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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清住的那家客栈确实有些偏,但也没到远到要迟到的地步。
这可是殿试,他这样不上心吗?
但如果他早就出门了呢?中间空出来的时间差足够去如意馆做点什么了!
“那这跟秀才名录有什么关系?你可知污蔑考生冒名顶替,是重罪?”
谢钰坐着,李青禾站着,天然一段高度差,可后者却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压,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李青禾自然知道,可事关前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掐着掌心咬牙道:“因为多年前我们曾见过另一个叫关清的秀才,按理说,天下这许多人口,同名同姓也不算稀罕,但同在台州又考科举的同名同姓者,属实不多见。
按理说,大家都是同乡,中间又有那么多次文会,总该见过几回,可奇怪的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未曾有一人识得这个关清。
还有,当日我登门拜访,发现他的双手十分粗糙,不仅有伤,还有许多老茧。诚然,寒门学子不少,我年少时也曾帮家中做些粗活,但多年保养下来,痕迹早就淡了,可那关清的几处伤口和茧子瞧着却像是这两年,甚至是最近才添的。”
对方虽然说是篆刻弄的,但李青禾觉得不像。
就算伤口勉强说得通,茧子的位置却对不上。
“这个是否有些牵强?”马冰道,“万一他家里真的很穷呢?”
有的寒门学子能眼睁睁看着家人累死也十指不沾阳春水,有的却能体贴家人,时时帮着做活,磕磕碰碰有点茧子也不奇怪吧?
李青禾摇头,“姑娘可知,皇恩浩荡,举人每月可领白银二两,米布若干,外出亦可住驿馆,期间不必耗费分毫。别的不说,单单一年二十四两银子,就足够一户普通人家好好过活。
若还不够,多得是富贵人家请举人做先生,管吃管住管四季衣裳,一年又是几十两束脩进账,无论如何也用不着我们再去做体力活,又哪里来的茧子?”
若读了几十年书还要被迫卖苦力,那才是天大的笑话,朝廷第一个看不下去。
之前他只当对方不愿交浅言深,听过就算,可如今出了大案,一切不合理的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于是稍后众衙役兵分两路,一队跟元培进宫取名录,另一队去找关清。
谁知去宫里的还没回来,客栈那边就传回消息:
关清不见了。
第22章
衙役赶到客栈后发现关清没在房间,行李也消失了。
问掌柜的人什么时候走的,他们也不知道。
“跑了?!”
这当口跑了,是不是做贼心虚?
“不好说,”衙役道,“客栈的人说这种事常有发生,有时客人懒怠专门告知,住完了就走了。而客栈见他们没提前续银子,就知道不打算继续住,到时候上去收拾就是,也不算什么。”
“正是,”另一个衙役接着说,“关清这次只是三甲,等选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外地人没房子没地,吃喝拉撒都是开销,长久住客栈耗不起,好些人看了名次后都会先去别的地方谋个营生,或隔三差五进来看看情形,或略花一点银子,请专门的中人帮着打探消息,两不耽搁。”
听说那关清没什么钱,选择离开开封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前脚才说了他有嫌疑,后脚就走了,总有些敏感。
众人就都看向谢钰。
怎么办,抓还是不抓?
谢钰当机立断,“去迎元培,另外让画师准备。”
若是虚惊,也不过白忙一场,可若这一枪扎准了,就能节省大量时间。
众人立刻分头行动,半路上就见元培纵马疾驰而来。
“大人!”
不等到近前,元培就滚鞍落马,又是震惊又是惊喜道,“近十年来,台州府就出过一个叫关清的秀才!是大案啊!”
一听这话,大家就理解他为什么会是这幅表情了。
本以为只是寻常舞弊案,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证实之后来不及高兴的,竟又发现是个案中案!
台州府中过秀才的关清只有一个,但如今这中了进士的却不是李青禾等同乡认识的那个关清……有人替考!
“来人,”谢钰当街下了令,“发布海捕文书,即刻捉拿替考者!”
开封府上下像一只巨大而训练有素的陀螺,迅速而有序地忙了起来,谢钰自己也马上进了宫。
有人替考却无人察觉,证明当地官府早就被收买了,更甚至于当年主持府试的考官也牵扯其中。
这还只是顺带着查出来的,是不是还有没查出来的?
这些年用这一招跻身官场的,又有多少?
必须立刻向陛下言明!
