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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早辫子被搓乱,双手背过去整理。
刚要怼两句,却见少年敛目,凝视着手里的桂枝,继而用另一手掰下一丛花粒吐蕊的分枝,递过来:“给。”
春早眼皮翕动:“嗯?”
“我一个人折多没意思。”
春早会心一笑,接过去,凑近嗅了嗅:“别看桂花小小个,闻起来好甜。”
原也也跟着闻一下,又瞄眼低处女生的侧脸:“嗯。”
到家后,他必须极力遏制,才不至于在春初珍眼皮子底下过于情绪洋溢,尽管已经开心到想去学校操场连跑五圈了。
本以为,这已经是母亲走后最完美的一次生日,却没料到隔着一堵墙的女生还留有后手。
临近十二点时,他收到春早的消息:快到窗口来。
原也起身下床,快步走到床边。
另一边的窗台,女生已经歪出头,伸长手,在冲他挥舞手里的一样东西。
原也定睛,发现那是一根心形的金色焰火棒,好像是……常插在蛋糕上的那一种。
掌里手机一震,他低头,得到准确答案:
【这是我托童越帮我从甜品店买的焰火棒蜡烛。传说,古希腊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会帮每一个生日时对蜡烛许愿的孩子实现心愿。十二点前我要点燃它,然后你就可以开始许愿了。】
但原也觉得,阿尔忒弥斯近在眼前,不过两米之遥。
女生无声且热烈地晃动焰火蜡烛的样子,仁慈美丽,生机盎然,魔力超凡,闪闪发亮。
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能扫荡一切落寞,孤寂与庸常。
原也打开手持弹幕,改换文字:收到。
春早莞尔,煞有介事地将焰火棒插入太阳花丛中,而后擦亮长火柴。
她护着跃动的火苗,引燃它。
刺啦。
灿烂的金色的焰火噼啪迸开,黑夜中,它将少女的双目映成两汪星海。
快!点!
——她做出大大的口型。
原也配合地双手交握,虔诚阖眼。
再掀开眼帘,周遭回归清寂与晦暗,小花在风中摇曳,但光与热的余温尚在,就留在两人相视的微笑间。
原也低头,想问一句,你不好奇我许了什么愿么。刚要打字,却发现聊天框已多出两行字,就在须臾之前,他闭眼为她许愿的那十多秒:
“世上总会有一颗心为你的诞生而闪耀,
如我。”
第65章 if线(下)
3.
百日誓师过后,高考的紧迫感变得愈发具体。
仿佛进入行山的最后一个险峻关隘,日出将至。
春早寻了个中午,去学校门口的图文店将未名湖风景列印下来,做成一张无字励志图,用美纹纸固定四角,贴上在书桌墙面上,正对自己,学累了就抬头洗洗眼,打打气,用作自我激励。
除了心之所向之地,原也也成为她奋进的因由之一。
他各科成绩无懈可击,春早不然。数学是她的短板。
比如二模联考,她的数学就不太理想。
春初珍深谙紧要关头不可给孩子施压,破天荒地没对女儿的成绩指手画脚,但春早心头还是梗着一股气,连续两天晚自习回来路上都恹恹不快,或时而分神复盘那些错题。
“想什么呢。”男生给草莓牛奶插上吸管,递过来。
春早接过去,吸了口:“在想数学试卷上的错题。不该错的……”
原也瞥她:“这次考试本来就难。”
春早没好气嘟哝:“那你不也考了满分吗?站着说话不腰疼。”
原也被堵一下,不再开口,多说多错。
春早察觉到,抬眼:“抱歉,我有些情绪化了,自己不行还迁怒比我强的人。”
原也呼口气,笑了下:“比我强的人?我是你的对手还是对象?”
春早咬着吸管,思忖几秒:“你是我的数学偶像。”
“……”原也被取悦,唇角上扬:“你也没有不行,你们班120以上的有几个?”
春早:“四个。”
原也:“我们班140以上的有十个,我不过十分之一,这么看,你好像还比我强一些。”
“你们班是什么等级!”
