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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马冰提出建议,“我看你们好像现在也不太方便回去,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去我那里用午饭,顺便再聊聊案子。”
谢钰迅速接受了建议。
刚进药园,王衡就站在廊下擎着大蒲扇朝她招手,“我给你看着火呐,一点儿没糊。”
小老头儿还挺得意,美滋滋邀功,马冰就竖起大拇指狠狠夸赞了一回。
“好香好香!”霍平吸着鼻子赞道,“什么这么香?”
廊下放着小火炉,炉子上炖着砂煲,热气顶得盖子咔哒哒直响,云雾般的水汽从缝隙中喷涌而出,带着浓郁的香味席卷四方。
“山药莲子炖鸡,”马冰洗了手,用大手巾垫着开了盖子,顿时浓烈了数倍的肉香扑面而来,“最近正值换季,合该补一补,正巧我看大家也有点上火,这药补不如食补嘛,就做点东西吃吃,既满足口腹之欲,又强身健体,岂不美哉?”
莲子养神安心,山药补肺健脾,肥鸡温中补脾、益气养血,这样细细炖一锅,连汤带肉美美吃几碗,最舒坦不过。
“我一大清早就炖上啦,几个时辰的闷炭小火慢炖,中间不开盖不加水,端的骨酥肉烂。”
马冰用筷子戳了戳鸡肉,嗯,软烂,又用勺子舀出一点浓白的鸡汤喝,哇,醇厚细腻,因撇去了肥油,一点不会腻人,等会儿吃完了肉,还可以用鸡汤煮一碗面吃吃呢。
“元大人呢?”马冰顺口问道。
霍平熟门熟路去拿碗筷,闻言嘿嘿笑道:“这会儿估计在巡街。”
没口福啦,只能说天意如此。
在某些时候,同僚情谊简直不堪一击。
于是大家立刻抛弃元培,迅速围拢坐下吃鸡喝汤煮面,全身都吃得热乎乎,果然畅快。
中间马冰问起那位宋推官,谢钰就笑着摇头,“他本是武将出身,后来打仗伤了身子,只好退下来。偏又闲不住,陛下想着他嫉恶如仇,就来开封府做个推官……”
只是本性难移,虽做了文官,却还是武将脾气,经常将其他衙门的人骂得没脾气。
说起来,涂爻私下也常骂人,却是引经据典从不见半个脏字,被骂的可能得回家后慢慢琢磨才回过味儿来,然后辗转反侧气个半死。
宋推官则不然,他是烧刀子一般火辣辣的个性,什么狗血淋头骂什么,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马冰回忆了下方才听到的,忍不住好奇,“当兵的这么会骂人吗?”
谢钰喝汤的动作一顿,旁边的霍平就拍着大腿笑道:“他以前是叫阵来的。”
一时饭毕,谢钰先去向涂爻说明情况,又避开推官们住的院子,绕路回自己的书房看卷宗。
梁州被人挖坟掘墓吊尸的前任官员叫范石溪,如今虽人走茶凉,但好歹代表着朝廷的体面,皇上还是很重视的。
查得慢不要紧,关键要有个结果。
谢钰决定从他为官的履历开始看起,结果看到一个地名时就是一怔。
“凉州……”
如果他没有记错,现押在大牢中的徐茂才也曾在凉州任职。
会是巧合吗?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基本上就是双案并行的模式哈,一个是舞弊,一个是之前被人挖坟掘墓,相互串联,别搞混了哈哈哈。
注:叫阵,古代打仗的一种奇妙流程,简而言之就是双方先不打,各自派出一个人骂,各种互揭老底的骂,骂赢了的提高士气,骂输了的化悲愤为战力,然后开打……
第20章 当局者迷
次日一早,谢钰就去告诉了涂爻,对方听后也颇惊讶。
凉州乃西北边陲重地,是那一片蛮荒之地中少有的绿洲,与数个小国和外族部落接壤,战乱频发,直到先帝仙去前才慢慢安定下来。
它虽名为“州”,但地域广阔,更因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而直属中央,是“府”一级的军事重地,官员数量庞杂,调动也比其他地方更为频繁。
乍一看,履历重合并不稀奇。
“不仅如此,”谢钰补充道,“天武二十年至二十六年,范石溪在凉州辖下的旗县连任知县,而徐茂才于天武二十一、二十二年在旗县任典史,二十三年调往临县任县丞,二十四年因当地知县为流寇所杀,他顺势升任县令。