稍后绘有“关清”画像的名录到了,开封府的人甚至都顾不上拿给慕笙核对,而是先让画师们埋头绘制起来。
如今他牵扯到替考大案,闹不好整个朝廷都要大清洗,相较之下,个人舞弊简直不算什么了。
马冰画技不错,见时间紧迫,也在旁边跟着试了一回,然后就被拉入伙,开始了枯燥乏味且看不到尽头的描摹过程……
众所周知,当兴趣变成不得不做的事情时,一遍两遍还可能觉得有趣,而十遍二十遍之后,痛苦便油然而生。
马冰已记不清自己画了多少个“关清”,双手笔触几乎变成本能,现在只要一闭上眼,漆黑的视野中就会浮现出那张苦哈哈的脸!
加钱,必须得价钱,马冰一边痛苦地递出去第无数张“关清”,一边腹诽道。
那边李青禾还在客栈等消息,正满屋子打转,忽听街上马蹄阵阵,中间还夹杂着“开封府办案,闲人退避”的警戒声。
他跑到窗边看时,正见一彪人马举着令牌从窗前滚滚而过,整片大地似乎都被震动了。
又过了会儿,竟有衙役快马过来张贴通告,引了无数人观看。
见那通告上似乎还有人像,李青禾也下楼挤着看。
他来的稍微晚了些,一时间没挤进去,却听里面的人大喊起来,“别挤了别挤了,这画像还没干哩,弄了俺一身墨迹!”
什么事这样紧急,竟连等墨干的工夫都没有?
李青禾忍不住道:“前面有没有识字的,念一念吧,大家也就不挤了。”
里面就喊,“这,没念过书啊……”
众人大怒,“不识字你挤个卵蛋!”
这不是添乱吗?
李青禾忙举起胳膊,扯着嗓子喊,“我我我,在下是,是举人!”
他生怕慕笙的案子定了性被人认出来,便临时改口。
众人一听,肃然起敬,忽地让出来好大一块空地。
“竟是位举人老爷,失敬失敬。”
“啊,细看之下天庭饱满天圆地方,果然是个官老爷的长相!”
“喂,前头的快让开,莫要挤坏了这位老爷!”
也有帮着推搡的,李青禾竟跟个葫芦似的,被几双手转着圈儿地推了进去。
“多谢多谢,有劳有劳……”他压根来不及看清帮忙的是谁,只好胡乱谢了一气,又抬头去看那告示。
告示上的画像映入眼帘的瞬间,李青禾脑袋里嗡的一声,竟忘了呼吸。
“大老爷,到底是什么事?”
“是啊,城里好久没这样警戒了,怪吓人的,出什么事了?”
有人耐不住催促道。
李青禾脑子里乱哄哄的,正欲开口,却见又是两名骑着快马的衙役从街头驶过。
前面一人手提铜锣,边敲边喊,“现捉拿替考者关清,有见到的速速检举,藏匿者以同党论罪,不得有误!”
后面那人手里抓了厚厚一沓画像,等同伴喊完,他就随手抓出一摞,猛地朝天一扬。
两人双骑并不停歇,一阵风似的卷了开去,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无数画像就扑簌簌落下来,好似下了一场大雪。
几息过后,同样的喊话声在远处再次响起,众人这才如梦方醒地冲到街上,拼命伸长了胳膊争抢起那些画像来。
了不得了不得,竟然有人替考?!这可是要杀头抄家的大罪啊!
多少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李青禾被人挤了两下,踉跄着回过神来,可巧旁边有人抢得一幅画像,他也凑上去看,果然是关清!
不,他根本不是关清!
那他究竟是谁,真正的关清去哪儿了?
这也是马冰他们在想的问题。
经慕笙确认,这“关清”就是殿试当日挤他的那人。
“什么,只有一个关清?”慕笙惊讶道,“原先那个关清我是见过的,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他是替考?
那为什么要来害我?
马冰想了一回,“你跟那个真正的关清起过冲突吗?”
要想冒名顶替,关家肯定是知情的,也就是说,假关清一定程度上是在替真正的关清行事。
连冒名顶替这样的事都敢做了,帮忙报仇什么的,似乎也不算出格。
慕笙一愣,认真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说:“我,我曾当面讥讽过他……”
众人整齐地啧了声。
你这张破嘴啊!
慕笙急了,“可大家都那么说啊,他家中豪富却屡试不中,这不是老天不长眼么!”
别说穷苦人家,就是普通人家想供养一个考生也非易事。
且不说前期先就缺了个壮劳力少一份收入,又要笔墨纸砚,又要送给学堂里的束脩。稍微长大了之后还要外出读书、考试……
出门不要与人交际的么?交际不要银子的么?
