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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上,她寻了一个僻静的所在,匆忙将血衣掩埋,顾不得被人认出的风险,换了自己之前的衣服匆匆赶回戏院……
案子结了,可马冰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复。
实在是本案内中之曲折,之匪夷所思,超乎想象,着实令她大开眼界。
“唉,色字头上一把刀啊!”马冰摇头晃脑道。
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董平和陈思夫妇的关系难以理解。
若说两人有感情,却又双双背叛对方;
若说没有感情,却又在案发后相互包庇……
情之一字,实在难懂。
“别瞎想,”谢钰忽然出现,“不饿么?”
马冰眼前一亮,“大人要请客么?”
谢钰嗯了声,指了指外面迫不及待的元培等人。
元培笑着朝他们招手,“大人,二两,快点儿快点儿,晚了没座啦!”
“你才是二两!”马冰笑骂着冲过去。
走到半路,她又折回来,对谢钰歪头一笑,“辛苦大人月月破费啦!”
说完,转身又追着元培跑了,“站住,看我不打死你!”
谢钰一怔,她知道了?
见众人笑闹成一团,谢钰也不自觉轻笑出声,摇头跟了上去。
第38章 红烧兔丁
案子一结,开封府上下都松了口气,然后就开始扎堆杀兔子。
是的,没错,就是杀兔子。
之前众衙役在锦泽到开封城一段疯狂挖坑找证据,几天之内挖出来共计二十几窝兔子、老鼠、野鸭子。野鸭子仍小心放归原处,老鼠现场砍死,兔子则统统装进麻袋带回开封府,准备得闲就宰了吃。
结果那群兔崽子半夜把麻袋咬破,第二天一大早某衙役一开柴房门就被无数只强健有力的小短腿儿蹬了个鼻青脸肿,惊得嗷嗷乱叫。
灰的、黄的、白的、黑的兔群潮水一般四散而去,将院子里的东西顶得乱七八糟,简直像遭了灾。
整整一上午,开封府所有闲着的衙役都跑来抓兔子,闹得人仰马翻,不少人脸上都新增无数划痕。
杀,必须杀!
今天就杀!
霍平顶着新鲜出炉的几条血道子愤愤道:“这些小畜生最可恨,见地就打洞,又忒能生,一年到头都是生生生……那些个大道都给它们弄得满是坑洞,平时盖着草看不出来,人和马踩上去一准崴脚!”
前几天去挖证据的时候,就有几个衙役不小心踩到兔子洞崴了脚,今天还肿着呢。
兔子四五个月大就能抱窝了,一年都不带歇的,一年五六胎,一胎十只上下,一不留神就泛滥成灾。
好些地方的庄稼、果菜苗、草地都给它们啃干净了,百姓们叫苦不迭。
就他们带回来这些,粗粗一数就有一百多只,简直吓人。
马冰看着他手起刀落,几个兔子头就嗖嗖飞出去,赶紧拿盆装起来,“这可是好东西,不能丢。”
霍平砍完兔头,又开始剥兔皮,“那玩意儿能吃?”
硬邦邦的,摸着也没什么肉啊。
马冰笑道:“脸颊子上还是有点肉的,骨头里挑肉最有趣,不过最好吃的,还是里头的东西。”
她做了个开天灵盖的动作。
霍平倒吸一口凉气。
小姑娘家家的,端的凶残!
不过,回想起之前露宿荒野时马冰料理兔肉的手艺,霍平忍不住舔嘴抹舌起来,“真好吃?”
“瞧好吧!”马冰信心十足道。
兔子脑壳硬,须得慢慢烹饪才入味,当日条件有限,且只有一颗兔头,并不值当费工夫。
不过今天不同了,足足一百多颗脑袋!
不怕不够啃的。
霍平偷偷嘶溜下口水,歇了歇,继续斩首。
“这么些兔皮,回头找人硝制了,”他乐呵呵道,“够你和王太医一人做件袄子了。”
在他们这些武官眼中,大夫么,总是文弱些的,合该好好照料。
王衡笑呵呵从屋里出来,捋着胡子道:“兔肉补中益气,凉血解毒,如今吃正合适。”
忙了这些日子,大家都有些上火,吃点兔肉正好。
“对嘛,药补不如食补嘛!”马冰接道。
王衡去洗了手,也挽起袖子来帮忙洗兔子,“预备怎么做啊?”
