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铃姐不可能杀人!那时她正在洗澡呢。”贵雄面色苍白地为表姐辩护。
辰巳轻轻点头,看向细野。
“这样的话,还剩下两人。只能是细野先生和薮井先生——”
“说什么蠢话!当然不是我。”细野发泄般地说,指着薮井,“是那家伙!完全搞不清那家伙在想什么。让人瘆得慌。”
或是借着酒劲,或是面对异常事态时的兴奋,他的语气变得非常粗鲁。可薮井即便被人这么说,也只是稍稍皱了下眉,完全不想为自己辩解。
辰巳逐个盯着他们看,片刻后开口道:“刚才我也说了,你们有所隐瞒。那件你们在隐瞒的事肯定与这次的杀人案有关。难道说,你们一直都知道凶手是谁,在包庇这个人吗?”
细野笑了,那笑声像是在打嗝儿。
“包庇?哪有什么包庇!我不是说凶手就是那家伙了吗?”
他这么说着,再次伸手指向薮井,但酒劲儿一上来,身体好像就不听使唤了,手臂摇摇晃晃怎么也指不准。
“难道你还想扮演个侦探什么的?”
对五十铃的问话,辰巳重重点头,回答道:“要是有必要的话。”
“别开玩笑了!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来这深山里干什么?”
“不是都说了我迷路了吗?可能是上山时走错了路,发觉不对劲时正好碰上了山体滑坡。”
五十铃哼了一声,伸手将长发挽起。
“谁知道呢。你一来就发生了命案。我们和林护士的关系都很好——算不上太好吧——但肯定不会杀害她。你说凶手在我们中间,可在场的人中最可疑的不就是你吗?”
辰巳受到声讨,很开心地哈哈笑道:“你的说法很有道理啊。刚闯入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就发生了命案。正常人都会怀疑呢。可我刚才说了,我和贵雄是在二楼房间里听到的惨叫声,只有我和他是绝对不可能实施犯罪的。听懂了吗?”
五十铃紧咬薄唇,像是不愿认输一般说道:“说听到惨叫,也有可能是你在撒谎啊。”
“哎呀哎呀,你连贵雄君说的话也要怀疑吗?他也在同时听到了惨叫声呢。”
被点到名字的贵雄插嘴道:“我不知道听到的是不是真的惨叫声……”
辰巳像是斥责他一般说道:“你说,那不是惨叫又是什么呢?她如今被人杀害难道不是事实吗!”
辰巳一脸混杂着悲哀和愤怒的表情,再次逐一瞪着鹭沼家的每个人。五十铃、贵雄、细野、薮井——在这样的视线前,每个人都压低了目光。看上去,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可承受之重。
“啊,对了。”
我不禁念叨出声。
6
“你是想到什么了吗?”样片刚结束,帮忙放映的水野就走进来问道。
他是听见我在片子快结束时出声了吧。美奈子故意不看我这边,但也没有马上起身,似乎在留意听我俩的对话。
“想到一点……”
“什么啊?告诉我。”
“不行,现在不能说——我写出剧本试试。”
“剧本?这样啊。看来你相当有自信啊……就告诉我一点点如何?只说凶手的名字也行嘛。”
水野的声音突然变肉麻了。
“都说了不行。”
“小气!”
水野噘起嘴。美奈子听到这些,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说想一起看样片,我还挺开心的,以为她态度软化了呢,但当我盯着她看时她又马上低头,起身要走出试映室。
“啊,美奈子!”
她迟疑着回过头。
“什么事?”
“不一起吃晚饭吗?”
她低着头,半天没回答。她是在思考,看来有戏?
“是三人一起吗?”
“这家伙无所谓啊。看你的意思。”
听我说完,水野鼓起脸,摆出一副生气的架势。
“三人一起的话可以。”她犹豫着回答,但看上去已经不生气了。在我看来,她似乎有些无地自容。难道事到如今,她在为之前那莫名其妙的态度而后悔?是的话倒好……
“我想过了,”走进附近的意面馆,点完吃的,她磨磨蹭蹭开口,“导演可能是在想什么奇怪的诡计,比如立原你之前说的那种,只有电影才能呈现的叙诡之类的。”
“什么样的?”我有点吃惊地反问,但她的视线似乎在我和水野中间游移不定。
“我还不太清楚。比如……至今为止所有内容都是在拍电影之类的。”
在……拍电影!我吃惊地看向水野。他一脸怀疑地皱眉。
“至今为止全是?然后喊一声‘咔’,说这其实是在拍摄。是这意思吗?怎么会?他又不是佐杜洛夫斯基,还是说,他要学电视上的恶搞综艺那一套?”
