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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罗观的观主是个眉目疏朗的青年,身着月白的道袍,一身出尘温和的气质。
“白隐观主不必送。”
梦石颔首,揉着眉心被人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中有个少年在打瞌睡,他等着侍卫将马车赶得远了些,才去唤那少年:“折竹公子。”
少年打着哈欠,睁开一双迷蒙的眼。
“簌簌每年生辰星罗观都会安排祭神舞,挑的都是些特定出生月份的少年少女,他们多是官宦人家的儿女,并不从民间挑选,我会尽快想办法为你弄个身份,将你安插进去。”梦石说道。
“祁玉松?”少年语气慵懒。
梦石一怔。
他仔细观察着少年的神情,点头:“他是个可用之人,如今与我更是一路,难道公子觉得他不好?”
“你要用谁是你的事,只要能将簌簌接出来,都好。”
少年好似兴致缺缺般,不过是随口提一句那个名字。
梦石略放心了些,脸色暗自缓和下去,正要向他要纸蝴蝶,却听外头的侍卫忽然道:“殿下,情况不对。”
梦石心下一凛。
马长嘶一声,马车骤然停下,若不是对面的少年及时拉住梦石,他便要从车中跌了出去。
夜风吹开帘子,外头是漆黑的窄巷。
“折竹公子?”
梦石才听刀剑声起,又见面前的少年抽出腰间的银蛇软剑。
“你那点功夫,好好待着吧。”
折竹起身飞快地掠出去,正好一剑刺穿一个欲掀帘的黑衣人的喉咙,殷红的血液迸溅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翻身下去,借着旁边的砖墙一跃上檐,手中软剑一转,银光闪烁,迎向数人。
来的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个不知名的少年竟有这样的本事,眼见十数人被他轻松解决,那领头的黑衣人眼皮上有一道发皱的疤,他眯了眯眼,提起刀来三步并作两步朝少年冲上去。
相比起其他那些货色,
折竹接了此人几招便察觉他武功不俗,他却也不慌不忙,一边接下此人的杀招,一边试探起他的路数。
另一名黑衣人看准了时机,举剑从他身后偷袭,哪知折竹一个侧身,那黑衣之人只见少年一双冷冽的眸子睨着他,顷刻间,他便被薄刃扎穿了胸口。
马不知是被谁的刀锋划了脖子,忽然嘶鸣起来,扬蹄疯跑。
梦石在马车中摔倒,随即数名黑衣人跃上车盖,一名侍卫变了脸色,忙跑上去:“殿下!”
马车朝窄巷更深处跑去,折竹抽空瞧了一眼,随即他一脚踢在那刀疤男人的腹部,踏着碎瓦掠过林梢。
梦石躲过从车壁外刺入的刀剑,趁着侍卫追赶上来,他踢开掀帘就要入内的黑衣人,迅速跳下车去,摔在地上。
折竹将他扶起来,听见身后的动静,他立即带着梦石后退躲过那刀疤男人的刀锋,又松开梦石,朝前一个腾跃刺向那人。
剑刃击中钢刀的声音清晰,擦出极小的火星子来,刀疤男人被这少年的内力震得双手与胸口都有些闷疼。
他心中惊骇起来,黑巾下裹住的脸已经发白,嘴里更是浸了血味。
折竹敏锐地觉察出他的退意,他面上不显,手中的剑招却更为凌厉发狠,刀疤男人避无可避,想跑却被一剑刺中了腿骨,他吃痛一声,下意识地朝少年挥刀。
哪知这一刀竟真在少年后背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刀疤男人愣住了。
他这般胡乱的一刀,这少年怎么可能会躲不过?
他对上那少年一双漆黑,幽冷的眸子,只觉察出他唇角隐隐的一分诡秘的笑意,他尚未来得及反应,少年柔韧的剑锋已割破了他的喉咙。
其他黑衣人只余下两个活口,但梦石还没来得及盘问,那两人便咬碎了牙缝中的毒,死了。
他回过头来,正见折竹立在那里,剑锋滴着血珠,而他后背则是一道狰狞的伤口。
“折竹公子!”
