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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元振只觉有两道精光从斗笠的篷布后穿透出来,上下扫视着自己。不由自主地,程元振产生了一股服从的念头。服从是因为害怕,害怕是因为未知,程元振知道这未知很强大,只是强大的程度无从得知。
片刻犹豫,斗笠翁主动上前扶程元振上马车。
程元振只觉一阵轻风拂过,人便踩在了车架上。
“上辅国大人的车架前都要被搜身吗?”程元振努力克制心中的惊讶和恐慌,说道。
“程大人不比他人,萧息自顾赶车便是。”
斗笠翁轻轻一推,程元振便进了车内,脚下一滑刚好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力度不大不小,拿捏得刚好。
“程大人,佩剑。”斗笠翁的手伸进幕帘。
程元振毫不犹豫地交出了佩剑。
“有程大人这样日夜思虑、不辞辛劳的臣子,是大唐之幸。”李辅国半低着脑袋,一副随意的模样,只是那奇丑无比的面容怎么看都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更别说在雨夜、宽街、孤车这样的环境下。
程元振思绪转了又转,只是在想一个问题:自己会不会死在这辆马车上?
“圣人召见下官,与下官说一说心中的愁闷。”
“圣人的愁闷,怎么不与老奴说?”
“长安如此平静,后宫如此纷乱,扰得圣人忧愁烦闷。圣人还说,辅国大人日理万机,肩负整个大唐的命运,这些个寻常苦水何必向您倾倒?”
“圣人真这么说?”
“天下皆知圣人与辅国大人为君臣,亦父子。”
“哪里话,圣人喊老奴‘尚父’,老奴自当是国事家事都替圣人理一理。”片刻平静过后,李辅国又说道,“除此之外,圣人便没说别的了?”
“别的净是些边塞小事,藩镇家丑。”
“程大人怎么看待当今的天下藩镇?”
“这样的事情下官不知,只圣人与辅国大人议。”
雨小了,不知不觉过了一炷香的工夫。
马车降速,缓缓行驶了四里地,停在了骠骑大将军的宅邸门口。“到了。”斗笠翁的声音传来。
程元振走下马车,紧紧地握着佩剑,只怕手心湿滑,佩剑掉落。
“程将军好生歇息,与圣人谈了半宿,也该乏了。”
“下官这便告辞了。”程元振施了一礼。
萧息一脚踹在了车轱辘上,车顶上积蓄的雨水不偏不倚地浇在了程元振的脑袋上,把他浇成了落汤鸡。
“抱歉。”斗笠后传来的还是不温不火的声音。
“不妨事,不妨事。”程元振讪笑,转身离去。
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了一小会儿。
“他有问题?”
“浑身搜遍了,没藏轴诏。”
“那为何浇他?”
“此人口无实话。”
“由得他跟皇帝儿密谋,三省六部到处安插着我的人,还有三万神策军围着长安,围着大明宫,他们能翻腾出什么花样?”李辅国轻蔑一笑,扬长离去。
漆红的大门关闭,程元振赶紧脱下衣服,取下帽子,拔出头上的发簪,一股脑儿地扔给了前来迎接的仆僮。
“快拿匕首、火盆,还有最好的宣帛来。”
书房中,一个小小的火盆架在案牍上,披头散发的程元振从头发间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半湿的纸。
他用匕首轻轻挑开纸张的侧面,揭掉包裹保护的油帛。里层的帛纸上,红盖印的边缘因为纸张的潮湿已经有些渗化,程元振将其夹在两张新取来的干燥帛纸中,小心翼翼地悬在火盆上烤。
仆僮实在不知自己的主子,天家眼里的重臣,手持一张盖着四方红印的白纸要干什么。他更觉奇怪的是,自家大人对着白纸念念有词,莫非诏书上有旁人看不见的字?仆僮揉揉眼睛,仔细瞟去,白纸上除了硕大的四方红印外,空白一片。
“瞧什么?”程元振盯着仆僮。
“大——大人还好吗?”仆僮问道。
“怎么,觉得我得了失心疯?”
“大人怎么会得失心疯,小人只是好奇,这张白纸莫不是被施了什么法,能让大人瞧见别人瞧不见的秘密?”
“如果我给你一张空白的纸,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大人真的得了失心疯。”仆僮不无担忧地看着程元振。
“困了。”程元振伸一伸懒腰。
“这四方红盖印好生气派,就是觉得中间少了一小块,空空的。”仆僮如小和尚念经一般,若有所思又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自顾打水去了。
映着火光,润着炎温,盖着大印的白纸中央一个不大不小的虫鸟体“归”字逐渐显现出来。
程元振眼神一颤:“玄祖的字迹!”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着墙敲了敲,眼前就多出了十个人,全都戴着面巾,身着素装。
“杀。”
“何时?”
