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所以我不抱那么大希望——对了,要是你判断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线索推断导演的去向,也可以改变策略的。”
“怎么改变啊?”
久本用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认真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回答道:“就算放弃导演也没关系——一定要找到剧本。”
我当时的表情肯定是呆傻至极,所以久本才会再次强调。
“是完整的剧本哦。”
注释:
[1]
日语中胶片“プリント”和布丁“プリン”的发音相似。
[2]
Morozoff,日本知名糕点品牌。


第三章 善后处理
1
我不知先做什么才好,就决定次日再去一次导演家。虽不知导演去了哪里,但剧本很有可能就扔在他家里。
事先联络了静姨,让她给我开门,但到达目的地后还是吓了一跳。是美奈子的车停在房子前。
她正在餐厅喝静姨泡的茶。还没等我说话,她就先开口道:“没车的话行动很不方便吧?我也来帮忙。”
或许这并不是对我个人示好,而是她想积极挽救公司的表现,但我很开心。
“可……你怎么知道我会先来这里呢?”
美奈子轻轻歪头说:“为什么啊……因为我觉得,要是我来解决,也会最先到这里来吧。”
这是心有灵犀啊,一瞬间我特别高兴,但又想,可能每个人都能想到这点,没什么可开心的。
她噘起小嘴。
“可他们还真过分!什么都推给立原你一个人做。逃避责任也得有个限度吧?”
“不是的,那些人肯定也有其他事情要做。要是导演没回来呢,他们或许现在就在想对策。”
静姨端来了茶杯,我也要了一杯茶。
“东家去哪儿了,还不知道吗?”
她的声音和表情都无精打采,看上去病恹恹的。
“嗯……可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您不必那么担心——”
看静姨非常担心导演,我才这么说,但她却快速摇头。
“您是不知道!东家就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我要是不一个劲儿地催他,他连饭都不吃,澡也不洗。如今他一个人不知怎么样了。啊,真是让人担心。”
静姨这么说着,美奈子趁她没看见时朝我耸了耸肩。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露出苦笑,决定再安慰她几句就逃掉。
“没事的……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对了,我也得去工作了。”
“啊,我也帮你。”
如此这般,我们得以脱身来到书房。这里像是导演在家中时最主要的工作场所。书房就跟导演一样有多年的积淀,从各种尺寸的胶片到录像带应有尽有,专业书籍很多,不光塞满了书架,还满满当当地堆到天花板,真让人怀疑能不能伸手去拿。我可不想因为抽本书出来就被活埋。
我在屋里边走边留心别撞到东西,千辛万苦走到里面的书桌边,结果发现书桌是那种设计师使用的样式,桌面可以倾斜,很有现代感。可称为文房用品的成套纸笔整齐地摆放在桌面,正中间是一台看上去很有分量的手提打字机。不是最近流行的轻薄款,而是打字打印一体式的、相当沉重的机型。剧本是用打字机打印的,很有可能用的就是这台。
“软盘还在里面呢。”美奈子从旁边往里看,说道。
我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打开打字机。虽然之前没接触过这个机型,但总有办法吧。
“找找有没有带字的纸张,或是别的软盘。”
我这样拜托美奈子之后,按下打字机的开关。画面上出现了选项,我选择了“读取文档”。刚选完,文档列表就刷地显示出来。
“剧本1”“剧本2”“剧本3”……
“剧本10”看上去像是最新的,我就点开了这个文件。一眼就看出是《侦探电影》中的一部分。是最后那部分内容。我快速滚动浏览,一直看到最后。
“没有。”
我不禁叫出声。
这段剧本我们已经有了。我又挨个点开其他文档,但那些内容当然都更靠前,就是按照文档名后加数字排的顺序。
“没有吗——这个盒子里装的都是软盘。”
美奈子指向一个细长型的塑料盒,里面大概有不到三十张软盘。盒子上着锁,但盒子上面就有把钥匙。把钥匙插进锁孔去拧一下,锁果然开了。
“真是导演的行事风格啊。”
美奈子咕哝道,我也有同感。
我们一起去看软盘上贴的标签。有“信”“剧本”还有“原稿”等,都是一个词带过,让人怀疑这是否能起到整理的作用。这些恐怕都和如今这部电影没啥关系,我虽然这么想,还是决定挨个查看一下。
我用三十分钟左右确认了所有软盘的内容,都是些不相干的资料,其中还有类似私人信件的文件。我心里本来就有疙瘩,而且做到这个地步还是没有任何成果,让我有很深的负罪感。
这期间,美奈子仔细搜索了整个房间,凡是成沓的纸张都会确认写的是什么。
“我这边没找到。你那边呢?”