水野一笑置之。
“要是仅此而已,就跟那些恶搞综艺没什么两样了。应该多少有些不同吧,我觉得要按常理去推理谁是凶手是行不通的。要更……怎么说呢……必须要考虑到这就是一部电影。对了,说凶手是大柳登志藏,如何?他突然出现在镜头里,大叫‘一切的元凶都是我’。”
虽然我觉得这主意也挺傻,但若是那位导演,真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靠不同的拍摄手法,这或许能成为一部形而上学的电影,获得部分评论家的好评。可喜欢这种题材的观众或许比喜欢西田的气球诡计的观众还要少,导演不在,光我们几个可拍不出这样的结尾。
这些话我还没说出口,她就自己摇头否认道:“不是……那种可不行。那种电影没人爱看。导演这次似乎很有信心,认为电影会受欢迎……”
水野边舔嘴唇边插嘴道:“最后的结局搞成玄幻片如何?鹭沼润子的亡灵才是凶手,把剩下的人全都杀了。最后两分钟要是这个剧情,肯定让人目瞪口呆。”
这当然会让人目瞪口呆了。
我指出这其中最大的问题:“是要让须藤的母亲演亡灵吗?”
“啊……”
水野闭上嘴。
“这种单纯异想天开的、将之前一切都推翻的结尾是不行的。观众以为是侦探片才来看,我们必须让这些人接受才行。先破案,之后再加一段玄幻的剧情倒是可以。”
如她所言。先从逻辑上破案,之后再来个大反转,有玄幻剧情的推理片也有不少。电视连续剧《麦克劳德》中有一集也穿插了关于吸血鬼的故事,结尾是追捕将被害者鲜血抽干的杀人魔,那凶手从大楼窗户一跃而下,众人下楼一看却没有尸体,只有一只蝙蝠飞走了。
但这样的结尾也有条件,就是那些案件本来就具有神秘色彩。案件本身跟超自然毫不相干,最后却突然用亡灵或超能力结尾,一般人都无法接受吧。
意面端上来了,一时间我们都安静地吃面。我点的山药泥意面,美奈子吃的是明太子意面,水野的是纳豆意面。
“立原你想到的……不是叙诡吗?”美奈子冷不丁问道。
“不是。这和叙诡不一样。之前我从没考虑过叙诡,我觉得导演也不会这么拍。”
真是这样吗?我能说导演不会用叙诡吗?我有点不安。那部电影会用叙诡的手法吗?
水野的脸色一下亮了,开口道:“这样如何呢——失踪的那个人,那家伙若是凶手呢?情节是这样的,那男人原本就是个罪犯,只是躲在附近,结果被护士发现了,他这才杀人灭口。”
这个想法也不错。作品中没登场的那个人才是凶手,小说里不是没有先例。要是只在报纸的新闻报道中出现过的那个人才是凶手,确实很出人意料。我想起一部希区柯克的电影,片名是《怒海孤舟》。希区柯克有一点很出名,就是他每次必定会在自己的作品中露面,而这部影片只围绕漂浮在海上的小小救生艇展开,结果他是在报纸上的减肥药广告中出场的。
但这也有问题。
“那,谁来演呢,那个凶手?”
“那个……只能再去找个人?不太行呢。”
也不是说绝对不可能,但导演没在,就算找到新演员也很难签合同。
最后我只能告诉自己,刚才想到的解决办法无疑才是导演的想法。除此以外,这部电影没有更好的结尾了。


第七章 再次开拍
1
十一月二十五日。天空中阴云压顶,气温骤降。集合时间是十点,但我提前三十分钟就到了片场。想到先前那个影评人或许正在蹲守,四下看却也没见人影。我松了口气,但又告诫自己还不能掉以轻心。
我跟正门岗亭里的保安大叔打了声招呼,就快步走进仓库区般的片场,来到最里面的影棚。已经有十名工作人员到了。十点前所有人都到齐了,我确认外面没人后,关好了门。
“到底怎么回事。没有剧本怎么拍啊?”
细川之前就一直发牢骚碎碎念,这次正式向久本发泄出来。
“其实发生了一件难办的事……”
久本把这句话说在前面,就开始讲述昨天发生的事。
“评论家?就为这么个家伙,也不必把我们都叫到这里集合啊?真是的。我不还得写剧本呢吗?”
