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一层,‘黄金馆为什么没收一切电子设备’这个问题也迎刃而解了。你能够在馆内打电话,说明这里收得到信号,甚至可能还有无线网络,而如果我们都带着手机上楼,有信号这一事实就会暴露。所以,你号称遵守黄金时代的规则,强行没收了所有人的电子设备。我们上楼之前每个人都过了安检,并被一视同仁地没收了所有电子设备,对此并没有人起疑。但不要忘了,身为黄金馆的主人,你早就抵达了这里,你有没有携带电子设备上楼,我们是无法得知的。
“此外,根据祝灯灯和王建材的证词,昨天晚上祝灯灯意识到自己打电话被偷听后,打开门与王建材在走廊上进行了一番沟通。这番沟通对于王建材来说毫无意义,但对于祝灯灯来说却有很重要的作用,她要试探、判断王建材究竟听到了多少内容。当得知王建材没有任何疑心后,祝灯灯还是不放心,从而想出了第二天故意在其他人面前自言自语的方法。祝灯灯,你很聪明,今天一整天都守在王建材旁边,就是怕别人找他单聊,询问你昨晚究竟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了什么。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你们在走廊上的谈话,还有第三者听到了。这个人,就是龙之间的张编辑。
“于是,我故意激怒张编辑,和他扭打在一起。你也许可以一直守着王建材,却无法同时守住张编辑,更何况,你也很难注意到两个正在拳脚相加的男人在合作吧?谁也不会想到,包括张编辑本人也没想到,我们俩在地板上打斗时,我会突然在他耳边问:‘祝灯灯晚上说了什么?’也正是从张编辑的口中,我听到了‘周一非’这个名字。周一非,这个名字还能属于谁呢?当然就是那个平日里戴着头套,如今已经惨遭毒手的助手了。
“现在,让我们重新审视案发当晚发生的一切,祝灯灯是蒙面作家,她住在猪之间。周一非作为她的助手,平日里戴着头套,住在蛇之间。顺便说一句,黄金馆一排侦探房、一排助手房的格局也加深了这个诡计的误导。昨天晚上,当所有客人都睡去之后,周一非来到客厅打电话。他将头套留在了蛇之间,因为当时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不用担心被发现,而且打电话也需要摘下头套。打电话的过程中,周一非转向了墙壁,因为墙上挂满了相框,相框中有各种推理小说的封面。相信大家都有经验,人在打电话的时候,需要调动的是耳朵和嘴巴,唯独眼睛是无聊的。所以我们会想要漫不经心地看一些东西。放在客厅这个环境中,打电话的时候我们的眼睛肯定不会盯着空荡的地板、留有没吃完的食物的餐桌,而是会选择看向满墙壁的图书封面,这是人的正常思维。所以……被害者并不是背对凶手,而是正对墙壁。
“整个黄金馆内,可能知道周一非半夜会去客厅打电话的人,只有祝灯灯。她稍早之前同样打了一通电话,叫周一非半夜去客厅很可能就是她安排的。于是,在合适的时间,祝灯灯从房间出来,悄悄溜到周一非身后,举起餐桌上的铜锅,砸向了他的后脑勺。事后,她收走周一非的手机,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第二天被王建材叫醒。最后一个问题,通往楼下的钥匙为什么既不在尸体身上,也不在蛇之间?因为钥匙在真正的蒙面作家祝灯灯身上,或者在她的房间猪之间内。”
于九鸣突然问道:“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用铜锅砸死一个人,会发出声响的吧?黄金馆隔音这么差,我们为什么什么都没听到?”
“这也就是案发现场为什么要选择在客厅的原因。”马行空说,“如果在房间里杀人,隔壁房的人肯定会听到。可是在客厅呢?客厅到房间,有相当长一段距离,作为黄金馆的主人,想必祝灯灯早就做过实验,声音是传不过去的吧。还有,距离客厅最近的房间是鼠之间和马之间,苏会凌明明腿脚不便,却还是被安排在了牛之间,这一安排也说明她想要客人的房间尽量远离客厅。线索俯拾皆是,它们都指向我的结论。
“至此,推理结束,祝灯灯,你坦白吧。”
于九鸣向祝灯灯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我没事。”祝灯灯说,“我只是在思考,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你承认了?”王建材惊呼,“也是哦……他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有什么道理!”于九鸣难得用强势的口吻说话,“马行空所说的一切,都是理想化的结果,看似客观合理、严丝合缝,但不是一路摸索之后柳暗花明的结论,倒像是培养皿中刻意栽培出来的。就像他坐坏书桌就是为了获得‘药物’这一证据,和张编辑扭打就是为了得到对方的供词一样,马行空的所作所为、所说所想,全部都是先得出‘结论’,然后有目的地寻找证据。”
马行空脸上挂着冷笑,一言不发地看着于九鸣。
于九鸣不知为何情绪变得十分激动,祝灯灯没有见过于九鸣如此失态的模样,她感到莫名恐惧,马行空也许又一次成功摧毁了他人的情绪。
“马行空,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毫无情感的。蒙面作家也好、助手也好,都不是你推理的牵线傀儡,而是有血有肉的人。”于九鸣说,“祝灯灯为什么要装成助手?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打电话?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场合?有太多为什么了,这些问题你都可以解释吗?”