马冰经常鼓捣些好吃的,同院的他没少跟着受用,导致如今一看对方靠近厨房,口中就津液横生。
“一半红烧,一半烤,兔头和内脏单独卤了!”马冰大手一挥,给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么多,肯定不能分类太细,不然能累死。
这样一半一半大锅来做,省时又省力。
王衡和霍平整齐地吸了下口水,“很好很好……”
“马姐姐,听说你们办完案子,我来找你玩啦!”
未见其人先见其声,话音未落,一身鹅黄纱衫的袁媛就从院门外转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巨大食盒的丫头。
王衡来到开封府后,在这院子里种了不少可以入药的花卉,桂花、金银花自不必说,其中靠门的两边院墙根儿底下更载满了玫瑰。
几年下来,玫瑰花爬树攀墙,肆意生长,天一暖就开始鼓苞。现在整面墙都铺满了殷红如血的玫瑰,风一吹,便是热烈的波浪,引得蜂舞蝶飞,旖旎中透出几分壮美。
玫瑰花行气解郁、活血化瘀,还有美容养颜之功效,王衡每年都会采集晾晒花瓣,或是直接入药,或是晾干了泡茶,都很好。
听说西南一带有食花的习俗,用玫瑰花瓣调和成玫瑰酱,做成酥皮饼子非常好吃。
可惜没机会亲自前往一试。
袁媛就这样笑吟吟从花墙外绕进来,微风撩起她绣着蜻蜓的纱衫,与周围的花海、蝶□□织,一时竟分不清真假。
当真是人比花娇。
“你倒好长腿子,”马冰失笑,“正要做好吃的,还琢磨要不要去叫你,又怕你出去同小姐妹们玩。”
“有姐姐在,我还要什么小姐妹!”袁媛笑嘻嘻扑过来,从背后搂着她的脖子亲热道,“好姐姐,母亲听说我要过来,特意叫厨房备的好吃的,有上回你吃了说好的鸭尾酥,还有鲜奶九层糕、桃片糕、杏仁酥……对了,我还带了一盒粽子,你尝尝爱哪个,回头端午节了就给你送来。”
粽子……马冰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竟已是四月下旬了。
好快呀。
马冰百感交集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嗯,若你空手来,现在早被打出去了。”
袁媛嘻嘻笑出声,用软乎乎香喷喷的小脸儿去蹭她的,“姐姐总爱逗我,我知道姐姐不舍得。”
“小机灵鬼儿!”马冰作势用还沾着血水的手指去戳她的脸,果然吓得小姑娘跳出去。
“哎呦,这是兔子么?”袁媛这才发现盆中血淋淋的兔子,登时吓了一跳,小脸儿煞白道,“这……”
她还是第一次见下锅前的食材。
怪吓人的。
“是我大意了,”马冰心道,到底是个孩子呢,“去屋里坐着玩去吧,等会儿出来吃红烧兔丁。”
袁媛挪了挪脚尖,不舍得走。
姐姐在呢。
怕什么!
她用力抿了抿嘴儿,竟又蹲回去,分明双眼乱瞟不敢直视,却还故作镇定道:“我,我不怕的,兔子那样可爱……”
说着,就去逗弄墙角那几只还活着的兔子。
瞧啊,毛茸茸的,多可爱,她还见过别的小姐妹养兔子玩呢。
结果下一刻,那兔子竟拼命扑腾起来,圆溜溜的兔头朝着袁媛的指尖就咬。
“哇啊啊啊!”
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一跤跌在地上,抓着马冰的胳膊抖成一团。
“小姐!”
