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爻看了曹青一眼,沉声道:“带慕笙和李青禾上堂认人。”
宋推官等人面面相觑,搞不懂涂爻此举的用意。
曹青自己都承认了,这些做不做也没什么要紧吧?
倒是谢钰想起之前涂爻称赞李青禾的话,若有所思。
稍后慕笙和李青禾上堂,果然重新打量起曹青,又将他与记忆对比,最后竟都摇头说没见过。
没见过?
众人都十分惊讶。
都到了这个地步,该不会你报仇都找错了对象吧?
曹青暴怒,“你们这些大老爷何曾将我放在眼里!混账,混账,该死的是你们!”
挣扎间,他的发髻散开,乱糟糟的头发盖住大半张脸,李青禾突然啊了一声,脑海中几个画面稍纵即逝,“是你!”
他记起来了!
当年关清去县学时,身后好像确实跟着一个人,不过那人胆子特别小,又很自卑,从不敢抬头看他们。
以至于直到关清离开,大家也不知道他那个随从究竟长什么样子。
曹青笑得癫狂,脸上满是嘲讽,“可笑可笑,当真可笑,当年你们辱我骂我,如今却又巴巴儿凑上来结交,对面相逢不相识,何其荒唐!哈哈哈哈,当真可笑至极!”
天晓得那日李青禾去客栈拜访时,他究竟是各种心情。
李青禾一听,顿时面上作烧,无地自容起来。
话虽难听,说的也是实情。
经李青禾提醒,慕笙也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
曹青冲他啐了口唾沫。
慕笙慌忙躲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简直跟打翻了染缸似的。
“你,你简直岂有此理!”
宋推官皱眉,“慕笙,本官问你,你当年可曾对曹青言语侮辱?”
慕笙才要狡辩,可对上宋推官那张吓人的大黑脸就怂了。
“我,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而已,不痛不痒的,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如此小肚鸡肠!再说当时并非我一人……”
“混账,荒唐!”一直很冷静的涂爻突然连着狠拍了几下惊堂木,震得众人耳鸣。
他指着慕笙骂道:“你既读圣贤书,就该修身养性,谨言慎行,怎能如此行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尚未得势便如此猖狂,至今不知悔改,来日若一朝得势,岂非要骑到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他这一怒非同小可,慕笙和李青禾猛地跪倒在地,“大人饶命!学生知错了!”
慕笙面色如土,瞬间汗如浆下。
这,这什么意思?
本以为自己沉冤得雪,下科再考也就是了,可涂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他认为我没有做官的资格吗?
他难不成要阻我的青云路?
涂爻出身士族,朝中亲朋甚多,又身居开封府尹一职,简在帝心,若他果然不想让一个人出仕,绝对做得到!
不不不,不会的,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是正经考上来的,我没犯法!
不过说了那厮几句,又算得了什么?
不会的,不会的……
涂爻骂完,又问曹青,“他可曾辱你?”
说的是李青禾。
李青禾瞬间紧张起来,撑着地的手都攥紧了。
万一他胡乱攀咬,自己当真百口莫辩。
曹青虽有些不情愿,可还是摇了摇头。
对李青禾此人,他的印象算不得好,却也不能说坏。
当年在县学时,对方虽不屑于与自己说话,但确实未曾恶语相加。
甚至某次慕笙等人骂得凶了,他不耐烦听,还胡乱喊了嗓子“老师来了”……
李青禾狠狠松了一口气,心底又涌出一丝愧疚。
他犹豫再三,还是扭过头去,声音干涩道:“对,对不起……”
若他当年不那般趋炎附势,不那般冷漠,哪怕只是出言阻止,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大堂上一时静得吓人。
曹青浑身一僵,用力闭上眼睛,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啊!
