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没想到什么?”
我摇头。那之后我多次回想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怎么都想不明白她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转变。
水野低低“嗯”了一声,像是陷入了思考。
“女人心海底针啊……好,这事我会尽力帮你。女人嘛,交给我来搞定。”
他能说这种话真是让我意外。
“你说你懂女人?我有点怀疑。”
听我这话像是看不起他,他冷笑着看向远方说:“想来那是十四年前……看到雨中想从桥上纵身一跃的她,那个瞬间我第一次陷入了爱情。那是我水野晴之姗姗来迟的情窦初开啊。”
十四年前?纵身一跃?这是一场相当有戏剧性的初恋啊,我对水野刮目相看了。
“雨水打在身上,她被绝望摧残,但她的美正熠熠生辉!如今想来那或许也有黑白电影的灯光、化妆,还有当时胶片感光度的原因,但她真的非常棒!”
我目瞪口呆,送进口中的米饭从张开的嘴里一粒粒掉落。我慌忙闭上嘴,把米饭咽下肚。
“等等,你说的是电影啊。真服了……反正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叹了口气,马上就想到了一部有相同场景的电影——《凯旋门》,女演员当然是英格丽·褒曼了。水野那时还是个孩子,他肯定是在NHK的经典剧场之类的节目中看过。
“就算是电影也别小看我啊,那之后我谈过很多次恋爱呢。褒曼之后是松坂庆子——不,我也并没有忘记褒曼。但是褒曼不太适合彩色电影,我很清楚这点。听说《圣女贞德》是她最想演的电影,但我看了挺失望的。跟拍得好不好无关,怎么说呢,那个彩色电影的肤色真是——”
“总而言之,只要是女性主演的影片你都喜欢是吧?”
听我这么说,他好像有些受伤。
“你可别把我说的跟变态似的。”
“那除了女演员,你还跟谁谈过恋爱?”
水野先摆出一副思索的表情,之后回答:“这个还真是,一次也没有过呢。”
他的说法太可笑,我们笑了一阵。我真应该找个更靠谱的人来商量这事啊。
这时,有个眼熟的男人自己推门进了办公室。是一个穿着套头毛衣,搭配手肘带补丁的灯芯绒外套,戴黑框眼镜的圆脸男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一时想不起来。
“打扰了……请问大柳导演在哪里?”
我们慌忙互相对视,谁都不知如何是好。我离他最近,不得不先回答他。
“导演现在不在……您有什么事?”
男人笑眯眯地递出名片。
“这是鄙人的名片。”
我一看上面也没头衔,只写了名字“佐藤正纯”和联络方式。看到名字我终于想起来了,他是一位资深影评家,在电影拍摄期间经常不请自来地到剧组取材,所以在圈内挺有名。他涉猎范围很广,从文艺大作到色情电影应有尽有。
“啊,您是佐藤正纯先生吗?久仰大名。”
我不知该怎么办,边低头行礼,边故意大声说话,想让众人都知道这个人是谁。我感到身旁的水野一下僵住了。
“啊,是吗?承蒙关照。这就好说了。我听说《侦探电影》还没拍完,所以就想着一定要来拍摄现场看看。”
“那可不行!”我慌忙说。
“哈?”佐藤一脸讶异地窥探我的表情。
“啊,不是,您看,就是现在啊导演不在,我们也没法答复您呢……”
我回头望向并排坐在那里的人想求助,可除了美奈子和文员女孩,其他全是些小助理,他们只是点头表示我说得对。
“啊,这样啊——那我怎么才能联络到导演呢?当然,我也往他家里打过电话,但怎么也抓不到他。”
他边这么说边环视办公室。或许是错觉,他看上去也像是在怀疑什么。我拼命地想借口,不能说联络不到他,因为这不太可能。
我决定装傻到底。
“没抓到他……奇怪了。按说他现在应该在家呢。肯定是开了电话留言功能。他总这么干呢。这件事我会问他的,明天我给您答复。您看可以吗?”
“嗯,也可以啊。啊,名片上的电话是我的手机,您跟导演联系上就随时给我打电话。那个……请问您是?”
被人问道,我慌忙翻出名片,递到他手上。
“失礼了……我是第三副导演立原。请多关照。”
听说我是第三副导演,对方的态度也起了些变化。我对这种态度上的剧变习以为常,气都生不起来。
“哪里哪里,我才是……拍摄好像不太顺利吧?”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啊?赶紧走吧赶紧走吧。
我边在心中祈求边回答道:“倒是没什么不顺利……”
佐藤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继续说道:“但对大柳导演来说,花的时间够久了,对吧?我上个月和这个月都挺忙,本来都没时间来这里看拍摄了。后来听说还没杀青,就想着一定得来看看,但是给导演打电话也找不到人——啊,麻烦了。”
文员女孩端来一杯茶。明明没人让她上茶嘛,真是多管闲事。佐藤自己拉过一把空椅子坐下,怕烫嘴似的小口啜着茶水。
“其实啊,我也去片场看了,那边人跟我说导演最近好像去采景了,没在那边拍呢——他是在采景吗?”