两个丫头也被吓得够呛,忙放下食盒去救人。
马冰等人大笑出声,忙擦了手去扶她。
“小傻子,没听过一句话么,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常有人觉得兔子软弱可欺,其实不然,这些小东西的牙齿极其有力,若给它们咬着,兔齿可以轻易穿透坚硬的指甲,直接咬到你的指骨。
袁媛自己也觉得有些丢人,抓着她的胳膊定了定神,强行止住眼泪,装作无事发生过般外强中干道:“兔子这么可爱,当然,”吸鼻子,“当然要红烧。”
众人哄然大笑。
孩子大了,知道要脸了。
袁媛羞得小脸儿通红,几乎要渗出血来。
两个丫头好气又好笑,您说您逞的什么强嘛!
怕就说怕嘛!
另一边,持续七天的学子静坐事件终于落下帷幕。
皇上召见了带头的李青禾等三人,当场连发十三问,三人俱都答了。
同在现场的涂爻听罢,暗自点头。
虽有些稚嫩,但亦可见通达雏形,缺的不过是历练和经验罢了。
答完之后,皇上一时没说话。
他不开口,旁人也不敢出声,一时间,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皇上数出来三个县名,俱都地处偏僻、穷苦异常,还时常有倭寇滋扰,可谓凶险。
“此三地或缺县丞,或缺主簿,你三人可愿前往赴任?”
县丞八品,主簿九品,皆是文官末流,再往下,便是不入品的吏员了。
况且又是那样穷苦的地方,实在难出政绩,若不走运,可能一辈子就要耗在那穷乡僻壤。
假如他们耐心等待选官,好歹是进士出身,大约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方。
这对已经亲身经历过都城繁华的三人来说,不得不说是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若接受,可能一辈子都要与穷苦为伍;
若不接受……
这是陛下的考验,毫无疑问。
而对他们三个来说,就是一场豪赌,赌注便是自己的人生。
皇上话音刚落,李青禾和另一人当即跪下谢恩,第三人稍慢一步,也慌忙跪下,膝盖触地的瞬间,面色煞白。
坏了!
苦也!
他这一犹豫,必然使自己的评价在皇上心中大打折扣,日后想要出头,恐怕事倍功半……
他暗自掐着掌心,深恨为什么要迟疑,以至于这豁出去打下来的大好局面都给浪费了。
果然,皇上的视线一一划过三人头顶,落到他身上时,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此子固然勇气可嘉,但心智不坚,恐有纸上谈兵、叶公好龙之嫌。
离宫之后,李青禾快步追上涂爻,结结实实给他磕了几个头。
“多谢大人成全,此去不知能否还有再见之日,小子先在此别过了。”
涂爻坦然受了,叹道:“此去艰险,但天高海阔,你……好自为之。”
那种穷苦地方不可谓不险,当真是拿命换政绩,即便成了,也未必能平步青云。
但能有个有心计且搞实干的地方官,是当地百姓之福。
李青禾认真听了,“多谢大人指点,也谢大人成全。”
他站起身来,一揖到地,慢慢退着去了。
此一去,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回开封,他本想去见见曹青,说保银终于取消了,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况且如今再说,也只是徒叹奈何……
罢了,余生且长,就慢慢来吧。
惟愿世间再少些悲剧。
涂爻看着他远去,街角遥遥立着一个女子,大约就是当日一起来送鸡蛋的那位。
那女子与李青禾说了几句,两人又一同转过身,远远朝涂爻行了一礼,终于上了马车,摇摇摆摆消失在视线中。
“大人,”谢钰走上来,往马车消失的方向看了眼,“回府吧。”
涂爻嗯了声,转身上轿。
前路茫茫,愿君安康。
一路无话,很快到了开封府。
众人进门,老远就听见药园传来一阵笑闹,不觉俱是眉眼一松。
真好。
哪怕外面再累,回到家,仍有片刻闲暇。
回家喽,真好。
“难得有两天松快,找他们玩去吧。”涂爻摆摆手,对谢钰和元培示意道。
“大人,”谢钰忽道,“徐茂才为何突然移交刑部?”
昨夜他又去了大牢,可牢房竟然空了,问过狱卒后才得知徐茂才被挪走了。
涂爻停住脚步,深深地看着他,“那么你呢,如此执着,究竟为了什么?”
