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秘的“永远的奥古斯都”就是郁金香狂热的最初预兆。这种花是如何来到联省的至今依然无人知晓。荷兰编年史作者尼古拉斯·范·沃森内尔(Nicolaes van Wassnaer)差不多是在这个问题上唯一一个可靠的信息来源。根据他的记述,最早是法国北部的一个花商用种子种出了“永远的奥古斯都”,但是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种花朵的价值,所以低价处理了。这大概发生在1614年前后,短短十来年之后,郁金香就会达到艳冠群芳的地位,无数的鉴赏家们于是从荷兰向南,到佛兰德、布拉班特和法国北部的温室和花园里寻找“永远的奥古斯都”的其他品种。这是个艰巨的工作,而且毫无成果。虽然也发现过一些有类似花纹的品种,有一种甚至被命名为“小奥古斯托”,以证明这两种花朵之间明显的亲属关系。但最终,人们还是没有找到足以媲美这位花中帝王的其他品种,因为谁也无法超越它那鲜活的颜色和纯粹的形态。

荷兰的鉴赏家们既然不能拥有“永远的奥古斯都”,就干脆改变战略,转为把自己拥有的最美丽的品种宣传成可以与“永远的奥古斯都”抗衡的对手。关于这一时期,范·沃森内尔提到过一些品种,包括:“克劳修斯的见证”(Testament Clusii)、“库恩赫特的见证”(Testament Coornhert )、莫塔拉姆·范·沙斯特雷(Motarum van Chasteleyn )和尤弗肯·范·马腾堡(Jufferkens van Marten de Fort)。但是这些品种美则美矣,却无一种能够引起同人们对花中帝王的红色火焰一样的钦佩与赞美;而像“科隆花园里种植的一种郁金香比奥古斯都还要美丽”这种传言也从未被当真过。

对于“永远的奥古斯都”这个品种最早的描述出现在17世纪20年代。据范·沃森内尔记述,到1624年,只有不超过12株“永远的奥古斯都”存活于世,而这全部12株郁金香都归一个人所有。据说这个人居住在阿姆斯特丹,他的真实身份后来成了整个郁金香狂热时期的一个谜。范·沃森内尔在其作品中很小心地没有提及这个人的名字,再加上没有其他证据资料的支持,这个人的身份恐怕永远不能被揭开了。编年史作者明确指出,这样做是为了遵从这位隐姓埋名的鉴赏家的心愿,因为他已经决定无论什么价钱都不会出售自己的郁金香。

这位不知名的鉴赏家手里的球根一旦出售,必然非常抢手。在当时,虽然郁金香培植的数量和范围都在迅速增长,但是“上上等”品种的数量却不过十几个,这种极度匮乏的结果就是:一个“永远的奥古斯都”的球根不论标价多少都肯定卖得出去。但是,这位鉴赏家却拒绝了所有的求购者。

整个17世纪20年代,郁金香的狂热爱好者们为了求购一个球根,不惜对这位鉴赏家连续不断地开出越来越离谱的价格。他们愿意为球根所支付的价格不仅是高得离谱,根本就是天文数字:据范·沃森内尔记录,在1623年,12000荷兰盾都买不到10个球根;而花中帝王的所有者自己种植这种花就是单纯为欣赏其美丽,并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然而,球根主人的拒绝只是让求购不得的人更加疯狂地提高价位。到第二年夏天,价格升到了2000荷兰盾,甚至3000荷兰盾一个球根。但是,这些购买的要求同样立刻被拒绝了。

即便如此,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这位神秘拥有者采取的一切控制“永远的奥古斯都”供应量的措施都变成了无用功。范·沃森内尔曾经解释了这个问题。事实上,发现这个品种的这位鉴赏家早年曾经以1000荷兰盾的高价出售过一个球根。但是当这株郁金香被从土里挖出来时,主人震惊地发现母球上已经长出了两个子球。早知是这种情况,他完全可以开价3000荷兰盾。而对买主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好运。他完全可以卖出一个子球以收回购买的成本,然后手里还拥有了继续培育这种昂贵品种的根源。

