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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雾气,她看清对面那少年发髻间清亮的银簪。
隔着潮湿雨幕,
商绒看见他露出来半张脸,他的眼睛弯弯的,在对她笑。
她的眼眶湿润起来,
却不自禁的,也弯起唇角。
第76章 我们走
长定宫。
梦石靠坐在太师椅上, 满脸疲倦,御医跪在一旁,正替他搭脉。
“殿下近来太过操劳, 又染了风寒, 所以才会这般头痛难忍,身子绵软无力。”御医收回手,恭谨地说道。
“请快去写方子吧。”
年轻的宦官张真再旁低声说。
御医起身小心地退出寝殿,张真将一碗热茶捧给梦石:“殿下,如您所料, 陛下方才将今日星罗观的差事交给了二殿下。”
方才梦石在含章殿中晕倒,淳圣帝便立即着人将他送回长定宫, 又叫了御医前来替他诊治。
“嗯。”
梦石应了一声, 神情却仍是说不出的凝重。
“殿下,您可是在担心明月公主?”张真小心翼翼地问。
“五弟绝不会放过这个生事的机会,我既要成全他,”梦石心中总有些不大安宁, 眉头皱得很紧, “也要成全明月, 但我总有些担心。”
“殿下放心, 我们在观里的人盯着呢。”
张真低声宽慰道。
梦石沉吟片刻, 他搁下茶碗:“不行, 你亲自去盯着, 若是明月出了什么事, 你便提头来见!”
——
天色明亮许多, 星罗观中的油布尚未遮挡起天幕, 雨便已经停了, 凌霜大真人将商绒迎上高台, 数百名道士在长阶底下拖着长长的调子诵经,数不清的铜铃摇摇晃晃,清脆的铜铃声与诵经声密织一片。
火祭,祈福,敬拜上苍,商绒一如以往生辰时那般一一完成,东方阴云既散,浅金的日光弥漫,铺满白玉高台。
商绒几乎有些睁不开眼。
底下的人影密密麻麻,她在这个最高最高的地方往下望,不由心生一种摇摇欲坠的惧意。
商绒跪得腿麻,被拂柳扶着慢慢地往下走,那些身着白衣戴着面具的少年少女躬着身跪在长阶上。
鼓声响起,铜铃一摇,伴随那些席地而坐的道士们诵经的声音,香火燃烧的烟雾更盛,将这高台笼罩起来,便好似在云中一般。
商绒偷偷地从阶梯两旁的白衣人中寻找折竹,她的眼睛被烟雾熏得有些发涩,始终不能从这些衣着乃至面具都一模一样的人中辨认出他。
浓烟缭绕,高台玉阶仿佛成了云中瑶台,缥缈高悬,不似人间。
众人在底下仰望着湿雾白烟里的公主,金莲花冠间坠挂的宝珠熠熠生辉,她乌发云鬓,朦胧的烟雾里,她额间一点朱砂殷红,衣袂轻盈拂动,恍若神女般不染纤尘。
道士们不知疲倦地唱诵经文,朝阳的金光穿梭于雾中,更令众人眼前所见皆有一种庄重肃穆的神性。
商绒又走下一阶,忽的,她只觉有人轻轻触碰她袖间的手,冰凉的触感,一颗圆圆的东西塞入了她掌心。
整个过程只是短暂一瞬,几乎是她方才反应过来,那人便已经收回了手。
商绒低眼,看见跪在她身边的白衣人垂着头,乌黑的发髻间正是那根她最熟悉的银簪。
“公主?”
拂柳见她停步,便唤了一声。
商绒立即收回目光,她不能让任何人觉察出什么异样,收拢掌心捏着那颗东西,继续抬步往底下去。
底下仍没有梦石,商绒扫视一眼,却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商息琼。
他不是说今日不能来么?
商绒心中惊异,见凌霜大真人朝她走来,便问:“大真人,大殿下在何处?”
“梦石殿下今晨在含章殿见陛下时晕倒了,他身体有恙,今日实在不能过来,故而陛下便命息琼殿下前来主持大局。”
凌霜大真人说着,见她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便问:“公主这是怎么了?”
“只怕是在那上头受了风,大真人,殿中的清醮还要些时候,不若,便请公主先去休息吧?”