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涂爻跟着叹了口气,既欣慰,又痛心。
审到这里,事情的前因后果基本弄清楚:
曹青因贫穷不能科举,本想去给关清伴读赚钱再考,不曾想还没攒够钱就被那些读书人伤透了心,以至心智扭曲。
正逢关家自知关清科举无望,又知道曹青缺钱,便以利诱之替考。正伺机报复的曹青满口应下,顺利取得举人身份,又在进京参加春闱的途中反水,将关清和随行小厮杀死,自己则正式顶替了关清的身份。
到了这个时候,科举已经不再是曹青真正的追求了,或许他自己也清楚瞒不了太久,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设计陷害台州府学子。
不过大家还是想不通,他究竟是怎样精准地让慕笙踩到那张纸片的。
被问及时,曹青竟十分得意。
“如今看来,你们这些官老爷也不怎么样!”
那纸片提前粘了糯米粒,只要一脚踩上去就贴在鞋底,越踩越牢固。
路上人多眼杂,不具备实施的条件,曹青便等到殿试当日在宫门口汇合时动手。其实他一开始准备了好几张小抄,以防失手,想着谁能踩中粘有糯米粒的纸片就算谁。
入宫前众人都很紧张,挨挨挤挤的,根本顾不上低头看,谁也没留意地上什么时候多了张小纸片。
也不知该说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还是天意如此,还真就是慕笙踩中了!
然后他就靠过去,将提前卷成筒的小抄丢入慕笙靴筒内。
“那厮最爱炫耀,外面到处都是他的笔墨,我便用心模仿他的字迹。”曹青看着慕笙,鄙夷道,“本想着若不是他踩中,其他人身上有他的笔墨,他自然也难逃干系。”
奈何天公不作美,还真让他自己撞上,倒是可惜了。
不过台州府的学子吃了这一吓,俱都发挥失常,沦为三甲末流,也不算亏。
“那其他的小抄呢?”宋推官问。
入宫前都要搜身,既然慕笙的能搜出来,曹青又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谁知曹青咧嘴一笑,“吃了。”
众人哑然。
不得不说,这还真就是唯一的办法。
“但客栈铜盆里的灰烬又如何解释呢?”谢钰出声问道。
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却一直想不出答案。
如果就连陷害人选都是在宫门口才凭天意选中的,那曹青又怎么能未卜先知,提前在慕笙房间内焚烧?
曹青咧了咧嘴,“所以说,读书人都是看着老实,不如大人们再问问,看是不是有人撒了谎?”
那日他早早就起来了,等慕笙等人一离开客栈,他就趁乱混进去,在三个人的房间内都布置了。
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忙着送考生们入宫殿试,想着蹭一蹭喜气,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谁知竟只查出来一个?
宋推官和通判大人面面相觑,又齐齐望向涂爻,“大人?”
不用说,涂爻也已猜到了,必然是其余两人事后发现了铜盆里的灰烬,吓得魂飞魄散,生怕此事连累到自己,所以偷偷处理掉。
若非如此,谢钰他们也不至于查得那样艰难,打从一开始就错了调查方向:
原来不是曹青选了慕笙,而是天意选了慕笙!
就是这种匪夷所思的巧合,才最叫人不能用常理推断。
以涂爻为首的官员都觉得有点丢人。
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只教出来这些个胆小怕事的家伙?
连这一点考验都经不住,来日如何委以重任,又怎么敢指望他们能上报朝廷,下抚百姓?
案子破了,虽因为牵扯太广,后续一系列官员处置还需要时日,但总算有个交代。
涂爻连夜整理了折子进宫,直到次日早上才回来。
曹青因杀人、替考等被判了秋后问斩,关家几个参与舞弊的都被判了三千里流放,这些都是简单的。
至于后面的涉事官员,少不得借此机会深挖,没有三几个月怕是审不完。
至于慕笙的所作所为,涂爻也原原本本上报,皇上厌恶非常,当场表示“此子品行有亏,难当大任!”