从这个意外开始,那仅有的一些买得起“永远的奥古斯都”的人逐渐有花可买了。但是这种最受人追捧的品种还是极少能结出子球的,几十年后,仍然只有少数几个球根存世。难以繁殖也是上上等郁金香的一个共有的特点,很可能是因为这类花朵感染马赛克病毒比一般单色品种更严重。当然,“永远的奥古斯都”持续稀少的情况不但没有让追求他的鉴赏家们却步,反而更加激发了他们的热情,而这不过是荷兰共和国此时开始萌发的为球根疯狂的一个缩影。


在17世纪的荷兰,郁金香数量的稀少是催生狂热的一个重要原因。对于一个黄金时代的荷兰人来说,郁金香可不是像今天一样平常可见的、随处可买的花卉。它在当时还是奇妙的新兴品种,充满了来自东方的异域风情,而且数量极其有限。因为好的品种极为稀少,所以格外引人垂涎;因为引人垂涎,所以价格极其昂贵;因为价格昂贵,种植郁金香就更加有利可图。

少有的几位郁金香鉴赏家们经常亲自培育郁金香,他们本身就是热衷于园艺且深谙此道的园艺家。比如巴尔塔扎(Balthasar)和达尼埃尔·德·纳维尔(Daniel de NeufviUe)兄弟,是一对来自哈勒姆的富有的亚麻商人。他们就培育出了两种新品种郁金香,一种是红色系,另一种是紫色系。这些新品种就种在他们在城里的私人花园里。他们还给花园取名为“应许之地”。而与他们同时期的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技术了,所以到17世纪20年代,对郁金香的需求迅速增长,已经不能靠一小部分鉴赏家之间的少量交换来满足了。新加入的郁金香狂热爱好者们,家里有巨大的花园等着播种上各种各样的郁金香,可是他们既没有自己培育新品种的能力,又不能靠传统的交换方式获得郁金香,只好被迫寻找新的途径来获得球根。

他们首先想到的是那些专门培育时尚的新品种的专业园艺家们。这是郁金香历史上一个重要的发展,因为如果没有园艺家们的努力,就不会有那么多新品种的产生,可供流通的球根数量也会少得多,郁金香传遍联省的速度也会降低许多。

到1630年,荷兰共和国的每个城镇上几乎都出现了专业的郁金香种植者。他们之中并没有人能成规模地生产球根,大多数还只是在小花园里种植。为了应付激增的需求,他们不得不到当地的小酒馆,甚至修道院里雇人帮忙。大多数种植者还是会广泛经营各种花卉植物,但也有一些,比如豪达的亨里克·波特贝克(Henrilk Pottebacker)——红色系郁金香“波特贝克戈夫拉姆”(Pottbacker gevlamt)和波特贝克司令(Adraimel Pottebacker)郁金香的创造者,他已经开始专门种植郁金香了。这些人不但是园艺方面的专家,同样重要的是,他们对于什么会值钱、什么能大卖有着敏锐的嗅觉。

在最高端市场上,“永远的奥古斯都”最有力的竞争者是名为总督(Viceroy)的一种紫色系种郁金香,它花型硕大,有紫色火焰花纹。这种花也被公认为紫色系郁金香之王。而作为黄色系头名的,是一种叫作“莱顿的红与黄”(Root en Gheel van Leyde)的郁金香。在低端市场,最便宜也是最不受追捧的是单色郁金香,一般是黄色、红色或白色。这些品种是最初进入荷兰的郁金香品种,所以也是数量最多最常见的。

像波特贝克这样的园艺家们并不是凭空出现的。他们的技术是从在16世纪末郁金香市场还未兴起之时的种植者那里学来的。那批种植者数量不多,技艺娴熟,而且不那么追求商业利益,只是凭手艺勉强糊口而已。克劳修斯和他的贵族朋友圈对这批种花者没有什么好感,指责他们对植物学的漠视,因为很多时候他们是出于运气而非计划地培育出新品种,然后又不顾植物学规范,给这些品种取不适当的纯民粹派的名称。但不管怎么说,这些种花者是真的投身于种植,且不断学习进步。

