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发生什么事了!”
听到细野在身后发问,辰巳也没有回头,只是指向地面。一个穿睡衣的女人倒在那里。一把雨伞像支起来的捕鸟筐般遮住了她的上半身,但那无疑就是林护士。
细野蹲下身,轻轻把雨伞拿起来一看。正对着自己的那张脸有半边都掩埋在泥水里。他用手指翻开另外半边脸的眼皮,用刚才从包里拿出的笔形电筒照。
“医生……难道真……”
对于辰巳的询问,细野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目光在林护士全身游走,又抬头向上看。尸体正上方的房间窗子开着,在橘红灯光的映照下,窗帘看起来正在飘动。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林护士身上,伸手触摸她的后颈处,动作像是在按摩,片刻后叹了口气,缓慢站起身,转向那二人的方向点头道:“颈骨断了——放在这儿不管也不是办法,搬到屋里去吧。”
“颈骨?那,她是从那个窗子——从自己房间的窗子掉下来的?”
辰巳用手指向正上方的窗子。
“可能吧。”
“为什么?”
他们相互对视,但没人想要回答这个问题。
辰巳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跑起来。
“怎么了!等等——”
不顾细野的呼唤,辰巳已经泥水飞溅地全速跑到玄关。他拉开门,像要把泥一起甩掉般甩开鞋子。头上裹着毛巾、身着睡袍的五十铃刚巧在此刻出现了。
“出什么事了吗?”
辰巳只回答了一声“嗯”就跑上楼梯,上楼后右转,在第二个房门前停住。他盯着房门片刻,之后抓住门把手拧动。
门没打开。
他咔嗒咔嗒地拧把手,无论是推还是拉,门就是打不开。
“您在做什么?”
辰巳回过头,五十铃正站在那里,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这里……这里的钥匙呢?谁有这里的钥匙?”
“钥匙?这是林护士的房间啊。你应该知道吧。”
“我知道!除了林护士,还有别人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吗?”
五十铃似乎从辰巳的语气中感到了事态紧迫,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薮井先生应该保管着所有的钥匙……”
“鹭沼润子女士——夫人呢?”
“不太清楚……之前或许有。”
“之前?之前或许有[2]
是什么意思啊?现在呢?”
辰巳敏锐地反问道。
“就是‘或许有’的意思啊。你这人还真是注意这些小事。”
辰巳盯着她看了片刻,开口道:“还有其他人能自由出入这个房间吗?”
“不知道啊……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非得回答你这种问题啊。这个房间怎么了?”
有人先辰巳一步回答了她的问题。
“林小姐从房间的窗户掉下去了。很遗憾,她去世了。”
是薮井走上了楼梯。
“从窗户掉下去了……怎么会!”
她的声音愤慨,就像自己受到了不合理的对待。
辰巳缓慢地摇头,补充道:“她不是掉下去的,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薮井马上否定道:“这不可能。您说这话有什么依据吗——这就是事故,要不就是自杀。这个房间是锁着的吧?备用钥匙都是我和夫人在保管。就算有人进入房间,把她推下去,也没法再用钥匙把门锁上。”
“但……也有可能是用林小姐自己的钥匙锁上的啊。”辰巳继续说道,但这个可能性也被薮井否定了。
“不可能。因为……那把钥匙就攥在她手里。”
3
样片放完后要进行讨论,我们在那之前准备了白板,上面画着鹭沼宅邸的平面图。其实仔细看影片画面是能知道位置的,但不可能所有观众都看那么仔细。小说的话另说,电影里没法使用那种只有看平面图才懂的诡计,所以这图恐怕没什么用处。
“杀死护士的凶手只能是那个人。”
细川在讨论中第一个发言。每位工作人员都在发愁,他却出奇地自信。会议室没那么宽敞,演员和主管们还能坐在桌边,其他人就只能随意倚靠在墙壁和窗边了。美奈子跟往常一样,用摄影机四下拍摄记录。
“您觉得是谁呢?”久本催促道,表情有些急躁。
细川的语气像在表达“这还看不出来嘛”,两手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我啊,这还用说吗!除了我之外,还能有谁是凶手呢?”
我觉得他应该是想说,“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演凶手呢?”
“您是说细野医生是凶手吗?”久本确认道。
“对!连样片都不用看,只要看过剧本的人都能一下子知道。是吧?”
细川边这么说着边环顾其他人,但看没有任何人附和他,好像有些扫兴。
“你们想想看啊!”