“不都是文理科实验班?你别搞文理歧视。”
可一班……是当之无愧的清北班。
而她不是。
她还没有足够的底气和优势,十拿九稳地攻下top2学府。
让喜欢的人向下相容,恐怕比砍她一刀还难受。
她不想要这样的感情。
也不是没这样的实力。
怀抱着这样的念头,春早刷题到两点才倒头休息。
翌日晚间,数学自习,老师带了几份数学模考复印卷来班里,分给各组传阅,说是一班原也的满分卷,非常整洁清晰有条理,大家都看看和学学人家的解题思路,找点启发。
话音落下,不少人聚焦春早座位,八卦脸色。
她立刻在书后倾头,耳朵微微红,按着笔帽装消失。
试卷传来她手里时,春早取出自己的作对比,逐一认真分析。目光定格在倒数第二大题,E(X)期望最终结果的数字上面时,她微微蹙了下眉,片刻舒展,苹果肌上抬。
下课时分,当中一份复印件自然被课代表知趣地留给春早。
春早欣然接手,将它与自己的讲义别放在一起,妥帖收回书包。
回去路上,春早提到这事:“我今天看到你的试卷了诶。”
原也预料到了:“怎么样?”
春早似懂非懂:“挺好的,就是有个地方不理解。”
原也偏头看她:“哪里?”
春早说:“E(X)等于6,你为什么要写那种带一个圈的6啊——像标号那种。”
原也偏头看她:“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春早顿一顿:“好像知道,但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
原也:“说说。”
春早用拇指和食指圈出一个圆:“你的代号是不是一个圆吗,你在说自己很6,让我看到觉得好笑?”
原也失语两秒:“非也。”
“那是什么?”
“分明是原也在给春早扣6。”
“哈……?”春早第一次在二模后翘高嘴角到难以下降:“是这样吗?”
“对啊。”身边的男生迫不及待邀功:“开心了?”
他透亮的视线总能一下击碎她防线,春早忍俊不禁:“怎么想到的?”
原也说:“本来还问了老班可不可以画简笔画,他让我别太飘,万一其他学生模仿。只能这样了,以为你能懂,结果把我想成搞笑男。”
春早露出八颗小贝母般的牙齿:“大差不差啦,效果是一样就行。”
“也是,毕竟知道我代号的,全世界也就你一个。”
“真的?”
“真的。”
好吧,春早相信,毕竟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6”用的这么巧妙。
4.
四月末,高三统一拍集体毕业照,规整的大合影过后,老师留了小半会儿的自由活动时间,给苦学大半年的困兽们放风。
毕竟高考一过,就是人去楼空。
这样的机会,此生难再有。
偌大的操场上星罗棋布。
童越带了只大炮筒单反,像名专业发烧友,给班里各位同学当免费摄影师。
大家争先恐后找她拍照。
春早不爱挤热闹,就在旁边等着排上号。
期间她多次注意一班位置,他们班也在操场拍照。原也自然出众,像处必须打卡的网红景点,不间断有人找他合照。
她也有意,但这种时候,众目睽睽,反倒近乡情怯,羞于贸然上前。
毕竟比起那些同样喜欢他的同学们,她与他接触的机会要多得多。
可……穿着统一的毕业服,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一回。
察觉到姐妹的焦灼,童越挤出人群,拍一下发愣的春早:“哎,你要不要跟原也合照啊?”
春早看看远方,男生仍抽不开身的样子,不免踌躇:“等一会儿吧……”
童越扫一眼手机时间:“时间可不等人,还五分钟就要回班了。”
她问:“我帮你叫他?”
