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肯定事先准备了好多种不同成分的胶囊外壳，到时候按照自己想要的释放时间来选择即可。”
孙小玲点点头：“那么剩下来的问题就是你刚刚问的：凶手是如何把装有蒙汗药成分的胶囊放入汪思亮口中的？晚餐的时候，虽然汪思亮因为感冒没吃几口就回房间休息了，但凶手绝对不可能在晚餐里放入胶囊状的东西，一来大家吃的都是同样的饭菜，万一被别人误吃了就完了，二来胶囊这种东西过于明显，一吃就吃出来了，立马就会露馅。”
宋立学此时已经猜到孙小玲接下来的推断，他接过话头说道：“人只有一种情况下会毫无顾忌地吞下胶囊：生病吃药的时候。而汪思亮最近恰好生病了。”
“没错，汪思亮来岛上之后就一直处于感冒发烧的状态，这几天一直是杨晓彤在照顾他。还记得吴寒峰手记里记载的周梦缘的证词吗？她说七月五号晚上八点左右，杨晓彤把感冒药递给她，让她去给汪思亮喂药，汪思亮吃完药之后就躺下了。”
“所以那天晚上，杨晓彤给周梦缘的两颗感冒药胶囊，其中一颗是蒙汗药伪装的，周梦缘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喂汪思亮吃了下去，而这蒙汗药要到大约三个小时之后才会发挥效用。另外，这几天因为一直是杨晓彤在照顾汪思亮，所以她是最有可能知道汪思亮有十一点去洗澡习惯的人。”宋立学深吸了一口气，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接着说，“这么说来，第四起案件发生后，在汪思晴房间里找到的箱子也是杨晓彤搞的鬼吗？”
“没错，还记得当吴寒峰说出自己的推理：凶手很有可能是汪思晴，而那具焦尸是汪思晴用别人的尸体伪装的这一观点之后，是谁最先提到汪思晴来岛上的时候提了一口大箱子吗？”
“是杨晓彤，这个我还记得。”
“没错，就是她。因为她想把众人的视线引到大箱子上去，从而让大家更加相信吴寒峰错误的推理，把嫌疑都推到汪思晴身上去。”
“那个箱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杨晓彤自己放到汪思晴房间里去的，从一开始汪思晴就没带什么大箱子来岛上。汪思晴登岛那天，范管家和周梦缘因为刚刚从陆地上买来了物资都在忙活，是杨晓彤去接的她，所以那天的实际情况只有杨晓彤一个人知道，她当然可以信口开河，反正也没有别的目击者。”
“那么箱子里沾的血迹似的东西也是杨晓彤弄上去的吗？”
“没错，杨晓彤事先准备了一个大箱子，在箱子内衬上沾好血迹，藏在自己房间里。七月七日那天，她在烧死汪思晴回到岛上之后，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将大箱子搬到了汪思晴的房间。吴寒峰等人发现焦尸之后，果然落入她的圈套，将怀疑转向了汪思晴，她便趁势说出自己精心编造好的谎言，引诱众人去汪思晴的房间。”
“这个杨晓彤，居然这么能编。”宋立学喝着咖啡，叹了口气。
孙小玲发出了一声冷笑：“可惜这个箱子恰恰出卖了她。”
“出卖了她？”
“你仔细想想啊，吴寒峰他们在云雷馆里发现的焦尸虽然全身焦黑，但郑医生经过仔细检查，仍然判断出尸体除了烧伤外没有其他伤口，所以如果焦尸在被烧之前是藏在那个箱子里的话，那箱子里绝对不会沾上那么多的血。相反，箱子里应该有很多水才对，因为这么热的天气，如果汪思晴真的把尸体装进箱子里带上了岛，那么她一定会在箱子里放上大量的冰块，以便尽量延迟尸体的腐化时间。要知道从汪思晴登岛那天到焦尸案发生的日子，已经过了快一个星期了，如果没有冰块的话，在这种盛夏时节，箱子里的尸体早就腐烂发出难闻的异味，从而引起众人的注意了。所以那具尸体肯定不是从这个箱子里拿出来的。”
“你是说杨晓彤应该把箱子里用水弄湿，而不应该涂抹上这么多的血迹？”
“没错，可惜当时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看出这个破绽，可能当时他们都被汪思晴是凶手的结论给先入为主了。”
宋立学长呼了一口气：“现在吴寒峰手记里记载的岛上发生的四起杀人事件的真相，基本上已经都揭开了。这四起案件分别与金、木、水、火四种元素有关，如果杨晓彤真是按照五行元素的顺序来杀人的话，那么应该还缺一件跟土有关的杀人事件才对，不知道为什么吴寒峰的手记里没有记载，难道凶手没有实施第五起杀人案？”
“不。”一旁的孙玉东突然开口说道，“杨晓彤是个非常执着和追求完美的人。她这种人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完美犯罪留下任何遗憾，所以她一定会实施第五次犯罪，凑齐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完成她心中至高无上的犯罪艺术。”
“那这第五起案子为什么吴寒峰没有写在手记里呢？”
孙小玲的声音低沉下来：“可能是因为吴寒峰写这个手记的时候，第五起案子还没发生，很可能接下来他自己也成了第五起案件的受害者。”
“什么？你是说杨晓彤要杀的第五个人是吴寒峰？”
“不，第五起案件的受害者可能是云雷岛上剩下的所有人。”
宋立学瞪大了眼睛：“所、所有人？”