拂柳垂首,说道。
“也好,公主先请焚香更衣,待此处法事做毕,再请公主去大殿清醮。”凌霜大真人捋了捋胡须,“快命人带公主去休憩。”
商绒心中十分不安,梦石不是说好今日他一定会来么?他若不来,那么今日的计划是否已经有变?
商息照立在一片清清幽幽的绿荫前,远远地看见凌霜不知听那道士抟云说了什么,便蹙着眉朝另一边去,身边竟也不要人跟着。
商息照挑眉,立即对身边的侍卫道:“让他们去吧。”
“是,殿下。”
侍卫悄无声息地朝一名不远处的道士打了手势。
星罗观主白隐立在楼阁之上,将底下那一番微妙的暗语收入眼底,一张面容无悲也无喜,他已立在此处许久,仿佛是专门在盯着那商息照的一举一动。
身后的步履声很轻,但他仍旧听到了,他也不动,下一刻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探来环住他的腰身,他才垂眸瞥了一眼。
“你不该在公主身边么?”
白隐的嗓音平静而温和。
“那位梦石殿下的人可不会让我跟着去。”女声娇柔甜腻,从他身后绕过来,露出来一张不施粉黛却依旧明艳非常的脸。
她的后背轻抵栏杆外的花枝,花瓣上的露水浸湿她灰蓝色的道袍。
白隐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却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细腻柔滑的触感在指腹有点凉凉的,他一身月白道袍严整,颇具仙风道骨之质,然而他指腹寸寸摩挲她的面颊,又有一种令人神迷的,隐秘的暧昧。
“拂柳。”
他的声音低沉而无波:“今日一过,你便要走。”
他是如此笃定的语气。
“你舍不得我么?”拂柳轻笑起来,如同一个专门惑人的女妖般,她倚靠在他的胸膛,他身上檀香的味道隐约,她的手轻抚他的衣襟,“你若真舍不得,为何不与我一起走?你正阳教道士不能犯的戒,你不是都已经犯了么?”
白隐垂眼,看着怀中的拂柳:“你本不欲与我长久,又何必再说这些话。”
他如此冷静地陈述。
拂柳唇畔的笑意一滞,弯弯的细眉轻皱起来。
星罗观中有一处温泉,听闻可以濯尘洗神,今年才将将修葺成一处幽静之地,尚无人在其中沐浴过。
抟云停在那石门前,回身对商绒躬身行礼:“公主,请您便在此处沐浴更衣。”
一片山石与绿蔓将其中的境况遮掩完全,商绒捏着手中的东西,点了点头。
她才要抬步,却听抟云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安心,殿下已安排妥当。”
殿下?
商绒反应过来,是梦石。
可这个抟云,何时成了梦石的人?
商绒回头,看见贺星锦等人守在不远处的竹林小径上,她什么也没说,跟随几名女道士入了那道石门。
石门内是另一片清幽之境,那一眼温泉之上热雾拂动,一棵粗壮高大的树木在一侧落了浓浓一片碧绿枝影。
商绒记得自己腰后还有东西,不能要她们看出端倪,便不许她们替自己脱衣:“你们出去。”
女道士们面面相觑,皆不敢忤逆公主的命令,便都垂首应声,转身离开。
但走在最后的那名女道士却不知为何,像是被脚下不平整的石块绊住了似的,她惊呼一声,摔倒在地。
“没事吧?”