也就是说,这两人非但认识,还做了两年上下级。”
他天资聪颖,几乎过目不忘,昨夜只将那几部卷宗翻看一遍便悉数熟记于心,张口就来。
天武是先帝的年号,自天武元年始,终于天武二十八年,如今已是太和十一年。
涂爻拿在手里的茶半天没喝,“范石溪已死,他的子孙后代又不争气,并未深入官场,若想查昔年恩怨,倒是可以从徐茂才身上入手。”
在边陲之地任职非同一般,因随时都会生离死别,同僚之间的情谊会比别处更深厚,这些年他们之间很可能还保有联系。
涂爻终于得空抿了口茶,却发现有些凉了,香气也散了大半,只好遗憾地搁回桌上。
“另外,也将他的其他同僚捋一捋。”
见谢钰坐在那里没动,涂爻略一思索就猜到他的心思,禁不住笑了,“怎么,还在怀疑马姑娘?可我听说这几日你已在带着她查案了,难得如此赏识。”
这话像一粒小石子,丢出去半天,才在谢钰这口深潭溅起一点水花。
他垂眸看着手背,“正因为赏识,才希望与她无关。”
马冰入开封府时,他曾借机看过对方的路引和户籍文书,祖籍并非凉州,但也是毗邻凉州的城镇。
而且她这几年走过不少地方,虽未曾到过范石溪的老家,却在距离他老家不远的镇子上足足停留了一月有余。
这些都只是巧合吗?
另外,根据户籍文书显示,马冰的父母确如她所言,都只是普通的民间大夫和猎户,但迄今为止她所表现出来的素养,却全然不像是寻常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她识字,还写得一手好字,偶然言谈间还会引经据典,自己说什么她也都能接得上。
证明她读过书,读过不少书,不少好书。
她的老家也曾频受战火纷扰,试问在一个绝大部分人只执着于活命和温饱的边陲小镇,仅凭一个民间大夫和猎户组建的普通家庭,怎么可能有余力如此栽培女儿?
别的不说,在那种地方,连书本都是奢望。
毫无疑问,马冰是难得一见的优秀人才,但她身上的矛盾太多,接触的越多,了解的越深,谢钰的心情就越复杂。
他好像一头扎进一团迷雾,既迫切地想等风起,又怕迷雾散去后露出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涂爻轻轻点了点椅子扶手,叫了长随进来。
“夫人这两日身子不爽,你去药园一趟,请马姑娘得空过去瞧瞧。”
谢钰的眼睫一颤。
也好,婶婶心思最细,又都是女人家,天然一段亲近,或许能看出什么。
“对了,范石溪的卷宗给宋推官送去了么?”涂爻问道。
“才刚元培回来,已经让他送了。”
谢钰面不改色道。
涂爻:“……”
你还真不心疼他。
行吧,反正被骂哭也不止一回了。
习惯就好。
谢钰垂眸吹了吹茶梗,平静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下属么,合该这么用。
两人又说起慕笙舞弊一事,涂爻唏嘘道:“十数年寒窗之苦非言语能道尽,既然疑点重重,你们就多辛苦下,莫要让舞弊者逍遥法外,也别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他虽出身世家大族,却也是一层层考上来的,也曾亲眼目睹那些寒门学子的不易,当真是千难万难。
好不容易走到殿试这一步,若因被陷害而使得前半生的努力付之东流,何其不公。
“大人,”有人在门外传话,“外面来了个叫李青禾的进士求见,说是慕笙的同乡。”
昨天殿试结束,皇上当场定了状元、榜眼和探花,余下的二甲三甲名单也在傍晚公布。
慕笙未能参加殿试,榜上无名,而其余一干台州学子经此一吓,大失水准,俱都跌出二甲,在那三甲同进士名单上挨挨挤挤,十分凄惨。
还没出考场,李青禾就知道完了。
殿试不能弃考,他甚至有些后悔这次来参加春闱,不然也不会这么倒霉撞上。
他好歹勉强稳得住,斜前方另一位慕笙的保人同乡却全程抖若筛糠,几层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仪态全无,路过的考官无不摇头。
走出考场后,那学子直接蹲在地上抱头大哭,“完了,完了啊!”