在17世纪初,较早开始种植郁金香的一批花农(主要集中在布鲁塞尔城外的乡村)还不得不与另一批更加不可靠的流动花贩竞争。这些活跃的个体花贩大多是在法国农村寻找不同寻常的品种,然后主要转卖给荷兰收藏家们。他们给自己取了个希腊语绰号,叫“拔根人”(rhizotomi)克劳修斯在年老体衰,不能进行野外考察以后,也曾经把个体花贩作为获取球根的途径之一。

个体花贩中也有少数一些是正直的人。克劳修斯就认定巴黎的尼古拉·勒·基耶(Nicolas le Quilt)和吉耶莫斯-博艾留斯(Guilielmus Boelius)是稀有球根的可靠供应商。但总体而言,个体花贩的名声不怎么样。主要是因为,他们经常拿普通品种的种子和球根冒充稀有品种,然后收取高额费用,因为他们知道等到郁金香开花,骗局暴露之时,自己早已逃之夭夭,跑回法国境内了。鉴于即便是克劳修斯这样的植物学家也无法断定一个不起眼的棕色球根将来会开出什么样的郁金香,个体花贩的交易方式就注定是存在各种争议和弊端的。

在17世纪初,不只是个体花贩在乡间寻找稀有植物。在釆集草药的过程中,药剂师们也遇到了越来越多的野生郁金香,并且将它们采集回去。其中有三个荷兰人就因为丰富的球根收集而闻名,他们是乌特勒支的威廉,范·德·肯普(Willem van de Kemp)、阿姆斯特丹的彼得吕斯·加勒特(Petms Garret)和莱顿的克里斯蒂安·波勒特(Chirstiaan Porret)。

药剂师在17世纪的数量之多就如化学家在今天一样。这些早期的药剂师主要是向那些穷得看不起医生的人兜售一些有用没用的便宜药品。他们穿着和医生一样的制服:黑袍子、黑外套、宽边领和尖帽子。但是他们有一个非常容易被辨识的传统标志,就是一个挂在柜台上方天花板上的鳄鱼标本。

部分药剂师还是很自重的人,但在17世纪最初几年,药剂师们像个体花商一样背着机会主义者的恶名。几个世纪以来,药材都是被归入杂货、食品之列,药材店里还是唯一能买到水果馅饼的地方。直到此时,药剂师才刚刚被归入医师的行列。但是药剂师们很快就发现了更好的赚钱门路。他们的营业场所通常也是秘密的酒窖,很多甚至偷偷提供本来由医师垄断的医疗诊治服务。药剂师很乐意出售球根以满足市场需求,来这里购买球根的客户大多是纯粹的花朵爱好者和鉴赏家,后来还出现了更加寡廉鲜耻的药剂师把球根当催情药推销。

从1600年到1630年,明抢豪夺的个体花贩和药剂师们逐渐被一个新的更专业更受尊敬的群体所取代,这就是专业的花草培养人。这些专业的种植者主要集中在哈勒姆,这里是荷兰省第二大城市,虽然土质贫瘠、沙化,但是却特别适合种植郁金香。种植者尤其偏爱城门外不远处步行可到的小片出租土地。根据哈勒姆的传统,大多数郁金香花园就在被称为“大木门”(Gmte Houtpoort)的城门之外,这个城门是从南面进城的两个入口之一。但是,100哈勒姆最好的小片花圃其实在南面的另一道大门外,沿着灌木丛生的“小木板路”(Kleine Houtweg),—直延伸到今天仍然被称为玫瑰田的区域,再继续延伸进入哈勒姆树林。这里也是这座城市著名的美景之一。有二十多个培养人在这条路上设立了培植基地,其中就有一位叫大卫·德,米尔德(David de Mildt)的郁金香种植人,后来留存于世的许多关于郁金香狂热的记录中都重点提到过他。他的花园就在这条路上一个叫麻线街(Twijnderslaan)的地方。德,米尔德去世时年仅33岁,当时正是狂热的最高峰,他的花圃被另一个著名的郁金香种植人贝伦特·卡多斯(BarentCardoes)接管,并改名为“花神园”。在卡多斯的管理下,这里成了荷兰省最被认可的球根农场之一。