梦石慌了神,立即上前去扶住他。
姜缨未料折竹出去这一趟回来便带了伤,他忙着帮折竹清理伤口和止血,又懊恼道:“属下应该跟着公子去的。”
“此事全怪我,今夜的那些人都是冲我来的。”梦石看着姜缨替趴在榻上的少年上药,在旁说道。
“你知道是谁?”
折竹半张脸抵在软枕上,没什么精神似的垂着眼。
“只怕是商息照。”
梦石提及此人,神色发寒。
折竹对他们皇家的事情显然没多大兴趣,也不再多问,只道:“今夜的事,你不要告诉她。”
他的脸色苍白,声线有些低哑:“你只需要告诉她,我们的计划很顺利,我很快就能接她出来。”
梦石点点头:“好。”
梦石走后,姜缨将煎好的药汤端入屋中,见折竹喝了药,又吃了一颗糖丸,他便问:“公子,到底是何人?竟能伤你?”
“他原本伤不了我。”
折竹咬着糖丸,说。
“那您怎么……”姜缨一头雾水。
“梦石与我之间的情分可没有那么牢靠,”折竹扯唇,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掩他眼底晦暗的神光,“毕竟上次我已向他坦诚我救他实为算计。”
他至少要让梦石以为这一回是真心搭救。
“您是担心他会生变?”
姜缨满脸惊愕。
“他对簌簌的情义不似作假,但对我却有绝对的警惕。”
折竹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弯,“我总要确保万无一失。”
在商息琼在往生湖祭奠蕴宜一事中,他便已经知道梦石已不再对他与商绒毫无保留,他陷于欲望之地,自然也变得有所求。
商绒替商息琼顶下私祭亡灵的罪,但此事却并没有被告发至皇帝面前,那时折竹便知,梦石还是不愿伤害商绒的。
但他屡屡言语上的试探却令折竹警觉。
梦石是多疑的,他心中藏的事未必不多。
他一直装作不知,便是为了蒙蔽梦石,让梦石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并不在乎他那些争权夺利的事,如此一来,梦石才会真正对他放下戒心。
毕竟,人一旦有了心心念念的利益,便是极易生变的。
“公子,那若是梦石真的……”
姜缨还是有些担忧。
“且不说以后,至少如今他是真心要助簌簌脱身。”
折竹隽秀的眉眼凌冽,隐隐扬唇,“但你是知道的,我一向不会只留一条后路。”
姜缨忽的想起来他们离开蜀青前,梦石在竹林里杀掉的那个贩子。
那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人贩子。
真正拐了梦石女儿的贩子已经被他们前一夜给杀了,那个死在梦石手里的人,其实是淳圣帝还是郡王时,在南州的一名随侍。
这少年一向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他会留在身边的人,他必是要用尽一切手段查个底掉的。
这么一查,便查出了那名归乡养老的随侍。
凌霄卫追查那随侍的下落至今,便足以说明,那随侍知道一些不一般的事。
若是梦石对明月公主,或对折竹起了杀心,那么梦石杀害那名随侍的证据便会送入皇宫。
即便是失而复得的儿子,若因知道母亲之死的真相而起了反心,那皇帝也应该不会姑息吧?