御前失仪,即便他勉强上榜,恐怕也仕途无望了。
有不少外地考生与他们相熟,见状心中五味陈杂,既因为侥幸而心存愧疚,又因为少了强力对手而耐不住狂喜。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天公不作美,也怪不得他们了。
看榜归来的李青禾一路浑浑噩噩回到客栈,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自己,进门就发现黄家父女已经等在包间里了。
黄友田本想慰问一回,可亲眼见了才知道,这种事断不是几句温柔话就能回转过来的。
他憋了半日,也只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李老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且看开些。”
李青禾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又看黄小姐,见她美目中隐隐带着担忧,不由得生出几分混杂着感激、欣慰和愧疚的情绪。
他理了理思绪,长叹一声,朝父女两拱一拱手,“如今尘埃未定,我前路茫茫尚且自顾不暇……婚约,不如就此作罢。”
虽然舞弊一事颇有蹊跷,但在外人看来当真是人赃俱获,如果上头懒得细查,就此盖棺定论也不无可能。
到时候不光慕笙要废为庶人流放三千里,连同他和另一位同来考试的保人也要被牵连,此次名次作废之外,还要延后两科才能再考。
三年一科,两科就是六年!
女孩儿家家的,有多少韶华能等得起?
原本黄友田就是来说这事儿的,只人家刚遇到麻烦自己便心生退意,难免有落井下石之嫌。
如今见李青禾自己主动提出,黄友田不由大喜过望,才要说话,却听女儿道:“李郎且听我一言。”
“豆娘!”黄友田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李青禾忙道:“不敢,但说无妨。”
豆娘虽弱质纤纤,却极有主意,不然当初也不会坚持与前夫和离。
她看也不看父亲,直视李青禾的眼睛说:“你我都非懵懂孩童,一应利害得失不消细说,自然都明白。我虽中意于你,却也要替家族打算,断然不能任意妄为。”
若一意孤行弄了个戴罪的夫婿回家,整个家族几代人的心血都要被拖垮了。
李青禾听得仔细,心中发苦,“是,黄娘子所言极是。”
豆娘继续道:“就算我家做买卖,也时有起伏,或是一年赚了,或是一年赔了,都是常事。眼下郎君遭此横祸,焉知不是好事多磨?依我说,倒不必急着认命,左右已到了这般田地,不如放手一搏,去那官府求告,或能觅得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李青禾万万没想到她一个小小女子能说出这般话来,犹如听了洪钟大吕,顿觉心神激荡。
却听豆娘又道:“至于婚约废立也不急在一时,我看你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如多等些时日,若果然你朋友无辜,自然皆大欢喜;若他有罪,到时再作废不迟。”
一语毕,包厢内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李青禾忽地站起身来,对豆娘一揖到地。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娘子此言大善!”
他忽然生出无限勇气,当即告辞,脚步匆匆往开封府去了。
是了是了,结果尚未可知,我在这里自苦又有什么用?!
救人就是救己,不如豁出去,拼一把!
待李青禾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黄友田才拉着女儿跺脚不迭,“你这是何必呢?天下之大,青年才俊不知凡几,咱们何必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豆娘轻轻摇着团扇,并不赞同,“爹爹何必自欺欺人?若青年才俊果然那么多,我又何必蹉跎至今?”