春早抓住她胳膊,阻止:“不用。”
童越催促:“那你倒是赶紧啊,别等到你们拍了,我相机都没记忆体了。”
春早轻吸一口气,不再犹豫,迈开步子朝原也走过去。
而同一时刻,男生跟旁边同学知会一声,离开班级人群,冲余光多次留意的方位转身。
四目相汇。
两人同时怔愣,又默契地笑开来,加快步伐。
他走向她,她也走向他,在绿茵场的中央相汇。
后半段,原也几乎是奔跑过去的。
同学里爆发出高呼,起哄声渐强,仿佛亲历直击草坪婚礼。
连老师都笑着往这边多瞟了一眼。
童越立刻跑上前去,化身跟拍摄影师,把镜头瞄准这对神仙眷侣。
“看我——”她抬手示意。
男生女生并排而立,隔着小段间隙,拘谨但不疏离,因为他们的微笑是如此相契,几乎复制黏贴,一样的明媚,一样的生机。
“装什么不熟呢!给我靠近点!”童越不满嚷嚷。
春早微微往左边挪了点,不多,避免胳膊相遇。尽管在这之前,他们有过不少更亲密的接触。
但光天化日,还是低调一点。
原也显然不想低调,他单手一伸,揽住女生肩膀,将她直直靠向自己。
春早的笑容立刻挽不住了。
他也是。
童越做了个OK手势:“Nice——保持住——3——2——1——cheese——”
按下快门的那一瞬,碰巧有风来,草叶飒飒,樟树翻涌起绿浪,天光明朗。
少女的发尾,少年的刘海,自然漾动,且无一例外的目若星辰。
就好像青春,每个人都拥有、也经历过的青春,
可以被记录,被定格,但永远无法阻止它生动滋长,自由向上。
5.
高考将近,班里开始举行一些道别仪式,给各科老师的喷花和花束,还有挂在后墙的大红色横幅,都在抒发雄心壮志,也在婉诉将别伤感。
女生们哭拥成一团,也有男生热泪盈眶,拿着粗黑马克笔四处串座,把身上的校服当签名墙。
春早比较文艺,精心准备一本海蓝色布艺书皮的手账本,当做纪念册,让班里同学在上面留下寄语。
等班里的汇集完毕,她跑到同样人头攒动的一班,在窗口张望。
有靠窗同学留意到,回头呼喊:“原也,你老婆找——”
原也正在同学后背签名,闻言转头,随即将笔套阖上,撂给别人,快走出教室。
春早将手里的本子递送出去。
原也拿过来:“什么?”
春早下巴一抬:“我的毕业纪念册,麻烦你留句话。”
原也有些意外:“现在?”
春早点头:“对啊。”
“不要想想吗?”
“你头脑这么好,还要酝酿啊。”
“当然,这可是给你的。”
春早努努嘴:“给你三十秒。我可没办法多待。”
原也怔一下,失笑,然后无奈探身到窗里,叫一位同学名字:“哎,丢个笔给我。”
对方选了支黑色中性笔扔过来。
原也接过,将那本册子斜按到窗台上,眉心微拧,随即低头书写,格外认真。
春早要歪过身子窥视,他就将另一边架高,阻隔视线。
春早惊讶:“你要写什么神奇咒语,一眼都不能看。”
原也唇角微勾:“现在不能。”
他似乎在提名字了,握笔态势变得洒脱起来,最后,他利落地将页面并拢,交回来。
春早要掀开,却被他一把阻止,故作玄虚:“回去再看。”
女生愣了愣,答应:“行。”
好奇心旺盛,她一刻也不能停地折回班里,入座,平复心跳,在桌肚里揭示谜底。
仿佛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有强光透出。
春早眼波微颤。
原也确确实实写下了一句神奇的咒语,完全出人意料,鸡皮疙瘩集体致敬。
她僵傻好久,最后同桌见不对劲关心几句,她才摇头说没事,又浑不觉地弯唇。
原也写的是:我会一直陪你到海水变蓝。
他怎么会知道?
她的人生之言,她恪守的信条,她湛蓝色的,一望无垠的希冀。
是夜,高考前一晚,她打开扣扣,询问隔壁间同样将要出征的战友:
—你怎么知道那句话的?
—你到底见过我几次?
原也回:实不相瞒,我来自外星系,你是我在地球的跟踪观察目标。
春早笑着接梗:我信了。
原也:这么容易就信了?
春早有依据:你成绩好得是有点外星高等文明在身上。
一个胡掰,一个瞎扯,不知不觉稀释着考前的紧张与焦虑。
春早又问:为什么选我当目标?
原也:你是这个星球上最有生命力的。
春早:哦,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是最漂亮的。
原也立刻改口:你是这个星球上最漂亮,也最有生命力的。
春早莞尔,开启访谈模式:明天就要参加地球人的高考了,请问有什么目标或想法吗?