“只要他不伤簌簌,我自然也会让他好好的,他要我替他去找商息照手上的东西,我也会替他找。”
屋内昏暗的烛火映照少年苍白的面容,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冷漠又残忍,走一步算三步。
“未雨绸缪,并非坏事。”
第75章 星罗观
商绒搬入凌云阁暂居, 鹤紫等纯灵宫的宫娥并不能入凌云阁,她的衣食起居都由阁中的女道士负责。
这也算是商绒的目的之一,避开鹤紫等人, 便也等于避开了荣王妃。
但如此一来, 梦石也少了很多机会来见她。
能自由出入凌云阁的,唯有作为商绒的老师的岑照。
八月中旬,玉京一年中最为酷热的时候已经过去,近来连着下了好几日的秋雨,一日比一日凉爽。
“公主, 今日大殿下只怕是不能来了。”
一名女道士从雨雾朦胧的廊上走进来,俯身行礼。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商绒握笔的手一顿, 抬起眼看她。
“今晨早朝时, 二殿下上奏,他在往生湖中发现了一个溺死的婴孩,细查下去, 他便发现那婴孩是摘星台道士与宫娥媾和所生, 陛下龙颜大怒, 要大殿下与二殿下一同彻查宫中所有与宫娥有染的道士。”
女道士面露惶惶之色。
无论是摘星台的男道士还是凌云阁中的女道士都同出星罗观, 她自然也有兔死狐悲之感。
今日陛下连凌霜大真人的面也不见了。
“你去吧。”
商绒点点头, 搁了笔。
女道士垂首, 迈着极轻的步子走出门去。
室内只余商绒一人, 她垂眼看着写满字痕的宣纸, 片刻后, 抽出那张藏在底下的字条来。
她还没来得及折成蝴蝶的形状。
用帕子裹着把手, 商绒将茶壶拿下来, 随即将字条扔进炭火烧红的风炉里, 短暂的火光燃烧起来, 她重新将茶壶放回风炉上。
案上的典籍堆成了山,她却没了整理的心思,秋雨绵密,在窗外滴答脆响,商绒的下巴枕在手背上,盯着茶壶里冒出的热烟。
昏昏欲睡之际,门外传来一名女道士的声音:“公主,凌霄卫要入阁存放新一批的典籍。”
商绒清醒了些,睁起眼睛,应了一声。
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踩踏楼梯上来,那些身着暗青衣袍的青年将几个沉重的箱子堆放在廊上。
贺星锦在门外俯身:“公主。”
“小贺大人不必管我,叫他们将典籍都抬进来吧。”
商绒说道。
“是。”
贺星锦低声应,随即朝身后的人抬了抬手。
几名青年将箱子一一抬进去,两三个女道士忙跟上去,领着他们往三四楼上去,只有那里的书架还空着。
贺星锦始终立在门外,身后烟雨朦胧,而他嗅到门内清淡的茶叶与纸墨的香味,有那么一瞬走神,却听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下意识抬起眼帘,正见那小公主将将稳住身形,手腕磕碰在了案角,那声响正是她手腕上的玉镯碰撞发出。
他上前两步迈入门槛,却又蓦地停住。
她烟青色的衣袖后褪了些,那玉镯因她一抬手而往下滑了些,隐约露出狰狞泛粉的疤痕。
贺星锦瞳孔微缩。
蓦地,
他想起在蜀青的暴雨天,泥泞山道上的马车里,她手握一柄匕首,颈间一道血痕,满是泪的一双眼,黯淡无神。
商绒在蒲团上坐得太久,想起身却又腿麻无力,她双手撑在案角缓了片刻,抬起头却见贺星锦立在不远处怔怔地望她。
“小贺大人?”
商绒觉得他有些奇怪。
贺星锦堪堪回神,立即垂下眼睛,雨声淅淅沥沥,他看着光洁地面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公主……近来可好?”
“我很好。”
商绒不知他为何忽然这样问,却也点头。
贺星锦握着刀鞘的手一紧,他无声收敛自己的心绪,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来,跪下去:“这是家母送给公主的生辰礼。”
商绒听他提起他的母亲,她便站起身,走到的面前,伸手接来那只木盒来打开,其中静躺着一枚玉佛。
“小贺大人,你母亲不是信道吗?”
商绒看向他。
信道?
贺星锦一怔,他抬起头,仰望着面前的公主:“公主如何得知?”