一句话,注定了慕笙这辈子的仕途就止步于举人了。
倒是李青禾,因当年并未直接参与恶行,后又为伸冤四处奔波,还放下身段向曹青致歉,皇上印象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回到开封府后,涂爻亲自去牢里见了曹青。
曹青呆呆坐在角落,一动不动地等死。
他不明白对方那样尊贵的身份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都已经认罪了,难道你还要来看我的笑话吗?
“本官已上了折子,希望朝廷能取消科举保银一项。”
曹青猛地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中见了泪光,“大人?!”
涂爻叹了口气,“只是关系重大,需要时日,你……”
终究是来不及了。
他出身好,从未因银钱发愁,虽然知道寒门学子科举不易,可在曹青案之前,却从未想过竟有学子会因为拿不出区区一两半的保银而无法参与科举。
一两半,在这开封,够干什么的?
可它却能断送一个学子的前程。
“大人!”曹青第一次这样诚心诚意的跪拜涂爻。
他浑身颤抖,哽咽着将脸埋进地上的草堆,用力磕了个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早一点?
涂爻心中百感交集,终究是弯下腰去,轻轻拍了拍曹青的脊背,“此朝廷之过也。”
曹青已经在大牢里待了几日,身上都臭了,可他却一点都不嫌弃对方脏,只是觉得,可惜了。
可惜了啊!
除他之外,恐怕还有许多考生因为同样的原因埋没民间,当真令人痛惜。
“起来吧。”涂爻道。
曹青胡乱抹了把脸,直起腰来,“草民有罪,不敢起身。”
涂爻看了他许久,正色道:“其情可悯,其罪当诛,你纵然有万般情由,也不是杀人的借口,按大禄律法,判你秋后问斩,可服?”
判书其实曹青早就看过了,也认了命,只是心中不服。
可如今涂爻再次发问,他却觉得,一直以来横在胸口的那口郁气,终于散了。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人这样尊重自己。
他用力吸了口气,重新拜下去,泪流满面,“草民,服。”
这一个头,便是给这一生做了了结。


第24章 西域香瓜,洞庭枇杷
因请求免除科举保银一事,次日的大朝会上吵翻了天,顷刻间众朝臣就分为世家子和寒门出身这泾渭分明的两派。
而最令人惊讶的莫过于同为世家子的开封府尹涂爻竟然就是本次提议的发起人,另外清武侯谢显竟也与他站在同一阵线。
众世家反对派看向他们的眼神宛如在看叛徒。
他们反对的理由很多,不过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条,左不过“朝廷每年支出那么多,组织考试不要银子的么?学子们交这点费用又算得了什么!况且也才区区一两半而已,若他们争气,中个廪生一个月就能赚回来……”
寒门一派则认为这个说法本就不成立。
有一两半这个门槛横在前头,许多穷人家的孩子连踏上考场的资格都没有,又何来“赚回”的机会?
你口中的“区区”,足够榨干三代人的钱袋子。
一群人耍了大半日唇枪舌战,谁也没辩过谁。
不过因为有涂爻和谢显这两个“叛徒”,世家一派隐隐落了下风。
有人忍不住单挑谢显,言辞讥讽,“驸马爷遍身绫罗,怎的又说起这话?”
既然这么体恤寒门子弟,不如散尽家财啊!
他一张嘴,上到被吵得头疼的皇帝,下到满朝文武,都齐抽凉气。
谢显是驸马没错,甚至他自己也颇以此为荣,但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话,朝会之上你不称呼“谢大人”,偏要叫“驸马”,这不是嘲讽他吃软饭么!
就连吵累了开始闭目养神的涂爻,都下意识撩起眼睑瞅了他一眼。
瞧瞧这厮怎么死的。
谢显抄着袖子眨了眨眼,竟半点不恼怒,轻飘飘来了招四两拨千斤,“因我体察圣意,每每多知世事艰辛,不比诸君畅快肆意,空食君禄。”
意思就是我最晓得陛下体恤民间疾苦的心思,有钱是我值得,不像你们每天傻乐呵,屁事不干白领钱。
一句话,就把作壁上观的皇帝也拉下水。
说话那人脸上顿时紫涨起来,你了半天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怎么反驳,说你想太多,陛下根本没这个心思?
