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等等……”
“等一下,等一下啊!”
“喂喂,很危险的啊,别推我!!”
阵阵狂叫声很快便在人群中兴起,又追着奇奇纳教授而去。记者团和一般群众都混杂在一起,行动开始往无序发展。
只有我身处其中,遭到推搡的同时,还始终看向“极光号”——周围的骚乱与我毫不相干,我始终看向静静耸立着的飞船的舱体。
此次重新观瞻,我仿佛要被它的威严之姿所压倒——正当我做此感想时,某个好像在哪听过的声音响起。
“等等、等等,到底怎么回事?说好我家的飞船要回来,我上午都请假不去上课了……奇奇纳博士在哪儿?还有这束花,叫我怎么处理?”
我猛然一惊,回过头去,只见有一处特别拥挤的人群,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中间大吐苦水。透过两个都快重叠在一起的成人男性之间的空隙,我隐约看见那头打着卷的秀发和高高的额头,然后是架着细框眼镜的直鼻梁——呃,难道是她?
(莎莉•法尼荷,为什么这里又有她?)
但不用问为什么,考虑到她的身份,安排她代表法尼荷地理学基金在“极光号”归航之际献花也不奇怪。让我意想不到的反倒是自己看到她就着了慌,心中暗叫糟糕。
不,我可以向神明发誓,这绝不是考虑到父亲的立场,而觉得自己的地位比她低。更何况,诸如一看到莎莉的脸,似乎就会受到理由不明的训斥,这种让人难以应付的情况也是没……不能说不会发生。总之,想必她是跟学校请了假才来这边的。相反,我是自作主张,没有提交任何申请就逃课,因此也内心有愧。
幸好,她没有注意到我,很快就与如退潮般散去的围观群众一起离开,另去他处。大概她像平日一样,又发挥出“生气包莎莉”的本领,干脆利落地回去了吧。
这话我只在这里说一次,每当低头看到莎莉对我本人或对其他人气鼓鼓的样子,不知为何便会有种乘坐气球飞行在活火山上空的感觉,不知不觉就会觉得有点好笑。
说真的,尽管在火山的正上方飞行时是否还笑得出来是个问题,但以前因为某件与学校有关的事,我和莎莉两人一起去了教职员办公室谈判,她就在我身旁,气势汹汹,怒火滔滔。也许是因为与她那娇小可爱的外表反差过大,显得很是奇突,我都差点没能绷住,险些笑喷出来,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由于我们之间有过这么一场共同战斗的孽缘,班上同学好像都在称我们为“凹凸组合”,可事实上我至今仍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另一方面,要是让莎莉听到这个花名,她这座火山的喷发规模就大到和同为火山的喀拉喀托㉖或者维苏威㉗不相上下,令我记忆犹新。
我当时的确没有跟着莎莉一起行动的意思,不过大家好像都认定了我是有意为之,她对此似乎相当不满。
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想跟她有接触。无论如何,没被她发现真是太好了。没惹她莫名其妙地发火,没被她吼叫般地质问,也没有人说什么奇奇怪怪的凹凸组合,真的是太好了。
可是,这时我尚未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会再次惹怒莎莉•法尼荷,还创下了她迄今为止的火气喷发新纪录。
“啊——哟,结果连下午的课也要摸鱼休息了呀!”
从那时起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我一边叹着气,一边仰视着“极光号”,远眺早已纹丝不动的螺旋桨们,心头暗恨。
围观人群也消停下来,因为在奇奇纳博士下船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出现。当然,也没有见到我的父亲猛虎•哈特里。
这艘宇航蒸汽飞船着陆至今,仅有一部分人员下了船,其余的人仍逗留在船内——从这一点来看就有问题。所以船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
不知不觉地,飞船的四周便被身着警服的人们零零散散地包围了。目睹此番场面,不安的预感又增加了一倍。
莫非飞船内出现了恶性疾病?但那样的话,奇奇纳博士也不该出来,这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最糟糕的状况。
然而更糟糕的情况是大家身负重伤,别说外出,甚至都动弹不得。即使是被半开玩笑地评价为“无敌不死之身”的父亲,我也不能断言他不会有此遭遇。
话说回来,假如是传染病之类的问题。医生和防疫人员理应会赶到港口来。如果是有人受伤,那么没有负伤的人应该可以下船。然而,如果不是这些原因,那必然是出了其他什么事。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错过了离开现场的机会。都这么晚了,我也没打算再去学校。要是回家等父亲回来,也不能保证他会带着平日里的笑容安然无恙地回家。
我开始更加认真专注地思考起来。
“喂,你小子在这里干什么?什么?记者?管你是记者还是谁,都禁止入内,听得懂吗?”