所以大部分考生在中举之前,日子都过得紧巴巴。
但关清却没有。
关家是台州本地有名的富户,关清向来出入车马随行,出手散漫。
别的学子还在为了几个铜板借着月光疯狂抄书时,他裹着绸缎被褥呼呼大睡;
别的学子为了省一点车马费,步行几十里走得满脚血泡时,关家奢华的马车却已早到了……
如此银钱堆起来的人,竟然连续七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几乎所有人都被嫉妒和羡慕弄疯了。
“后来他好不容易考中秀才,关家喜得什么似的,又将他送入县学,听说耗费颇多。可关清呢,”慕笙脸上流露出混杂着愤怒和嫉妒的神色,“他每回都是倒数第一!他凭什么!”
中秀才后可入县学读书,前几名的廪生每月还有银子拿,除此之外,成绩优异者可以免费就读。
因后面的要花钱,不少穷秀才甚至拿不出这点钱,不得不放弃去县学求学。
众人听后都沉默了。
慕笙的愤怒可以理解。
他们这些寒门学子每走一步都难如登天,甚至有的人为了区区几两银子的费用不得不放弃大好机会。
有才华的人举步维艰,无才者却……
“所以,你对关清做过很过分的事吗?”马冰问。
慕笙捏着拳头,用力做了几个深呼吸,“那倒没有,顶多随大流酸几句,为难下他的仆从罢了。”
他是嘴贱,不是人傻,关家在当地颇有人脉,他是得多没脑子才会去为难对方的独苗?
人要脸树要皮,后来关清也觉察到书院不欢迎自己,况且又不是读书的料,总赖在那里也无甚趣味,便主动退了学。
他走之后,县学众人只略讨论几日,也就忙着继续读书科举去了。渐渐地,大家都忘了有关清那么个人。
再后来,他们几个陆续考出来,去外地求学、入京考试,各处奔波辗转,对老家的消息也就不那么灵光,自然不晓得什么时候出了关清这个举人。
没有么?
马冰抱着胳膊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慕笙真的跟关清没有龃龉,那假关清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仿写字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成的,那张小抄上的字甚至连慕笙自己都差点认错,说明对方下了十足的工夫。
究竟是怎样的怨恨支撑他蓄谋这么久?
单纯替考的话,绝对说不通。
看来想要彻底弄清,非从根源上查起不可……有的磨了。
正说着,谢钰带着旨意从宫里回来了。
听说出了替考案,皇上果然大怒,当场点了钦差赶往台州府彻查,又许谢钰和开封府便宜行事,务必尽快将逃走的假关清缉拿归案。
除此之外,皇上还命人查了当年假关清中举时的台州考官,连带着举荐他们的也没放过。
“如此尸位素餐欺上瞒下,这是要断绝我大禄朝的根基啊!来人,即刻将其押解进京,命六部三司连审!”
一天之前,谁也不会想到一次看似不起眼的夹带舞弊案牵扯竟如此之广。
几道旨意下去,光明面上第一波被牵连的官员就近十位,谁又敢说接下来不会有更多?
朝廷真正发威之前,寻常百姓很难想象它的威力。
对关清的通缉令一出,整个开封府的禁军和衙役齐齐出动,如水银泻地,不过半日就铺满了京畿内外共计二十余处城镇,又由当地衙门向辖下乡村蔓延。
凡有人烟处,必有带画像的通告。
到了傍晚时分,就连民道边的小茅草茶馆内,客人们也开始讨论这桩惊天动地的大案了。
而据客栈交代,关清只有一头骡子傍身,耐力足够,脚程却不快,短短一日之内,绝对跑不出这个范围。
现在外面就像挂着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而“关清”就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
朝廷只需一点点向内收网,他就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剩下的只要交给时间。
第23章 舞弊案完
通缉画像消耗极快,一连几天,画师们都在埋头苦干。
得知关清还没抓到,马冰毫不犹豫地从椅子上弹射出来,瞬间抛弃了同甘共苦数日的画师们。
“我也去帮忙抓人!”
几个熬得嘴唇泛白的画师齐齐抬头,羡慕且留恋地看着她的背影,竭力挽留道:“马姑娘,不再画几张了?”
“是啊,外面日头毒,别晒黑了,在屋里画像多好?”
刚又搬过来一摞画纸呢!
马冰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仿佛背后有鬼在追,“不了不了……”
再不跑,她就要画吐了。
活了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觉得画画如此恐怖!
出去晒晒吧,晒黑了挺好!
值得一提的是,李青禾也日日拿着画像在城内外四处奔走,问路人有没有见过那个假关清,十分辛苦。
有朋友劝他歇一歇,他反倒劝对方一起去找。
友人十分不解,“如今既然知道他是替考的,慕笙又是被陷害的,你我只是受了无妄之灾,等着衙门的公告就是了,何必这样辛苦?”
