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时,曾被父亲带着见过他几次,但后来他们二人都越发忙碌,碰面的机会也减少了。尤其是我,自从通过书籍和报纸等媒介得知穆里埃先生的事迹之后,始终对他心生尊敬,被他的出色魅力所折服,但却越来越少能见到他。
关于“飞行在空中的短剑和看不见的子弹”案、“骗过人体测定器的男人”案,以及“十七个拿破仑三世塑像”案等,我都有很多的问题想要请教他本人——(今早,穆里埃先生曾有一瞬出现在我的梦里,这或许就是预兆。)
我思考了一下接下来很可能会遭到穆里埃先生否定的事,随后下定决心。不管父亲会发多大的火,我都要去见见父亲。而且只要有一丁点的可能,我也要见穆里埃先生一面。
——几分钟后,我成功潜入了路易大叔他们在传声管道里所提及的卫生室。
这间屋子我有印象。记得以前某次来飞船上玩耍时,到过此处。
不管是多么引以为豪的飞船,普通的父亲也不太会带女儿来参观这种地方,所以这也许是我一个人擅自“探险”时跑进来的。真是的,我们父女俩的情况与当时别无二致,我又是自己偷摸来的,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室内的样子却与回忆有了很大的不同,并排放在拼木工艺地板上的床和桌子被移走了,连痕迹都没留下,取而代之的是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正坐镇于置物台上。
“这、这是……”
我不自觉地出了声。
我要再过一阵才会知道大人们把这个未知物体称作“胶囊”,而当时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来的则是“茧”和“蛹”之类的词汇。
这个不是茧就是蛹的东西,长约二点五米,直径有一米左右,整体呈圆筒形但两端收尖,和飞行船或者空中飞船的船体相似。
说得确切一些,它的横截面并非圆形,而是一、二、三……正八角形,因此它其实由两个八角锥和一个八角柱组合而成。八角柱的部分是透明的,金属材质的细带围着柱体绕圈,把每个棱角都环住,带子上还打了大头钉,像钉窗框一样。
摆着这东西的置物台上刻有法尼荷地理学基金的标志,所以它确实是“极光号”的后勤物资。但若要说这个奇妙的金属加玻璃制茧也同样属于“极光号”,我可就不太认同了。
怎么讲呢,不仅仅是置物台,而是它们整体都非同寻常。尽管我的表达不够到位,但它们真的给人一种不属于我们世界的感觉。
(换言之,这就是父亲他们在宇宙之旅中发现的东西吗?)
这个想法让我打了一个寒战,可同时也令我的脑中忽生疑窦。
提起所谓“印象”,为何我偏偏会想到“茧”呢?“蛹”也一样,就是壳子里必须得有些什么活物。不过,难道说……
为了确认自己的直觉,我战战兢兢地挪步前行。假如,里面是非常丑陋可怕的宇宙生物可怎么办啊?比如软趴趴的腕足,比如肉块上有眼球在抽动,又比如无数足肢丛生、既算不上昆虫也不属于甲壳类生物的怪物。再进一步说,假如它们突然冲破玻璃飞出来呢?
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止步不前。这个房间并没有特别宽敞,我很快就走到了置物台附近,差不多伸腿就能踢到它。
我眯缝着眼睛,将视线投向置物台上的那个物件,下一瞬间,我发现——
(里面……有东西!)
我用力地紧闭双目,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只得怯怯地睁眼,同时——
“啊!”
现实超乎我所有的想象,原本不管里面装的是多么离谱的东西,我都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惊吓,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说是我今早那个闹腾的梦境的后续吗?
茧里面是一名少年。
透过玻璃往里看,只见那个茧的中空部分里安设着类似简易床的东西,那名少年就横躺在床上。此外看上去就是细碎地放了许多机械装置和操作面板,不过我什么都不懂就是了。
不,比起这些,还是这名少年更关键。他的外貌——身高、身形、长相,也包括发色等等,跟我平时看到的男孩子们并无不同。年龄也是,大概跟我一样是十六七岁左右——不对,可能再年长一点吧。
既然茧里不是可怕的怪物,我便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被涌入脑中的大量问号所恼。
这男孩是什么人?为何在这种东西里?他就是我在传声管道里听见的“变更降落地点”的理由吗?如果这就是父亲他们在此次航行中发现的东西,那么为什么宇宙空间里会有这样的少年?还有——他还活着吗?或是死了?
