
谢嘉仪再次掉了眼泪。为她再一次留不住亲人。天命,难道就是让她一个人?
她一下子死死抱住陆辰安:
陆大人,她的,她一定要留住!
谢嘉仪这一抱几乎像只恶狠狠的小老虎,全身都绷着,仿佛在对抗着什么。她的指甲,甚至掐入了陆辰安劲瘦的腰间,那里必然留下了可怖的印迹。
陆辰安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如常笼着她,抱着她,轻抚她散下来的长发。
轻缓又温柔,让谢嘉仪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身子,完全地投在他怀里。
好像船,靠了岸。
耳边是风过竹林,哗啦啦,好似无穷无尽,她慢慢合上了眼睛,靠在身边人宽阔温暖的胸前沉沉睡了。
第二日谢嘉仪醒来,陆辰安那边早已没了人。她怔怔坐着,居然从昨儿下午一觉睡到如今,采月拉开帐子,夏日上午的阳光进来,让谢嘉仪眯了眯眼睛。
采月和采星都是欢喜的,难得郡主又能重新睡一个好觉了。早上她们听到动静,进来服侍,走到门边屏风前,就看到已经穿好朝服的陆大人,正半跪在床前,看着她们的郡主,绯红朝服铺在地上,不知看了多久。大约听到有人,陆大人起身,转身看过来的时候,早已经敛了眼中神情,只余下一贯的温和,温和却充满距离感,这就是府中下人对他们这个郡马的认识。
谁都知道陆大人脾气好,从未发过火,从未说过重话。可只要陆大人在场,下人都比平时更安静也更安分,就连步步这样一个跳脱的,也一点出格的言行都不敢有。
步步自己都纳闷,挠着头道:“也不知道怎的,就是不敢。”说出了所有郡主府下人的心声,明明陆大人对着下人也常常是含笑的,可是在他面前,就是不敢有一点放肆。
甚至有下人私话的时候悄悄道,看到陆大人就跟看到曾经的太子殿下一样。听话的人直接说胡说,明明陆大人跟曾经的太子殿下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不说别的,陆大人常常含笑,偶尔也会冲他们点头。原来的太子殿下呢,下面人简直想不起来是不是曾见殿下笑过,殿下的眼里好像从来都看不见他们这些人。如果哪日殿下看到了你,那你完了.....但说着说着,连这人都也忍不住嘟囔: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嘛.....她没说出的话是,但带给下人的感觉,还真有些像。
采月采星刚服侍着郡主收拾完毕,就听到外面步步的声音:“郡主,寿康宫有人来传话。”声音里明显带上了情绪,听也知道寿康宫必然没什么好事。
采月两人一下子收了笑,一左一右,微微落后半步,跟着郡主往前面待客的正厅去了。
到了正厅,寿康宫来的是个嬷嬷,团白的脸,给郡主行了礼,就笑道:“是为了八月太后的寿辰,郡主不知道,忙得内务府团团转,就这还处处都没忙出个样子。多亏了咱们太后娘娘宽和,纵了他们,要是老奴说,就该二十板子打下去,看看他们还这样不顶事.....”
如今这个原来长春宫的嬷嬷,也敢直接说内务府管事的是非了,说起打板子,跟说打自己宫里的奴才一样。
后面的步步听了撇撇嘴,心道真是穷人乍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长春宫的人都抖起来了。
采月采星等人也是垂头,恭恭敬敬站着。
她慢慢就有些说不下去了,看坐在上首的郡主喝了茶水,还拈了块点心吃了,旁边那个小丫头伺候着漱了口,这会儿也不知郡主想什么呢,看着好似出了神。
婆子慢慢说得自己也觉得口干,自己到底是太后宫里出来的嬷嬷,虽不像柳嬷嬷那样是太后的陪嫁,到底也是数得上的人物。到了这郡主府,竟然连个凳子都不让,连杯茶水都不给.....
婆子安静下来,谢嘉仪这才瞥了婆子一眼,慢慢道:“话说完了,就请嬷嬷回吧。”说着拿起茶盏,那边就有下人上前要送客了。
婆子愣了.....不是,她正事还没说呢.....
“郡主,娘娘的话老奴还没传达呢。”婆子团脸挤出了个笑,不大好看。
“话还没说?”谢嘉仪放下杯子,“刚才那一堆不是太后娘娘让你说的话?”