李青禾却道:“话不好这样讲,你我素日受朝廷恩典,就该为君分忧,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早些找到他不也早日安心吗?”
早找到晚找到又有什么分别呢?难道朝廷还会让咱们重考?
既然没有分别,又忙什么!
见劝不动,友人索性就放弃了。
渐渐地,外头的人也知道了,有说李青禾傻,有的说他无辜被牵连可怜,也有赞他仗义的。
就连私下里涂爻跟谢钰等人说起时,也难掩赞赏之情,“此人遇事稳得住,倒颇有侠气义骨。”
如此行事固然有几分是为了自己,可能做得出来便已十分难得。
人有小心思、小绸缪不怕,甚至为官者就是要有些城府,怕的是只想贪好,却不想出力。
不知不觉间,李青禾竟悄然入了前辈们的眼了。
假关清在逃期间,皇上几乎日日都要追问进度,整座开封府都被沉重的气氛包裹,压得人喘不过气。
好在这种僵局在第六日被打破:假关清落网了。
那日一大早,开封城外的几个村民照例拿着农具下地干活,无意中碰见一个陌生人在河边喝水。
那镇子很小,平时鲜有外人出入,突然多了张生脸,那几人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正常情况下,对方往往会看回来。但那人却犹如惊弓之鸟,竟捂着脸转身跑走了。
我们是老虎吗?跑什么!
那几人都傻了,站在原地懵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不对,前儿官府不还发了通告,说有人犯外逃嘛!
人多胆大,又是在自家地头上,那几个村民略一合计,派出一个腿脚快的回去报官,其余几人干脆地也不种了,竟沿着那人逃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结果可想而知。
强龙还不压地头蛇,更何况是连着几日东躲西藏筋疲力尽的书生。
最终那几个村民不光抓了嫌犯,还顺藤摸瓜找到对方的骡子和行李,一并扭送到官府去了。
开封府众人:“……”
你们的村民还挺能干!
元培啧了声,飞快地估算下本地到发现地的距离,“跑得还挺远。”
要不是大人及时发布海捕文书,还真有可能让他插空子跑了。
“像吗?”
最近马冰总跟开封府的衙役们同出同进,大家也渐渐将她当成自家人。这会儿她率先开口,竟没人觉得不对。
那衙役谨慎道:“跑了几天,脸上胡子拉碴的,也脏,还没来得及细看呢,不过卑职觉得像。”
霍平却觉得就是,“咱们开封府哪儿来那么多逃犯,况且不心虚他跑什么?”
元培摩拳擦掌道:“说这么多作甚,是不是的,带来验货不就完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谢钰终于说出最关键的问题,“他身上可有户籍文书?”
马冰等人一愣,继而恍然大悟。
是啊,这么简单的法子我们竟没想到?!
那衙役点头,“卑职不敢认也是因为这个呢,他身上倒是有文书,只是写的是曹青,因没个比对,我们也怕弄错。”
不是关清?
不对,他本来就不是关清。
那这个曹青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他跟关清又有何关联?
关清,不,曹青被捕后一度十分沉默,不管衙役们怎么问都不开口。
最后还是宋推官出马,恶狠狠道:“这小子就是欠收拾,饿着,不许给他饭吃!”
宋推官不仅不给那曹青饭吃,还故意挑了对方饿得头昏眼花时带了肥鸡大鸭子去他面前吃,吃得满嘴流油,打个嗝儿都是荤腥味儿。
就这么过了两天,曹青撑不住了。
他两眼发绿,气若游丝道:“给我一顿饱饭,我什么都说。”
宋推官分外得意,对谢钰等人昂着头道:“瞧见了吗,你们且还嫩着呢!”
风卷残云后,曹青又对着虚空发了半日呆,这才缓缓吐了口气,脊梁一弯,软踏踏坐在地上,“问吧。”
因牵扯甚广,涂爻亲自来主审,通判和宋推官坐了次座,谢钰等人听审,马冰也挤在衙役堆儿里混了个落脚地。
宋推官先向涂爻行礼,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便开始发问。
“你是关清的替考吗?”
听到关清的名字,曹青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古怪至极的笑。
他抬起头,从乱蓬蓬的头发下看过来,似笑非笑道:“你们怎么不自己去问他?”
众人直觉不对,宋推官狠狠拍了下惊堂木,“大胆,回答本官的话!”