我把脸贴得离那层玻璃更近了,仿佛被这些疑问推着前进。由于少年阖着双眼,我目前还搞不清他的真实容貌,但就这样看来应该是相当端正的长相。
不过暂且不说这个,我忽略了一件大事——透过筒身的玻璃部分,可以看到这名少年赤着上半身!难道没有玻璃的部分所遮盖住的躯体也……
我被自己离奇的想象惊吓,慌忙就要跳着退开。淑女们的观念我虽不太清楚,但作为技术学校的学生,我还是知道女孩子该有的教养——而就在跳开的前一刻,我受到了能够匹敌刚才,不,或许是比方才更强烈的惊吓,整个人都被呆在原地。
少年双眼圆睁,他那浅浅的眼睑,包括瞳孔的色调、形状都与我们的几乎一样。他正用那双眼睛回望着我。
至于我呢,别说动动身体,就连移开眼神都做不到。惊吓与困惑过度就会产生异变,我能做到的只有对视而已。
一开始,少年只是睁着眼睛,什么都没有在看,好像本来就看不见似的。但是,我和他距离这么近,脸都差不多贴玻璃上了,他不可能看不到。
他起先还因讶异而眯起的双目,突然就睁大了。原本只透着呆然的瞳孔,也带上了鲜明的感情——那是震惊。少年似乎也突然清醒过来。被素未谋面的女孩子从极近处窥视,不可能淡定自若吧。
可是我注意到,少年的表情中仿佛还混杂着吃惊之外的感情。莫非,是喜悦——不会吧,虽然不太可能。
不过少年的嘴边却浮现出若有似无的微笑。我觉得他的嘴唇在微动,与此同时却又出现了更加始料未及的变化。
我感到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声音和震动,似乎聆听过、感受过它们。接着我明白过来,声源出自我眼前这个金属与玻璃制成的茧,而茧也接着张开大口。不,不如说是像展翼一般敞开。
只是这样已经十分惊人了,再加上此时整个房间都在剧烈摇晃——大概是出于茧内外部的气压差,室内卷起了旋风,将桌上的文件全都吹飞吹散。
“呀啊啊啊……”
我此刻被吓得发抖,跳着往后退去,伸手半遮住眼睛,透过指缝看向那名少年缓缓坐起上半身的样子。
起初,从我这边看去朝向左边的少年,慢慢地转向我,表情与我一模一样,既惊讶又困惑,而且有所畏惧——但不知为何,我觉得他脸上好似也浮现出了一丝安心。
"……"
少年凝视着我,再一次动了下嘴唇。而我则与刚才一样,觉得他会说什么意义重大的话,就凝视着他,竖起耳朵听他开口——然而,正在此刻。
“爱玛!”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令我想念到无以言表的声音,它正呼唤着我的名字。我条件反射般地回过头去,那是一位中年男性,胡须浓密,戴了一顶船长帽,身材魁梧厚实,正茫然无语地矗立在门口,叼在嘴边的烟斗都险些要掉了。
“父亲!”
我叫出声来。随后我又继续说道:“欢迎回来,父亲……工作辛苦了!”
“哦,哦哦……谢谢。”
我的父亲——“极光号”船长猛虎•哈特里有些困惑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恢复镇定。
“不是,先不说问候啊,爱玛,你跑来飞船上是要做什么?”
这、这个嘛……我正欲辩解,一位白发老人突然从父亲的影子里闯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们怎么都打不开的胶囊神不知鬼不觉就开了!而且里面那名少年还是这个样子……哦,发生了什么?”
声调突然亢奋异常的是奇奇纳老博士。这位刚刚还轻易打发了记者们的调查团团长,此刻正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一只手掩着高高的脑门,整个人都有些晃晃悠悠的。
随后,他如同想起了什么似的向我问道:“猛虎家的女儿,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你到底对那个胶囊做了什么?”
虽说博士会这么问我也在情理之中,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博士,算了算了,既开之则安之哦?”
奇奇纳博士背后的门口传来清澈悦耳的声音,说话的人也很快就出现了。
当我见到那个身姿,不禁喊出声来,而对方则是对我微笑,继续说道:“我收到委托,说有个紧闭且无法从外部打开的秘箱,需要我取出其中的物件,特地前来。不过这位小姐已经早我一步了……作为‘侦探’却落后于人,疏忽啦。但对高明的手腕还是要送上掌声呢——恭喜,爱玛•哈特里小姐。好久不见。”
这些话语太令人意外,但也足够令人高兴,我当时就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立场——即堪称谜团的现场,少年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影,而且还在茧里待着呢。我下意识地就叫了出来:“我才是呢……能见到崇拜的名侦探,实在是太开心了,巴尔萨克•穆里埃先生!”