“当然。”马行空轻巧地说。
于九鸣的烟这时烧到了头,夹在手指间的烟蒂终于烧到了手,于九鸣叫了一声,松开手,烟头掉落在了地板上。
马行空缓缓走到于九鸣身前,狠狠将烟头踩在脚下。
“于老师,侦探只需要还原案情,找出凶手就行了,累赘的动机说明部分,实在是画蛇添足。不过,既然你们都想知道,那我不妨就受累,把动机也告诉你们吧。”
马行空绕过于九鸣,走到祝灯灯跟前,看着她说:“祝灯灯,你的杀人动机很简单,就是为了杀掉‘蒙面作家’。”
和马行空近距离对视后,祝灯灯突然明白了蒙面作家把他安排进虎之间的理由。此刻的马行空就是一只老虎,他的眼神充满野性,就连笑起来也像是在展示獠牙,随时都有可能将对方吞掉。
祝灯灯暗暗地深呼吸,可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略微颤抖。“你不是说……我就是蒙面作家吗?为什么我还要杀蒙面作家?”
“你想杀死的,不是蒙面作家这个人,而是‘蒙面作家’这个身份!”
说着,马行空向后退了一步,看向房间内的其他人。祝灯灯瞬间觉得压力减轻了不少。
“蒙面作家出道很早,在我还是个神童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就有蒙面作家了。如今同一批的侦探当中,苏会凌患了老年痴呆症,于九鸣也差不多是个老糊涂了。可是祝灯灯的年纪却和我相仿,这只有一种可能,祝灯灯是第二代蒙面作家。也就是说,她是‘蒙面作家’这一身份的继承者。
“有第二代,就必然有第一代。那么第一代是谁呢?想必大家还没忘记半年前,一月九日晚,我们来这里聚餐时的那位老编辑吧?他就是第一代蒙面作家,年纪也和我们推算的相符。”
“不对。”于九鸣反驳道,“如果老编辑是蒙面作家,那当时戴着头套的那个人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见习蒙面作家’祝灯灯啦。”马行空说,“没想到你们一个个的这么愚蠢,我从头给你们整理下思路吧。蒙面作家几乎与苏会凌同期出道,想来年纪也不小了。他是个明白人,早就料到迟早有一天会无法胜任神探‘蒙面作家’这一身份,而且这一天随时都可能到来。
“当得知自己无法胜任侦探身份后,苏会凌的抉择是和助手一起隐瞒,继续在这个宝座上苟延残喘。而蒙面作家则选择了另一条路,培养接班人。反正他本来就戴着头套,没人知道其真面目。
“我不知道蒙面作家和祝灯灯是什么关系,父女?或仅仅是师徒?总之,蒙面作家选择让祝灯灯成为‘蒙面作家’的接班人。为了不露出破绽,他们一定私底下练习了很久,不过再多的练习终究只是纸上谈兵,要想真正成为‘蒙面作家’,就必须实战演练。于是,半年前的一月九日,蒙面作家举办了聚会,邀请几位侦探来到黄金馆,其目的就是让祝灯灯在实战中进行练习,以熟悉蒙面作家的身份。所以半年前戴头套的人,就是祝灯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蒙面作家辞退了自己的助手,所以半年前的蒙面作家没有助手。
“当然,就算有头套做掩护,祝灯灯毕竟是第一次登上舞台,蒙面作家肯定还是不放心,于是他假扮成蒙面作家的编辑,也出现在黄金馆,始终和大家待在一起。这样,他不仅能够名正言顺地实时监控祝灯灯,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也能及时补救。
“半年前的聚会就这样波澜不惊地度过了,但是蒙面作家不可能每一次都以编辑的身份陪在祝灯灯身边,于是,半年后的这次聚会,第一代蒙面作家没有出现在黄金馆内,放手让祝灯灯独当一面。同时,祝灯灯作为第二代蒙面作家,招聘了一个新的助手,周一非。但第一代蒙面作家不可能彻底放手,他选择了一个更为隐蔽的监控手段——手机。
“我想,当我们这群人在二楼的时候,第一代蒙面作家一直待在楼下吧?虽然隔着一层天花板,他看不到二楼发生的一切,但是每天晚上他都会和祝灯灯通话,考察其行为是否合格。他也会和周一非通话,我想他应该没有直言不讳地告诉周一非真相,可能是以‘蒙面作家原来的助手’这一前辈的身份来听周一非报告,同时告诉他身为助手的自我修养。
“本来,这第二次聚会也会有条不紊地进行。顺利通过这次考验之后,祝灯灯就将顺利接过‘蒙面作家’的身份,活跃在行业中。而第一代蒙面作家则会安心地老去,退出侦探界。
“可是,通过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接触,祝灯灯是什么样的人我全都看在眼里。她心高气傲,内心对‘侦探’这一职业毫无敬意,她不仅不想成为第二代‘蒙面作家’,反而发自内心地鄙视侦探。这次聚会,好不容易第一代蒙面作家不在身边监视,她自然会用自己的方式反抗。