采星笑了一声,冲着这个寿康宫嬷嬷说,“怎么?嬷嬷还自作主张唠嗑唠到咱们郡主头上了?”采月也跟着道:“太后娘娘果然宽和。”这就是说寿康宫没规矩了。
如今这个嬷嬷到下面哪个外命妇那里传懿旨,不是被人捧着,那些人别看是三品二品甚至一品的诰命夫人,哪个不都是恨不得让她多说几句,偏偏这个坤仪郡主.....
嬷嬷涨红了脸,却愈发挺直了腰杆,“回郡主,太后娘娘说了,知道郡主有往西边走的商队,前阵子带回了一批珠子听说不错。太后凤冠上的珠子还缺着那么几颗一样大小的,差了那么一点总是让人不得劲儿,想问郡主要了那批珠子给内务府挑挑,有能配得上的,也免了内务府来来回回的找了。”
谢嘉仪放下杯子,这才觉得有点意思了。
德妃娘娘,如今的太后娘娘,她的面子是谁也不该驳的。匆匆赶来的陈嬷嬷听了这话真是又气又怒,但又怕郡主小孩子脾气上来,给驳了回去。如今正是太后立威的时候,到时一纸申饬不孝的诏书下来,郡主是只能接,这不孝的帽子可就扣死了。
陈嬷嬷恨,陈嬷嬷又担心。
好在她一进门就听到郡主的声音:
“要珠子?采月带人去找如意,让他领了出来给嬷嬷带回去。”谢嘉仪的声音夹着一丝趣味,打量这嬷嬷的眼神说不出的怪。
嬷嬷捧着一大匣子珍珠往宫里走的时候,才回过味来,本来是让她立威去的,郡主最后的那个眼神和口气,却好像打发没见过好东西的。
她回到宫里只挑拣着把话说了,末了道:“老奴看着,郡主只怕不服气呢。”
柳嬷嬷笑了:“再不服气,郡主很快也会明白,这全天下的好东西,都该献给太后。郡主自己能主动点,最好。郡主不能,咱们寿康宫不跟小孩子家计较,缺什么就直接给个旨意,郡主那么些商路,什么好东西没有。这都是郡主该孝顺的。”
太后也不过笑了声,“她能想开呢,高高兴兴把这孝顺孩子当了。她要想不开——”太后吹了吹茶叶,慢慢说了句,“她现在能躲在外面不进宫,到那日她还能不进来?孝不孝顺,以后见了哀家,这头都得老老实实磕下去。”
旁边鸣佩也垂头笑了。
没过几日,寿康宫又有人去了郡主府,这次是听说郡主养了一批来自苏州的好裁缝。
“太后娘娘说,这民间的好裁缝心思也能活些,也给内服务服饰司出些主意,宫里的裁缝脑子僵化,做出来的东西总是让娘娘摇头。娘娘贤德,就怕自己不过提一句,只怕下面就会大动干戈,那就太劳民伤财了。郡主既有,老奴带进去就是了。”说着这个嬷嬷挺着腰杆垂头等着。
这次郡主没忍住,笑了。


第71章
“郡主既有, 老奴带进去就是了。”
这话一落,郡主府花厅里一片寂静。连最沉得住气的采月都绷起了脸,更别说采星和步步了。采星的脸都涨红了, 这是陛下才去了, 寿康宫就开始按着他们郡主府踩了。上次要珍珠, 这次要人,是不是还有下次, 下下次,他们还想要什么!
步步心道,只怕哪日就要上门来要自己了。柳嬷嬷那个老东西,那咬牙切齿的一眼, 他可没忘。真是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 想也知道德妃——呸——太后娘娘现在是个什么劲儿。
只有郡主没忍住, 笑了一声, 笑得来要人的嬷嬷心一慌, 随即想到自己身后可是寿康宫太后, 这才重新稳住了,提醒自己郡主府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老神在在等着。
“要裁缝啊?”谢嘉仪还是先前那副懒洋洋的口气, “那就挑几个好使唤的给这个嬷嬷带回去。”
下面立即有人应声, 带着这个嬷嬷去领苏州裁缝去了。
这边嬷嬷看着郡主府让人咋舌的富丽,心里道:上次王嬷嬷还说差不好办, 要她看郡主也就是这样了!最多不给下面人好脸色, 但好东西还不得他们寿康宫要什么就献上去什么, 她再厉害有说不的胆子吗?先帝不在了, 宫里呀, 早变了天了。
也不知郡主什么时候能回过味儿来,太后不仅要东西要人,太后要的是郡主自觉主动把手中的商路献上去。早点献上去,还能落个好,越晚——,到时候可就什么都不好说了。
趾高气昂的嬷嬷跟着人往前走着,不动声色把郡主府富贵尽收眼底。
郡主府下人看着昂首挺胸还不时指指点点的寿康宫嬷嬷,都互相使眼色,互相在心里无声地呸了一声。
这边正厅,这个王嬷嬷一走,采星立即叫道:“郡主!”这一次次的,是没有头了!
