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回小命了……”
我不自觉地小声嘀咕,岂料又突然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有东西从椅子的各个部分里飞出来。
咦?这到底是什么?我还在疑惑呢,就只见银色的机关卡住了我的颈根,“噗”地把我的脑袋整个罩住,还夹紧了我的手脚,搞得我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这是一种拘禁装置,还是说是个拷问道具?不过幸运的是并非如此。我有证据,因为束住我五体的机关上均装有表盘和指针,各自显示着对所在部位的测定结果。
没错,这玩意是穆里埃先生发明的“人体自动测定椅”③——可以分别对犯罪者还有死于非命之人的遗体进行鉴别,确定他们与某特定人士是否为同一人的装置。
就算是用上了穆里埃流的易容术,或者容貌和体格随着时间流逝而发生变化,可各个部位的骨骼尺寸却是难以改变的,更何况它也无法被改变。
让曾经犯下罪行并被捉拿归案的人接受测量,把数值保存于卡片上,等到再次犯罪时他们即使伪装成别人也是无用的,因为从庞大的卡片数据中选取出冷峻而严格的数据组将彻底粉碎犯罪分子的狡辩与遁词。
一到两处地方数值一致也就罢了,可若十几处都是相同尺寸,那么是同一人的可能性就会增强。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不过要向那些素日里多蒙警察“关照”的家伙们一一采集他们各部位的数据也是极费工夫的,而且要获得准确的数字更是难上加难。既然数据一致即可认定为同一人,那么也就意味着数字有误的情况下,也会把人搞错。
人体自动测定椅就是为此开发的。而且也不是非得坐上去一动不动——它能够同时测量好几个部位并且显示数据,相当温柔的道具。然而,没想到它居然还配备有抓捕我这种蠢丫头的功能。
“顺便一说,测量的部位是……呃,首先是身高吧,还有双臂横向平举时候的最大长度,接着还有坐高、左前臂的长度、左手中指和小指的长度、头部的前后长度及宽度、颊宽、右耳的长度、左脚的长度——嗯,满分!”
我似乎对眼前的麻烦完全没有察觉,把刚学到的项目全都实践了一遍。不过倒也没有多么复杂,只是将被羁押的身体各部分都动了几下,所以回答当然正确。
可是,当前……想要用帅气点的方法记住这十一处的部位。不,通常不会这么想吧?总之,就算不想也没什么可做的啊。
不开玩笑,我的身体完全动不了。有些家伙会在测量的时候抵抗想要糊弄过去数据,而这大概就是针对他们的防范对策——“咔恰”一声之后机关就静止了,即使我只是想悄悄挪动一下手脚,也是纹丝不动。
这下子我可头大了。像这样手持茶杯,既不能饮用,又不能把它放在某处,我都开始担心了,难道要一辈子都保持这个姿势吗……
伴着“咔哒”一声轻响,里屋的门慢慢开启。
我不觉吓了一跳。这个侦探事务所里还有别人在吗?难道穆里埃先生比我早到了?不,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但是,究竟是谁——我甚至还来不及问,就发现了答案。不过不知道对方是否也和我一样。
门很快就完全打开了,已能看清门后那个还略显昏暗的身影。
我下意识吞了一口气,不吞不行。
站在那里的正是那名少年——就是之前躺在“极光号”卫生室,按奇奇纳博士的叫法是“胶囊”里的少年。
令人费解,不,他本身就是谜。从“极光号”的行动,以及过度的警备能够看出,一切都跟这位身份不明的男孩有关,此刻他正站在我眼前。
只是,他现在的衣着和我们世界里的男孩子差不多,身穿背带裤,衬衫的领口处系着领巾,然后还套着上衣。若要问我怎样,那就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但话又说回来,他给人的印象还是变了好多。总之,与那时候的他相比,全都……反正就是这样啦!
“早、早啊!”
我有些怯怯地说道。随后,少年非常符合人类常识地回答我说:“早。”
可这已经足够吓人了,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是跟那个胶囊一起,被航行到大气圈外、脱离了引力圈的“极光号”所收留并带回地球的少年,居然会使用我们的语言!
2
我得到了那名神秘少年的帮助,一分钟后脱离了人体测定装置的束缚,终于能站直身子。
“……谢谢。”
不知为何我的声音极小,对他略一点头,而就在这一瞬间,我感到他的嘴角浮现起了若有似无的微笑,可当我急忙抬起头时,他脸上却已不着一丝痕迹,就像戴上了一张假面具。
(他到底是什么人?)