曹青对这个折磨了自己好几天的人很有点骨子里的敬畏,抿了抿嘴,果然老实许多。
“是。”
“你替考一事,关清的家人可知情?当地官府可知情?当年的考官可知情?”骂人归骂人,宋推官在刑讯一道确实是把好手,几句话就问到关键。
这几个问题,俨然就是决定接下来朝廷局势的关键!
曹青竟还笑得出来。
他看着宋推官,又看向堂上的涂爻,“大人既然猜到了,又何必问呢?”
这样大的案子,仅凭他一个平头百姓如何办得?
自然有人里应外合。
“回答!”宋推官不吃这一套。
“是。”
“你与那关清有何关联,他们为何找你替考?”
“我本是关清的随从,早年曾陪他去县学,”曹青的眼神带了讽刺,“出身下贱,偏书却比他读得好。”
大约觉得左右已经说到这里,继续隐瞒也无用,曹青顿了顿,竟一股脑将后面的关键都说了。
“当年关家人觉得关清科举无望,便事先贿赂了本地州府,又买通了朝廷派去的督考官……”
宋推官示意文书将这些都记录在案,又问了那些官员的姓名,核对无误后让曹青签字画押,请涂爻过目。
“本官再问你,真正的关清现在何处?”
刚才那种古怪的笑容再次浮现,曹青咯咯笑了几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世上只有一个关清就够了。”
真正的关清死了,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所谓的替考,不是原主得名,舞弊者得利的交易吗?
可现在,原主竟然死了?!
曹青为什么这么做?
他有把握瞒天过海吗?
如果长久见不到关清,难道关家就不会怀疑?
“功名是我考来的!我考来的!”突然被戳到痛处,曹青瞬间癫狂,青筋暴起地喊道,“是我的东西,我凭什么还给他!”
“你一开始的身份就是假的,还扯什么!”元培嗤道。
马冰忽然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身份身份,又是身份!”曹青疯狂挣扎起来,将身上的镣铐抖得哗哗作响,几个衙役见状忙上前用水火棍夹了,将人面朝下按在地上。
这种姿势无疑是很痛的,但曹青就像没有直觉一样,还是拼命叫着,喊着,两只眼底充了血。
“我自认胜过他百倍,出身寒门就活该下贱吗?!”他嘶吼着,像一头困兽。
“我自幼家贫,生父早亡,生母多病,又要照顾几个年幼的弟妹,一文钱掰成两半花,又读书又打零工被人耻笑。
家里穷,无钱供我读书,我便趁日日放牛之际去学堂偷听,被人撵得丧家犬一般……学堂里的学子没学会的,我都尽在腹中,只要考,必然得中。却因保费和路费被阻断去路。
一两半,诸位大人高高在上,可能想象区区一两半银子我攒了足足三年!三年啊!人生短短数十秋,能有几个三年?三年之间,一届科举,多少沧海桑田,我却要浪费在这种可耻的小事上。
我好不容易攒够了银子,却因无钱坐车误了时辰……
我恨!我不该恨吗?!
可他呢,不过是生在一个好人家,每日浑浑噩噩,庸庸碌碌,什么都不用做便什么都有了。为区区一个秀才,请了好教师来教导,什么书都任他读,什么地方都随他去,竟反复考了六七年!但凡老天有一丝这般待我,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说到这里,曹青竟放弃挣扎,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他拼尽全力都不曾拥有的,别人却丝毫不放在眼里。
涂爻长叹一声,“纵然如此,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曹青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置若罔闻。
“家里人生病,我没了出路,去给那关清做伴读,好容易进了县学,那些读书人竟连正眼都不瞧我,他们不敢欺负关清,便来折磨我,说什么奴才也配来这种地方……”
从到关家那一刻起,曹青有生以来的认知都被颠覆。
他不知道世上还能有人过这样的日子。
一直以来,我所坚持的算什么呢?
这许多年来命运加注在我身上的苦难,又算什么呢?
我便天生低贱?!
“我不是奴才!”曹青哭喊道,“我只是去打长工,没有签卖身契!”
原本宋推官等人见曹青如此不知悔改还恨得牙痒痒,可听到这里,也不禁对他生出几分怜悯。
“你说县学有人折磨你,可是慕笙一伙?你便是来报复的?”宋推官又问。
曹青挂着满脸泪水,恨声道:“不光他,那些读书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马冰忍不住道:“所有人?”
不至于吧?不然台州府的风水一定有问题,这不是扎堆出坏种嘛!
曹青狠狠地哼了声,没说话。
就算有人没下手,可他们分明看见了的,却对此熟视无睹!
他们也认为我下贱,不配高贵的秀才公出手相助!
宋推官看向涂爻,“大人,您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