黄家富甲一方,可终究出身不好,太有前程的学子断然瞧不上商户。瞧得上的又鲜有如此才貌俱佳者,难得年纪也匹配。
黄友田语塞。
豆娘懒懒俯在窗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官商之别犹如天堑,岂能因一点波折就轻易放弃?我今日说了这番话,他必然敬重我到了骨子里,这便是我来日安身立命的根本。”
“那万一他的同乡真的舞弊呢?”黄友田追问道。
豆娘轻笑出声,“爹爹糊涂了,纵然他没了进士的功名又如何?好歹也是正经举人出身,若有志气,六年之后再考便是,难道咱们还供不起?若不想考也无妨,咱们略打点些银子,照样能为他谋得一官半职,山高皇帝远,在地方上做个土皇帝岂不美哉?”
黄友田一愣,继而抚掌大笑,“是极是极,果然是我乖女。”
他生了许多儿女,最出色的却还是豆娘,日后的生意少不得要交在她手里。
豆娘咯咯笑了几声,“当今陛下重情义,朝臣皆效仿之,若李郎真能不顾一切为同乡四处奔走,贤名必然传遍天下,日后再入仕途便无往不利……”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就赌这一回。
且此事也算考验,若那李青禾当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她就彻底丢开手。
作者有话要说:
元培有些MMP在身上……
两条线并行,主线慢行,分线像单元剧各自独立,大家不用方,我会一点点抽丝剥茧写出来哒,要相信自己的脑袋瓜!
第21章 竹叶茶
谢钰派人去请马冰,后者到时,发现今天是元培跟着谢钰,看着小伙子似乎有些蔫嗒嗒的。
“呦,给谁打哭了?”她笑着揶揄。
“你才给人打哭了,”元培瞪她,又带点儿哀怨地望了谢钰一眼,“给宋推官送卷宗来着。”
谢钰权当没看见。
当上司的心都黑。
马冰了然,得了,这是被骂了,于是毫无同情心的大笑出声。
元培简直要气疯掉。
昨儿美味的鸡汤他没喝到,今天一大早又给宋推官迁怒,怎一个惨字了得!
马冰笑够了,“宋推官为什么骂你,没有理由嘛!”
元培木着脸,“这需要理由吗?”
宋大爷总觉得开封府做得忒多,就问他们为什么不往外推,十分恨铁不成钢。
“牧民都知道挤奶不能单抓着一头牛折腾,吏部那么多大活人,曾经的官员出了事,还真就一拍腚,屁事不管?”
元培就说,眼下正值三年一度的殿试,一大批新晋官员等着各处委派、考核,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空管这个?
宋推官嗤之以鼻,又骂刑部和大理寺。
元培耐着性子解释,说您这有点骂的不是地儿,摆明了不干人家的事嘛。
所以,能腾出手来又有资格的也就只有开封府这头奶牛。
宋推官就嘟囔,说这摆明了是报复来的,左右人都死了,人家气也出了,又没逼着范家父债子偿,就此结案不就完了?还想怎么样呢?
就算真抓到了人,是让对方给你爹陪葬啊,还是帮忙把人埋回去?
都没什么意义嘛!
况且若来日真查出来什么,保不齐范石溪仅存于世的好名声都要毁于一旦,何苦来哉?
最后,宋推官用一句话干脆利落地做了总结,“文官都蔫儿坏呢!”
哪儿有几个真无辜的。
好么,这一句话就骂进去大半个朝廷。
而且您如今不也是个文职吗?
元培选择装聋。
马冰听得目瞪口呆,“失敬失敬,真是位妙人。”
走在前面的谢钰忽然来了句,“马姑娘很推崇那种办法?”