原也:如果你不介意。
原也:高考一结束,我就想奔向你。
第66章 恶妈妈 全文完
“春早,亲爱的女儿,展信佳。
这是一封打算在你新婚前夜交给你的信。
其实早在十年前,我就在酝酿这样一封信,因为那个迄今无法忘怀但已经释怀的夜晚:
说释怀是因为我花了整整一年才能去正视它,它打破了我长达十几年铸造出来的一种强悍而坚硬的“牺牲观”,我仗着这所谓的牺牲为非作歹,干涉和操纵你们的人生,把给予你生命这件事当做免死金牌,也当做我不被理解的人生选择后的试金石。我过于渴望自己被认可,被所有人——尤其是那些质疑我,中伤我的人。但等到第二年,我亲手拿到你的录取通知书,我下意识地嚎啕大哭,大部分原因竟然不是因为我终于被认可了,我的付出都有了回报——而是在为我们母女彼此间的解放而哭,为你而哭。孩子,这么些年,你的刻苦和克己妈妈一直看在眼里。我心疼,但想不到更好的法子,我的个人能力非常有限,我的耐心早被生活磨灭,我的教育知识也相对匮乏,我无法懒政,所以我被动选择了一刀切的强政。
说无法忘怀是因为那个夜晚的的确确刺痛了我,震慑了我,也敲醒了我,不然我还稀里糊涂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个自我麻痹,自欺欺人的世界。在那个世界,我自以为是,自作主张,恐惧变动,也拒绝变化。我需要平稳。女儿,你成了那个倒霉蛋,我丧失自我后的倒霉蛋,我的人生在做出新选择的同时,也彻底失去了航向,因为我觉得那方向并非我本心,可能只是一阵风,一道浪将我推去了一个孤独无趣的地方。我有种被世界也被自己抛弃的感觉,狼狈的漂流过后,我把你当做我的救命稻草,我人生价值的载体,一个可见的避难所,我想要在你身上将我经历的所有行差踏错修正和弥补,想让你活成理想的自己。还有你的姐姐春畅。像是我的两盆植物,我总是固执地认为,只要我精心陪护和修剪,看着你们茁壮,我就能抚平自己无法安宁的内心。
但这是错的。
我无法安宁。
管制你们的同时,我也在关押自己。
我看过你和你姐姐常说的那部电影,《肖申克的救赎》,“有些鸟儿是天生关不住的,因为它们的羽毛过于美丽丰满”,我知道你们在暗指我,那个戴眼镜的典狱长,而你们是男主角。但我想说,其实我是里面的“瑞德”,那个迷茫的黑人,我也是个受困者。你高考后的那个暑假,你获得自由,我也获得自由,但奇怪的是,我突然无法适应这种自由。我的失眠问题变得非常严重,每天一两点才能睡着,四五点就醒,我不知道将自己归置到何处,你兼职,恋爱,学习各种技能,也会化一些漂亮的淡妆,倒腾一些新鲜的发型,如鱼得水,乐此不疲。但妈妈没有。妈妈好像被留在原地了,那个黯淡的厨房。连打牌都感到抽离,就像是……我应该去做那些,去做一些让自己释放的事。但每一次回家路上,我都会陷入偌大的,沉重的空虚,然后辗转反侧。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再一次失去方向。
女儿,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认真介绍过自己。
那个真正的自己。
我姓春,本名春初珍,名字是你外公起的,寓意“破蚌初现的珍珠,初生的珍宝”。你的外公是中学教师,但不迂腐,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语很不赞同,所以打小希望我能好好读书,比男子更要出人头地。有家庭环境影响,我从小到大成绩还不错,大学考入理想的高校,虽然远不如你和你姐姐,但在那时已经是惹人钦羡的结果了。那时的工作也没有你们现在这么难找,毕业后,我就被分配到图书馆当馆员。你估计想不到吧,其实我是个非常喜欢看书而非刷抖音的人,以前的我,更多的时光都浸泡在油墨里,而不是油烟里。二三十岁时,我还没体会过生活的“疲累”,也没有被现实磋磨,我有棱角有锋芒,青春洋溢,对世界充满好奇和热情,就像在溜冰场上徜徉,冰刀从不会卡住,东南西北,我有机会滑向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后来,我常感到“累”,脑子转不动,在五花八门咋咋呼呼的内容里似乎才能找到短暂的休息,这可能就像你们喜欢喝奶茶,吃小蛋糕。只需要投入,不必思考。
