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孙小玲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感到夏夜的海风带着一丝寒意向她袭来。
“好冷,我们还是回屋里说吧。”说着,她抱紧双臂,不住地用双手摩擦着胳膊,然后快步向船舱里走去。
孙小玲回到房间以后,仍旧先是走到旁边的厨房里,不一会儿,端出两杯咖啡。
“你这么爱喝咖啡吗?”宋立学好奇地问。
“嗯。我爸爸说他年轻的时候搞科研,常常要没日没夜地做实验、写论文,不仅身体上非常辛苦,脑力上更是吃不消,你知道思考那些尖端的物理问题都是非常消耗脑细胞的。他说那段时间他每天要喝十几杯咖啡,才能勉强保持体力和脑力,后来他就因此染上了咖啡瘾。所以我从小就爱喝咖啡,可能是因为遗传了父亲的嗜好吧,唔,这是不是证明一个人后天养成的习惯和特征也可以通过基因遗传给下一代呢?”
宋立学没想到,原来大名鼎鼎的天才物理学家孙玉东竟然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一直以为像孙玉东这样的天才靠的都是天生就比别人聪明的大脑,却没想到人家的成就也是付出了异常艰苦的努力才得来的。
比你优秀的人都比你努力,那你努力还有什么用?宋立学突然想到这句话,不禁在心里发出一阵自嘲。
当然,这些内心活动宋立学不会展现出来,他嘴上附和着孙小玲道:“唔,有句俗语不是叫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吗?肯定有它的道理吧。”
“确实,表观修饰遗传学真的是一门奥妙无穷、很值得研究的学科呢。”没想到孙小玲的嘴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宋立学没有听过的词。
“什么遗传学?”
孙小玲扑哧一笑:“算了,你不懂的。我们还是说回案子吧。”
虽然孙小玲的语气很平淡,但宋立学总觉得自己又被鄙视了。尽管他心里暗暗地有点不爽,嘴上却只说了句:“好吧。”
孙小玲似乎没有察觉到宋立学内心的小情绪,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道:“还是和前三个案子一样,你先回顾一下吴寒峰手记里关于第四个案子的情况吧。”
宋立学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七月七日的中午十二点左右,众人发现汪康森的女儿、汪雨涵的姑姑汪思晴不见了,于是吴寒峰等人便四处去寻找,当他们走到云雷馆附近的时候,发现云雷馆的门缝里面冒出了滚滚黑烟,但此时云雷馆的大门从内部反锁着,吴寒峰等人打破了窗户才得以进入。接着他们发现,一具焦尸躺在云雷馆里第一个房间的地上,整个房间包括藏书都烧得面目全非了。”
“嗯,再说说吴寒峰他们的调查吧。”
宋立学点点头,继续说道:“吴寒峰他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线索:焦尸的脸部烧毁程度要比其他部位更严重。郑医生认为这可能是以下两种原因之一造成的:一种是尸体的脸部是最先烧起来的地方,一种是凶手对尸体的脸部进行了二次灼烧。吴寒峰据此推断,这具焦尸很可能并不是汪思晴,而是汪思晴为了摆脱嫌疑制造的,所以才会对尸体的脸部进行二次灼烧,目的是更彻底地消灭能够识别焦尸身份的线索,从而误导大家。”
“吴寒峰的推断把汪思晴定位为整个云雷岛上四起杀人事件的凶手,关于这一点,我们暂且不谈,还是先说说第四起案子的诡计吧,除了焦尸的脸部烧毁程度要比其他部位更严重,还有别的线索吗?”
“还有一条线索:范管家回忆当天上午最后见到汪思晴的时候,她神色匆匆地走出了云雷庄,而且一反常态地没有戴眼镜。范管家说汪思晴患有高度近视,所以平时不可能不戴眼镜。”
孙小玲点点头,然后反问道:“现场的出入口呢?
“说来奇怪,吴寒峰的手记里记载说这个云雷馆的设计十分独特,从外面看整个建筑是一个长方体,而且是一个十分细长的长方体。馆的大门在最北边,进入大门后,由北到南一共有十四个房间,每个房间之间用巨大的玻璃门隔开,最南边的房间有一扇大落地窗,因为已经到了岛的南部边缘,所以透过窗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到海面的风景。另外,每个房间的东西两侧墙壁上都各有一扇小窗户。案发现场是从大门进来之后的第一个房间,一共有四个出入口:北边是云雷馆的大门,南边是通往下一个房间的玻璃门,东西两边分别是一扇窗户。当然,根据吴寒峰手记里的描述来看,这四个出入口在案发时都是处于从内部反锁的状态,也就是说现场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密室。”
“那么,接下来我就给你破解这个密室之谜。”孙小玲的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我洗耳恭听。”宋立学故作郑重地说。
“别,别弄得这么正式。”不知为何,孙小玲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但又立马恢复了正常。她咳了一声,反问道:“你想想一个没有眼镜就完全看不清东西的人为什么在外出的时候会不戴眼镜呢?”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眼镜被人拿走了。”
“被谁拿走了?”