“你母亲也写过几年祝文,她还常会在祝文的最后问候我,我也有写过回信的,只是今年她没再往宫中送过祝文了,这些你都不知道吗?”商绒眼底添了几分疑惑。
她放在榻中暗格内的那些信件,便是贺指挥使的夫人温氏这些年来随祝文一道送至她案前的问候信,她一直好好收藏着。
“臣的确不知。”
贺星锦心头疑虑更甚。
他的母亲信佛不信道,他从不知母亲何时往宫中送过青词祝文。
“大人。”
几名凌霄卫从楼上下来了。
贺星锦看了一眼他们,便对商绒拱手:“臣告退。”
他起身与几名凌霄卫走出门去,却听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小贺大人,请代我谢谢温夫人,虽然我从未见过她,但她的书信的确给了我诸多慰藉。”
贺星锦停步,湿润的水气轻拂他的脸,那般清俊的眉眼始终沉稳如水,他转过身来低首道:“是。”
秋雨萧瑟,白雾茫茫。
贺星锦带着凌霄卫离开了,数名女道士在楼上收拾箱子里的典籍,一直到天色暗淡下来,商绒用过晚膳,沐浴完毕便在楼上歇下。
“公主可要留灯?”
女道士拂柳放下幔帐,她的嗓音异常甜腻娇柔,那般艳丽的容貌与她身上的灰蓝道袍有些格格不入。
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轻扫过商绒的脸。
“留着吧。”
这书阁太大,商绒夜里总要留一盏灯才敢睡。
拂柳含笑点头,其他女道士今日皆因摘星台一事而惶惶不安,她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脸上仍旧笑盈盈的。
商绒一直觉得她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怪。
拂柳出去后,商绒在榻上翻来覆去总不能眠,她摸出来那枚竹蝴蝶在灯下看了一会儿,又从榻前的木脚踏里将其中的两样东西取出。
她自从纯灵宫将它们带至凌云阁后便时常更换藏匿的地方,如此才勉强放心。
在室内扫视一番,商绒苦思不出今夜又该将它们藏在何处,垂下脑袋盯着放在匣子上那个小巧的鲁班锁。
那上面镌刻着的文字与图案密密麻麻,却很微小,教人难以看清。
商绒拿起来摸了摸,她也试过解开它,但无论她怎么努力也始终未能将它解开,她甚至一块都拆不下来。
忽的,
她想起来这凌云阁内似乎存放着透镜。
商绒立即起身,翻找出了透镜来,扶灯而出,在书案前坐下来,借着灯烛的火光,将透镜置于鲁班锁上。
微小的字痕被放大许多,她嘴唇微动,逐字辨认着,那些字毫无章法,图案也奇怪,每一个字,每一个图案都可以用手指移动,但好像却都是零散的,不连贯的。
但她越是辨认,便越是觉得熟悉。
夜更深,商绒将一碗冷茶浇入砚台内研磨出墨,在纸上写下一字又一字,她的眼睛有些发涩,手指揉得眼皮有些微红,她却好似仍不知疲倦般,伏案拼凑着那些看似毫不相关的文字。
不知不觉,东方既白。
案上灯烛燃尽,商绒捧起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宣纸。
居然是《青霓书》与《太清集》中的只言片语。
这便是他要那三卷书的原因么?只有那三卷书才能解得开这个鲁班锁?
是否解开这个鲁班锁,他所背负的,那个匣子的秘密便能浮出水面?
几乎是一个月整,商绒没再见过梦石,淳圣帝下旨流放了一批摘星台的男道士,听闻与那些男道士有染的宫娥是摘星台采露水的,她们皆是处子之身,却有人不尊皇命行了所谓污秽之事,淳圣帝怒极,下令将她们全部处死。
商绒得知此事时,那些宫娥已经尽数被处死。
二皇子商息琼因替那些宫娥求情而触怒了淳圣帝,在含章殿外淋着雨跪了整夜。
“谁让你们瞒我的?”