贝伦特·卡多斯的经营之道是从另一个哈勒姆种植人彼得·博尔(PieterBol)那里学来的。博尔是紫色系郁金香“安特卫普的博尔”(AnversBol)和其他几种上上等品种的创造者,很可能也是那个时期最富有的郁金香种植人。与其他种植人不同,博尔更像一个贵族和鉴赏家,他雇佣卡多斯这样的专业园丁来负责种植、培养球根这类实际工作。从哈勒姆再往南,在菲亚嫩爵爷(Vianen)的领地上,住着一个出身卑微的种植人,名叫弗朗西斯科-戈梅斯·达·科斯塔(Francisco Gomes da Costa),他也许是整个联省最勤勉的园艺家。

达·科斯塔是一个葡萄牙人,他因为自己培育出的郁金香品种而闻名。他的荷兰语一直说得不好,所以他受委任创作的园艺手册上,为了自用方便,将所有郁金香的名字都按照发音做了标注。但是,在花园中,达·科斯塔绝对是个无人可比的创意家。最少有8个品种的郁金香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他也是以自己名字命名郁金香最多的人。他最著名的创造是一种叫“完美的科斯塔”(Paragon da Costa)的郁金香。它被普遍认定为是对既存郁金香品种的改进,它的颜色比原来更加美丽和浓郁。从这个基础上说,弗朗西斯科·戈梅斯·达·科斯塔最骄傲的作品莫过于“完美的总督科斯塔”(Paragon Viceroy da Costa),也就是总督的改良品种。而在此之前,总督被认为是不可能再改良的。

对于像达·科斯塔这样的移民来说,种植郁金香吸引他的原因和吸引其他荷兰人的原因是一样的。几乎不需要什么投资,一小块土地和一些种子或球根就够了。郁金香生命力顽强,对土质要求不高。种植郁金香的人也不需要像荷兰共和国其他贸易和职业的从业者一样,必须先加入严格、昂贵的行业协会,然后受其摆布控制。

对于那些根本无心于园艺的人来说,郁金香交易潜在的利益才是最大的吸引力。个体种植者确实变得非常富有。彼得·博尔就是因郁金香生意获利致富的代表,但是他跟哈勒姆的花商扬·范·达梅(Jan van Damme)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1643年达梅去世时,他留下的资产主要就是球根。这些球根加起来的价值相当于42000荷兰盾。这样的身价足以让他与那些在富贸易中发家的富商们平起平坐。

这么多的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像范·达梅这样成功的种植者成功的秘籍之一就是努力开发任何潜在的客户。大多数人是向鉴赏家和华丽乡村别墅所有者们销售球根,但是他们也同样乐意把球根卖给新兴商人阶层。最早至1610年,已经有少数聪明的园艺家把自己的球根卖到神圣罗马帝国,更不用说那些卖到荷兰南部和法国北部的了。这种起初非常不起眼的出口贸易却慢慢扩大,在18世纪前四分之一的时间里,荷兰的郁金香已经远销到北美、地中海甚至是奥斯曼帝国。

第一个开展出口业务的荷兰球根交易者可能是埃马努埃尔·斯沃茨(Emanuel Sweerts),他也是克劳修斯的老朋友,在阿姆斯特丹开了一间古玩店,而且在17世纪头十年里非常活跃。他不仅从欧洲各地进口球根,还把这些球根拿到法兰克福每年举办一次的博览会上去兜售(即法兰克福国际书展,每年都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出版商到这里,实际上是由中世纪一个大规模的集市演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