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没人受伤。不用担心。”
“啊……可是您看,我来都来了,就想和他见一面——不可以吗?”
警官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还是放我进去了。大堂里有许多确实出于担心才赶来的旅客家属及住宿的客人。我在人群中寻找导演的身影,没能发现他。
我边朝前台走,边从钱包里取出导演的照片。之前找导演时,照片一直就放在里面。
“不好意思。这个人应该住在这里吧?”
我还以为全世界的酒店前台都很瘦,但这位却例外。身高跟我差不多,体重估摸得有八十公斤吧。
“他的名字是?”胖前台问道。
“牧野雅裕……应该是这个……”
前台翻了一下住宿登记表,片刻后摇头说:“这位先生没住在这里哦。”
“他也许是用假名——不,也许用的是别的名字,比如沟口健二什么的……总之就是照片上这个人。他是住在这里吧?”
前台瞥了照片一眼,接着将我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我刚想着要不行还得拿出之前瞎编的那套说辞来,他却干脆地回答道:“是的,他是住在这里的。这位先生说他的名字是……山中贞雄。”
这样啊,山中贞雄啊。原来是这么个套路。他和牧野雅裕不是同一家影视公司的吗?不过现在可不是佩服这点的时候。
“那,现在他人呢?”
“虽然火没烧起来。但着火了就是我们的责任,所以我们没有收那些想去别处的客人的房费,介绍他们去其他酒店了。”他昂首挺胸地说,似乎是想表达他们该做的事都做了。
“啊,那导演……山中先生去了其他酒店?”
如果他去了这边介绍的酒店,或许还能在那里抓住他。
“是的。这位先生说他自己找,他刚出门您就进来了,几乎就同时呢。”
这种事为什么不早说啊!我心中大喊,但表面上还是微笑道谢,之后飞奔出酒店。刚才那个警官用怀疑的目光看我。我不太想跟他搭话,但此时也别无他法。
“不好意思,这个人出来了,您看到他了吗?”我给他看了照片,低声下气地问。
“嗯?什么……嗯,啊啊,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啊。”
还有希望!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警官沉默地指着京桥方向。
仅凭这个根本没线索。我诚惶诚恐地继续追问:“您听到他说要去哪儿了吗?”
“那怎么可能听得到啊!我可不是什么爱听闲话的三姑六婆!”
三姑六婆这个词好像用得不太合适,但我觉得此时专门指出来也不是上策。
“谢、谢谢您了。”
虽然并不想谢,我还是说了谢谢,然后飞快离开了这里。全身力气用尽,连走到地铁站都费老劲了。这可不是森田芳光的电影,但我觉得,要是大喊一声“混账”一切就能变得顺利了该有多好啊!
肚子饿得直叫。我才想起晚饭还没吃,更觉得自己惨了。饭都没吃,花了一个多小时大老远跑来银座却一无所获。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此时,我想到了仅有的一件好事,幽暗的内心稍微放晴了些。
我想起来的是,银座有家店的可乐饼很好吃。


第六章 完成剧本
1
虽然不太好意思跟人汇报“一无所获”,但我觉得至少要告诉久本,就给他讲了这件事的始末。
“他是发觉自己被电视台拍到了,所以才逃走的啊——唉,这不怪你。”
久本一点也没生气。他早就对导演不抱什么指望了吧。或许他还觉得导演回不来更好呢。
久本的话中有什么让我很在意,但我也搞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我总觉得错过了某个重大事项。发觉自己被电视台拍到?这句话没什么奇怪的。不就是这样吗?或许是精神作用吧。应该调整思路,把心思放在当前的问题上。昨天着急忙慌的,最终也没得出个人的结论。今天开会时无论如何也得让自己的观点站住脚。
可那种忘了大事的感觉,直到开会时也没有消失。
2
“昨天都是演员在发言,所以今天我想先以工作人员为主,听听大家的意见……那就先从副导演组开始——老三!”