若不是商绒方才去了御花园一趟,听见了些宫娥谈及此事,只怕她如今都还没蒙在鼓里。
“大殿下担心扰了公主清净。”
一名女道士恭敬地道。
梦石。
商绒怔怔地盯着案上的书页,近来她一心拆解那个精铜所制的鲁班锁,却总是不得其法摸不准其中规律,她已许久不曾踏出凌云阁,今日若不是拂柳劝她出去走一走,她照例仍是不会出去的。
明日便是商绒的生辰,许多女道士进进出出的,忙着将朝臣命妇们送来的贺礼搬进阁中,没一会儿,外头杂乱的步履声中,忽添整齐的女声:“二殿下。”
商绒回神,抬起头。
那个斯文俊秀的青年脸色有些惨白,止不住地在咳嗽,行走间双腿似乎有些吃力,他进了门来,朝她勉强一笑:“明月。”
“息琼哥哥。”
商绒连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去。
“明日我去不了星罗观,所以今日便提前来见你。”商息琼说着,将手中的盒子递给她。
“谢谢息琼哥哥。”
商绒接来盒子,又望着他:“你的腿……”
“没大碍的。”商息琼摇摇头,不欲与她说自己心中的事。
他当初上奏死婴一事,本是想削减凌霜大真人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岂料那些犯了错的道士只是被流放,而所有的采露宫娥却被他们带累,两百多条性命,尽数成了冤魂。
“明月,那日的事,谢谢你。”
商息琼说道。
商绒知道他在说往生湖祭奠之事:“以往宫宴别的哥哥姐姐都不愿与我说话,只有你与我在一处,我一直记得的。”
商息琼不知她将小时候的事记得这样认真,他面上的神情复杂许多,半晌苦笑:“明月,你其实不必记得那些事,那时候,我不过是觉得你比我可怜罢了。”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商绒从不觉得“可怜”这两个字有多刺耳,她说:“你帮过我,我回荣王府的那天在街上见到你,你还买了风车哄我。”
她越说,商息琼越有些无地自容。
这宫中哪容得下这般纯粹的情谊,他帮她伴她,不过是想借此讨好父皇罢了,可她却偏偏……
“明月,我走了。”
他怕失态,只说了这样一句,便转身挪着缓慢的步子离开。
商绒看着他的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才将怀中的盒子打开,红色的锦缎上放着一条极精致的璎珞。
暮色四合,商绒依旧没有等到梦石,她心中惴惴难安,夜半又梦到那些死去的采露宫娥,她惊醒后便再难睡去。
抱着双膝蜷缩在榻上不知多久,天还未亮,那些女道士便进门来伺候她洗漱。
换上缠鹤纹银的雪缎衫裙,金质的莲花头冠有些重,莲花瓣上坠的宝珠晶莹剔透,微微颤动。
女道士在她额间点了一道水滴状的红印,随即众人便都在她身前跪拜:“公主生辰吉乐,福寿安康!”
“先出去吧。”
商绒朝她们抬手。
拂柳立即领着众人出去,合拢了门。
商绒这一身衣裳厚重,她提着裙摆入了内室,找了一条丝缎来将那黄金匣子,鲁班锁以及《丹神玄都经》裹在里头,又脱下自己身上的两件外衫,将裹在丝缎里的东西系在自己的腰间。
黄金匣子并不大,鲁班锁就更小,她缠在腰后,又将两件外衫穿上,从铜镜里看是看不出来什么异样的。
商绒听见外头有开门的声音,她立即掀帘走出去。
竟是荣王妃。
荣王妃身后没有女婢跟进来,那道门合上,这室内静谧无声,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您来做什么?”