谁也没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写啊——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可那个叫佐藤的家伙出了名的难缠。当然,他本人就是坚持想来片场看看,但要是听之任之,他马上就会发觉我们没在拍摄。他要是觉得奇怪,去找个认识的杂志记者之类的聊起来——”
久本中途停顿,像《爵士春秋》里的罗伊·谢德那样双手摊开。当然,他应该并不是想说“演出现在开始”,而是想表达“一切就都完蛋了”吧。
细川继续焦躁地说:“这个我知道,我也听说过那个人。但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能整天关在这里,一声不响地什么都不做啊。”
我有了个想法,插嘴道:“大家看这样如何。不用全员集合,分三拨人交替来就行。这样从人数上看也没那么异常,在剧本写完之前,每人也轮不到几次吧。”
“是、是啊!就这么办!快点排班吧。”
美奈子、须藤等好几个人头挨着头,考虑日程安排。演员的话,极端点说只有一个人在片场也不奇怪,但工作人员的人数不能太少。今天我们来的人数基本就是底线了。但要是把本来跟拍摄无关的剪辑、美术相关工作人员,还有文员动员起来的话,凑起来的人数也能说得过去。
剧本评审日是十二月一日,离今天还有五天,再加上之后久本修改润色也需要五天,合计十天。我把这十天尽可能平均给全员排了班,公布了排班日程。
细川又马上开口:“明天开始可以按计划来,今天怎么办呢?非要待到晚上才能走吗?”
我刚想回答,突然发现完全忘了预备盒饭了。当然,即便有盒饭吃,一直闲待在这里想必也挺痛苦的。
“就当拍摄收工早,待到两点左右就回去也没关系。”
听说到两点就行,大家都同意忍耐一下。细川和美玲他们跟往常不同,坐的位置很分散,每个人都在写笔记或是思考。看来,他们都想着写剧本的事呢。
我和水野走出摄影棚想帮大家买些零食,顺便侦查一下。就在这时,佐藤突然出现在眼前。看来他还真是尾随别人进来了。
“休息吗?那能不能放我进去?”
我慌忙背着手把门关紧,使劲摇头。
“不、不行!我们有规定,绝对不能让任何外人进去。”
“大柳导演的规定?”
我点头。
“那能不能让我和大柳导演聊两句?”
我又没法说导演不在,到底怎么把他糊弄过去呢?我瞥了水野一眼,当然他也靠不住。
“导演好像在思考问题,这种时候连我们都得离他远点。”
他“嗯嗯”地点头,看表情倒没生气。
“这样啊。那我等他拍完吧,你帮我告诉他一声。”
“您说等他拍完……我们也说不准到底要几个小时啊……”
“这我都知道。不管花几个小时,我今天都在这里等他。你就跟他这么说。”
佐藤这么说完,就离开我们走到摄影棚墙边,靠墙放着一把貌似是垂钓用的便携式折叠椅,他就坐在那把椅子上开始看书——《百年孤独》,还能看见他放在椅子旁边的挎包里有点心、面包和其他书。
他似乎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仔细看去,他又圆又胖,像是套了很多件衣服。看来除非下雨,他是不打算挪地方了。
“喂,该走了。”
下雨吧,下雨吧,我们一边念经般嘀咕,一边走出片场朝超市走去,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
据说之前(到底多久之前呢),这片区域除了片场之外什么也没有,但现如今也早就被住宅用地开发的浪潮所吞没,既有超市,也有录像带租赁店,对我们这种打杂的来说真是非常方便。有时为了临时修复快坏掉的布景,我们得来回跑好几次,买胶带、尼龙绳等物品。
“我说,那家伙真打算在那里不挪窝了啊。怎么办啊?”刚进超市,水野就说。
“唉……”
先把所有饭团都拣到购物篮里。虽然不够所有人吃的,但也差不多了。
“要是我们回家时他还在,一看根本没有导演,不就直接露馅了吗?”
我没想到这点,停下手,看向水野。
“这样就糟了……怎么办啊?”
水野接连想出了各种办法。
“暴力——总之先作为最后的手段。这样你看如何,跟他说家人出车祸了,把他叫到某家医院去。”
“谁来说呢?被他发觉是骗人之后该怎么办?”
“那……给他端茶,让他喝下加了安眠药的茶水。趁他呼呼睡大觉时,我们赶快回家。”
“你傻啊!他会冻死的!”
“把他搬到门卫室或其他室内的地方,让他睡在那里不就好了。”
一瞬间我真的在认真思考这是否可行,但马上把这想法从头脑中甩开了。
“不行。这不快接近犯罪了吗——不,这是名副其实的犯罪,大概是吧。”
“哦,是吗?要不把那家伙赶走,只能让导演偷偷逃跑了。”
“啥?”我没听懂,反问道。
“就是啊,想办法去分散那家伙的注意力……不对,就算不这么做,也可以说导演在他上厕所的间隙回家了,这不得了。”
“他要是不去厕所呢?”
“撒尿什么的还是会去的吧。找个人盯着他,用对讲机联络。他一去厕所我们就‘结束拍摄,收工回家’。等那家伙撒尿回来,就跟他说导演今天身体不舒服之类的,已经回去了。”
我觉得有点难,但或许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们随便买了些杂七杂八的零食、面包等就回到了片场。佐藤还保持着与我们离开时完全一样的姿势在翻书。看上去还是有些冷,看他咚咚直跺脚,我心里稍微踏实了些。虽说难缠,他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