第39章 私心
“谢大人怎么不动筷子,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见谢钰坐下后频频出神,马冰问道。
谢钰眼睫微微颤了颤,“没有,很好。”
他心不在焉,只因方才涂爻的话仍回荡在脑海中:
“你如此执着,究竟为了什么?”
若论公,徐茂才一案已经正式转交刑部,自此之后,与开封府无关,他们肩头的担子轻了,本该是高兴的事。
可是……
不为公,便是私。
这个结论几乎将谢钰自己惊了一跳,好像连日来的反常都有了解释。
或许他自己并非一无所查,只是这种感觉陌生而奇异,微妙中透着丝丝缕缕的甜,令人本能追逐却又完全无法掌控。
他食髓知味,同时又不禁有些茫然。
而涂爻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这好像斜地里探出来的一只大手,狠狠往雾蒙蒙的镜面上擦了一把。
诚然,不能窥得全貌,可仅是照出来的一星半点,就足够震撼。
即便此事最初是出于职责的多疑,可时至今日,里面早已悄然掺杂了许多私心……
“大人,好不容易事儿都完了,您就安心吃顿饭吧,”霍平指着桌子道,“瞧啊,多好的饭菜,不趁热吃,可惜了!”
100多兔子也不光是他们几个抓的,马冰就分出一多半给了当日有份参与破案的衙役们。
剩下的这些就够吃的了。
本想简单的一烧一烤,奈何有人畏辣,有人无辣不欢,索性就都分开两批:
兔丁一锅红烧,一锅麻辣,插在架子上旋转烘烤的整兔也是如此。
原本大禄是没有辣椒这种东西的,先帝在时频繁与边国打仗,两国军民被迫深入往来,倒也传进来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辣椒种子就是其中之一。
此物辛辣异常,远非胡椒的温和可比,稍加一点便能激发出食材隐藏的鲜味,很快就被眼光毒辣的商人觅得商机大肆培育,短短几年之间便风靡全国。
马冰就是辣椒的追捧者之一。
她尤擅调制一种甜辣酱,加入几味秘制香料和足量的大蒜、胡椒、辣椒粉末,再与蜂蜜调和,仔细刷在烤肉上,能使表皮金黄酥脆,迅速锁住肉汁,内里鲜香怡人,柔嫩多汁。
故而今天的烤兔子看上去格外美丽,简直香飘数里。
剩除了两色兔肉之外,还有笼屉上蒸着的几只油淋淋的荷叶肥鸡,又有从大厨房里拿过来的苦瓜炒蛋,一盆略过焯过水后清炒的雪白藕带,以及用清醋,香油和蒜汁儿拌的菠棱菜和胡瓜丝,最适合清口解腻。
额外还有袁媛带来的七、八种点心和几种馅儿的粽子就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十分丰盛。
另有一篮子樱桃、几只香喷喷的黄色蜜瓜,还有几颗粉嘟嘟的早熟毛桃、几捧娇黄透红的晚杏、紫油油的桑椹,俱都放在干净的大陶罐里,用麻绳吊在水井里凉着。
等稍后吃得满头大汗,再来几口冰凉沁爽的水果,甜蜜中透着水汽,简直不晓得有多美!
饶是谢钰存着心事,见此情景也不禁胃口大开,“辛苦马姑娘了。”
马冰笑容中透出几分狡黠,“之前你请我吃烤羊,也该礼尚往来嘛!算起来还是我赚了呢。”
兔子是大家一起抓的,材料是开封府厨房里自己有的,她不过出了点心思和力气,算是借花献佛啦。
她就这样把自己的小心思坦然说出来,明媚好似头顶的蓝天,不带一丝阴霾,叫人完全气不起来。
恍惚间,谢钰觉得自己的私心好像更重了。
马冰打定主意要以小博大,当即热情地挑出一只兔头,手指微微用力,原本结实的天灵盖就被掀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脑仁。
“来,大人,趁热吃!”
谢钰刚有些涟漪的内心瞬间冷却:“……”
这玩意儿真能吃?!