“被凶手。”
“凶手为什么要拿走汪思晴的眼镜?”
“为了实施密室杀人诡计。”说完,她突然话题一转,“小时候,你应该做过这样的实验吧,把放大镜放在阳光下,让焦点对准白纸,不一会儿白纸就会燃烧起来。”
“当然做过了,别看我是学文科的,小时候我可喜欢上自然课了。”宋立学兴奋地说,“这是由于放大镜有聚光的效果,使得阳光的能量集中在焦点上,导致焦点处的温度迅速升高,从而点燃白纸。”
“没错,这么简单的原理,小学生都知道。但是凶手的密室杀人手法用的就是这么简单的原理。”
“什么?现场没发现什么放大镜啊?”
“整个云雷馆就是一个放大镜。”孙小玲幽幽地说。
“云、云雷馆是放大镜?”宋立学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
“还记得你刚刚说的吴寒峰手记里提到的云雷馆的造型吗?一个长度远远大于宽度的长方体,由十四个房间相连而成,每个房间都由玻璃门隔开,最南边的房间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朝向海边。”
“有什么问题吗?”宋立学仍然不明白孙小玲的意思。
“十四个房间相连,每个房间都由玻璃门隔开,那么就有十三扇玻璃门,再加上最南边房间的玻璃落地窗,一共是十四块玻璃,这十四块玻璃组成了一个放大镜。”
“怎么组成?”
“这十四块玻璃,如果每一块玻璃的造型都做成中间比四周稍微厚一些,那么十四块玻璃合起来,中间应该比四周厚很多了吧?”
“什么?你是说云雷馆的每扇玻璃门都是一个中间厚、四周薄的凸透镜?”
“没错,只是由于玻璃门的面积很大,而且每扇门中间与四周的厚度差比较小,所以一般人很难注意到。不过吴寒峰在穿门而过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他没能发现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对了,刚刚说的当然也包括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也就是说,凶手把一块凸透镜分割成了十四块?”
“没错,即使每扇玻璃门的曲率很小,焦距很长,但这十四块凸透镜组合在一起的话,焦距差不多是云雷馆南北方向的长度。如果此时一束阳光从云雷馆最南边的玻璃窗水平射入的话……”
宋立学接过话头:“那么阳光最终会在最北边房间的某处形成焦点,如果焦点处放有易燃的磷粉,那么……”
“没错,整体原理大致就是这样。当然,还有很多细节要补充。比如,凶手为了达到最好的聚光起火效果,一定会选择白天阳光强烈的时候,这就是为什么案发的时间接近正午。此时阳光几乎是垂直照向云雷岛的,为了让阳光能够水平射入云雷馆,凶手必须使用某种反射装置。”
“什么反射装置?”
“铝箔板。还是吴寒峰手记里提到的那个仓库,凶手在第一个案子中用了起电机,第二个案子里用了绳子和胶带,第三个案子里也用到了胶带,这起案子里用了铝箔板。凶手把仓库里的铝箔板搬到了小船上,然后乘船来到云雷岛南边的海面上。”
“小船?”
“没错,就是云雷岛上不知所终的那只小船,原本那只船停靠在云雷岛北边的码头上,第一起案件发生以后,岛上众人发现船不见了,其实那艘船是被凶手开到岛的南边,然后用绳子系在岸边了。”
“原来如此,小船没有消失,而是被凶手从岛的北边转移到了南边。”
“七月七日接近正午时分,正是阳光十分强烈的时候,凶手带着铝箔板,乘小船来到云雷岛的南部海面上,接着把那些铝箔板拼成巨大的反射装置,然后在船上调整好这块巨大铝箔板的倾斜角度,使得阳光经过铝箔板反射后可以近乎水平地射入云雷馆最南边的那扇落地窗。最后,凶手只需要暂时先用黑布之类的东西盖好铝箔板,静静等待汪思晴来到云雷馆最北边的房间即可。”
“你是说阳光射入云雷馆里的层层凸透镜之后,形成的焦点恰好在汪思晴的身上?可是凶手怎么保证汪思晴刚好出现在那个位置?”
“这就和我刚刚说过的眼镜有关了。凶手事先偷走了汪思晴的眼镜,然后给汪思晴留了张纸条,大意是说:要想知道云雷岛上这一系列案子的真相,就在七号中午十一点半来云雷馆的第一个房间。当然凶手很可能还说了事关机密,所以进来的时候务必要反锁住门。哦对,这个时间只是个近似,确切的时间只有凶手知道了。汪思晴虽然找不到眼镜,但迫切想知道真相的她依然按时如约来到了云雷馆。吴寒峰的手记里曾经说过,云雷馆的每个房间中央都有一张桌子,供人坐着翻阅书籍使用。当汪思晴反锁好云雷馆的大门之后,她看到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放了一张纸,纸上好像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东西,没戴眼镜的她只好走到桌子旁,想拿起纸来看,但凶手事先用胶带或者胶水一类的东西将这张纸粘在了桌面上。这时,为了看清纸上写的东西,你说汪思晴会怎么做?”