谢嘉仪捻着腰间的玉佩笑了笑:“我倒要看看,下次他们还能要出个什么来。这可是第二次了。”古语有云,事不过三。
但寿康宫要么是不知道这句古语,要么是真以为他们就是天了,这些古语提醒根本不放在心上。
所以这个下次,很快就来了。
这日是寿康宫的柳嬷嬷亲自来的,谢嘉仪看着硬邦邦站在这里的柳嬷嬷,那发髻梳得是油光水滑的,只怕苍蝇落上去都得劈叉,这是有备而来,看样子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次要的东西,不是他们能伸手的。
陈嬷嬷把茶给郡主捧过去,抬眼看了柳嬷嬷一眼,代替采月站在了郡主旁边。
采月采星和如意步步,都往旁边站了站。
陈嬷嬷特意过来,本来是为了看着郡主的脾气,生怕郡主把场面弄得太不好,给人揪住小辫子。结果听了柳嬷嬷要借的东西,老练稳重的陈嬷嬷这脾气先就要爆!
她看向柳嬷嬷的眼神,让柳嬷嬷这样的都不由瑟缩了一下,回过神才重新又挺了挺腰杆,不断提醒自己,陈嬷嬷再厉害,现在也不过是一个郡主旁边的嬷嬷。她可是寿康宫的第一大嬷嬷,如今——已经都不一样了!
柳嬷嬷这次开口说的是借,借的却是当年元和帝给平阳公主一颗鸽子蛋大的东珠,是出东珠的地方几十年来出的品相最好最大的一颗天然东珠。当年一出来,就专程派了人送到京城,献了上来。如今多少年过去了,也再没出过如此品相的东珠。关于这颗珠子,民间有很多说法,有说带着冬暖夏凉的,有说带着能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甚至有人说磨成粉吃了能成仙的。
这颗东珠也是坤仪郡主嫁妆中的宝物之一。
柳嬷嬷一板一眼道:“太后的凤冠,总也找不到可心的珠子,这二百五十六颗都是找齐的,只中间那颗实在难寻,也是下面人提到可以借郡主这颗珠子一用。”
借?陈嬷嬷简直想啐她一脸,太后能说借,谁敢跟太后说借?这珠子只要拿出来,就是献!她峻刻的脸此时整个板了起来,本来她来这里是按着郡主的,郡主气不过,她也能好言好语说两句,缓和缓和气氛,别僵得太狠太难看。这会儿,陈嬷嬷也不想缓和什么气氛了,别说按着她的小主子了,她简直连自己都按不住了,这简直就是按着他们郡主府的头踩呢!连平阳公主留给郡主的嫁妆都敢来要了!
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如意这时候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寿安康的人。除了柳嬷嬷,还有两个跟着的太监,一个个也拿大地站在那儿。
采星真的要喷火了!她真是不明白,当年德妃对他们主子多好呀,好长一段时间她都弄不懂主子为什么跟长春宫就疏远了呢。这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么多年只怕太后娘娘都是假的,要不能先帝去了还没半年,就一次次这么拿捏人的。
所有人就听前两次都很好说话的郡主开口了,“嫁妆太多,一时三刻找不到,找到了肯定也误了八月的寿辰了。你们找别人借去吧。”
说完托着腮,看着柳嬷嬷问:“嬷嬷还有别的事儿吗?”