“可以说,当我们齐聚黄金馆,通往楼下的大门关闭后,事态的发展就已经不受第一代蒙面作家控制了。首先,祝灯灯和周一非互换了身份,她让他戴上头套,而自己作为助手陪在一旁。周一非是个助手,不用告诉他理由,他也会照办。到了晚上,祝灯灯和第一代蒙面作家通电话,欺骗他一切都很顺利。不过等到后半夜,周一非和第一代蒙面作家通话的时候,他一定会告知对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没关系,就在他们通电话的时候,祝灯灯当着电话那头第一代蒙面作家的‘面’,杀死了周一非。
“不知道在未挂断的电话那头,第一代蒙面作家是什么样的心情,自己这辈子辛苦塑造出来的伟大侦探‘蒙面作家’,就在刚刚,被自己的接班人亲手‘杀死了’。并且是灰飞烟灭,即便仍然有时间,即便还能找到新的继承者,也无法再让‘蒙面作家’这一身份复活。二楼的客人都是业内人士,他们会成为‘蒙面作家已死’最强有力的证明。没有了头套的掩护,第一代蒙面作家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头,他无法、也不敢揭露事实的真相。
“祝灯灯,真可惜啊。以你的资质,原本可以成为像我一样优秀的侦探,可是你选择了和我相反的道路,不愿成为受人膜拜的神,而是堕入凡间,陷于罪恶泥沼。于老师,这就是这起事件的来龙去脉,接下来,只要找到大门的钥匙,我们就能离开了。唯一让我遗憾的是,这起事件里没有密室,总觉得有点不尽兴呢。”
听完这一大段推理,祝灯灯只觉得无比疲惫,她不知道该怎么辩驳,也无力辩驳。“怎么都行,我想休息。”她虚弱地说。
“休息可以,但是要等我们搜完。”马行空说话间就要搜祝灯灯的身,不料于九鸣挡在了前面。
“马行空,祝灯灯是女生,你搜她不方便吧。”于九鸣有点恼怒地说。
“那就你们代劳吧。”马行空说,“我相信在铁证面前,你们也是不会包庇罪犯的。但是猪之间就交给我来搜索了。”
于九鸣知道,此时再阻止马行空搜索猪之间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于是默默点头后对祝灯灯说:“祝灯灯,要不去我的房间吧?”
“祝灯灯。”这时,王建材插嘴道,“我累了,送我回房吧。”
8
推着王建材回到鸡之间后,祝灯灯关上房门,坐在椅子上,双手掩住了脸。
马行空去搜查猪之间前,于九鸣试图说服他祝灯灯毕竟是个女生,或许有什么私密的东西,能否让她先拿出来。马行空断然拒绝。于九鸣还想坚持,可祝灯灯说:“让他去搜吧,没什么不方便的。”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不是这样的,不要说任人搜索随身物品和房间了,平时就算是无谓的斗嘴,她也丝毫不甘落于下风。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是马行空的推理之后?是自己的推理被推翻之后?还是说……自从见到周一非,决定来黄金馆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祝灯灯想起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周一非了。或许是觉得此刻的自己和周一非同病相怜,她很想他。不过这里是王建材的房间,没有食物。没有食物,也就意味着无法召唤周一非。
——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力不从心的事。
消极情绪汹涌而来,自信了那么多年的祝灯灯对此毫无免疫力,她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崩溃。
“想吃点东西吗?”
祝灯灯抬起头,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王建材表情同样很凝重。
祝灯灯点点头。
王建材一言不发地从背后拿出书包,拉开拉链,展示给祝灯灯。祝灯灯看到书包里面有啤酒和饼干。
“哪里来的?”祝灯灯问。
“家里带的。”
“那你昨晚还来我房间找吃的?”
“一个人吃……没意思。”
祝灯灯走到王建材身边,将轮椅推到书桌旁,两人像正在上课的同桌一样并排而坐。王建材从书包里往外掏出食物,一一摆在书桌上。
“你是来春游的吗?”祝灯灯看着满桌食物问。
“本来是为侦探准备的。”王建材打开一罐啤酒,放到祝灯灯面前。
这一问一答间两人都面无表情,语气也毫无感情。
祝灯灯不爱喝酒,不过此时她想都没想,就仰着脖子一口气喝下了半罐。
啤酒没有味道,最后那个饱嗝倒是在口腔中留下了一丝苦涩,很快也消逝了。
王建材也打开一罐啤酒,同样往嘴里灌了一半。祝灯灯再次举起易拉罐,将剩余的啤酒全都倒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