他有点后悔,你说挑谁当对手不好,偏挑这个骂人精!
御史台的人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殿内先是一静,继而响起整齐的官袍摩擦声,众大臣齐齐望向龙椅。
皇帝:“……”
你这给朕夸得猝不及防!
其实朝廷也不是非缺那一两半银子过活,但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背后却盘根错节相互牵扯,总要你来我往多议几次才好。
下朝之后,朝臣们按着阵营三五成群,谢显便大大方方和涂爻做了一路。
因谢钰在开封府供职,两人平时便多有往来,才刚又在朝会上结盟,索性也不避讳了。
天气不错,两人不坐轿,便沿着路边荫凉边走边聊。
时值初夏,草木繁茂满眼苍翠,只看着便叫人心情愉悦,连刚才在朝堂上沾染的郁气都散了几分。
“哪里是几两银子的事,”看着街面上往来的人群,涂爻感慨道,“不过是想借机打压寒门罢了。”
这些百姓每日忙忙碌碌,不曾有半刻喘息,一年下来,能否有一两半银子的盈余?
门第阶层之争更甚于水火,而科举是唯一能够打破局限的途径,世家担心寒门学子大量涌入,危及他们的地位、瓜分他们的权益而已。
路边几口大锅内煮着羹汤,乳白的蒸汽不断翻滚,扑在伙计那挂着油汗的脸上,闪闪发亮。
一碗肉沫羹汤不过三文钱,却还是有人观望良久,迟迟不敢上前。
谢显叹道:“昔年我随师兄外出游学,错过宿头借住农舍,那时我才知道天底下原来还有人连鸡蛋都不舍得吃……”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户人家忍痛杀了母鸡招待他们后,小姑娘哇哇大哭,说再也不能攒鸡蛋卖钱了的场景。
年轻的谢显遭受空前冲击,看着几乎哭昏过去的小孩儿,生平第一次手足无措。
不过在他掏光钱袋补偿给那家农户后,破涕为笑的小姑娘喝鸡汤喝得比谁都香,小脸蛋子都泛了红光……
寒门子出头不易,常年艰苦的生活铸就他们超乎寻常的意志、忍耐力,以及拼了命向上的狠劲儿。
他们就像石缝里的小草,但凡有丁点阳光雨露便会疯长。
拐过下个路口,两人竟碰见了老熟人:朝堂上向谢显开炮那厮。
对方一看见谢显就瞳孔紧缩,恨不得拔腿就跑,可碍于面子,又只能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谢显冲他呵呵冷笑,扭头对涂爻道:“盖败军之将也,竖子不足与谋。”
滚回老家种地去吧!
涂爻:“……”
当爹的如此猖狂,谢钰那孩子能长成那样当真不易。
对面那人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辱,顿时气血上头,哆哆嗦嗦指着他“你你”几回。若非同伴搀扶,只怕就要栽倒在地了。
同伴:“……”
你说你没事招惹他作甚!
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过!
谢显如斗胜的孔雀,昂首挺胸从他面前走过,眼神都懒得多给半个。
涂爻有些无奈地对路过的巡街衙役道:“去盯着些,看不好就叫大夫。”
终究是自家地面,出了事还得开封府收拾烂摊子。
两人溜达达到了开封府,老远就见一对青年男女站在路边眺望,似乎在等人。
涂爻和谢显还没认出他们,那青年便眼前一亮,巴巴儿跑过来行礼,“见过府尹大人。”
是李青禾。
他大着胆子看了谢显一眼,顿时心神激荡头晕目眩,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世间竟有如此美男子?!
也不知对方是否看破他的心思,竟轻轻笑了一声。
李青禾顿时窘迫起来,手和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涂爻有些意外,“是你啊,可是有什么事么?”