不光他,在场其他人都没有一个动兔头的。
甚至就算要夹菜,不得不路过这个大陶盆,所有人也会心照不宣地努力扭曲胳膊,给它空出好大的地方来。
谁能想到生前还称得上可爱的兔子们,一旦被做成兔头,就会变得如此狰狞可怖!
看看那突出的门牙,看看那破掉的头皮,还有那死不瞑目的眼眶……
让人实在无法与所谓的美食联系在一起。
马冰痛心疾首,“这真的很好吃的,你们不要不信嘛!”
又嫩又滑,简直像吃豆腐脑一样,若再舀一点麻辣香甜的酱汁浇上去,给只肘子也不换嘛!
然而众人纷纷面露迟疑。
最后,马冰不得不拿出杀手锏:
她三口两口吃掉一颗兔头,一边大叹美味,一边幽幽道:“算了,我打赌你们都不敢。”
话音未落,几只手就从不同的方向伸了过去。
强忍着吞下去之后,本来以为还会吐出来,结果……唔,还不错嘛!
马冰:“嘻嘻。”
用过饭后,众人看着满桌凌乱的兔脑壳,都觉得人生有了新的感慨。
万物不可貌相嘛!
元培等人主动承担起刷锅洗碗的职责,稍后擦干净手后对谢钰道:“大人,今晚回公主府吗?”
早起巡逻的时候碰见了长公主府的长史,对方虽然没有明说,却也隐晦地表示,端午将近,长公主和驸马时常看着别家团圆而望月兴叹。
想儿子了,但是我们不说。
谢钰下意识看了马冰一眼。
她正陪那个袁家的小姑娘玩花牌,不知她又说了什么,逗得对方咯咯笑个不停,竟直接软倒在她怀里。
嗯……
谢钰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忽然觉得那袁家的小姑娘似乎太缠人了些。
入夏了,贴那么近做什么?不嫌热吗?
“袁姑娘,”谢钰忽然出声道,“时候不早了,未免令尊令堂担心,还是尽快启程吧。”
马冰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大太阳,刚吃过午饭,哪就不早了?
而且……谢大人,你突然话好多啊!
逐客令来得突如其来,袁媛不大想走,试图再挣扎一下。
“多谢大人关怀,只是我还想多跟马姐姐玩一会儿,等太阳落了再走也不迟。”
谢钰却已站起身来,“端午将至,城中人员杂乱,袁大学士与我有半师之谊,怎容有失?”
他小的时候曾与诸位皇子一同在宫中听袁高讲书,虽未行过拜师礼,却有师徒之实,真要论起来,袁媛高攀一句师兄也是使得的。
师兄关心师妹,决定亲自送她回家,并无不妥。
可众人还是觉得有哪不对劲。
分明谢钰之前对袁媛没多过半个眼神,见面行礼问候时也没扯过什么师徒缘分,好像对面坐的只是一尊木胎泥塑,怎么这会儿又要坚持送人回家?
但古怪归古怪,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袁家的丫头也道:“是啊,姑娘,您该午睡了,不然等会儿可要犯困。”
袁媛拉着马冰的手,小声道:“我可以跟姐姐睡在一起呀。”
她眼睛亮闪闪的看着对方,用食指和拇指比出很小一点距离,“我就睡这么一点点地方就可以了。”
马冰噗嗤笑出声,“得啦,你出门这么久,爹妈该担心啦!来日方长,改天咱们再玩。”
袁媛本就有些怕谢钰,这会儿见她都这么说,也只好闷闷应了。
临走前,马冰觉得谢钰好像看了自己一眼,但当她定睛看去时,又好像没有。
谢钰一走,霍平和元培也跟着离开,袁家主仆三人的位置也空了。
不久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瞬间寂静下来。
马冰看着空落落的位置,喃喃道:“他是不是对媛媛起了心思?”