一个粗犷却亲切的声音响起。我朝着声源回过头去,只见一名青年神不知鬼不觉躲过警备人员耳目,已经爬了一半悬梯,而“极光号”的老船员路易大叔则面相可怖,形如赤鬼㉘地在甲板上冲他怒吼。
“那是……刚才那位《以画传声新报》的记者先生吗?”
我过于惊讶,喃喃自语道。
没错,就是那位自称本•克劳奇的记者。不知为何其他报社的记者们都撤离了,他却还没有走,大概是在瞄准机会捕捉到足以作为特别报道的新闻素材。最终,他尝试潜入“极光号”,可偏偏被最强壮悍勇的路易大叔发现了。
“不,所以说,我们专栏记者们是有义务报道真相的,尤其是全国人民都很关心的‘极光号’,明明就可能发生了异常,现在却什么都不肯公布,叫人放心不下。就在船里……”
他还试图继续辩解,路易大叔自然听不进去。被烦扰到最后,大叔已经很火大了,抄起木箱、垃圾桶之类的东西就对他扔过去,而克劳奇记者虽仍抓着悬梯的扶手在努力坚持,但很快便慌乱了起来,不得不连滚带爬往下跑开。
“哎?”路易大叔的声调突然变了,“那边的是爱玛小姐吗?哈特里船长的女儿爱玛小姐……啊,果然是嘛。怎么了,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哈哈,我明白了,是来迎接爸爸的吧?真了不起啊,爱玛小姐。”
“嘿嘿嘿……您说对了。”
我挠了挠头,略难为情。就算对方是从小就认识的叔叔,但自己仍被当成不满十岁的小孩子对待也很为难,我对此有些愤愤然。话虽如此,就算他们改口称赞我“长大了呐”“呜哇,长得好高大呀……”“真是大孩子了”“个头很高嘛”之类的话,也会让我受伤。
总之,现在不是请路路叔叔(啊,就连我也没改口,还是下意识用了小时候的叫法……)体谅我的小烦恼的时候。
“不过,我父亲根本就没有出来啊,所以我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受伤或者生病……发生什么事了?”
“受伤、生病,你是说船长?”路易大叔的表情有些呆愣,说道,“没有没有,没这回事,你放心。船长好好的,不管是在地面上还是在宇宙中,猛虎就是猛虎,只不过目前有点情况搞得大家都没法出船。倒不是生病之类的……而是捡到了个有点麻烦的东西。”
我刚被他前半段话安抚,就又听到了让人挂心的事实。
“呃,是什么……”
“那个有点麻烦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刚问出口,克劳奇记者就接过我的话头把问题给补全了。这位新闻记者不晓得几时又绕着弯子折回我身边,竖起耳朵听着我和路易大叔的对话。
“这不好说啊……不好说。抱歉啦,爱玛小姐——还有,我对那边的混账记者已经没话好说了。”
路易大叔突然脸色一变,冷不丁随手抓起点什么就对准克劳奇记者扔过去——被掷出去的物品在空中打着转飞了过来,瞄准得不偏不倚,正好就命中了他的头顶。不过幸好由于飞行距离颇远,其动能已经减弱了很多。
要不是因为这一点,他或许会伤得不轻,毕竟仍过来的是一盒罐头,里头装着吃剩下的豆子和肉。
“疼疼疼疼!哇,这是什么?!”
克劳奇记者惨叫着逃跑了,我深切感受到了记者这个职业的艰辛。再联想起之前提过的实习制度,我可以将它排除出“助手岗位”的候选名单了。我也要留神远处飞来的物品,别被砸到。
“那就先不说那个了……嗯。”
我站在久攻不下、难以入侵的城堡——“极光号”那背光的剪影前,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爱玛•哈特里?”
我一边说着,一边困惑地稍稍歪着脑袋,专心思考。这时有个异样的身影却突然从我背后冒出来。它头上挂着黏黏糊糊的东西,脸上沾满了各种不明污渍——对着这个怪物,我不禁尖声惨叫了起来。
但下一瞬,我那“呀啊啊啊啊!”的尖叫声就被那家伙一下子递出的东西给深深噎回了喉咙深处。是的,我从不知道世上居然会有拿着《以画传声新报》名片的怪物……
不过,受到惊吓,同时却被伟大的记者精神所折服的我,很快就陷入了失望和烦恼的情绪。
本•克劳奇记者用手帕不停擦拭着脸庞,他自来熟得很,说话时脸根本没必要凑得这么近。即便我多次远离他,他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贴上来,死缠烂打的,让人无可奈何。
“小姐,你是‘极光号’船长的女儿吧?刚才我也被拒之门外了,不过他们会放你进去吧?能帮我个忙吗?嗯?拜托你啦!”