李青禾垂着头道:“大人明察秋毫,还了学生清白,学生感激不已,无以为报。素知大人清正廉洁,不敢玷污美誉,只煮了一篮鸡蛋聊表谢意,还望大人不要拒绝。”
后面一个脸生的小娘子跟过来,果然提着个竹篮。
竹篮上面什么都没盖,大大方方摆了几十枚圆润鸡卵,就是怕人误会借机送礼。
涂爻和谢显对视一眼,后者就笑了,“你倒机灵。”
感激不假,道谢也不假,恐怕最想的还是过来混个脸熟吧?
李青禾面红耳赤道:“瞒不过大人,可学生的感激之情绝不掺假……”
对上聪明人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要自作聪明,因为那样只会惹得对方厌恶。
豆娘自知身份低微,并不敢抬头,却见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这只手掌纤长莹润,宛若上等美玉雕刻而成,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仅凭这一点便知手主人绝对是世上少有的美人。
她愣了下,就听那位大人语带笑意道:“怎么,又不舍得了?”
豆娘回过神来,忙双手将竹篮递上,并不敢多说。
涂爻看了越俎代庖的谢显一眼,后者大大方方道:“两日后就是清明了嘛。”
北方有清明节吃煮蛋的习俗,若讲究些的,还会精心挑选标致可爱的鸡蛋用网兜或布套装起来,伙伴间相互攀比,或比谁的鸡蛋最好看,或比谁的蛋壳更硬,玩闹一日再吃。
涂爻无奈摇头,对李青禾道:“倒也罢了。”
倒还算有分寸,没送什么扎眼的东西。
李青禾和豆娘也知道见好就收,不敢多待,略问候两句便退到路边,目送他二人进去。
等涂爻和谢显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门内,豆娘才缓缓吐了口气,惊觉掌心出了一层湿汗。
“李朗,方才那位大人是谁?风华气度着实不一般。”
她只敢在行礼时偷瞟一眼,惊为天人。
李青禾也是又惊又喜,“着御史袍,又有这般姿容的,必然是清武侯谢显了。”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当真是意外之喜。
今天这一趟来的太值了。
却说谢显随涂爻进了开封府,没走几步就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路过的衙役就笑,一边比划一边说:“马姑娘说了,这几日大家都累狠了,得补补,早起去弄了这么大这么大的胖头鱼,炖着呢!”
还有什么野鸭子汤、凉拌菜的,太多了,他也记不住。
“不比外头的大厨差,”谢显眨眨眼,举了举手中竹篮,对涂爻笑道:“先去拜见嫂夫人,再去用这个借花献佛。”
说话的衙役方才就看见这只竹篮了,因在谢钰手中提着,他还以为是什么名贵之物,结果现在定睛一看……嗯?鸡蛋?
再看,还是鸡蛋!
如今上朝还发鸡蛋了么?
涂爻的发妻姓赵,亦是出身江南名门的闺秀,这几日犯了咳疾,略同谢显寒暄几句便歉意道:“恕我不能作陪了。”
谢显也不在意,笑道:“也不是外人,嫂夫人不必客气。”
说罢,就要提着鸡蛋去药园蹭饭。
涂爻:“……”
你还真就挺不客气。
赵夫人笑着推了他一把,“去吧,我正好歇一歇,你也别在这里吵我了。”
哪怕是熟人,也是贵客,岂有丢下客人自己玩的道理?
涂爻无奈,又叫了夫人贴身伺候的丫头来问过情况,见确实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原本前两日就想让马冰过来给瞧瞧的,奈何又出了舞弊一案,马冰一手画技十分出色,没日没夜帮着画像,竟不得空,只好拖到现在。
涂爻和谢显到时,药园里已塞了不少人,王衡和他的两个药童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是在的,另有谢钰带着元培和霍平,还有宋推官、张通判,难得齐全。
药园自带的小厨房不够使,马冰就请人帮忙在院子里架起大锅,底下烧着柴火,翻滚的热气顶得锅盖嗒嗒直响。
鱼肉特有的鲜香味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见他们进来,众人都是一愣,纷纷起身行礼。
谢显笑呵呵摆摆手,“不必多礼,坐吧坐吧。”
他先去看了看儿子,熟练地心疼,“嗯,瘦了。”
谢钰低头看着塞过来的竹篮,鸡蛋?