莫名有种被警察问话的感觉。我要不要索性一咬牙全都交代了啊……
“对的,去采景了……”
“去哪儿了?近处吗?”
估计他是想说近的话他也去。此人以具有非比寻常的活力而闻名。听说只要是日本国内,无论哪里他都会跑过去。就算说冲绳也不放心。
“到处。但是,采景也基本结束了。”
导演没去采景这件事应该不会穿帮,但我觉得还是少说为好。
佐藤似乎察觉到我没打算告诉他细节,表情有点困惑。太冷淡似乎也不太好,我又想。不管怎么说也是知名影评家,得罪他可不好。导演轰他走那是导演愿意,我要是把他惹恼了可不好办。
“您和大柳导演熟吗?”
我刚一套他的话,他就高兴地说道:“嗯,我们挺熟的,但还没机会在拍摄现场看到他。所以我才很期待……他那个人平时应该会吼人吧。”
“嗯,确实是,我们就经常被他吼呢。”
我强迫自己露出热情的笑容。佐藤把茶水喝光了——喝完就走吧,站起来!
“啊,果然。他那活力四射的样子啊……真想看看……你跟导演说一声,我会给他打电话的。他还跟我说有空再一起喝酒呢。”
“好的!”
总算要走了,这么一想,连话音里都透出了安心感。
佐藤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再次开口道:“啊,对了对了,演员都是哪几位啊?我几乎没听到什么消息,只知道有细川,其他都完全不知道。”
这些能告诉他吗?他要是盯上了演员,就会发现如今没在拍摄。但他既然已经知道细川了,再多告诉他一两个人或许也没什么区别。
“舞台剧演员莲见光太郎扮演的是侦探,还有清原美玲也会出演。”
“哦,舞台剧演员。不认识啊。美玲我倒是知道……哦。无所谓啦,导演挑的人倒是错不了。”
这些废话到底要聊到什么时候啊。
“那就——”佐藤终于站起来了,“那就,帮我跟导演转达一下,感谢他的关照。”
他对众人稍稍点了下头,走了出去。门关上,在他的脚步声远去之前,我们谁都没作声。
水野长出一口气,像是刚才一直屏住呼吸似的。
“我还在想该怎么办才好呢。没想到你这家伙挺会骗人啊。”
“最近锻炼得比较多。”我回答道,但他好像没听出我的意思。
“可还是干脆拒绝他就好,说由于某些原因,这次的拍摄谢绝参观。”
我没想到这招。不知为何,我觉得擅自说这种话不太好。
“啊,是吗……可我们这些小兵也没有说服力啊。之后让久本先生他们打电话回绝他吧。”
水野的表情笼上一层阴霾。
“久本先生……啊,总之能说服佐藤就行。”
不安的波澜在房间中荡漾开来。要是没法说服佐藤呢,该怎么办?
我们的担忧真的成了现实。
4
我给久本家打电话,发现他还没回去,就拜托他太太帮忙传话,让他到家就回个电话。我们焦虑地等了三十分钟左右,对方终于回电话了。众人都在我旁边屏息静听。
“是我。怎么啦?”
我说了事情经过,边看名片边告诉他佐藤的联系方式。久本在电话那边狂躁地啧啧咂嘴。
“佐藤正纯——那个人妖似的家伙吗?那家伙很难缠啊。算了,这件事我会解决。”
久本这么回答后挂断了电话,但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快下班时,他又打电话来了。
“是我。久本。”
“您有什么事?”
“那个佐藤啊,他坚持要跟导演说话。你觉得怎么办才好啊?”
问我也没辙啊。
“这我也不知道。要是能跟导演说上话,也不至于费这么多力气。”
“确实是……”
我叹了口气。
“我们就别理他了怎么样?他也不是头条记者,只是个评论家而已。就说导演很忙之类的如何?过段时间他就放弃了。”
“或许吧……真这么容易就好了……”
与往常不同,他没什么底气。他说“那家伙很难缠”,想必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当然,那时导演还没有失踪呢。
“总之要趁他还没发觉快点搞定。只能这么办了。”
“可剧本还没出来,也没法开拍,他只要去谁家盯个梢,马上就会发现电影根本没在拍摄。”
“盯梢?他不至于做出这种事吧。”
我这么说笑,但久本是认真的。
“都说了他会做!之前有一次没告诉他外景地在哪里,结果他尾随主演跟过去了。”
那糟了。我想起来,刚才我还含糊不清地说采景“基本快结束了”呢。我战战兢兢地跟久本说了这件事。
“这可不妙。他盯上的或许是莲见……你告诉他莲见是主演了对吧?嗯……真难办……”
“先让大家在片场集合,做个拍摄的样子如何?”