细川讲话的样子就像影片中的中年医生。
“贵雄、薮井、五十铃三人,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犯罪。从辰巳听见惨叫后到见到他们每个人的时间间隔来看,这些人都没有时间先推下林护士,再回自己房间或是大浴池。剩下的只有我。我把她推下去之后就藏在她的房间里,等辰巳和贵雄去一楼时再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行了。薮井他们来叫门时,我那副刚从熟睡中醒来的样子当然就是演给他们看的。”
细川自信满满地揭发自己就是“杀人凶手”。
他的观点并不奇怪。不,再直白点说,正因为这个推理太顺理成章,反倒成了难点。细野是凶手这个结局,或许不会让任何一个观众感到意外。
但花这么长时间去演绎一个谁都能完成的简单推理,似乎连细川本人也不满意。对于久本“太过顺理成章”的反驳,他也毫不迟疑地阐明自己的理论。
“从不在场证明这点来看确实缺少意外性,但动机上有啊。我的推理是这样的——鹭沼润子的自杀才是一切的开端。你们觉得那真是自杀吗?那其实是由于我用药错误导致的,是过失致死,这样如何?”
细川脸上露出凶手般的笑容。
“用药错误?”
听到这句话,会议室各处都响起议论。我端正姿势,这推理或许还有点意思。
“因为我用药的剂量出错,才害死了鹭沼润子——对,应该是那种麻醉剂之类,为了减缓只能等死的她的痛苦。她这样的知名女演员,要是因为用药错误致死,必定会成为大新闻。我不想就此断送一生也是理所当然的吧?然后呢,我就想方设法隐瞒,让人以为她是自然死亡,却偏偏被这个林护士发觉了。”
细川边这么说边用手指向演护士的森美树。她突然受到注目,别过脸去,像是不乐意被人这么盯着。
“那细野怎么拿到林护士房间的钥匙呢?”久本直戳要害。
如影片中所说,薮井负责保管所有的备用钥匙。虽然女主人鹭沼润子也有备用钥匙,但她的房间也是锁着的,所以除了薮井之外,别人根本拿不到钥匙。薮井自己也这么说,他应该不会说谎,因为不会有人故意说谎将犯罪嫌疑锁定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然而细川似乎也考虑到了这点。
“我当然是杀害她之后,在她房间里找到的。走出房间后把门锁上,在检查尸体时再拿出来,装作是从她手里发现的就行了。这不是很简单吗?”
“可你是如何进入她房间的呢?她跟细野医生还没那么熟,穿一身睡衣来给他开门不是很奇怪吗?”
细川脸上露出害羞的笑容。
“她应该是……心生好感吧,对细野医生。”
他这次总算没用“我”这个第一人称。或许是说不出口吧。
“也许是看诊期间细野与她发生了关系。后来细野不喜欢她了,但又甩不掉,才一咬牙要杀了她。”
细川一副半开玩笑的表情,提出了另一个动机。
“那种事根本不可能!”森美树语气强硬地打断了细川的发言。
大家都吃惊地看着她。她像回过神来般捂住自己的嘴,那反应让众人比刚才还吃惊。因为她脸红了,脸一直红到耳根。
但她还是继续说道:“林……林护士她不是那种女人。她是个敬业的人啊。夫人的病情随时可能有变,她在这幢房子里工作……怎么会和人……发生关系……这种事根本无法想象!”
她好像已经结婚生子了,但现在看上去却和影片中一样,像个毫无情趣、歇斯底里的老处女。
细川好像有些慌张,补充道:“这倒也是啊……啊,刚才那段请别放在心上。但她同为医疗工作者,才没对医生产生戒备之心,这是有可能的吧。”
“或许吧。但要是她知道了你——不,细野医生为掩盖用药错误而杀死鹭沼润子这件事,肯定也会想到细野医生要杀人灭口的。”
似乎又被久本戳中了痛点,细川皱起了眉头。
“那是因为……那个啊……她不知道我知道她知道这件事。”
她不知道……细野医生知道……她知道这件事……
这句话一直进不去脑子。好多人嘴里不住地叨咕,想搞懂这句话的意思。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她应该不知道,细野医生已经知道了她知道用错药这件事。”
久本换了个说法,但丝毫没比之前更好懂。
“哈?等等……嗯、嗯、对。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说法太牵强了,姑且先按这个来。可林护士至少应该知道细野医生的为人吧?如果他是这种会掩盖用药错误的人,她能信得过他吗?”
“说什么信得过信不过,也不会那么夸张啦。只要说些夫人情况有异之类的话——啊,不行啊。”
“当然不行,鹭沼润子其实已经死了,这件事除了辰巳其他人应该都知道。”
“无论如何,让她把门打开这点应该是能办到的。”
“我们讨论的不是这个吧。”森美树再次插嘴道,“问题是,林护士那样的女性怎么会穿一身睡衣给男人开门。”
“不会开吗?”