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其实并不是因为你的出生,很多人将生活的变动或反转归咎到孩子头上,认为是孩子让二人世界破局重组,天翻地覆。但不是,那都是无法自洽的成年人们为自己寻找的借口,仗着孩子在真正独立前都难以声张。我生活里的问题一直埋藏在那里,从未被正视,被解决,即使没有孩子,有一天它也会爆炸。
我必须承认,我对你的爱并不如水至清,里面掺杂着一些复杂的成分,也许有埋怨,有不甘,有妒忌。
但本质上来说,我的不开心,绝大多数都与你父亲息息相关。
我与他相遇也是在图书馆,那时他很爱看书,借书,一来二去的就联络上了,他是个温和俊秀的青年,几乎没什么脾气,对我百依百顺。我总对朋友也对你外婆说,我好像找到了我梦寐以求的那种伴侣,有稳定的工作,稳定的个性,稳定的家庭背景。但我完全没意识到,有时这样圆滑的个性与懦弱.优柔.缺少担当正相关。结婚后,仿佛筑起高墙,也打碎了少女时代的水晶球。我被迫直面许多东西,你们父亲的高高挂起,执着于风花雪月的恶性,还有毫不掩饰的精致利己主义,都在这么多年的时光里深深伤害我。他的逃避让我必须挑起家庭的大梁,不然房顶会坍塌到我的孩子们的头上。就这样,我一下子从虚幻跳入真实。
那时我还没有感觉到“累”。
真正的“累”来自运气的不眷顾。
我怀了你。还是在上环的情况下。说出来可能有些自负,我总觉得,你和春畅的自我有一部分遗传了我,我的基因,我的个性。而我的这部分构成也来自你的外公外婆。血脉的影响总是息息相关。本意我不想丢掉工作,可我也不想变成你父亲那种冷酷自利的人,尤其当他决定如果你不是男孩就要放弃后,我反而坚定了要生下你,担负将你养大成人责任的决心。我清楚这会成为我人生的转折,全世界都在劝阻,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从医院出来,微风吹拂在我脸上,我也想让你感受风,看看太阳。如果让你离开,我会觉得自己太残忍了。
但我高估了自己面对今后一切变动的能力。我没有完全意义上当过一个母亲。在这之前,你外公外婆带你姐姐更多,他们就像是我与真实生活的一堵墙。而图书馆里的书架则是另一堵墙。从你出生后,现实真正朝我狠狠砸了下来,太痛了,也太难了,必须硬气起来,我为此失去很多。你已经过世的外公,当初因为我要生你将我批到一无是处,跟我冷战,说我不配回去过年,当没我这个女儿,而你的舅舅春启明刚好在那时举家移民,有远大前程,宽宏天地。有他作比对,更显得我鼠目寸光和庸碌无为,是个自困于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的无志之辈。
成长就是会这样,有时一个决定,人生就会岔向不同的地方。
我选择了一条不被人理解的路。
我选择将自己变成一位“母亲”,一个真正的妈妈,尽管痛苦矛盾挣扎常相随,但看到你从呱呱坠地到跑跳自如再到亭亭玉立,比我还高,有思想,有意志,知识充盈,我感受到了世间其他任何一种关系都无法带来的温暖和慰藉。但我也难以克制自己变得怨愤,变得市侩,变得尖锐,变得斤斤计较面目可憎,因为同时照顾两个孩子不是简单的事,尤其是两个女孩,不能顾此失彼,也不能疏于管教,现实中鱼龙混杂,生活里诱惑无数,一个女孩很容易走上歧路。我太累了,还不是具象的累,而是无法落到实处的疲惫,无法发声,无人支援,不被理解,我在死循环里度过了很多年,日复一日。很多年,一个人。
