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也向她展示了一些清晰度不一,纸张材质不同的景色图,有幽谷,有湍瀑,有绿野之森,也有透金色的山顶……而它们的旁边,都附有所差无几的真实风景照,以及各自的出处和文字介绍。
春早微微皱了眉,起先迷惘,但很快,她了然地绽开笑容。
所有的图片都不陌生,来自她曾经的铁盒小岛——高三前的那个暑假,它曾因意外事故流落到原也手里,又在第二年的夏天物归原主。
但她完全没料到,原也竟在那一年的有限保管期内,将里面每一张,她曾剪裁收集的风景照都偷偷拍摄保留了下来。
并找寻到世界各地与之相近契合的地点与风光。
笑意加深的同时,眼里也飞速涨潮。
春早视野濛濛,泪光闪烁,不可思议地指向荧幕里一张绣球花攒簇的乡间小屋手绘图:“这是水彩画吧,这都能被你找到差不多的?”
原也语气平淡:“嗯,不难。”
——如果这个星球没有,那就将它创造出来。两年前在美国,他在一间闲置的农场购下一处无期的小屋,并亲自种植一院落粉紫色的无尽夏,雇佣园丁定期护理。只为有一天能在花期带她来到这里,让她每一个梦都有归处,都能茁长,也终会怒放。
最后一张图放映完毕,春早已经用湿了好几张抽纸巾。
滋滋作响的雪花点过后,白底黑字的内容跳出来,全无炫技,只有最简单,最热诚和最直白,甚至字型都是居中加粗的微软雅黑。
一张图里,包含一句话,也组合成一首情诗,一段誓词:
“这是18岁的原也就在准备的一场求婚。”
“八年间,”
“他没有想过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种未来。”
“如果可以,”
“春早同学,”
“请你给他仅此一次,也长达一生的机会和时间,”
“让他陪你去看所有你十八岁前就想要看到的风景。”
“好吗?”
最后两个字定格的瞬间,原也单膝跪地,“变”出一只不知何时筹备的墨蓝色戒盒,往两旁打开。
春早泪如泉涌,哪还看得清他手中钻戒的款式。
她只知道,它规模可观,也足够闪亮,但远不及面前少年的双目——或许不该称之为“少年”了,但她经历过的,那些熠熠生辉的时光,那些无惧摧折,点滴凝聚而成的赤子之心,远比任何一颗晶钻更璀璨,更耀眼,也更令人动容。
春早不断用手指拂着脸上一涓涓温热的,无法休止细流,喉咙哽塞,说不出话。
原也从低处注视她,眼眶微红:“你刚才说三痛七痒,可我们在一起已经八年多了,我依然很爱你,再往下走,唯一的变化只会是,我更爱你,一天比一天,一年比一年更爱你。这个PPT我在22岁那年就做好了,满法定婚龄那天就想拿出来跟你求婚,一秒也不想多等。但没办法,那个“八年间”的数字一直在改,从四年到八年,每一年都在往上加。前几年在创业期,风险太大,万一有什么问题,我不能让你陪我担着。今年,今天,团队的研发成果扛住了审视和考验,我也终于敢跟你开口。”
终于不用再压抑和隐藏,他开怀,释放,也一如既往地喜欢逗她:“白叫我几年老公,不如今天开始坐实这个称呼?”
春早破涕为笑,抬脚轻蹬一下他膝盖:“搞得像是你没白叫我几年老婆一样。”
“那就彼此彼此。”
原也笑着吸一下鼻子,握住她右手,将戒圈套上她的无名指,大小刚好,仿若量身熔锻的一粒恒星,跨越时海和尘雾,以真心摘取,以生命为单位,全宇宙见证。
他的视线从钻戒移回她面庞上,郑重其事:“请问骑士可以起身拥抱公主了吗?”
春早立刻张开手臂。
原也不假思索地将她托腰抱高,投影仪的蓝光射线从他们身旁穿透而过。幕布里,交叠的男女剪影旋转几圈,裙摆飞扬,欢欣雀跃,童话书的最后一幕插图,被施以动态的魔法,天地间,一双人,在起舞,点地的每一步都能漾开笑的涟漪和音符。幸福是微醺的,是晕眩的,他们终将滑向完满的结局。
因为太开心,太忘我,原也无意磕撞到茶几角,吃痛,二人双双陷回沙发,相视而笑,又缱绻地亲吻一阵,春早忽地想起一事,捏捏原也鼻头:“我还没回答呢。”
“回答什么?”原也捉住她戴有钻戒的那只手,怼到她眼下,刻意绷起脸:“怎么,要现场反悔?”