什么意思?
谢显已经溜达到马冰身边,好奇道:“小姑娘,做什么好吃的?”
尽管只见过一次,但马冰还是觉得此人难以用常理揣度。
你说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带就带吧,光拿一篮子鸡蛋算什么事儿?
说到鸡蛋,她看看那边举着竹篮陷入沉默的谢钰,忽然生出一点同情。
“谢大人,”她招招手,“给我吧。”
小锅里还煮着卤味呢,正好剥几个丢进去做卤蛋,空口吃、下酒都好。
谢钰递鸡蛋的动作中都带着解脱。
马冰挑了几个鸡蛋随手往锅沿上一磕,十指翻飞揉几下,蛋壳便纷纷落地,端的潇洒。
抬头见爷俩还站在原地,她乐了,抓了两个鸡蛋递过去,“玩儿去吧。”
谢钰:“……”
感觉有被敷衍。
谢显却已经开开心心接了鸡蛋,拿着端详一会儿,突然“啪”一下往谢钰手中的鸡蛋上一碰!
“哈哈,我赢了!”
看着完好无损的鸡蛋,谢显开心得像个孩子,一点也看不出不久前才刚差点把同僚气到昏厥。
谢钰垂眸看着瞬间凹下去一块的鸡蛋,额角的青筋隐隐鼓起,两边嘴角都用力拉了下去。
那边的涂爻带头表示没眼看。
这是当爹的?
“咔嚓!”
谢钰直接把手里的鸡蛋捏碎了,然后杀气腾腾盯着那只竹篮看。
马冰:“……”
她试探着把篮子放到桌上,“您请?”
谢钰看了她一眼,还真就去桌边坐下,开始认认真真挑选起来,非常严肃。
众人:“……”
马冰冲元培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问道:“他们父子俩平时都是这样的吗?”
简直不像话嘛,幼稚死了。
元培支吾道:“就,还行吧。”
这是可以说的吗?
然而也不知谢显的运气太好还是谢钰的运气忒差,后者一连挑了六七只蛋去跟亲爹碰,竟然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这下连涂爻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望向谢显手中那只蛋的目光中,隐隐带上了敬重。
此乃蛋中将军!
谢显快乐地对大家宣布,“我要带回去给公主看。”
还要反复讲述连胜的辉煌历史!
谢钰的眉心狠狠一跳,忽然又抓了只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他相碰。
“哇,碎了碎了!”元培睁大眼睛大呼起来,“侯爷的蛋碎了!”
喊完之后,他自己还愣了下,总觉得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霍平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大把晾干的南瓜子,用粗粗的手指笨拙地剥,虽然不够塞牙缝的,但有的吃有的看,他非常乐在其中。
达官显贵嘛,生活中往往一帆风顺,多少都有点怪癖,俗称闲得慌。
习惯就好,见怪不怪。
谢显重复了刚才谢钰的沉默,显示真的是亲爷俩,继而愤怒地伸出手指责道:“你知法犯法,你舞弊!”
看着那只终于碎掉的蛋,小侯爷眼底飞速划过一抹快意,面不改色道:“我没有。”
“你有!”谢显转头冲涂爻喊,“他刚才用了指关节,我都看见了!”
是硬生生用指骨戳碎的,根本不是正经碰蛋!
涂爻默默地别开脸,完全不想管这档子破事儿。
其余众人也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好像这些日日都见的风景忽然焕发出别样魅力,叫人舍不得移开眼。
谢钰木着脸反驳:“口说无凭,你没有证据。”
“这就是证据!”谢显悲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