前几名女道士忙想来扶她。
她却摇头:“我自己起。”
说着,她回头看向在温泉畔的商绒,朝她轻抬下颌,无声地示意了一番。
商绒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那片被树影遮挡的山石。
女道士们都出去了,商绒立即伸出手来,原来是一颗被油纸包裹的糖丸。
她抿起唇,拆开油纸,将那颗琥珀色的糖丸吃下。
温泉畔的香炉里香雾缭绕,一边的红漆托盘上摆放着一套绛紫衫裙。
但底下似乎还有什么。
她翻开来,瞧见底下是一件雪白的衣袍,一个面具,以及一根殷红的丝绦。
还有一张十分简洁的地形图。
是与那些跳祭神舞的人一样的衣裳。
商绒细看了一下油纸上的地形图,随即便脱下了外衫,将那白袍套在身上,系好丝绦,又取下头上的金莲花冠与其它饰物。
她踩着不平的石面,朝着方才那女道士所示意的方向去,拨开沾了雨水的丰茂草叶,在那石壁中间有一道狭窄的缝隙,勉强能容一人通过。
商绒侧身进去,贴着湿润的石壁往前挪动,入了一条藏在枫林中的野径。
她看见图上枫叶形状的标记,顺着图上指引的方向走出这片枫林石径,迎面便是一片湖。
对面湖岸有一座楼,只要商绒绕过那座楼,她便能找到容留那些跳祭神舞的官宦人家的儿女们休憩的地方。
因白玉台前的法事未毕,许多道士尚在前面诵经,这里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人,但商绒才要过桥,却见左边的鹅卵石径上来了人,她一惊,立即躲在一片花丛底下,动也不敢动。
但下一瞬,她在花丛缝隙中,看见那人原是方才那名女道士。
“请随我来。”
那女道士四下张望着,瞧见她从花丛中探出身来,便立即上前扶她起来。
商绒在丛中被露水沾湿了鬓发,发上身上都沾了许多的花瓣,她戴好面具,跟随女道士上桥。
“这……”
女道士忽然停步,仰头望着那楼阁,满脸惊愕。
商绒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见楼上的窗户破损,长幔被打结拴成一条绳子,那窗内黑洞洞的,从中垂落下来的长幔随风微荡。
她正不明所以,忽然间,一道影子从右侧那边的石栏阴影底下疾奔过来,手中的东西重击在女道士的后脑。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商绒甚至还没看清,只听前面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她身后又有人猛推了她一把。
商绒踉跄往前,身形不稳摔倒在地,碎瓷片正好扎在她的手掌。
钻心的疼袭来,商绒脸上的面具掉落,她回过头被日光晃了眼,却隐约看清两张苍白消瘦的脸。
“蕴贞,是她,是她……”蕴华高举着一块镇纸,却蓦地瞳孔微缩。
女道士已被砸晕过去,蕴贞听见蕴华的声音便侧过脸来,这一刻,她看见商绒的脸。
“明月?”
只这么短短一瞬,蕴贞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她头上没有丝毫饰物,只有一根木簪堪堪挽发,一身道袍灰扑扑的,整个人都瘦了许多。
商绒什么话也来不及说,蕴贞已推开蕴华朝她扑来,双手扼住她的脖颈,用了极狠的力道。
“蕴贞你这是做什么?!”
蕴华见状,大睁双眼。
“都是她害得我们!我们在这星罗观生不如死,而她在做什么?她的生辰,整个大燕都在为她庆贺!”
蕴贞的眼眶红透,她手上的力道更重。
“你疯了?难道真要掐死她么?”蕴华到底胆子小些,上前要将蕴贞推开,却不防蕴贞松了扼住商绒脖颈的一只手来给了她一巴掌。
商绒几乎要不能呼吸,她趁着蕴贞与蕴华起争执的片刻,手中握来碎瓷片扎中蕴贞的手背。
蕴贞吃痛,手上卸了力道,她回头见商绒起身要跑,便一把将蕴华推入湖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了商绒的衣袂。