我不是不知道你和你姐姐内心的反叛,和对自由的向往,很抱歉翻看了你的铁盒,那一天我愤怒的同时也很嫉妒,你在强压之下还有星辰大海,有动人的细碎的情怀,而我呢。你和你姐姐应该不知道,我吃了很多年的精神类药物。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和自己和解。我常常会在超市打折的蔬菜货架前愣神,有时挑选好鱼,老板拿去称,我会盯着那些玻璃缸里的鱼不自知地含泪,直到老板叫醒我。回到家,我又变回那个凶悍的,专政的,唠叨不止,看起来无所畏惧百折不摧的老妈,变回一切“不美好”和“不温柔”。
我必须道歉,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如果我不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变得空洞,变得不牢靠,像被白蚁蛀空的桥,还怎么载着你们过河。如果你和春畅没有保障的生活,安全的环境,稳定的成绩,光明的未来,那我将问心有愧,对你们惭愧,对自己惭愧。我无所谓会不会变成一个恶妈妈,你们都想远离的恶妈妈。但在这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安然长大,即使被记恨。
如今,你也要组建自己的家庭。前些天,你跟我说你和婚庆公司说,草坪婚礼仪式一定要挽着我的手上场,其实我有些受宠若惊,因为我参加过的所有婚礼,这个位置和角色通常都由父亲担任。很多父亲在家庭里存在感最强的时候就是这一刻,如果是你爸带你入场,我猜也是如此。
我相信你不会步我后尘。因为小原不是你爸这样的人,你们认识的很早,也足够了解对方。在真正步入婚姻前,你们的关系可能就已经远超很多爱人和亲人。小原是个早慧善良正直的孩子,懂得思考,拥有主见,知道为对方考虑,你也是,你们能相互喜欢我不意外。但当时是在高中关键期,那短短的一两年时间,不足以让我从心底里接纳和包容一个人。一个男孩子,如果足够有担当,他率先应该学会的是隐忍和克制,而不是在不恰当的节点仅凭满腔爱意就入侵一个女孩的生活。我知道喜欢很难控。可太多女孩因为恋爱葬送未来,我见过,我听过,我经历过。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你是幸运的,你们旗鼓相当,互爱互勉,共同成长和进步。但也有很多不幸的女孩,比如你的妈妈,我。
我的人生是如此不幸,又是如此幸运。
我有一对好女儿,她们没有受碍于我,一个并不合格的母亲,仍对自己的本心如此坚持,如此坚定,都活出了想要的样子,并且影响我,感染我,也拯救我。
所以,在迟来的二十载后,我也找回了“自我”,我懂得的比你们晚,是你们鼓励我走出去,我现在定期做义工,会去敬老院和特殊教育学院,也常去市图书馆看书,不再是职员的身份,而是个彻头彻尾的读者,我找回了久违的平静。你带我去配的老花镜很好用,你姐姐也给我推荐了很多女性主义书籍,我常常看到豁然开朗,热泪盈眶,因为在里面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无数个瞬间,无数个困扰我的问题与答案。
明天你就要走进自己的另一段人生了,也许会产生新的问题,会面临新的选择,会追寻新的答案。
但我相信,以你的才能,你的心智,还有身畔人的同舟并济,你们一定能够笑渡所有风雨。
如果有一天,你感到疲惫,你也可以回头,妈妈会一直站在岸口。
春早,之所以叫你春早,是因为春天与早晨都意味着起始和希望。
《冬牧场》里有写:「人之所以能够感到“幸福”,不是因为生活得舒适,而是因为生活得有希望。」
谢谢你的出生。
虽然带走了我一部分的轻松,但也给予了我新的希望。
婚后我常阴霾遍布,冰河纵横,但有很多个放晴的早上,消融的春天,都是因你的存在而发生。
在信的开头,我称你是我的女儿。
在信的尾声,我将不再称你为我的女儿。
我希望生命的答案永远被你牢握手中,无关你的身份,也无关他人期待。
春早,你就是你。
愿你和小原百年好合,四季美满,平安,康健,快乐。
也愿你身披白纱时后,仍独立,仍美丽,仍自信,仍自由,享有更辉煌灿烂之人生。
-
春初珍
于一个周六的春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