短时间内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又在我脑海中掠过。
——突然之间,我不禁产生了动摇,虽然我早就知道这名少年也被穆里埃先生带了回去。
而且大致也能猜到他与我的实习内容相关。我没有忘记之前亲身经历过的既如奇迹也似噩梦的事件。
可是,这名少年为什么会在穆里埃侦探事务所呢?也许有人会有疑问:“奇奇纳博士那被当作研究所来使用的老巢,也就是我们的科学部,不是更适合的场所吗?”其实不难回答,那些不了解巴尔萨克•穆里埃的人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归根到底,他会被“极光号”私下偷偷叫去,正是因为大家想借智于这位著名又博学的推理天才,从而解析这名浑身都是难解之谜的少年。
没有人告诉过我详情,不过“极光号”是在航行旅途中发现那架八角锥和八角柱所组成的胶囊,而且当时这名少年正躺在胶囊中。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以奇奇纳博士为首的调查团员们众说纷纭,但目前全都缺乏决定性的证据。如此一来,他们反而要从外部寻求解答。因此只要有情报,那么推导出上述的结论也并不难。
而提供解答的人,便是名侦探巴尔萨克•穆里埃先生。像他这般人物,肩负着备受期待的使命——即是将禁闭着这名少年的胶囊打开,迅速救出他来。
话分两头,不管怎么做都没法破坏胶囊,因此大家只能从外部守望着这名不知还有没有意识的少年。他很明显地在憔悴和衰弱,样子甚至十分痛苦。
看样子,胶囊内部维持少年生命的装置已经停止,空气也逐渐不足。作为船长的父亲,以及调查团团长奇奇纳博士他们想方设法要把少年弄出来,可是所有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少年的真面目本来就不明,而打开胶囊后又会发生什么——没人能保证里面不会喷出有毒的气体、扩散出恐怖的病菌等。
因此寻求名侦探的帮助是不可或缺的。提到侦探,那就要找巴尔萨克•穆里埃了。由此,“极光号”在返回地球的途中便通过可视光通信向他发送了事件概况,并传话“直接呼叫穆里埃先生本人,让他来伦敦第二港口待命”。
接到这份委托,穆里埃先生自然会应下来,但却在回信中提了奇怪的问题——
那个可疑的胶囊内部没有能够打开的按钮之类的吗?请观察。
尽管也有人对这个假设嗤之以鼻,但另一方面也合情合理。透过玻璃进行调查的结果,发现了形似开关的东西。
既然如此,在宇宙漂浮期间不开舱也就算了,着陆以后他为何不按动开关,自己从可怕的茧或蛹里解放出来呢?
因为失去意识、动弹不得吗?还是说,他只是不想从胶囊里出来,甚至做好了死亡的思想准备?
大家一边期待着解开谜团,并尽可能地救出这名少年,且不给“极光号”造成损伤。换言之,也就是要追求最好的结果,秘密叫来了穆里埃先生。
而当时,我虽然在飞船内,却对这些一无所知。但穆里埃先生很可能不仅动用了他擅长的化妆术,还运用了某些融合最新科学技术的隐身术吧。
然而,好不容易都进展到这一步了,打开胶囊的功劳却被我抢走——更何况我其实什么都没做……
不过即使我引发了意想不到的大骚乱,最终解开少年谜题的重任果然只有穆里埃先生能够胜任。
那么,结果自然就是少年交由穆里埃先生带走,在他的侦探事务所(也就是这里)起居生活。原来如此,这是冷静仔细、周详地调查后的最合适方案。这么一想,如此爽快就答应我来实习的理由也就分析出来了。
就是这么回事呢。
经过重新调查,少年所在的胶囊基本无法从外部打开。但相对地,也确认了从内部进行简单操作的可能性。即是说,只要少年拥有思考能力,那么他就可以根据自己的处境,驱使自己的意愿不从胶囊里出去。
如此一来,为什么当我接近胶囊时,情况就变了呢?想要探究真相,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当事人的我安置在他的附近——大致就是这么回事。
其实这也是我本人最想搞清楚的疑点。当时,他对透过玻璃看向胶囊内部的我给出了回应,那表情不单单只是惊讶、恐惧、困惑,而是在此之外的、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反应……
“啊,那个,”在经历时间回溯、发散思考,犹豫不决之后,我还是主动开口了,“我的名字是爱玛•哈特里,刚来这里实习,然后……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比我略高一些,身材细瘦,但却意外给人结实紧致的感觉。蓬松顺滑的发丝令女孩子都羡慕,在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之下更显得头发通透光润。
“我……”
少年停顿了一会,随后静静地开口:“我的名字是……尤金。”
嗓音虽说有些纤细,但让人听得非常清晰。
“尤金?”