忽的,
刺破空气的细微声响传来,一道银光迅速地扎穿了蕴贞的手。
蕴贞吃痛,尖叫起来。
商绒只觉一道影子轻盈地飘来,她转瞬落入一个人的怀中,积雪竹叶的清香袭来,她满目都是他衣襟的白。
“你先走。”
戴着面具的少年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随即将她推出去。
商绒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便被另一人抓住了手腕。
是拂柳。
“公主,随我走吧。”
拂柳说着便施展轻功,带她跃入林梢。
蕴贞看着那戴着彩绘面具,一身白衣的人,她捂着手掌满脸惊恐,本能地转身要跑,然而那少年飞身前来,只在她颈间一点,她便立即昏迷过去。
白隐得了拂柳的消息,带了一名道士赶来,将一个麻袋搬上了楼阁,蕴华已被救上来,此时躺在湖对岸昏迷不醒。
白隐看着那道士将蕴贞也抬上楼去,才侧过脸来:“小公子,五皇子派去杀我师父的人死绝了,如今观中已戒严,只怕梦石殿下安排的出路行不通了,这是我趁师父方才在后山,去他房中找出来的,他的地宫有出口,出去便是天砚山。”
他将手中的钥匙与一张图递出。
“多谢。”
折竹轻轻颔首,接了钥匙来。
楼内已见火光烧起来,白隐带着那名道士匆匆离开,折竹施展轻功飞身上檐,却听身后踩瓦之声临近,他神情一凛,侧身躲开身后袭来的刀锋。
那楼阁太旧,烧起来便压不住火势,凌霄卫在底下忙着救火,贺星锦追赶着那白衣人疾奔掠檐。
只见那人从白袍里抽出一柄银蛇软剑来,贺星锦堪堪收势,横刀抵开那柔韧的剑锋。
刀剑碰撞出清晰的声响,贺星锦越发察觉此人武功之深厚,他凝神接下此人的招式,往前一个腾跃往下一劈。
软剑弯曲,刀锋直指那面具后的一双眼睛,但那人仿佛洞悉了他的意图似的,一个后仰,躲开了他将要挑开他面具的刀锋。
贺星锦不知此人究竟哪里来的这般内力,他只觉这白衣人看向他的一双眼黑漆漆的,十分不善。
贺星锦一时不察被其刺伤了手臂,他见那人转身便要跑,便立即提刀往前,刀锋划破那人的衣袖,他蓦地望见一道狰狞的疤痕。
这一瞬,他无端想起昨日在凌云阁中的那位小公主的手腕。
他晃了神。
“大人!明月公主在里面!”不远处传来一名凌霄卫的呼喊。
贺星锦在高檐脊线之上,看见那白衣人飞身一跃,很快消失在重重屋檐之间。
星罗观已乱成一团,倒也方便了拂柳带着商绒一路跑到凌霜大真人的房中,此时观中四处起火,大真人房前已没有人守。
拂柳拧开机关,一道墙缓慢挪动,她匆匆将商绒推进去,露出一个笑:“小公主,你便在这里等着小十七吧,他很快就来。”
墙后便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商绒眼睁睁地看着墙面合上,那拂柳的笑颜不再,她手中握着拂柳给她的火折子,提起裙摆顺着石阶往底下去。
甬道里有些暗,需要凭借火折子照亮,但走入那地宫之中,其中便是一片灯火通明。
巨大的炼丹炉摆在正中,祥云暗纹的素纱长幔一道又一道,这里静悄悄的,令人无端心生恐惧,商绒掀开一道又一道的长幔,木架几乎嵌在一整片石壁里,其中的经卷典籍无数,摆放着许多不知名的物件。
商绒走到最里面去,她透过那最后一道素纱长幔,隐约看见一幅挂在石壁上的画。
她掀开那道幔子,看清那幅丝绢画卷上赫然便是云雾托起的巍峨宫殿,仙娥神女衣袖欲飞。
她目光停在右侧那第一行字痕,那居然是她的生辰八字。
再往后,便是——“得至净至洁之身,修长生永益之道”。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商绒来不及再往后看,便警惕地转过身。
是戴着面具的,衣袍雪白的少年。
地宫里静悄悄的,一点儿也听不到上面乱糟糟的动静,一片橙黄的光影里,商绒望着他,轻声唤:“折竹?”