“大人是说将人挖坟掘墓吊尸暴晒的方法吗?”马冰倒背着手,歪头看他,嘴里说着吓人的话,脚步竟显得很轻快,“也许吧。”
谢钰微微蹙眉,明显不太赞同。
宋推官年轻时曾因抱打不平伤人入狱,后逢天下大赦才得以投军入伍,多年来火性不减,杀气深重,有那样的言辞不足为怪。
但马冰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口出此言,就有些微妙了。
开封府有专门的园丁打理,一应花草树木都长得极好,马冰顺手掐了一段柳枝把玩,漫不经心道:“大人出身高贵,自然信奉法度。”
这话听着不对味儿,谢大人那两片好看的薄唇都拉平了。
马冰笑吟吟道:“律法为当权者制定,自然维护当权者利益,大人请不要急着反驳,您固然是个好官,但可曾听过官场倾轧?见过下面的百姓有冤无处诉?”
她虽是笑着的,笑意却并未在眼底留存半分。
谢钰有心反驳,可想起徐茂才被抓,无数百姓来哭诉,正应了马冰说的话。
这些年徐茂才就在天子脚下作威作福,朝廷上下真的无人知晓吗?
若非徐朗意外爆出,或许再过几年,他也会风风光光告老还乡,做个受人尊敬的乡绅,儿孙绕膝,无疾而终。
告老还乡……谢钰忽然又联想到范石溪。
他生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否真的名副其实?
还是像曾经的徐茂才,全因侥幸尚未爆出?
元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想不明白怎么就扯到朝廷律法上去了。
话说,他觉得马姑娘说得有道理哎!
难得把谢钰说得哑口无言,马冰忽然又笑了,两只眼睛弯成月牙,浓密的睫毛交织挡住瞳仁,反倒看不清真实情绪。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嘛,我说着玩的,大人听过就算了。”
说完,她自己倒先溜达达跑了。
风吹动墙角的翠竹刷拉拉一阵响,几片竹叶抖了几下,打着卷儿飞向空中。
谢钰就这么站在摇曳的竹影中看着她远去,半张脸笼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元培挠头,“大人,还去见李青禾吗?”
谢钰收回视线,抬手拂去肩头落下的竹叶,“走吧。”
人在紧张时就容易喝水,等谢钰和马冰他们到时,李青禾已经快把茶壶喝空了。
屋子外头伺候的小厮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是解渴来了?
李青禾先向谢钰行了礼,认出马冰是那日出手救治的大夫,又替慕笙道谢。
有功名者见官不跪,如今李青禾尚未定罪,谢钰便请他坐下说话。
“……我与慕笙相识于县学,后来一路入了州学、府学,屈指算来,相识也有近十年了,他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这人的嘴巴确实不太好,有些得理不饶人,但才学还是有的,傲气更重,让他舞弊,还不如直接拿刀子杀了他。”
马冰见他短短两天就憔悴得像变了个人,也有些同情,“话虽这么说,但断案是讲证据的,你们可曾发现过什么可疑之人,或是发生过什么不太寻常的事吗?”
走了一路又说了一气,有点渴,她刚拿起桌上的茶壶就愣了,空的?
小厮赶紧进来换上新茶。
天气渐热,最近府里喝的是竹叶茶,乍一尝味道有些清苦寡淡,但咽下去之后就会觉得嘴巴里香喷喷的,透着草木清芬,好似人也跟着平静了。
元培伸胳膊替谢钰接茶,“也许是他嘴巴太坏,惹人怨恨呢,以前是不是得罪过谁?”
言辞刻薄确实招人恨,就比如说衙门里的宋推官,要不是资历摆在那里,又有军功在身,早不知让人套了多少回麻袋。
“得罪过的人,可疑之人,可疑之处……”
李青禾边想,边慢慢说了几段往事,无非就是文会时大家赛红了眼,起了口角之类,尽是些鸡毛蒜皮。
可仅凭这个,真的能让一个人仇恨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冒着天大的风险处心积虑作出连环套来毁掉对方的前程?