“不是。”春早双手抵开他,坐起来,整理一下发丝,扯过茶几上那个纸袋,将里头的四吋蛋糕双手端出。
全透明的礼盒里,装着一只淡粉色的心形奶油蛋糕,蓝色边线,简单可爱,亦很温馨。
春早说:“这是我下午去烘焙小屋亲手做的,之前没弄过,有点丑陋,但味道绝对不赖。而且很巧合的是,我在上面提前写下了回答。”
原也跟着看过去。
蛋糕的表面,是两行歪歪扭扭的,莓果红的奶油英文字:
—together(一起)
—forever(永远)


第64章 if线(上)
进入高三的第一个月,晚自习下课时间往后推迟了半小时。
于是春早也将每天的洗澡时间调整到晚自习前。
短暂的四十分钟罅隙,要完成吃饭沐浴两件大事。所以她要么草草扒两口饭菜,要么总来不及吹干头发。
一路小跑回班后,澡白洗,肩头也都是水渍。
几次见缝插针手忙脚乱下来,春初珍建议她去理短发。
春早死活不应。
她从幼儿园到小学毕业都是小丸子头,升初中后才有机会蓄长发,好不容易留到及胸,能束起灵动的马尾,哪里舍得一剪刀咔嚓掉。
她还想高考结束后,去烫一头羊毛卷呢。
为此,母女两人的拉锯战进入白热化,春早没忍住在睡前跟原也吐槽:我可能要去剪头发了。
原也:为什么?
春早瘪嘴:我妈觉得我头发太长洗起来麻烦,耽误吃饭和学习。
原也:别听她的。
春早:但她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说头发不是不能再长,大学了随便我留多长,留到脚后跟都行。但高三这样的关键期还是尽量把时间都节省到功课上。
原也问:你自己怎么想?
春早想了会:我当然不想剪啦,但占用时间是真。
现阶段学习为大,她也有点摇摆不定:如果我变成短发,你会不会没那么喜欢我了?
原也:?
聊天介面输入状态不停。
原也:不会。
原也:这样,万一你真去理短发,我就去剃光头。
春早皱皱眉,想像片刻,却怎么都构绘不出画面。
从她知晓原也这号人开始,就没见他留过平头寸头。会定期修理,保持高中生仪容规范的长度同时,又不显呆板。外加他发质黑亮蓬松,身形清瘦且长,风一吹,配上大面积白的校服,是有几分撕漫男的氛围感——还是校园漫。
她弯唇:完全无法脑补你没头发的样子,但是好好笑。为了保卫你现在恰到好处的发型,我也要坚持自己的初心。
又双标道:毕竟你真变成光头的话,我可能就不喜欢你了。
原也:???
盯着这三个问号,春早笑意渐浓。
她翻个身,心情畅快许多:再看吧,也许天冷了不用每天洗头,我妈就没那么多事了。
她掐点结束聊天:十分钟时间到,我要睡了,晚安。
原也:晚安。
原也没有立刻入睡。
针对春早的困扰,他当晚就开始筹谋并实施“拯救长发公主”计划。
他网购了工具箱和大风力吹风机,在网路上搜寻研究吹风机的拆装,并于三天后的半夜,偷偷潜入卫生间,给那台“常年微风拂面”的陈旧吹风机略作手脚。他拆机铡断内建的电线和地线,接通电源,测验多次,确认它百分百无法使用也不会有短路危险后,才拼成原貌摆放回去。
果不其然,翌日晚自习前,在屋内阅书的原也听到春早跟妈妈叫嚷:“妈,电吹风怎么开不了?”
“怎么回事啊?”春初珍忙走过去。
春早嗒嗒按几下开关:“没反应都。”
春初珍也试了试,又将插头拔下再塞回去,几次下来均无反应,她放弃挣扎:“估计是坏了,算了,也用好多年了,回头买个新的吧。”
春早啊一声,指指自己仍在沥水的发梢:“那今天怎么办?”
春初珍念叨:“自然干。所以我早说让你早剪头发,你看,连吹风机都抗议了,这都是天意。”
春早失语,为她的谬论如鲠在喉。
她不再吱声,用毛巾挤着湿发尾往外走,才一出门,就见原也挨在自己房门前,唇畔弧度似有若无。
他瞥来一眼,意味不明,又望向要拐去厨房的春初珍:“阿姨。”
春初珍停步:“怎么了?”
原也微笑:“我听你们说吹风机坏了。”
春初珍叹一声:“嗐,是啊,我昨天晚上用还好端端的呢。”
“阿姨你等我下。”少年立即转头,在房内翻箱倒柜找出一只方正的白色纸盒,吹吹上面的浮尘,又到书桌前用纸巾擦拭一番,才拿出来,递给春初珍。
春初珍接过去,垂眸一瞥,上面是偌大的白色电吹风图案,品牌LOGO也耳熟能详。
她诧异:“这是?”