“你还记得吴寒峰手记里提到云雷岛西北部有一座山吗？我想凶手计划的第五起与‘土’有关的犯罪，应该是炸毁那座山，再利用暴雨的天气制造泥石流，从而将整座云雷岛都掩埋。”
“什么？为什么？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宋立学大声问道。
“当然是为了将岛上的所有建筑和人全部消除，不让后来的人找到任何线索，不然只要消息透露出去，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真相，对于一个追求完美的凶手来说，被人揭穿的犯罪就不是完美犯罪了。可惜凶手没想到的是，吴寒峰偷偷地将岛上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记了下来，然后藏在瓶中扔到了海里，还恰巧被我这个天才美少女捡到了。否则，这件离奇的连环命案将永远不会被世人所知。”孙小玲的语气不知道是得意还是叹息。
“希望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否则这个杨晓彤简直是丧心病狂了。对了，说到现在，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二十年前汪康森在让中村红司设计建造岛上的建筑时，应该见过她才对，而吴寒峰的手记里记载说杨晓彤是在汪康森即将搬到岛上的时候跟他一起上岛的，两个时间点应该相距不远，难道当时汪康森没认出杨晓彤就是中村红司吗？”
孙玉东开口道：“中村红司号称‘建筑鬼才’，向来以神秘著称，很少见人，很可能当时汪康森并没有亲眼见到中村红司，只是通过别人向她转达了自己的需求，而后来设计和建造的过程又都是中村红司和她的团队一手包办的，汪康森完全没有插手。所以自始至终汪康森可能都没有亲眼见过中村红司。”
“为什么？”宋立学不知是在问孙小玲还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做到这种地步？简直不可思议，为了杀人竟然设计建造了四座建筑来充当自己的杀人工具，而且建筑是在二十年前就建好的，却直到二十年后才真正实施自己的杀人计划。不仅如此，为了杀人，中村红司不惜放弃了自己的所有名誉，隐姓埋名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什么？说到底杨晓彤为什么要杀人？”
“你没发现死的四个人都是汪家人吗？”
“发现了，但是杨晓彤为什么要杀汪家的人？”
“当然是因为恨了。”
“恨？”
“能驱使一个人为了杀人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恨意，而且是强烈到极点的恨意。”
“杨晓彤为什么这么恨汪家的人？”
孙小玲摇了摇头：“这我哪知道？我又不认识杨晓彤。我能做的就是破解作案的手法和凶手的身份，至于凶手杀人的动机，对于一个真正的侦探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宋立学反驳道，“警察办案一般都是从动机入手的。”
“所以啊，警察只能是警察，而我，是一名侦探。”孙小玲嘴角微扬，露出诡异的微笑。
“可、可是……”
宋立学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孙玉东打断了：“关于杨晓彤的杀人动机，我想可能和苏碧心有关。”
“什么？苏碧心？”孙玉东的嘴里突然蹦出了一个陌生的人名，宋立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汪雨涵的奶奶，汪康森的妻子。”
“啊，原来汪雨涵的奶奶叫苏碧心。”宋立学没想到话题会突然扯到汪雨涵的奶奶身上，“吴寒峰的手记里提到，汪雨涵曾对他讲起过有关她奶奶的往事，说她奶奶是因为不顾众人的阻止，冲进火海里救当时还是孩子的汪思明、汪思亮和汪思晴三个人才丧生的，最终三个孩子都活了下来，她奶奶却葬身火海。”
“没错，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来着？”
“汪雨涵说当时她爸爸才十二岁，这么看来应该是差不多四十年前的事了。”
“对对对，一晃都四十年了，当时这件事可是海角市的大新闻呢，时间过得真快啊，都已经四十年了，当时的我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而已。”孙玉东不住地感叹道。
宋立学打断了他的感叹：“我不明白这和杨晓彤的杀人动机有什么关系？”
“据我所知，中村红司曾经有一个女朋友，就是苏碧心。”
“什么？”宋立学惊讶得合不拢嘴，“中、中村红司不是女的吗？”
“女的就不能有女朋友了吗？”孙玉东微笑着反问道。
“你、你是说，她是同性恋，还是女同性恋？”
孙玉东点点头说：“没错。”
“那么，汪雨涵的奶奶苏碧心是她的恋人？”
“应该说曾经是。苏碧心在我们物理圈内是个传奇的女子，可以说是我从小就崇拜的精神偶像。”
“什么？汪雨涵的奶奶是个物理学家？”