商绒终于开口。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理应入宫来为你梳妆。”荣王妃说着,打量她起她衣冠整齐的模样,“但我似乎还是来得迟了。”
“母妃以往没做过这些事,今日又是何必。”
商绒垂下眼睛。
荣王妃见惯了她乖顺柔弱的模样,少有听她这般说话的时候,但此时,荣王妃并没有丝毫恼怒,她神情平静地走到商绒的面前。
伸手轻抚她乌黑的发鬓:“明月十六岁了,长大了。”
商绒后退一步,躲开她的手。
“我知你怨我,但明月,我没有办法。”
荣王妃掩下心头的那点失落,她放下手,“我今日也不是来找你的不痛快,只是想与你好好说说话。”
这些日子以来她时常会想起纯灵宫那夜,她只要想起商绒腕上那道疤,想起那夜商绒对她说“不需要了”,她便寝食难安。
荣王妃也想与她好好说话的,语气轻柔些,像一个平凡人家的母亲那般,可此刻她看着商绒的脸,才惊觉自己竟从不知如何做一个温柔的母亲。
她有心弥补,可张张嘴,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你的衣袖有些乱。”
荣王妃伸手替她整理衣装,见商绒不说话,却也没拒绝,她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待商绒,从未像此刻这般小心过。
“母亲。”
商绒忽然唤她。
“嗯?”荣王妃轻应一声。
“我知道您与父王不易,我知道皇伯父一直忌惮父王,他不准我与父王亲近,留着父王的性命却逼着他做了他最不喜欢的道士。”
商绒看着她:“父王身不由己,您也身不由己,这些其实我都明白,而我所求也并不多,若您从前也如今日这般,愿意与我多亲近些,愿意与我好好说说话,那该有多好。”
“明月……”
荣王妃嘴唇微动,抚平她衣袖的褶皱,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这个女儿,自小便将心事藏得很好,少有向她袒露的时候。
她们母女之间从一开始就铸着一道高墙,她从来不会温声细语,而商绒亦难向她敞开心扉。
她也没有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这个常会进宫看望女儿的母亲,竟不如被困在荣王府中不得而出的荣王了解她。
“神碧,待她好些吧,否则说不定哪一日你我便要失去这个女儿了,你别再……伤她的心。”
荣王妃想起荣王今晨与她说的话,她忍不住看向商绒的手腕,玉镯挡住了,可她记得那夜自己亲眼看过的伤疤:“往后……”
她才试探一般地开口,那道门倏尔一开,有女道士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说时辰到了,荣王妃看着商绒被众人簇拥着往门外去:“明月。”
“往后我会的。”
她说。
商绒停步,她回头看见荣王妃,她永远是那么孤清冷傲的人,立在那里便如寒梅一般凛冽。
“母亲,我走了。”
商绒压下眼眶的热意,回头迎向那片潇潇风雨。
迟了。
太迟了。
淳圣帝因阴雨而卧病在床,不能出宫前往星罗观,故而禁军与凌霄卫便只护送明月公主的车驾出宫。
这是自她回来后第一次出宫。
御街两旁的百姓冒雨跪拜,口中大呼“明月公主福寿安康”,这般震天之声比淋漓的雨还要响亮。
“公主安心,今日必然顺利。”
拂柳与她一道坐在车中,也许是见她始终蹙着眉,便含笑出声。
商绒抬眼,凝视她的笑脸。
星罗观的众人在大门处恭敬地等待许久,待得公主车驾停稳,他们立即伏跪下去。
“公主,请入观。”
凌霜大真人由抟云撑着伞,走到车驾前相迎。
商绒被拂柳扶着从车上下来,立即有女道士上前来撑伞。
雨势有些大,观中圆台上的香火点不燃,道士们忙着以油布遮盖,而商绒则被众人簇拥着请去了楼阁之上暂且休息。
雨水拍打在栏杆上,商绒头上的莲花金冠很重,她的后颈隐隐有些疼,却仍只能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双眼却忍不住在底下搜寻。
底下那么多人,可她没看见梦石,也找不到折竹。
是不是生了什么变故?
她心中越发不安。
身后的女道士在说着“祭神舞”,商绒立即想起之前梦石与她说过的话,她的视线游移,不经意地望见对面栏杆内,那一群戴着彩绘面具,身着雪白衣袍,腰系殷红丝绦的人。
那么多人。
哪一个才是他?
商绒找来找去,蓦地被一名坐在栏杆前,捏着面具轻轻摇晃的白衣人吸引视线,他仿佛是故意的,挡在脸前的面具摇晃两下,见她看过来又不动了。
商绒心中仍不确定,才要移开目光却又见他拿在手中的面具挪开了些,他歪着头,仅露出来一双眼。
那似乎是一双极漂亮的眼。
商绒蓦地站起身,隔着珠帘,她有些看不清,她想也不想地提起裙摆,掀开珠帘跑到廊上去。
“公主?”
守在玉座旁的女道士们见她忽然出去便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