原也回:“我去年搬来时家里人让带的。我头发短,一直用不上。”
他看了看搓头动作僵止的春早:“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你和春早拿去用吧,你们女生头发长,没吹风机肯定不方便。”
快三十年没被称作女生的春初珍笑开颜:“那多不好意思,我们自己买台新的就好了。”
原也回:“不用了,搬来这么久,您一直照应我,都不知道怎么答谢。吹风机你们拿着用吧。”
春初珍便不再推辞:“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落又叫春早过来,将手里的大盒子塞给她:“还不谢谢人家小原。”
春早克制住嘴角的抽搐,正声:“谢谢。”
原也低“嗯”一声:“没事。”
拜这台崭新的超大风力负离子吹风机所赐,春早首次体验到高效的十分钟速干吹发模式。
晚自习时,她越想越不对劲,就在下课一同回家的路上问原也:“这台吹风机真是你不用的吗?”
原也不玩神秘:“前两天刚买的。”
春早咂舌:“那你今天还一副闲置很久的架势是?”
原也淡声:“演的。”
春早佩服,双手竖大拇指,为这位奥斯卡新晋影帝点赞。
回顾两秒,她再次顿悟:“不会搞坏旧吹风机也是您的手笔吧?”
原也斜她:“你猜。”
春早抿了抿唇:“我觉得不用猜了。”
原也轻笑一声,没有言语,明显在默认。
推理小说爱好者春早追问:“作案时间是什么时候?”
原也握拳到唇边,故意打个呵欠:“昨夜三点到四点。”
春早后怕:“你也不怕触电或者跳闸。”
原也自信不疑:“我有把握和分寸。”
糖水儿般的心潮搅开来,春早崇拜地瞥他一眼:“好吧,谢谢了。”——下午是营业之辞,此刻是真心感激。
原也垂眸:“就这个?”
春早:“还要什么?”
原也问:“你怎么不问我作案动机?”
春早回:“不就是为了我的长发保卫战吗?”
原也伸手:“不是。”
春早看一眼他摊开的,掌骨分明的手:“什么意思?”
原也:“奖励。”
春早一知半解:“……我现在身上没带钱也没带吃的,要不明天请你吃点什么?”
原也再不卖关子,径直将她手抽过来,十指交缠。
春早:“哎。”
——太高调了吧。但她没有讲出来,只是叮嘱:“只牵到小区门口。”
“好……”男生拉长的笑音散在夜风里。
2.
十月的最后一天,是原也的生日,尽管他再三强调过不过生不庆生,但春早还是忙里抽闲置办好礼物,只等找到机会当面交给他。
在第二个路灯聚头后,原也见她书包提在手里,刚要捞过来,女生却一缩胳膊:“今天不劳役你了。”
“劳役,”原也重复她的发言,含笑:“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春早语塞。
他还真是完全不关心自己的生辰啊。
她施放出提前准备的彩虹屁糖衣弹:“十八年前的今天,有一个小男孩,带着一张伟大的脸、一个聪明的头脑、一颗善良的心,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原也反应过来:“哦……今天10月31日?”
“对啊,你怎么能完全忘记自己的生日呢。”
这么至关重要的一天,他也过得太粗糙潦草了。
好在,有她帮他润色一下。
使用的是金色笔触。
月桂的金,太阳一样的金。
她扯开包链,从中小心取出一样东西,交到原也手里。
男生拿高一看,是一小束也就巴掌大小的月桂花,花型小而满,叶片阔绿,细枝简朴,但被装帧得格外精致。写着软头黑笔字的宣纸双层包裹,古香古色,相映出意趣。加入花店贩售想必也很卖座。
他细读后面行楷书体的字迹,隽秀也不乏风流:
“占断花中声誉,香与韵、两清洁。”
“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
都是与桂花相关的诗词。
都是毫不迂回的赞言。
原也睫毛动了动,唇角微勾:“这字你写的?”
迎着男生的视线,春早邀功:“当然。为了搭配起来更好看,我特意熬夜练了几天行书。”
“晚上想跟你多聊两句天不行,练字倒可以。”
春早说:“反正都是跟你相关的事情,有区别吗?”她细气嘀咕:“自己吃自己的醋……有必要么。”
原也听力不错,立刻接话:“很有必要。”
春早声音抬亮几分:“你就说喜不喜欢。”
原也颔首:“喜欢,”音色加重:“很喜欢。”
他又问:“桂花哪来的?不会是偷的人家的吧。”
春早边走边说:“怎么可能,”她指了指一户院落,走近便有暗香缭绕:“半月前就盯准这家了,老太太一个人住,院子里有株桂花树。我今天晚自习前没回去吃饭,问她能不能跟她买枝桂花,她说不要钱,就从树上摘了枝开得最好的给我。”
春早难得露出狡黠的神情:“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选别的花么?”
原也:“折桂?”
春早惊喜:“哇,你懂啊?”
原也笑了笑:“我语文又不差。”
春早双手在身前拍两下,调侃:“是吧,这可是我想了很久的零成本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