少年握着那柄沾血的软剑,另一只手摘下那色彩浓郁的面具,露出来一张白皙的,俊俏的面容。
幔子无风而动,他走上前来,目光扫过她身后那幅图,商绒才要随着他的视线再往后看,却被他捏住下巴。
“簌簌,我们走。”
他的声线清冽。
一如白隐所说,出了地宫,便是在星罗观后的天砚山上,商绒被折竹牵着手从昏暗的甬道里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
才见到了些斑驳的亮光。
荒覆没的荒草遮掩了洞口,折竹用剑锋拨开草叶,外头竟是一片雨雾蒙蒙,此前明亮起来的天色此时又因阴雨而暗淡下来,而这山中草木茂盛,光线便更显青灰冷淡。
噼里啪啦的雨打在商绒的面颊,她眨动一下眼睫,仰望起被树影半遮半掩的那片天穹。
整座山林好寂静。
湿了羽毛的鸟躲在树枝上偶尔发出几声鸣叫,身着雪白衣袍的少年与少女静立,腰间的红丝绦浸了水颜色更深。
商绒只觉得不可思议。
她喃喃似的:“折竹,我出来了……”
她转过头,却见少年双手挡在她的头顶,雨滴打在他筋骨漂亮的手背,而他眼皮的内褶舒展,浓密的睫毛浸润着剔透的水珠,他就这样静默地看着她。
眼睛的弧度弯如月亮。
商绒的眼眶里积蓄起水雾,也朝他笑。
第77章 我不走
天砚山很大, 葱茏茂密,林深处更是遮天蔽日。
少年的衣袂擦着葳蕤花草而过,花叶摇晃着散开如珠的雨露, 商绒手上举着一片野芭蕉叶, 勉强挡了些迎面的雨水。
噼啪的脆声不断,商绒的一双绣鞋已沾满泥土,一双脚又湿冷又难受,她走的每一步都很局促。
少年完全在蕉叶之外,商绒看他乌发湿透, 便想踮起脚将他也拢到蕉叶底下,却听后面似乎有些窸窣的动静。
只这一刹, 少年的眉目一凛, 揽住她的腰飞快地掠入一片丰茂的草丛,隐在墨绿的松枝底下。
“哎哟!”
一道粗犷的声音十分突兀,商绒与折竹在松枝的缝隙里, 隐约瞧见一人从那泥泞的小山坡上摔了下来。
“你这没出息的!”
另一人下来将他扶起, “快些, 莫误了大真人的事!若真有人从地宫出来, 咱们得尽快请半缘师叔搜山!”
“观中那么多弟子, 今日又有禁军与凌霄卫在, 大真人为何不请他们来搜, 何苦去请半缘师叔?”
那浑身裹满泥污的年轻道士嘟嘟囔囔地起来, 从地上捡起来刀。
“蠢材!招来凌霄卫与禁军, 是请他们来瞧大真人的地宫么?”中年道士挽起宽大的衣袖, 手握一柄剑, 一边往前走, 一边扫视着四周, “快些,大真人的钥匙遗失,也不知从地宫出来的有多少人,我们还是早些去半缘师叔那里为妙。”
两人都是有武功的,脚程自然较常人要快上许多,商绒屏息凝神,在暗处看着那两名道士借力施展轻功跃上林梢。
“别动。”
商绒只听身边的少年低声一句,她侧过脸,正见他雪白的衣袂一荡,他提剑紧跟那两人消失在树影之间。
雨水打在眼睫,商绒只听见刀剑相触的声音,没一会儿便是一前一后两声叫喊,两道身影先后从浓密的枝叶间坠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半缘是谁?”
折竹雪白的衣袂沾血,雨珠冲淡剑锋的血液,他轻飘飘地落在两人之间,薄刃抵在那年轻道士的咽喉。
年轻道士哆哆嗦嗦,虎口处的血洞痛得他青筋微鼓:“是,是……”
“呲”的一声。
一枚飞刀扎进他的颈侧,他话没说完,人已断气。
折竹对上那中年道士一双阴鸷的眼,他流露出一种寡淡无趣的神情来,握剑的手腕一转,薄刃顷刻切断了中年道士的咽喉。
“簌簌,过来。”
他随意地将剑刃在死尸的衣服上擦拭了两下,回过头隔着雨幕疏影,对她道。
见她从那片阴影里走出来,他又转过脸瞧了一眼那两具浴血的尸体,他两具尸体各踢了一脚。
商绒走到他身边来,发现那两具死尸伏趴在地上,看不出狰狞的死状,只有殷红的鲜血与雨水混在深浅不一的水洼里。
折竹背对着她蹲下来,分毫不在意袍角沾上泥污,他转过脸来,雨珠正好划过他高挺的鼻梁:“看来这天砚山上还有人守,我们只能换个方向下山。”
雷声沉闷,闪电明灭,闪烁的银光隐约照着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姑娘,衣袂如白虹般轻盈穿梭,商绒手中的蕉叶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施展轻功在茂密林间忽上忽下,雨水都成了斜的,怎么挡也挡不住。
这么大一座山要找到下山的路并不容易,但这少年也不管什么路不路的,提着内力踩踏树梢朝山下疾奔。
察觉身后的人在打颤,少年冷静地在雨幕中四下搜寻了一番,蓦地盯住斜对面的山崖底下。
商绒看见前面没有路,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背着她的少年却径自朝前奔去,迎面的雨雾更为冰冷,商绒吓得闭起眼睛:“折竹!”