我说完,马上注意到这里有个致命的缺陷。
“可剧本怎么办呢?不就没进展了吗?”
久本沉默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只明天一天的话,应该还可以试试。能搞清楚那家伙到底盯没盯梢,也许还能有人帮忙想想对策。你能安排吗?”
“好的。”
幸好很多人还没走。挂断电话后,我们马上分头行动,通知拍摄的工作人员和演员们计划有变,明天十点在片场集合。大家都问原因,但我没有细说,只告知明天再说。这么做的原因,是我的大脑中闪过了“窃听”等非现实的想象,还有就是觉得“要想骗过敌人,先得骗过自己人”。
单做完这件事,就已经三点了。
“哎呀,严重超负荷工作。都这点了,也不是吃盒饭的时候了。喂,可以回家了吧?”
水野拿起小背包,想赶紧回家。我刚才当然也这么想,但不知为何改了主意。
“再看一次样片吧。我还是不满意。”
“不满意?什么啊?剧本大赛吗?”
我点头。
“虽然有无尽的可能性,但我觉得导演的想法肯定不会甘于平凡。”
水野露出吃惊似的笑容。
“你说什么呢!当初第一个说没必要猜导演想法的不是你嘛!”
“话虽如此……可我就是无法释然。肯定有遗漏。导演应该是设置了奇怪的诡计,一般人肯定想不到的那种。”
“你是不是对导演的评价高过头了。说到底就是个解谜电影,对吧?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这不行那不行的,还有可能会遗漏吗?我可不这么想。当然,我也觉得导演准备了很好的剧本,但不一定非以凶手出乎意料为目的啊。”
确实,我也认为水野说得对,但还是有种难以释怀的感觉。
“导演的行为本身就挺奇怪啊,肯定和这次电影有关。你不这么觉得吗?”
“和电影有关?那家伙怎么说呢,他不会是对黑帮的女人下手,到处逃亡去了吧?我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我还真不知道这家伙一直这么想。
“怎么会!真要像你所说,一般情况下应该向朋友求助啊?导演没有躲其他任何人,只是在躲着FMW——躲着我们啊。这点毋庸置疑。”
水野像是在思考。
我继续说道:“总之再看一遍样片就回去——你要一起吗?”
水野耸耸肩。不知是答应还是没答应,我觉得哪个都无所谓了,没有再问他。
“我也想一起看……可以吗?”
我回头一看,美奈子盯着地板站在那里。
5
“雨好像差不多停了。”
薮井说这句话时,立式钢琴上方的时钟正指着三点。所有人瞬间看向窗户,马上又低下头,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五十铃和贵雄紧贴在一起,精疲力竭地靠在一张长椅上,细野、辰巳分别让身体陷在单人沙发中。只有薮井伫立在窗边,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林护士的尸体盖着床单,依然躺在中间的沙发上。他们看上去就像某处未开化的部族正在举行古代葬礼一般。
“可能是心理作用,感觉有股难闻的气味。”片刻的沉默之后,辰巳开口道。
细野医生慢慢地转头看向他那边,漠然地摇头。他的双眼已经充血,像哭肿了一般。也许不仅是刚才一直拼命喝威士忌的缘故。
“你是想说……尸臭?是心理作用吧。她死掉才三个小时。这房间的气温也没那么高,离开始腐败还早着呢。”
就算听他这么说,辰巳好像也很在意,不时用手遮住鼻子。连贵雄和五十铃都用力闻着味道,皱起了眉。
五十铃像是受够了般大叫道:“我受不了了!一直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谁也没有强迫你啊。困了就去卧室,锁上门不就得了。”辰巳冷眼盯着她,这么说道。
她狠狠地瞪向辰巳,但马上就低下了目光。
“到底……是谁啊?谁把她给……”
辰巳听到这句话,环视所有人,用讲课般的语气开始说:“我听到惨叫冲出去,就碰巧遇见同样冲出门外的贵雄。我们的房间相邻,所以他不可能杀她。这个连我都知道。细野、薮井、五十铃,是这三位中的某人杀害了她。当然,前提是鹭沼润子女士真的卧床不起。除此之外,我完全无法推断。因为我对死去的她和你们的事几乎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