我也许是最容易被发号施令的人,他突然就叫到我了。
“呃,我,吗……那个,啊。”
我边拖延着时间,边翻开昨天多少梳理过的笔记。
“嗯,昨天应该是探讨了所有单独犯罪的可能性。我觉得每个都有其相应的合理性,但反过来说每个都缺少震撼。”
众人都“嗯嗯”地点头。演员们一脸不爽地瞪着我。
我慌忙把目光收回到笔记本上,继续说道:“然后,我也试着考虑了共犯的情况——我觉得贵雄和五十铃是共犯的话,会包含一些有趣的可能性。倘若辰巳听到的那声惨叫,其实是五十铃故意发出的呢?贵雄杀害林护士之后,五十铃推测他回到了房间,再从浴场的窗户那里喊叫。就算人出不去,声音也是可以传到外面的。”
西田和美玲稍稍往前探身,点头说:“很棒啊,这个!很棒啊!”“真的很好啊。”
两人就像姐弟聊天那般亲密。不出所料,细川发难了。
“哪里好了!那就是林护士的惨叫声,不是五十铃的声音。”
“哎呀,细川,凭那一声你就能听出是森女士的吗?女人的惨叫声根本没法分清楚嘛。”
美玲强硬起来,但细川也没那么容易认同。
“这不是听不听得出来的问题吧?那叫声根本不是五十铃——你发出的,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啊。要是加上的结局违背了这个事实,那可没得商量。”
虽然我也并非特别中意这个剧本,但作为提议者,姑且还是要站在拥护的立场上。
“请稍等。贵雄和五十铃是共犯——我也并不觉得这会是导演所考虑的结尾。细川先生说得没错,那其实是森女士的惨叫,导演应该没在这里设置诡计。可我昨天也说了,我认为咱们应该做的是从众多可能性中选出最有意思的。那声惨叫就算说是五十铃的也不奇怪。若是这样,为了咱们的结尾,就算把那声惨叫当成五十铃的叫声,又有什么关系呢?”
细川绷着脸说:“可是……不是有声纹吗?声音中存在绝不会发生变化的与生俱来的特质,对吧?”
“好像是有的,但那需要设备才能分辨出来呢。我觉得观众不会带着那种东西来看电影,然后说‘那声惨叫不是五十铃的,不公平’之类的。”
细川也终于认输了。
“知道了。倘若贵雄和五十铃共犯的剧情最有意思,惨叫的事我也可以让步。听好了,要最有意思才行哦。”
“嗯,我知道。我也不是说这就是最好的——我还想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就是除了辰巳以外,所有人都是共犯。但当然,真正作案的只有一人就够了。”
对于全员共犯的剧本,演员们对表现手法都挺期待,但听完后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细川语气强硬地反对。
“全员共犯的话,不就没意义了吗?又不是必须全员才能实施的犯罪,这种应该就是单独犯罪吧。”
薮内的意见也相同,沉默着点头。
西田似乎很喜欢这个设想。
“我觉得很好啊,还是感觉这样更符合剧情发展。”
“还可以吧。”美玲说。
“嗯,也挺好啊。”莲见说,语气就像事不关己一般。
我刚想着形势不利啊,细川又噘起嘴说:“哪里好了啊——就算所有人有个共同的秘密,问题也只在于实施犯罪的人吧?如果实施犯罪的只有一人,那不还是单独犯罪吗?最终谁去实施呢?不同的人去实施,结局不是也会完全不一样嘛。”
我没想这么深,只是隐隐觉得全员共犯或许挺有意思的。
我刚想开口,却被久本打断了。“先这样。下一个,老二须藤。”他指着须藤说。
须藤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也跟我一样,把笔记本摆在面前,竭力不去看众人,低头说道:“我、我觉得让薮井当凶手更好。对主人的爱情,这个动机也会让人哭出来呢。”
对须藤而言,好电影就是“让人哭的电影”,“哭不出来”的就不是好影片。然而他本人说自己并不喜欢催泪电影,而是既喜欢喜剧也喜欢动作片。他主张无论什么类型,看真正的好影片时是会哭出来的。但我发现,问须藤喜欢什么电影时,他的回答大多还是那种催泪的片子,都是些关于小孩子的(《舐犊情深》),关于生病的(《爱情故事》),还有关于小孩子生病(《父子泪》)的电影。
须藤说完,各部门主管和助手们也都阐述了各自的见解,但都只是从昨天的可能性中选择了一种,并没有新的观点。花了大约三十分钟时间,大家都说了意见,但意见很分散,根本就达不成共识。有人说女人(也就是五十铃)当凶手更好,也有人说医生当凶手更好。
“这么下去没法统一意见,只能靠投票的方法决定了。”
对于久本的话,演员们持反对意见,连与其他人相比形势略胜一筹的薮内都一副“这绝对不行”的表情。
细川作为代表发言道:“要在现在这个阶段就挑选出一个方案,我觉得太操之过急了。你们觉得呢?留几个候补,再充分探讨一下如何?同步写出多个剧本也未尝不可,到那时再决定选哪一个也为时不晚啊。”
“同步写多个剧本,您说得倒是容易,能写剧本的人可没那么多——”久本说。
“那是当然。给剧本做最终修改润色的工作交给首席和有经验的人来做就好。但像故事情节这种程度的文章,我们其实也能写的。”此时,细川像是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拍手道,“对了!我们来个剧本大赛如何?全员……当然是自愿哈,撰写剧本结尾,从中选出最好的,然后再交由首席修改润色,完成最终的剧本,如何?这样负担不是也能减轻吗?”