身体下坠,商绒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她听见少年轻笑一声,便一下睁开眼,却见他轻盈地落在一块大石上,原来这山崖不算高,石壁自上而下有突出的嶙峋的山石相接,他很快便带着她稳稳地落了地。
“怕什么?”
少年侧过脸来,一双眸子漆黑清亮:“我又不会带着你找死。”
斜对面的石壁上缠满了嫩绿的藤蔓,底下有个一眼便能望到底的天然石洞,此时天色越发地暗,雨急风也急。
湿柴不易烧着,但少年似乎极有经验,柴堆放得离洞口很近,他用手指粗细的枯枝没一会儿便引起火来,烟虽浓,但在洞口没一会儿被吹散,倒也不算太呛人,火堆烧得旺了,他才朝商绒勾了勾手指:“来。”
商绒浑身冷得厉害,挪到他身边来,身上终于添了几分暖意,她看见少年揉了揉眼睛,他薄薄的眼皮添了些粉色,大约是被烟熏的,眼睛也有些湿漉漉的水雾。
“折竹,我们还是快走吧。”
商绒心中不安,始终惦记着方才那两名道士口中所说的“半缘”。
“凌霜有不敢让你皇伯父发现的秘密,他绝不会借助其他任何势力,至于那个半缘,天砚山这么大,如今雨势又急,他不可能有凌霄卫或者禁军那么多的人手,”少年一边说着,一边添柴,“倒是你,我若真带你一刻不停地下了山,也不知你又要生病到几时。”
他拨弄着火星子:“药那么苦,能不吃,还是不要吃了。”
说着,他再朝她伸出手,掌心便躺着一颗被油纸包裹的小小的糖丸:“还是甜的好吃。”
商绒去接糖丸,手指轻擦他的手掌,她不防他忽然握住她的手,那颗糖丸就抵在她与他的掌心之间。
商绒心中一跳,却见他轻皱着眉,又似乎很轻地呢喃了声:“像块冰。”
暖黄的火光照在她湿润的脸颊,她眨动一下眼睫,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往前,接近燃烧的火堆,他松手的刹那,那颗糖丸落入他指间被他揉碎了外头的油纸,他触碰她唇缝的指腹是暖的,轻轻地一下擦过,有点痒痒的。
商绒像个被他牵住丝线的傀儡娃娃,伸着一双手乖乖地烤火,咬在齿间的糖丸甜得不像话。
后腰的东西硌得她有点疼,商绒伸手便去解腰间的衣带,身边的少年目光触及她的举动,他乌浓的眼睫一抬,撇过脸。
商绒毫无所觉,她将缠在腰间的缎子取下,后腰立即便轻松了许多,那黄金匣子虽小,却也很沉,何况还有一个精铜所制的鲁班锁,一本《丹神玄都经》。
“折竹。”
商绒戳了戳他的肩,将那三样东西递到他的眼前。
少年一怔,
洞外的光线越来越暗,火堆的光映于他隽秀疏淡的眉眼,他伸手接来,再度看向她:“既是逃跑,又何苦带着它?”
“你与我说,这是你最重要的东西。”
商绒认真地望他。
“曾经是,”
折竹心中温澜潮生,他的视线挪到手中的黄金匣子上,“这是我自小带在身边的东西。”
“你发现这鲁班锁的秘密了?”
他看出鲁班锁已不是他当初交予她时的那般形态。
商绒应了一声,又说:“可是要解开它,真的很难。”
即便她已将《青霓书》与《太清集》烂熟于心,也还有一卷极为晦涩深奥的《丹神玄都经》。
鲁班锁上的字与图案都有其各自的规律,而《丹神玄都经》处处都是玄妙的谜题,她阅览起来都有些吃力,更不提要在其中找出解开鲁班锁的答案。
“无所谓了。”
折竹将几样东西放到一旁,他眼底的情绪极淡,“我从前想要打开这匣子,是因为好奇,后来,则是因为想要查明我师父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