“不行。什么都没有。画坏了的分镜倒是挺多,可都是已经拍完的场景——他走时肯定带着有结尾部分的软盘和分镜,或者他根本就没打印。剧本的结尾只有他带走的那张软盘里才有。”
“他为什么非得这么做不可啊?”
“那……或许是之前就想到了我们会这样来他家找剧本吧。”
我一瞬间接受了她的观点,但还是觉得奇怪。
“我们没法再坐视不管,才不得不做到这种地步,搞得跟小偷似的。既然导演他知道我们会如此拼命寻找他和剧本,又为何要躲起来呢?”
“谁知道呢……主要是现在还没搞懂他为什么要玩失踪。”
说得没错。一切都很奇怪。我怎么也不相信导演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的——
此时,我脑中有个奇妙的想法挥之不去。或许表情显露出了这个想法带来的冲击,美奈子似乎很不安,跟我搭话。
“怎么了……啊,怎么了啊?”
“难不成——不,没事。”
我欲言又止。
“难不成?难不成什么啊?”她抓着我的袖子,像小孩子般拉拽着我催促道。
没办法,我只好继续说下去:“难不成,是有人不想让这部片子拍完?”
2
有那么一会儿,她看上去像是在怀疑我脑子是不是坏了。我觉得她多半是真的在怀疑。
“什么意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语气不知为何十分严厉,我慌忙补充道:“不是,我就是说也有这种可能性,仅此而已。我又没说一定是这样。完全两回事。真的。”
她貌似开始自行思考了,咬着嘴唇说道:“你是说,有人……有人绑架了导演,还顺手带走了剧本的结尾?是这个意思吧?”
“不是,我只是说,这也有可能——”
可她已经听不进我的话了。
“这么一来,为什么导演只留了封信就消失,还有为什么剧本最后的部分找不到,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这倒也是,可——”
“就是这样!就算有天大的理由,导演也不可能在拍摄途中跑了啊!这就是蓄意捣乱!就是有人在搞破坏!”
“说搞破坏稍微有点过了——”
“这部电影要是拍不出来,FMW就完蛋了。肯定是有人想搞垮这家公司啊!”
“且慢。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呢?谁都不会做这种事吧。”
她突然双手捂嘴。
“不好了!必须赶快报警!”
她往书房外跑,像是要去打电话。我慌忙抓住她的手腕,稍稍有些粗暴地把她拽了回来。
“都说了不行!不能报警!报警的话公司就完了,久本先生不是这么说过吗!”
我的话似乎也能渐渐渗透进她混乱的头脑中了。
“那……那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就这么干等着公司垮掉吗?”
她求救般地盯着我,我也只能沉默。虽然派给我的杂活我基本都能完成,但我能做的事太有限了。即便从没用过三十五毫米的摄影机,要是硬让我去用,我应该也会用吧;但毋庸置疑,我是无法代替导演的,就算有优秀的摄影师在也不行。我既不知道导演要怎么拍,就算知道了,也没法拍得像他那么好。如果拍不出电影,需要出资去挽救公司,我当然也无能为力。
而且最头疼的是,不仅我做不到,其他人也做不到,任何人都无法代替导演——大柳登志藏。我只能做我能做到的事。
“没事的。我一定会找到导演。”我安慰她道。
3
我们接下来做的事就是狂打电话,但这次都是打给都内有名的酒店。要是有人真想藏起来(或者是被绑架),肯定不会用真名登记入住,但导演有可能用真名,因为要刷信用卡。或许他觉得我们不会采取这种狂打酒店电话的原始手段,根本就没想到要用化名。
我们边翻看放在他家客厅里的全国酒店指南,边往导演有可能入住的酒店打电话。从帝国酒店、凯悦酒店、王子酒店、希尔顿酒店,到新大谷、中心酒店,等等。连山顶酒店[1]
都打过了,但没有一家酒店近三天的入住登记表里有大柳登志藏这个名字。
“怎么办?再把酒店规格降低些试试?那位导演不知能不能屈尊入住商务酒店。”
我开口问,美奈子摇头表示不知道。
已经没其他办法了。我们决定不挑了,从头开始打。反正时间还算充裕,电话费也是导演来出。
我们花了两个小时,轮流给上百家酒店打过电话后,多少有点厌倦了。
“休息会儿吧。”
“嗯……到底还剩多少啊?”