“现在。”
朗朗乾坤,长安主街,李辅国的宅邸门口,十个素装刺客排列整齐,有条不紊地跳下屋顶,朝李辅国所乘车驾劈砍而去。
结实的马车碎成几瓣,两匹黑马受惊,挣断缰绳,跑得没影了。
这一场刺杀刚刚开始,就结束了:十个刺客,死一半,逃一半。但这并不是本场刺杀唯一的结果。
李辅国走下车架,看着横陈在地上的几具尸体,叹出一口气,一脸悲悯地自言自语道:“小主这是何苦?只有我这个‘尚父’能为他弄来东瀛雪山特别的冰荷草,缓解他那满朝文武都不知道的暗疾……”
昏暗的祠楼里,李亨从胡床上站了起来。
“亨儿……我们是不是被这小子骗了?”李隆基带着一丝期待地问道。
“阿爷,咳……咳,底牌都给他了,何必再做他想?”李亨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在一个护卫的搀扶下缓步朝祠楼的大门走去。
“八年前,你真的放跑了那个疯老汉?”两手搭着拐杖,费劲起身也准备离去的李隆基又问道。
“那个疯汉,”李亨皱了皱眉,“那般惨样,又能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里活多久?”
“活多久?还能活多久……”李隆基喃喃自语。
第一章 祸从崖上来,火烧“桃花源”
日出东方,山尖露角的阳光照射过来,随后似融化了一般,染黄了崖底还未消散的薄雾。
崖底村的村口,一个披散着灰发、笑容有些神经质的豁牙老汉正在手舞足蹈地给几个半大的光屁股娃娃胡扯些山谷外的江湖传说。
邓奇每每听这个神志疯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豁牙老汉,用漏着风的嘴讲那些武林传说时,内心都忍不住嗤之以鼻。
豁牙老汉的漏风话杂乱无章,每次讲述的故事都版本不一,却总离不开一个地点:悬崖。常有武林侠客,被屠满门,跌落悬崖后练得绝世神功,谱写了一出出充满神秘色彩的武林恩仇录。
如果在武林中碰到了你打不过的仇家,那自古的传说告诉我们一个定律:跳崖是摆脱这种处境最好的办法。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下,等着你的也许是一本顶级心法,一把绝世神兵,又或是一个行将就木且身怀绝技的高人,他一改往日冷峻风范,突然认准了一个死理:你这个摔残了的废物,就是他的传人。接下来,他威逼利诱,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地让你继承他的唯一遗产:毕生武学真气,几句不痛不痒的生命总结,当然,还有一个或多个指望你去了结的他从前的仇家。总之是一场改变悲惨命运的大机缘。
当然,跳悬崖也是有门槛的。要是跳个小土坡就能捡个天大的便宜,那三岁的娃娃都能成为飞檐走壁的高手,大唐的律法还够得着他们吗?大唐的皇帝还能安睡在大明宫里吗?所以,跳崖也要具备三要素:运气、贵人和跳崖高度。想要通过跳崖改变命运,除了你摔不死,底下有个厉害的疯子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规律:你跳的悬崖一定要够高,起码要比十面大明宫宣政殿的墙加起来还要高,那么很多人就能安稳地睡觉了。不然,朝廷除了工、户、礼、兵、刑、吏六部,岂不是还要成立一个填部?把天下但凡有点儿高度差的小土坡都填平,防贼似的防着每一个可疑的百姓成为一个踏月持剑的高手,就是填部最主要的职责。
几个屁娃听得津津有味,缠着豁牙老汉再说上几句令人神往的胡话。
站在几个围着豁牙老汉的屁娃身后,小邓奇冷笑一声,扭过头去扮出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想让自己显得比那几个屁娃成熟许多。
他竖着耳朵,小小地向前挪动了他自以为很不显眼的两步,准备听一听这豁牙老汉接下来又要扯些什么不着边际却令人向往的江湖传说,却突然一撅屁股,腰身一弯,飞也似的朝不远处的一座八角茅房跑去。
小邓奇半蹲着,脸色有些涨红,嘴里念念有词地咒骂着豁牙老汉。自从这个神志不清的豁牙老汉出现在村子里以后,自己的几个“手下”总是在大清早,未经自己允许,就跑去村口听豁牙老汉扯些胡话,最关键的是还有几次没有叫上自己。
崖底出生,崖底长大,仰头是看不到尽头的大雾,低头是扎扎实实的土地。狗屁秘籍神兵和高人,小邓奇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在心里这么想着。为什么不当面说,而只是心里想?因为他打不过豁牙老汉,他在等着自己长大,然后把这满嘴漏着腥味儿和谎话的豁牙老汉打得没牙,他也就不豁牙了。
至于与这些传说中的奇人异类产生交集,小邓奇从没想过,因为他觉得那是传说,而传说就该有传说的样子——与他无关。再者说,机缘都是往下跳才有,而他所生活的地方已是一片谷底,跳无可跳。
八角茅房里,小邓奇突然闭嘴,不再骂骂咧咧。他双眉紧皱,双目有神,沉腰收腹,聚集起全身之力准备与腹中的积蓄殊死一搏。在这个一日之晨最为关键的时刻,途经邓奇小腹的“过路客”总要与狭窄的“门道”僵持上那么一会儿,一时间谁也奈何不得谁。