李青禾这一想就想了大半日,百无聊赖的马冰变换了无数次坐姿,开始和元培用手指蘸着茶水填五子棋玩。
中间谢钰甚至还出去处理了两趟公务,回来时递给他们一摞纸和一管笔墨。
马冰:“?”
李青禾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说呢,还用不着录口供吧?
谢钰垂眸瞄了眼桌面,嫌弃之情流露无遗。
马冰和元培跟着看:
茶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上面纵横交错着无数水渍,看着有点……脏。
于是两人就开始在纸上画小人打仗。
谢钰:“……”
等待的过程显得格外漫长,久到李青禾都有些不自在,鼻尖慢慢沁出汗珠。
成败在此一举,若自己真的拿不出证据……
“大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衙役跑来传话,“牢里传来消息,说慕笙才刚回想起来,考试当日经过一家酒楼时店主人放了鞭炮,还试图给路过的每一名学子挂大红花,他当时嫌热,就没要。另外,在宫门前排队等候验明正身时,曾有个人撞了他一下……”
要把小抄放到自己身上,定然要有肢体接触才行,当时他并没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着实可疑。
两边都要查,谢钰立刻吩咐人去查那家酒楼,又问当时撞慕笙那名考生是谁。
衙役道:“他说当时不疑有他,对方也马上赔了不是,只扭头略瞥了眼就算。他不认得对方,只记得高高瘦瘦的,容长脸,嘴角下垂,好像有些苦相。”
台州府颇大,此次进入殿试的考生足有十多人,以前分散在各地,碰到一个不认识的也很正常。
不认识么,这就有些麻烦了。
谢钰略一沉吟,“元培,拿我的腰牌去向涂大人要条子,去宫里取考生名录来。”
从县试开始,科举每一步都有名录,记录考生姓名、籍贯和大致体貌特征。
而中了举人之后,朝廷还会命专人为考生绘制画像,集中收录。
一是因为举人就有做官的资格了,而朝廷选拔官员的要求之一就是“正仪表”,意思是不能太丑,举荐时上头要查;其次也是为了进一步防止替考。
元培起身领命,才要走,却听李青禾啊了一声。
众人都望过去,就见他脸色变来变去,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
谢钰示意元培稍住,“你想起什么了?”
李青禾搓着手,嘴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这,这个……”
他似乎已经坐不住了,干脆站起来,掐着两只手兜了几个圈子,这才踟躇道:“论理儿,这话其实不该说。”
元培是个急性子,给他憋得够呛,忍不住催促道:“你这不是明摆着吊人胃口嘛!到底说不说?”
读书人就是毛病多,什么“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既然知道不当讲,干脆一开始就别开口嘛!
“我!”李青禾脸涨得通红,一跺脚,终于下定决心,“能否劳烦大人顺便查看台州府的秀才名录,看本地究竟有几个叫关清的?”
话出了口,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李青禾跟着忐忑起来。
现在几乎没有什么证据,他和慕笙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如果关清是无辜的,那么自己就做了小人,陷对方于苦境,日后还有何颜面面对?
可听了慕笙的话,由不得他不多想。
李青禾记得很清楚,殿试当日关清迟迟不到,他还担心对方误了时辰,所以频频回头。
后来关清紧赶慢赶到了,因只与自己相熟,便站在一处。而李青禾自己原本就跟慕笙他们挨着,这么一来,关清距离慕笙也不过一尺之遥。
最关键的是慕笙的描述:高瘦,容长脸,一脸苦相……那不正是关清么?
马冰却留意到他说的另一个细节,“你说殿试那天,关清很晚才到?”
李青禾并不知道客栈灰烬的事,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是,他住得远,我当时还后悔没约他一起走。”
“他住在哪家客栈?”谢钰问。
听李青禾说了名称后,马冰和谢钰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讯号:
有问题!
春闱前后京中客栈人满为患,考生们家境不一,抵达京城的时间也有前有后,必然要有一部分人去偏僻又便宜的客栈住,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