旁边正在树荫底下扇风乘凉的王衡一听,忽然瞅着她无声笑起来。
啧啧,年轻人呀……
马冰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要问时,对方却又闭回眼睛,带着面上残存的一点狡黠,在摇椅上一前一后轻轻晃动起来。
阳光正好,从摇摆的茂盛枝叶间漏下满地光斑。
暖风吹过,带起满院蔷薇香,熏得人昏昏欲睡,马冰也顶着满头雾水闭目养神。
好安静啊,耳边只有风掠过花叶的簌簌声,蜜蜂飞快拍动翅膀的嗡嗡声,还有王衡那把旧摇椅晃动间发出的摩擦声,“吱呀~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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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德长公主和谢显对儿子的突然归家十分惊喜,不知道这小子受到哪里的感召,以往叫好几遍也未必有回音,如今只是略点了两句,竟乖乖回来了?
“这是西域进贡的香梨,皇上刚遣人送来的,正打算给你送过去呢,倒是省事了。”
宁德长公主点了点水晶缸里一堆黄的绿的梨儿。
当下并非产梨的时节,但大禄商人素爱琢磨洞子货,每每以乱季瓜菜为傲,这梨子便是其中之一。
谢钰重新梳洗过,换了套天水一色的苏绣家常袍子,闻言微怔。
说起来,当初一同返回开封时,她便在城外买梨……
见他拿了梨子却不吃,夫妻俩对视一眼:
哦哦~
原本想拿话引他说,不曾想谢钰一开口就是,“我想知道天武二十年到太和元年之间,凉州究竟发生过什么。”
徐茂才被提走之前,他曾借机查阅过本朝相关卷宗文档,却意外发现许多年份被故意隐去,或是寥寥数笔简单带过。
可他分明记得,儿时曾听说边关发生过几场持续数年的大战,伤亡惨烈,为何偏偏没有记载?
这个发现让他原本只有八分的好奇心瞬间升到十二分。
朝廷一定隐瞒了什么。
而联系被突然提走的徐茂才……他越发想知道了。
不,他一定要弄清楚。
宁德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为什么想知道?”
对此等朝廷辛秘,她知道的甚至比一般的朝臣还要多些。
谢钰抬起眼眸,一字一顿,“因我有了私心。”
第40章 不必再提
有私心,这三个字远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来得震撼。
宁德长公主和谢显太了解这个儿子了,从小一板一眼,做事分毫不差,若非如此,皇上也不可能放心将一支禁军交给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而他也确实不负所期,处事公正。
可现在,这样一个从未偏袒过任何人的人,突然跑回来说他有私心了
一生很长,会遇到许多人,但大多数人不过匆匆过客,无足轻重。可总有那么几个是特殊的
当一个人忽然开始违背一贯的原则,就说明他遇到了足以改变他人生的,那个最特殊的人。
而这个人如果是正面的,他会迅速成长,成为更优秀的人
但如果这个人是负面的,或许会毁掉他的一生。
墙角的仙鹤衔灵芝铜制大香炉内袅袅沁出幽香,伴着院中池塘漫出的水气,让人不自觉平静下来。
宁德长公主斜倚着软塌,看向儿子的眼中感慨颇多。
“私心有很多种,仇恨、同情、怜悯……”
谢钰平静道:“她既不需要我的同情,也不需要怜悯。”
她是一个非常勇敢的姑娘,像荒芜沙漠中努力绽放的小花,你可以惊叹于它的美丽,也可以赞美它的顽强,却唯独不可居高临下地施以怜悯。
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眉梢眼角甚至都柔和了。
见此情形,宁德长公主微微叹了口气,“一个人的心是有限的,如果它装载了太多仇恨,恐怕容不下多少爱。”
喜怒哀乐,任何情感都会被时间抹平,但唯独两种,哪怕过去许多年,仍会刻骨铭心,比如说爱意,比如说恨意。
她曾见过那个小姑娘,非常特别,像温室中忽然冒出的一株胡杨苗,哪怕混在一干京城闺秀中,也能叫人一眼认出来。
这样的姑娘忽然出现在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京城,绝对不是为了宣泄爱意。
谢显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
这话实在有些残忍。
但……长痛不如短痛。
因为人不能仅凭一时冲动就过一辈子,想要走得平坦顺畅,你需要在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