“剧本大赛?可是,有时间搞这个嘛——”
“正因为没时间了,才更要举行比赛。一周,有一周时间就够了。之前的影片已经拍好了九十六分钟,对吧?剩余部分最多二十分钟。要是剧本能如期完成,拍摄花不了多长时间。剧本才是真正要花时间的呢。”
我觉得细川的提议很对。背景已经搭好,工作人员和演员都已经充分投入这部作品中了。只要有明确的计划,拍摄本身应该能一气呵成。但细川说至多二十分钟,我估算的时间比这更少。大柳导演的每部作品时长都是一百分钟左右。
久本与身旁的须藤、摄影总监玉置交谈了片刻,似乎在商量预计的拍摄时间。不久,久本开口了。
“细川先生说的应该是个好办法。首映日大家都知道,是明年一月十五日。考虑到后期要添加效果音和背景音乐,最迟到下个月,也就是十二月中旬,我们就必须拍完。一定要避开年末和年初。倒推的话,最晚也得在下月初开拍,所以大赛的截止时间就到这月底,正好一周时间——不,六天吧。怎么样,细川先生?您能在这个月内写完剧本吗?”
“对我来说足够了。”细川自信地挺起胸,环视其他演员。
“有人有不同意见吗?”久本问道。
薮内静静地举手。
“我有一个问题,这个剧本大赛,不是通过对台词和场景的评价来决定好坏的吧?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还是故事情节——”
久本一副了然的表情,打断薮内的话,说道:“当然,虽然叫剧本,但写成什么体裁都无所谓的。比故事梗概多少丰富点就行,反正最终的详细台词几乎也都要重写的。就像薮内先生所说的,重点在于凶手、动机以及结局这一系列的故事要点。不会只凭台词写得好就做决定的,大家放心。”
薮内点头赞成。没有其他人提出异议。
久本又补充道:“当然,一个人写也可以,多人组队写也没问题。我会在与各部门主管商量的基础上决定选用哪个剧本——好,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
这又是一次搁置争议的处理,但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没法确定谁是凶手,演员们全都主张自己是凶手。我们工作人员本应提出更多方案,却无法应对如此事态,处于没有发言权的状态之中。
细川——恐怕其他演员也会说要写剧本,我觉得这也挺好。他们一定会琢磨、推敲出最合适、最妥当的故事情节交上来。从中选个说得过去的故事,让久本修改成一部说得过去的剧本,最后再拍些说得过去的镜头,《侦探电影》的成片应该也不会那么惨不忍睹。节奏紧凑、悬念丛生的剧情至少也能持续九十六分钟,应该不会太难看。
我在心中再三重复这些,像是在劝自己。
——可究竟为什么,我会感觉如此难受呢?
3
因为会议有可能延长,我们像往常一样叫了外卖盒饭。虽然没觉得多美味,但不吃白不吃,我决定吃完再回家。高层和演员们看见盒饭就皱眉,大多数人都回家了。结果剩下的尽是些年轻人。
“美奈子还那样啊。”水野凑过来小声说,似乎对此挺开心,“快点去道歉和好啊。”
他那语气,就像知道事情原委一样。
“道歉?道什么歉?”我是真心在问他,却让他觉得我是在搪塞。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先道歉不就得了。对方好像也挺在意你的。”
我一边把米饭送进口中,一边悄悄偷看美奈子,心中暗暗期待她是不是正在往我这边看呢,结果她只是在低头吃盒饭。
“我之前跟她稍微打听了下你的事。”
我吃惊地看向水野的脸。
“什么啊。你打听什么了?”
“我就问她是不是和你吵架了。”
“然后呢?”
我还想装作毫不在意,但却忍不住了。
“她说了句‘哪有啊’就搪塞过去了,但看上去很是心神不定。我觉得她现在正在苦恼要不要主动来找你道歉呢。她也想跟你和好。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啊!要坦诚。”
我之前真不知道这家伙这么爱管闲事。
“那个,我说过好几遍了,什么和不和好的,我们根本就没吵架。是她单方面有误会、生气了,仅此而已。昨天我还给她打电话了。”
我打算跟他明说。
“嗯嗯。”水野边继续吃盒饭边附和。
“我问她为什么生气,结果啊——”
“嗯。”
“她却搪塞说,没有因为任何事而生气。”
水野咽下口中的米饭,反问道:“啥啊,那你真不知道她生气的原因啊?”
“都说了不知道。所以我才说没吵架啊。就是从差点找到导演那时开始的,真是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