我想都没想就把这个名字照读了一遍,反过来向他再次确认。
“是的,尤金……”
少年以更加清晰的口吻再次答道。
然而我却越来越弄不明白了。
外貌和语言都没有什么异样,行动也几乎并无二致,现在就连他的名字也极为普通。这样看来,他无疑是同样的地球人啊,甚至是出生在同一片地域、同一个国家的人类。
不过,按父亲和奇奇纳博士,还有穆里埃先生的说法,假设这并非事实,那么关于尤金最难解,也无解的谜团就在于他没有异样。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被装到那个胶囊里在宇宙漂流,并且又被“极光号”捡回来?
我想当场就一下子问个够。要是能这样就好了。即使不回答我的问题,也强过错失发问时机,搞得自己心里有疙瘩。
但我不能。尽管我现在简直是一张开嘴就能像吹肥皂泡一样吹出无数问号,但仍因事噤声。
因为这位名叫尤金的少年脸上浮现出冰冷而不带任何感情的表情,但也并不是说没有表情或没有反应。
他微微地笑了,是看到了什么吗?如果其中包含了某种意味,我倾向于是为了拒绝自己周围的一切,拒绝他人靠近所设下的计策。不过,好像有点以恶意揣测他人了啊。
那,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喽,还是说,他心里有某些思绪促使他做出这种行为?而且是一种仿若心已死的、平静但却深深绝望的心绪吗?
这不是绝无可能,也称不上是无解之谜,然而我的心却被揪紧、被抓牢,无法对这个谜团置之不顾。仔细想想,其实我在最初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被这个谜团所俘获了……
“怎么了?哈特里小姐,还有尤金君。”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优美动听的嗓音,我赶忙回过头去。
“啊……穆里埃先生!”
这个侦探事务所的主人——巴尔萨克•穆里埃先生正站在那里,视线迅速地扫过手忙脚乱的我,随后环顾室内。
“哦,变得相当整洁了呢。这都是哈特里小姐做的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温和的微笑,我更加手足无措了。
“是,那个……其实不能随便乱动的是吧?我擅自打扫和整理了您的房间。”
有些人不管屋里乱成什么样,一旦房间和书桌周围被整理干净了,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发火——其实我父亲就是那种人。
他会抱怨说不知道那个放在哪了、这个跑哪去了,还会闹脾气,说什么“没得用就惨了”“快帮我找出来”等等,一点都不符合猛虎船长应有的样子,所以我也完全撒手,不管多乱都由着他,过不多久他便会出声投降。堂堂“极光号”船长居然这么快就对我举起白旗,身为一介国民,可着实有些为难。
穆里埃先生的房间就不会搞得那么乱,但他毕竟是头脑与神经都非常敏锐的人,要是把东西移动几毫米、把倾斜的东西扶正,说不定也会令他不悦。
不仅如此,无论是脏兮兮的道具,还是怎么看都只能归为垃圾的玩意,实际上都有可能是重要的证据或具有纪念意义的战利品。
换作父亲的东西,我会毫不留情地扔掉,而他本人也意识不到,因为基本上就不记得,所以扔了也不是问题,不过那些东西可不能与这里的相提并论。
对待这里的物品时我当然很在意,然而我终归不是巴尔萨克•穆里埃本人,也许还是会犯下某些错误。
对了,刚才从地上吸走了灰尘,还用抹布擦掉了墙上的污渍,假如它们都是重要的物件可怎么办?想到这里,我感到自己背上直冒冷汗。
“没事,不要紧哦,倒不如说简直太棒了,十分感谢。”
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很滑稽吗?穆里埃先生说着说着都快要笑场了。
“清扫工作都委托给上门服务的钟点工了,所以本来不想让你费力,因为我不是为了让你干这些事才接收你来做实习生的,哈特里小姐。”
如此一来,我的不安被彻底打消,可这下却又生出了一些不满。
“啊,那个,穆里埃先生。”
我怯生生地开口。
“嗯?怎么了?”
名侦探有些讶异地回问道。
“那个,如果可以,请您别称呼我为什么‘哈特里小姐’了……”
我感受着尤金的目光,索性直接把话说下去:“能否请您叫我‘爱玛’?”
面对我的诉求,穆里埃先生“呵?”的一声,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这点事当然可以,我知道了,哈特里……不,爱玛。因为你父亲的缘故,我对你们的姓氏印象深刻呢。这样一说倒也是,我对尤金君也是直呼其名,要是只是对你特别对待,确实有些微妙。”
“非常感谢您!”
我赶紧低头致谢。其实,穆里埃先生方才所言正是我在乎的部分。
虽然我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可取,但基于实习制度,我才是穆里埃先生的正式助手,而尤金绝对不是。可是明明如此,我却觉得他与穆里埃先生更加亲近,这我可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