宋立学先是一怔,然后站起身,在孙小玲的房间里一边转圈一边说:“我想,她会弯下腰,将脸凑近桌子上的纸,因为患有高度近视,她不得不把脸凑得非常近。”
突然,宋立学张大了嘴巴,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我,我明白了。阳光的焦点并不是落在汪思晴的身上,而是落在桌面的那张纸上,在极高的温度下,纸会迅速燃烧起来。而汪思晴的脸此时距离纸非常近,所以火一下子就烧到了她的脸上。”
“没错,这就是汪思晴的脸比其他部位烧伤程度更严重的原因,因为脸是最先烧起来的。凶手很可能事先在纸上撒了一些磷粉,从而进一步加快起火的速度。总之凶手不能给汪思晴任何的反应时间,一定要确保她的脸部是最先烧起来的,这样汪思晴才会极度地惊慌和不知所措,否则,保持着理智的她有可能会打开房门逃出去。”孙小玲喝了口咖啡,“另外,凶手很可能还事先在桌面上安装了一个微型的红外传感器,当汪思晴的脸靠近桌面上的那张纸时,凶手便能够立刻得知这一信息,从而保证在准确的时间揭下盖在铝箔板上的黑布,启动这一点火装置。”
宋立学在弧形的落地窗旁边停住了转圈的脚步,望着窗外的夜色,说道:“脸部着火的汪思晴到处翻滚着,碰撞着,由于房间内都是木质的桌椅和书架,以及纸质的书籍等易燃物品,汪思晴的翻滚和碰撞只会导致火越来越大,越烧越旺,最终将整个屋子烧成灰烬。”
宋立学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不忍,汪思晴痛苦地到处打滚时发出的哀号仿佛就在他的耳边萦绕一般,让他实在没有心思欣赏眼前夜幕下的迷人海景。
良久,他缓缓说道:“这个诡计,和前三个一样,又是必须经过精密计算的,尤其是这些玻璃门的曲率,必须设计得既要让一般人看不出来,又要组合起来之后让阳光水平射进来的焦点正好落在北边第一个房间的桌子上。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凶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孙小玲没有直接回答宋立学的疑问,而是说了句:“好了,四个案子的诡计都说完了,现在,是时候揭穿凶手的身份了。”
说完,她将手中的咖啡杯重重地放到茶几上,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宋立学看见,孙小玲的咖啡杯已经见底了。


第二十二章 凶手
就在此时,孙小玲的房间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孙小玲问道。
“是我。”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
孙小玲打开房门,只见一个身穿黑色西服,戴着银边眼镜,中等身材的男人站在门口,看模样四十多岁,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知识分子的气息。
“爸,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孙小玲撒娇般地抱住中年男人的手臂。
“我来看看你啊。我正准备回房间,路过你的房间门口,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还有撞击的声音,就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中年男人一脸宠溺地看着孙小玲,然后他抬起头,扫了一眼宋立学,露出怀疑的目光,“这不是白天演讲的那个年轻人吗?听说你是马旭光的朋友,怎么会在这里呢?”
宋立学没想到会在这里亲眼见到孙小玲的父亲——天才物理学家孙玉东,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怔在原地。
孙小玲赶忙解围道:“他啊,是我下午偶然在甲板上遇到的。我们在海上捡到了一个瓶子,里面塞了几张纸,纸上记载了一起连环杀人事件,我一眼就看破了真相,一直给他解释到现在呢。”
“连环杀人事件?”孙玉东的兴趣明显地从宋立学身上转移开来。
“唔,我刚刚给这个宋立学讲完凶手所使用的杀人诡计,现在正好要揭穿凶手的身份。”说着,孙小玲的表情突然变得怪异起来,她转过身关上了房门,然后对着孙玉东说道,“爸,您来得正好,这个凶手,很可能您也认识呢。”
“什么,我也认识?”孙玉东推了推眼镜的鼻架,冷静地问,“什么意思?”
孙小玲微微一笑,然后将吴寒峰手记里的内容和自己刚刚的推理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孙玉东。
“这确实是极度离奇而又血腥的连环杀人事件,小玲你能看破凶手用的诡计,真是厉害啊。”孙玉东微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而且这个凶手啊,确实是我认识的人呢。”
“什么?”宋立学听着这对父女的对话,只觉得一头雾水。
“你这个傻瓜,我都把凶手用的诡计破解完了,你还没猜出凶手吗?”孙小玲揶揄地朝宋立学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