那之后没过多久,我向技术学校的导师递交了实习相报告。这样一来,我想要去哪里进修?想要去进修什么?很快就可以向大家汇报了。
——旋涡状的雾气从少年脚下涌起,一直上升到头顶,他就伫立在雾中。
然而,雾气很快就消散在室内的空气里,他的衣着也很少,几近全裸。
他清澈的眼睛似乎已看遍了四周,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看;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仿佛有话要说,但他会说出什么呢?抑或是,他只不过既冷又怕而已呢?根本无从判断。
他的身形和面庞、五官,甚至发色、肤色都毫无异常,要是直接穿好衣服,到外头的街道上走走,路上的行人们也都不会觉得古怪吧。
不对,视具体情况而言,说不定还会有人惊叹着回头,因为这名少年的容貌无疑是高于路人平均水准的。
即使如此,对于始终看护着少年,现在又见证他觉醒的人们来说,他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人。他们最终也没法理解他,在语言、习惯上他全都是与当世隔绝的存在。
毕竟,少年是来自我们之外的世界,与我们这个世界的事物没有一丝关联,正如字面意义上的“孤儿”……
译者注
① “卡斯卡底古陆”(Cascadia),是一条从加利福尼亚北部延伸到华盛顿州的卡斯凯迪亚断裂带。
② “大海蛇”(Sea Serpent),是一种传说中身体类似蛇的海怪,目击纪录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
③ “局头”即组织赌博、在赌局中贷钱给赌徒并抽取高额手续费的人。
④ “骷髅海盗旗”原文标注的读音是“Jolly Roger”,即传统的海盗旗,在红色大幅布上画有裹着缠头的白色骷髅头。
⑤ “Σ”是希腊字母,英语写作Sigma,又被音译为“西格玛”,也是常见的加法求和符号。
⑥ “航海钟”(chronometer)是一种非常精密的计时器,又称航海天文钟或精密钟,是偏差仅0.5秒的高精度、可携带的机械计时仪表。
⑦ “蝙蝠式飞机”是仿照蝙蝠翅膀进行机翼设计的,第一台被设计者克雷芒•阿德尔(Clément Agnès Ader)命名为“风神”(Eole);“鸟型飞机”仿照鸟类翅膀进行机翼设计,可以展开各片“羽毛”形的分片机翼;“汉森-斯特林费罗式空中蒸汽车”是用两位设计者的名字——威廉姆•塞缪尔•汉森(W.S.Henson)和约翰斯•斯特林费罗(J.Stringfellow)命名的空中蒸汽车,外观是一架高翼单翼飞机,由蒸汽机驱动两个推进式配置螺旋桨。三者都是蒸汽时代被设计出的经典机型,虽然没有能够全都被用于生产实践,但仍富有意义,也常在蒸汽主题的幻想类作品中得见。
⑧ “全景电影剧场”是日语中的融合词“kineorama”,该场所融合“kinema”(影院)与panorama(光线特效全景)两类设施的特质而独树一帜。
⑨ “SPA”一词源于拉丁文“Solus Par Agula”的字首,Solus(健康),Par(在),Agula(水中),意指用水来达到健康,即利用水资源结合沐浴、按摩、涂抹保养品和香熏来促进代谢、放松身心,也有人称之为“水疗法”。
⑩ “维多利亚女王”(Alexandrina Victoria,1819年5月24日—1901年1月22日)为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1837年—1901年在位)、印度女皇(1876年—1901年在位),是英国历史上在位时间第二长的君主,也是第一个以“大不列颠和爱尔兰国女王和印度女皇”名号称呼的英国女王,她在位的期间是英国最强的“日不落帝国”时期,被认为是英国工业革命和大英帝国的顶峰,也是英国经济的全盛时期,史称“维多利亚时代”,但在文化上虽然强盛、影响力巨大,却充满了严肃刻板、保守禁欲的氛围,高度重视道德上的“正确性”。
⑪ “光绪帝”(清德宗爱新觉罗•载湉,1871年8月14日—1908年11月14日),清朝第十一位皇帝,定都北京后的第九位皇帝,在位年号光绪,史称光绪帝,在位三十四年,主要成就为对日本主战、主持戊戌变法。
⑫ “佛塔”又名“浮屠”、“塔婆”等(梵语“佛陀”的音译),用于供奉舍利、经卷或法物,呈各种塔状。
⑬ “罗比尔”为科幻之父凡尔纳作品《征服者罗比尔》中出现的主要人物,“莫尔斯”音近“摩尔斯”,是“摩斯密码”的发明者。
⑭ “同轴反转螺旋桨”(Contra-rotating propellers)是一种涡轮螺旋桨引擎所特有的一类螺旋桨,与普通螺旋桨最大的不同在于其单个发动机上有两组并列转动的螺旋桨,这两组螺旋桨转动的角速度方向相反,因此被称为同轴反转螺旋桨。理论层面上,同轴反转螺旋桨两组叶片转动时产生的涡流可互相抵消,将涡流造成的能量损失降到最低,但缺点在于重量大以及噪音大。
⑮ “瓦特”即詹姆斯•瓦特(James Watt),18、19世纪的英国发明家,是蒸汽机的改良者,第一次工业革命的重要人物,正是他的改良促使人类社会进入工业时代。
⑯ “巴贝奇教授”即查尔斯•巴贝奇(Charles Babbage),19世纪的英国发明家、数学家,科学管理的先驱者,在19世纪初期初次想到用机械来计算数学表,后来制造了一台小型计算机,能进行8位数的某些数学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