“嗯。她二十五岁便拿到了普林斯顿大学理论物理学的博士学位，她的博士学位论文被认为是当年世界物理学界最重要的一篇论文，因为她在那篇论文里提出了‘BK弦理论模型’，为解决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之间的矛盾奠定了最重要的基础。我提出的最终将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融合在一起的大一统理论‘CL弦理论模型’，就是建立在‘BK弦理论模型’的研究基础之上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不仅是我的精神偶像，还是我在科研道路上最重要的一位前辈。”
“这么厉害？”宋立学显然没想到，吴寒峰手记里随手提到的汪雨涵的奶奶竟然是如此顶尖的人物。
“本来如果她继续从事物理学研究的话，迟早会发现‘CL弦理论模型’的，那样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孙玉东的语气里带着自嘲，“可惜，她毕业之后便突然从物理学界消失了，后来大家才知道，她结婚了，但到底嫁给了谁，没有人知道。直到后来，因为那场轰动海角市的大火，大家才知道原来她是嫁给了海角市的第一富豪汪康森，而且还生了三个小孩。”
“可是，你不是说苏碧心和中村红司曾经是恋人吗？”
“嗯，没错。不过那是在苏碧心毕业之前，当然我也是听说，传闻中苏碧心是个拉拉，女朋友是一个在别的大学读书的建筑系学生，据说两人从小学起就开始谈恋爱了，一直谈到大学，感情一直非常好。那个女生就是杨晓彤。”
“可……那为什么后来苏碧心会退出物理学界，嫁给汪康森？”
“可能是家里的要求吧。苏碧心的父亲叫苏少华，是当时海角市的市长，可以说是海角市最有权势的人物，而汪康森是海角市最有钱的人，这种政治家和商人通过联姻的方式来达成政商合作关系的事情在当时还蛮常见的。”
“所以，杨晓彤非常痛恨抢走了苏碧心的汪康森？”
“这我也不清楚，我了解的就这么多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次杨晓彤精心策划并实施的云雷岛五行连环杀人事件，动机肯定和苏碧心有关，这是她和汪家人唯一的交点。但杨晓彤心里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导致她不惜放弃一切，费尽千辛万苦也要杀人的深层心理动机是什么？我想这世上除了她自己，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回答。”孙玉东漆黑的双眸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孙玉东突然又开口道：“我想起来一件事，据说苏碧心在海角大学读书的时候，他的导师被人用刀杀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当时办公室里除了他的导师以外，就只有苏碧心一个人，所以苏碧心被警方当成重大嫌疑人带走了。当时二十岁还不到的苏碧心完全吓傻了，在警察局关着时精神已接近崩溃的边缘。而警方的调查也排除了其他人作案的可能，可以说苏碧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凶手了。然而，在此案的庭审现场，苏碧心的律师用一番精彩的推理当场破解了真凶所使用的诡计，揭穿了真凶的身份。后来警方根据苏碧心的律师提供的线索，找到了证据，抓住了真凶，苏碧心才得以无罪释放。只不过，据说苏碧心的律师所做出的那番推理，都是杨晓彤教他的。”
“这个杨晓彤还破过案，而且还是警方都破不了的案子？”宋立学惊讶地问。
“是啊。那个案子里面真凶用的诡计和云雷岛上这起连环杀人事件当中的第二个案子，也就是沼泽那个案子非常相似，只不过海角大学那个案子里，凶手是把自己‘弹’了出去，而云雷岛这个案子里，凶手是把尸体‘弹’了出去，但是诡计的原理是一模一样的。”
孙小玲插嘴道：“这么说来，杨晓彤之所以能想到这个利用云雷塔的绳子诡计，会不会是受到了当年她破解的那个案子的启发？”
孙玉东依然望着窗外，点点头说道：“很有可能。”
“唉！世事无常啊。”孙小玲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突然感叹起世事来了？”宋立学问道。
“你想啊，在当年海角大学的那个案子里，是杨晓彤破解了凶手用的诡计，揭穿了凶手的身份，帮绝望中的苏碧心洗脱了嫌疑，所以，在那个案子里，她是代表正义与智慧的侦探。然而，在云雷岛上，也是她精心策划和实施了一系列的不可能犯罪，杀害了岛上的人，所以在云雷岛案子里，她又是代表邪恶与狡诈的凶手。”
“你是想说，侦探与凶手，二者的身份其实并不是对立的，在某些条件下甚至可以相互转化。是吗？”
孙小玲不置可否地转过头，和孙玉东一样望向窗外的大海，在灯光的映照下，她的侧脸线条显得格外美丽优雅，甚至为她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气质。
宋立学也转过头。窗外，夜幕像浓稠的水墨一般，将天与海染成了无尽的黑色，但远处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似乎不甘心被黑色所吞没，顽强地释放着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