笼罩在崖底村上的云雾之外,悬崖峭壁旁的一条山道之上,一对赶路夫妻闹起了别扭,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那中年男子神情憋屈,却敢怒不敢言,此人正是江湖上有数的几位“走地神仙”之一化罗剑,他身旁跟着一个比此地山川更为秀丽的女子。女子头戴一支金色发钗,身披青色绸缎,怀中抱着一个粉嫩的婴孩。而这个婴孩,也是此次两人从山脚到山顶一路争执的“始作俑者”。
二人中年得子实属不易,化罗剑于数月前便宣布退隐江湖,自己不再承认“大唐第一”的称谓,亦不接受任何挑战。他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带着妻儿去繁华的江南,开个铺子做一门生意,在自己儿子束发之年时,可以开上七八家分店,成为一个小小的江南富商,为儿子说一门不差的亲事,过些年再带一带孙子孙女,享受一下儿孙满堂的暮年生活。
夫妻两人行至山腰之际,便因做什么生意更利于儿子说一门好亲事而争执了起来。化罗剑认为应该利用自己半辈子浸润剑道的优势,开个专为江南文人锻造佩剑的铺子。这些把宝剑当成配饰的文人,看到自己打造的宝剑,还不抢疯了,到时自然钱财滚滚来,媒人踏破门。
这一想法被妻子阿月以“戾气太重”为由否决。化罗剑接着提议,可以开一个木质案具铺子,为江南的百姓锻造些家用案具,凭借自己快准的剑法,不愁产量和质量跟不上,到时自然钱财滚滚来,媒人踏破门。
这一想法又被妻子阿月以“不入流”为由否决,化罗剑有些烦闷了。他看着妻子身背的一把油伞,提议开个油伞铺子也行。别人劈竹条,一天也搭不了几个伞架,而自己劈个竹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自然钱财滚滚来,媒人踏破门。
当化罗剑说出这一想法之后,妻子阿月气得差点抽出背后的油伞当头打去。
两人行至山顶之时,妻子阿月开始数落起化罗剑,让他不要总想着做些与劈砍打杀有关的生意。阿月认为,两人应该做些绸缎布料的生意,那样才能与富贵人家接触得更多,才能有更多的机会为儿子寻觅一个大家闺秀,贤惠妻子。
于是,这夫妻两人从山脚走到山顶,便一路闹着别扭。化罗剑一声不吭,阿月一路数落,谁也没有率先松口。
突然,前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人,他们立刻停下了脚步。并不算宽的山道上,双方互相打量,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化罗剑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皮肤黝黑,始终板着脸,因为常年皱着眉头,眉心处已经有了一个天然的“川”字的中年男子是谁,但是他有些感激这个暂时冲淡了他与妻子僵持氛围的“拦路虎”。化罗剑在心里这么想着,期盼这个中年男子别马上离开,可以多驻足一会儿。
直到阿月用油伞戳了戳化罗剑的后腰,化罗剑才回过神来,无奈地向前走出几步。
“阁下是?”化罗剑友善地问道。
一阵山风吹来,中年男子的宽大袍袖卷裹飞扬,勾勒出了他一双手臂的形状。化罗剑这下注意到了中年男子身上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他那一双截然不同的手臂:右臂孔武有力,左臂温柔纤细,便好像一个江湖莽匪的右手和一个抚琴舞女的左手同时长在了一个人身上。
化罗剑目光一滞,神色凝重了几分,又向前走了几步,确保身后的妻儿被自己完全挡住。“阴阳刀……你是杜阎王?”
“听说你退隐了?”
“虽然我与杜兄素未谋面,但也久闻阴阳刀大名。我不知杜兄为何出现在此,不过如果杜兄是想找一个对手,不如去长安找那赶车的马夫。你二人也同被尊为‘走地神仙’,正是旗鼓相当的好对手。”
阴阳刀的表情严肃,眉头不自觉地挑了挑:“赶车的马夫没你厉害。”
“我已经退隐了,此行是带着妻儿去江南做生意,还请杜兄行个方便。”
“罗兄可知我们为什么被称为‘走地神仙’?”杜阴阳问道。
化罗剑撇撇嘴:“与我何干?”
“江湖上的那些愚人所赋‘走地’二字,意味着我们便如农家散养在山林间的‘走地鸡’一般,自由自在,奔掠于山河之间,算是‘鸡中极品,人中龙凤’。然而另外一层含义,便是那些酸溜溜的江湖武人凭空解读出来的,说天下间的这些‘神仙’终究是人,所以只能‘走地’。”
说着,杜阴阳缓缓从背后抽出一把宽大的唐刀横于胸前:“但是我们这些个‘走地鸡’亦有高下之分。长安的那个马夫,朝廷鹰犬,缺了生死锤炼,蝼蚁尔。赢你,阴阳刀便是天下第一。”
化罗剑面色凝重地盯着杜阴阳,右手已经握在了腰间宝剑的剑柄上,突然提高了嗓门喊道:“这么说来,不与杜兄一较高低,我们一家是过不得此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