他把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个没完,开什么玩笑,我可没有这种义务,而且要是带着这种人同行,本来能进去的也进不去了。
突然,一条妙计浮现在我脑海中。我对克劳奇记者招招手,大大咧咧地朝“极光号”走去。确认船员路易大叔不在之后,我盛气凌人地加大步伐,克劳奇记者虽然心存困惑,却还是跟了上来。
很快就到了那架空中飞船的跟前,警官们被我们惊动,三三两两地飞奔过来,围住了我和克劳奇记者。
“你们要去哪里?前方禁止入内。”
“我知道。”
我尽可能把语气放得强硬,转头朝向一旁的克劳奇记者,继续说道:“从刚才起这个报社记者就老跟着我,硬是要我带他进入飞船,实在是太头疼了,不管怎么驱赶都没用,能请你们逮捕他然后找个地方关起来吗?”
“咦,咦咦!说什么傻话呢你,喂……”
克劳奇记者一时语塞,慌乱地为自己辩解着。我则完全无视他,摆出悠然,甚至是傲然的态度装腔作势,没有再理会他。
这一手似乎效果显著,一名警官转向我问道:“话说,你又是哪位?”
好的,他终于上钩了。
“你问我吗?”我用平静而庄严的口吻说道,“我是莎莉•法尼荷,代表法尼荷地理学基金总裁而来……你们怎么还慢吞吞的?动手啊,请快点解决掉!”
4
操舵室、海图室、通讯室、医务室、配膳室、浴室、机械室、燃料室——还有船长室。我至今多次造访过“极光号”,其内部构造已清晰地印入了我的脑海中,就算是闭着眼睛走也不在话下。
……抱歉,刚才撒了一个谎。排气管、电灯泡、操作杆,在各种物品都凸出来的船内,要闭眼走路还是有些强人所难。我“砰砰咚咚”地东碰西撞,强忍疼痛。除非提前做好小腿磕出好多淤青、脑门上撞出肿包的心理准备,否则还是不要这样干了……
我打算先去船长室,可很快便又踌躇起来。要是见到父亲,他肯定会惊讶万分。虽说有一半原因是为了逃离那个记者,不过潜入得这么顺利,倒是有点无聊。
“那我提前跟船长说一下,请他稍后到卫生室来就行。”
突然听到的说话声把我吓了一跳,僵立当场,动弹不得。船内沿走廊布满了传声管道㉙,我稍微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嗯,拜托你了。船长和担任团长的奇奇纳博士也被这次的事情搞得手脚大乱,不过别的船员们呢?没人抱怨不能下船吧?”
“啊啊,多少有……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在有所察觉的情况下,接受了上级的安排。而且,我们本来就计划等入夜后就让大家回去,问题应该不大。倒是船长出于身份立场,可能回不了家。刚刚爱玛小姐还来码头迎接他了,见不到面的话也太可怜……”
这人自不必说就是刚刚才见过面的路易大叔了。我不知道他是在跟谁说话,不过从语气上看不是船员,而是调查团的成员。不过比起探究声音的主人是谁,我还是更在意与我父亲有关的对话内容,于是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
“话虽如此,但也无可奈何吧。唉,总之这样也挺好,大家先等奇奇纳博士回来,然后重新协商之前的那事。他这次会直接在甲板上着陆,还嘱咐我们别把他击落了。”
奇奇纳博士会坐那架飞机回来?我更是全力调动听觉,但紧接着路易大叔那豪迈的声音便喷薄而出,把传声管道都震得嗡嗡作响。
“谁要击落他呀!那个老先生,三天两头就对我们开些莫名其妙的玩笑给自己寻开心,真头疼。他要是让我们攻击他,那准是想给什么新武器做实验吧。不过他把记者们带走,也方便我们之后的操作。”
是这么回事吗……我为之咋舌。
“那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把原定的在海面降落改为陆地降落,是上策吗……地面运输也未必比航运安全吧。啊,还有一个通讯联络是找路易大哥的,好像是请路易大哥传话下去,指挥出入口的守门人以及监视着外界动向的家伙们,就说有重要的客人来了,让他们放行。”
“嚯,重要客人?”
路易大叔问道。对方则回答:“是巴尔萨克•穆里埃先生哦。”
“哦,那位著名的……据说他也是我们船长的挚友?”
“是的,我也吓了一跳……”
之后,传声管道里继续传来路易大叔和某人的对话,但我已经没法好好听下去了。
(穆里埃先生——名侦探巴尔萨克•穆里埃先生要过来了!)
这个名字对我而言就代表着“英雄”。
巴尔萨克•穆里埃,一个看透一切、料事如神、解构奇迹同时也自己创造奇迹的男人,犯罪的博物学者兼分析家。他解决震撼全首都的猎奇连环杀人案、诱捕犯人等事迹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而身为一流私家侦探的同时,他还凭多项发现成为了人人皆知的科学家和探险家,教科书上都记载有他破解镌刻在古代石板上的神秘文字的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