“不会开呢。”
二人怒目相视,不出所料,还是细川先移开了视线。
久本边叹气边说:“这种细节就先放一放——还有其他意见吗?”
我举起手,对细川提了个问题:“要是用药错误,鹭沼润子的遗书又是怎么回事呢?”
听到是其他话题,细川像是松了口气。
“当然是伪造的啊。恐怕润子的病已经重到连字都写不了的地步。就算是身体健康的人,平躺在床上也是没办法像平时那样写字的。只要把字写得很丑,就算不像她的字,也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
作为小道具的遗书就是一张折好的白纸,画面不会拍到纸上的内容,所以他这么说也没什么不行。但要说遗书是伪造的,就应该先给出相关线索,这样才公平啊——我这么说。
细川皱起眉头。
“或许吧,但要是润子的死不是自杀,最有嫌疑的就是我了。是这样吧?”
大家都点了点头。的确,要在药瓶上做手脚,身为医生的细野是最合适的人选。
“反过来说,如果我不是凶手,润子的死就是自杀了。如何,你们真的认为她是自杀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要认为她是自杀,那与护士的死和辰巳一直寻找的男人又如何关联起来,就毫无头绪了。而且,这栋宅子里的人为何要隐瞒润子的死,原本也无从知晓。辰巳想和润子见面才悄悄去往她的房间,但实际上薮井却从外面锁了房门。润子的尸体如何了,这没有告诉观众,或许一直都横躺在房间的床上?
久本开口道:“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鹭沼润子并没有自杀,甚至压根儿就没死。”
不是自夸,我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说她没死是什么意思?”细川的推理被打断,赌气般地问道。
“这也并非与‘细野医生凶手说’无关。虽然不知有什么缘由,但她有可能与医生合谋,装死。我不知道现实中是否真有药物能让人处于假死状态,但电视剧不经常这么演吗——总之,关于润子的死,现在有三个选项:像看上去那样是自杀,装作自杀,被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或是事故。”
久本应该没那么喜欢推理,但他现在能不时看一眼面前的笔记、条理清晰地说明自己的想法,恐怕花了这一周时间在整理吧。
“其中装作自杀和伪装成自杀的谋杀,这两种情况是与细野医生有关的。”
令人吃惊的是,第二副导演须藤满脸慌张地插嘴。除了在拍摄场地,他在人多的场合很少开口。特别是像这样开会时,一说话就结巴。
“请、请等、等一下。”
“怎么了?”
久本也有点吃惊。
“装、装、装作自杀,是怎、怎、怎么回事——”
“你问是怎么回事?刚不是说了吗。她其实还活着——”
“不、不行!跟、跟我老、老妈说的是躺、躺在床、床上就好,演、演出可——”
对了!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饰演鹭沼润子这一角色的是须藤的母亲!因为这是个尸体的角色,一直躺在床上就行,大柳导演提议找个不用付片酬的人,才让我从工作人员的母亲中挑个了与角色气质最相近的。就算导演很厉害,能用好那些没名气的演员,但应该也从未考虑给她一点戏份。这么一来,说什么其实鹭沼润子还活着,这种可能性绝对没有。
久本啧啧咂嘴。
“是啊……鹭沼润子的场景应该只有那一个啊……”
“也就是说,装作自杀的可能性没有了啊——只有真正自杀和伪装成自杀的谋杀两个选项了。大家觉得哪个更有意思呢?”细川像是再次掌握了主导权,向大家提问。那语气就差直接说出“当然是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更有意思了”。
坐在细川右边的莲见开口了。
“不管多有意思,逻辑不通也不行呢。”
“你说什么?”细川用凌厉的目光看向莲见。
莲见泰然地与他目光对峙,说道:“如果是用药失误致死,我拿的那个登载失踪的报纸又是什么呢?毫不相干吗?”
“报纸?啊啊,那个啊。那种东西随便找个理由都能解释哈。我觉得那只是辰巳的过去吧。好友的死给他的打击延续至今,导演是想表达这个吧。”
“打击延续至今?辰巳看上去是那种男人吗?别开玩笑。那家伙啊,看似轻佻的外表背后,其实是有着不惜性命也要找出朋友失踪秘密的决心。他就是那样的人啊。”
莲见说这话时,像是将自己饰演的男人当作了至交好友。
“不惜性命?这也太夸张了吧。这都只是你的解释,导演是怎么想的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