柳嬷嬷早愣住了,她没想到郡主这时候居然还能这么硬气。就这么一口回了,话还说得一点不好听,就连脸色都没有一点回了的不安,就那么直愣愣就回了他们寿康宫?柳嬷嬷有些不可置信,一下子也找不到别的说法,又看到郡主要伸手端茶送客,赶紧道:
“既然郡主东西不好找,老奴回去自然如实禀告太后娘娘,说不得到时候太后娘娘拨一些有用的奴才来帮郡主找呢。这老奴也说不准,只是既然东西不好找,奴才先借两个人,这人不用郡主找,太后娘娘听说郡主旁边的采星一张好嘴,能说会道,又听说郡主身边的这个小太监机灵勇武,想叫过去看看呢!”柳嬷嬷说的就是采星和步步了。
柳嬷嬷身后两个小太监,看向步步的眼神透着恶意的笑。谁不知道当年步步对柳嬷嬷亮了刀的事儿,这呀就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不,时候就到了。
“人既然在,老奴就直接带走了。”柳嬷嬷说着看向采星和步步两人,就见两人都立即往坤仪郡主旁边靠了靠。她心里冷笑一声,往哪里靠都没用。太后娘娘传两个奴才进宫看看,她就不信郡主会为了两个奴才跟太后娘娘撕破脸。
谁知谢嘉仪还真就不耐烦了,口气也不好了起来,简直带着嫌恶:“柳嬷嬷虽然老了些,到底也不该到这个地步!当时本郡主就说了,我的人哪儿都不许去,嬷嬷明明是有耳朵的人,怎就不好使了,偏偏还来啰嗦本郡主!”明晃晃的不耐烦,直接说到人脸上。
柳嬷嬷老脸一红,还是那句话:“太后娘娘的吩咐,老奴不敢不遵!”头低了下去,话却硬气得很。
谢嘉仪直接冲如意抬了抬下巴,就见如意掏出了个东西。
寿康宫人一看,差点把下巴都惊掉了,居然是明黄的圣旨!
正是先帝当年给的圣旨。
“那日说完正好有空,就让陛下——先皇给我写了旨意。”说到这里谢嘉仪让人把旨意宣了,果然是先帝旨意,就是郡主那句郡主府的人哪儿也不去。
柳嬷嬷带着人回宫的路上都还没回过神,怎么就这么个事儿都有先帝的圣旨!这.....这.....这谁能想到,这样一件奴才的事儿,坤仪郡主都能跑到先帝那里要一个圣旨,她就真敢要,先帝就真给写了.....
这不是.....她想说滑天下之大稽,可事涉先帝,她连这么想都不敢。
旁边一个小太监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感觉郡主请个圣旨.....怎么跟喝凉水一样.....”这也太容易了吧,果然说再多先帝宠爱郡主,听再多相关事情,都会一次次被坤仪郡主曾经的盛宠刷新见识。
寿康宫里“啪”一声,太后娘娘把茶杯顿在了黄檀木桌面上。
到了第二日陛下来请安的时候,太后娘娘就笑着把这件事说了,“哀家想着不要劳民伤财,大动干戈,索性用郡主手里那颗珠子应个景,又不是要她的,结果就这还给柳嬷嬷一顿排头吃,柳嬷嬷这样大年纪,第一次被人说到了脸上,这会儿难受得还起不来呢。”
建曌帝听到太后的话,黝黑深沉的眼眸闪了闪,道:“既然柳嬷嬷年纪大了,母后不妨去内务府挑几个得力的,让嬷嬷好生养着,就别来来回回跑着办差了。”
太后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拿帕子沾了沾嘴角,看着建曌帝不说话。她说的,是使唤人的事儿吗。
“至于珠子,儿臣私库里有合适的,回头让人送到内务府。”说完就躬身行礼,告退了。
这次太后直接沉了脸,她问从另一边绕出来的柳嬷嬷:“你看,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柳嬷嬷也摸不清陛下是什么意思,准确说起来,她就从来没摸清过陛下的意思。陛下从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寡言少语,永远只睁着眼看着,德妃说什么他就点头应下,很少会说别的话。让他做什么,他就做到什么,即使再难,也从未听他说过一个难字。
陛下七岁的时候,德妃听说九岁的二皇子已经背下了多少多少书了。德妃就直接把三倍的书送到七岁的儿子房里,让他在下次元和帝召见的时候都背下来,必须要把二皇子比下去。当时下面的人都觉得这么小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结果到了时候他竟然也真的背下来了。后来才听说,这么小的孩子,就会拿着锥子扎着自己,不睡觉背书。大腿扎得太厉害,天又热,流了脓。他愣是跟在元和帝身边大半天,要不是回来当晚发了高烧,只怕都还不知道他的腿已经烂成那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