听她问我才大致数了一下,粗看还有三百家。这还只是东京都内的数目。
“这里也包含情人酒店、胶囊酒店之类的吗?”
“包含胶囊酒店,倒是不包括情人酒店,就算再离谱,他也肯定是一个人住……的吧?”
“那……旅馆[2]
呢?”
“旅馆?”
我傻乎乎地重复。之前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导演会在这个大东京住旅馆?
“旅馆应该有很多吧?”
“那是外地吧?”
“不一定。外地当然多,但即便是东京,旅馆也比酒店多得多啊。”
“你骗我的吧。”
“都说了是真的。”
“不可能。我在东京只见过很少几家旅馆啊。”
“我倒也没见过太多,但肯定有些开在我们不会去的地方,只是我们没注意到。”
看我还是不信,她有些生气,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本资料,是将日本地图和各县的各种数据合订成的一本册子,好像是某本书的附录。
看东京住宿设施那一栏,一九八八年的调查显示酒店有四百八十一家,而旅馆实际却有两千一百六十家。
“两千!这哪能查得过来啊!”
可仔细一看那张表,酒店的客房数是六万零五百一十二间,而旅馆是三万四千九百六十六间。从住宿人数来看还是酒店更多。
“喂,你看看,酒店比旅馆客房多的只有东京和大阪啊。大阪是相差无几。”
“真的啊。嗯,原来如此。”
我俩看了会儿册子,有了很多发现。感觉有些内容确实如其所写,但也有存疑的。
“美奈子你是哪里人?”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询问。
“东京。”她耸耸肩回答,像是表达这挺不幸的,“很无聊吧。立原你呢?”
“广岛。”
“哎,广岛吗?让我看看。”
于是我俩开始边看广岛的各种数据边交流感想。
“啊,现在可不是干这个的时候。”
我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是三十分钟后了,我们把找导演的事完全忘了。
“不行!可该怎么办啊……也去调查一下旅馆?”
“先把酒店搞定吧。”
“行是行……你不饿吗?”
在这个绝妙的时机,静姨出声叫我们。
“吃午饭啦。”
我们满怀感激地吃了午饭。
用了一整个下午,我们终于打完了所有酒店的电话,中途差点就要放弃,只靠惯性才打完的。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过去这三天导演没用真名在东京都内普通的酒店入住过,但不包括这本指南出版发行后新开的酒店——发行日期是一九八九年十月,已经有一年多了。
我还以为他至少第一晚会住在东京都内的酒店,但当然也不见得一定如此。他有可能乘夜车,也可能去了邻县某处的酒店。也有可能导演并不是夜里出发,而是赶早晨的航班飞去了莫斯科之类的。或许他如今正在麦当劳品尝那里的巨无霸,看它们的味道是不是和资本主义国家的一样。
是啊。任何事都有可能。
“想想别的办法吧。”
美奈子点头。
“要不去打听打听?到附近,或是车站?或许有人见过导演,这样我们就能知道朝哪个方向去查了……”
“我觉得没用。况且,要是打听太多,不就相当于到处宣传导演不见了嘛。”
“是啊……那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才好呢?我们还有什么能做的呢?
“去问问导演的朋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之前不是都问过了吗?”
“没有,之前只询问导演是否去他们家住了。”
“嗯……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逮个人随便去问吧?在这件事上,这么做反而比到处去打听更危险,我们也不知道圈子里的人会和谁说起。这绝对不行。有可能我们问到的那个人正好就是出资人。”
这也是。相识的熟人更有可能把事情传开。
可这么一来就处处行不通了。犯愁之际,我们决定给久本打电话商量。我按下免提,让美奈子也能听到。
久本的语气很强硬。
“不行!可能被出资者和媒体发现,绝对不能冒这个险。这点必须要避免。”
“是……但这么一来就没有任何线索,也没法寻找导演了。”
我天真地希望他或许能放过我了,不过是我想多了。
“不会啊……导演离不开酒。我告诉你东京都内导演有可能去的店,接下来你每天晚上就去串个两三家找他。你找笔和纸记一下?”
原来如此,还有这个办法。和导演待久了才能知道这些事。
“嗯,是啊。他或许会避开我们有可能去的地方,去那些不常去的地方……”
他只告诉了我那些店的名字,三家在池袋附近,一家赤坂的料亭,还有两家银座的高级(算是)小酒馆。
“你都知道位置了吧?要是不知道就打电话到店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