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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两人没有说话,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啤酒,像是一场比赛,又像是一次协作。当两人面前的空罐数量达到六个时,祝灯灯已经感觉到气喘得越来越急,肚子也鼓了起来。看王建材脸颊泛红、双眼迷离,祝灯灯知道自己看起来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这时周一非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出现后依然悄无声息。这是他第一次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沮丧地看着祝灯灯。
祝灯灯又打开一罐啤酒,对着周一非的方向举了一下,轻声说:“这一罐替你喝的。”然后一饮而尽。
“你不用替我喝,我还能喝……”王建材含混不清地说,“不要看不起我……别人看不起我,你不能,祝灯灯你不能……”
“我没有看不起你。”祝灯灯说,“我没有资格看不起你。”
“那就好,那就好……”说完,王建材脸朝下趴在了桌子上。
祝灯灯轻轻推了他几下,王建材呻吟了几声,不一会儿,响起了微弱又规律的鼾声。
“他怎么这么难受?”
周一非挤到王建材和祝灯灯中间,问道。
祝灯灯答道:“可能是被人说他不配当侦探吧。”
周一非点点头,不过随即又问道:“那他怎么这么难受?”
“我已经说过了。”
“不配当侦探?”周一非说,“可他是助手啊,被人说不配当侦探有什么问题?”
祝灯灯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你可能不太懂梦想这回事吧。”
周一非皱了皱眉,说:“灯灯,你心情也不好。”
“真细心。”
刚说完,祝灯灯就一阵后悔。周一非现在的心情绝不会比自己更好,可是他出现之后,自己非但没有安慰过他一句,反而还句句讥讽。
祝灯灯想道歉,可周一非抢先问道:“灯灯,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你没事吧?”
“我被侦探推理成凶手了。”
周一非露出震惊的表情,说:“不可能。”
“真的!马行空说我就是杀害蒙面作家的凶手,而且他的推理……我找不出破绽。”祝灯灯此时终于将压抑的情感宣泄出来,她一边说,一边不停流着眼泪,“周一非,我来这里是一个错误,你找上我也是一个错误,我只是一个活在象牙塔里的天真学生,还无法适应校园之外的世界。来到这里之后,我的自信心一次又一次被击碎,我快撑不住了,我解不开你被害的谜团,更加解不开你老师被害的谜团,如今我还是头号嫌疑犯,是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不可能!”周一非加重了语气。
“怎么不可能!你以为我是天才吗?你以为我做什么事情都是轻而易举的吗?从小到大,我始终紧绷着弦拼命学习,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度过了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我也想做天才,我也想不费吹灰之力,不用努力就能搞定一切复杂的事情,可是我办不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出错,会让人失望。我选择去留学,其实心里比谁都忐忑。为了证明自己可以在其他领域同样出色,为了证明自己是个会履行承诺的人,为了让这个无所事事的暑假存在一些意义和价值,我来到了这里。我像往常一样努力、自信、敏锐和果断,做了我能做的和我觉得应该做的一切,可是结果如你所见。现在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在提醒我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很多事我真的办不到。”
周一非听完,默默地垂下了头,许久都没再说话。过了好一阵,他才缓缓说道:“对不起。”
祝灯灯没有回答。
“灯灯,是我太自私了。”周一非说,“我只想着自己,忽略了你的感受,还将你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也不是你的问题……”祝灯灯在桌上寻找,却发现啤酒都喝完了,“不说我了,你没事吧?”
“我?我都已经死了,还能有什么事?”
祝灯灯忍不住笑了。“之前……我看你站在蒙面作家的尸体旁边,很难受的样子。现在好一点了吗?”
“没有。还是那么难受。”周一非说,“我自己死的时候都没这么难受。”
“但我觉得你看起来比之前好多了。”
“可能因为我接受了吧。”
祝灯灯有些惊讶。“这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啊。”
周一非怜惜地看了祝灯灯一会儿,突然说:“谢谢你,灯灯。”
“不用谢我,我是自己决定来这里的。如果我不想来,你再死皮赖脸都没用。”
“不,谢谢你,不是因为你来,而是因为……”周一非想了想,说,“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你考虑的那些问题,我这一辈子,都坚定地认为跟随侦探、参与破案是唯一的生活方式,我没有考虑过有一天老师会逝世。
“真的死去之后,我的灵魂飘到了黄金馆外面,看到了更大的世界——虽然也只是一个馆;认识了对侦探毫无兴趣的人——虽然也就你一个。你说的话、做的事,甚至吃的东西,对我来说都很新鲜,我不禁想,在我活着的时候,是不是错过了很多东西?当然,我还是敬重我的老师的,回忆起和老师相处的时光,我还是感觉快乐。每当他写完一本杰作,每当他破解一个谜团,我们都会发自肺腑地欢笑。但如果我们为某事争执,是否能体会到不同的快乐呢?
“我以前只知道芹菜好吃,可是吃了麦丽素之后,我觉得麦丽素同样好吃。你跟我说起过,老师也问你要麦丽素吃,这么看来,老师他也很想品尝一下不同的味道。灯灯,其实我和老师才是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天真的人,我是主动囚禁的,而老师或许是被我囚禁。正因为有我这样的助手,有像我一样对他抱有期待的人,他才不得不成为一个伟大的侦探。你说你不是天才,那老师就一定是吗?他是不是也背负了太多东西,一辈子都战战兢兢地活着呢?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身为助手,到底算是合格,还是失格呢?
“来之前,你跟我说要不要去迪士尼乐园看烟花,可我拒绝了,还是选择回到黄金馆,我真是做鬼都没有放过老师,也没有放过我自己啊。而现在,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你看烟花了,灯灯。”
祝灯灯不知道如何回应。
“真奇怪,我执着了一辈子助手的自我修养,最后的遗憾,居然是没能看一次烟花。”周一非露出笑脸,“灯灯,这里的案子,我无所谓真相为何了。”
周一非一口气说了太多话,整个人变得越来越模糊。祝灯灯看到他的五官开始虚化,逐渐辨别不出具体长相。可是越过他的身体,王建材的模样却还是很清晰。
所以并不是喝了很多酒的缘故。
祝灯灯抓起一包饼干,也没管它是什么口味,直接拆开塞进嘴巴。食物进入胃里,周一非却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变得清晰。
“灯灯,不用再吃多余的食物啦。”
“可是……”
“我能感觉到,时间不多了。”周一非始终保持着微笑,尽管这个微笑很模糊,“我已经赖在你身上、赖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很久了。也许是我的执念凝固成了讨人厌的灵魂,当我看到老师的尸体,这份执念也就消散了吧。他为什么杀我,谁又为什么杀他,不重要了。”
祝灯灯不止一次希望周一非永远消失,可当对方真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感到悲伤。
“你要离开吗?”
“我会尽量撑到你振作起来再走。”
“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想振作了。”
“不要舍不得我。”
“呸。”
“我也舍不得你。”
祝灯灯鼻子一酸,不过她没有哭,反而莞尔一笑。
“你笑了。”周一非说,“乐观一点,这才是我认识的祝灯灯。”
“你才认识我几天啊?”
“不知道呀,我一直躲在你身体里,没有时间观念。”
“这是一个讽刺,不是问题……”说到这里,祝灯灯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过她现在心绪不宁,没能明白那个念头所代表的含义。
“灯灯,你刚刚说你被侦探推理为凶手了。哪个侦探这么愚蠢?”
“马行空,我倒觉得他很聪明,至少我都没找出可以反驳的点。”
“但你一定不是凶手。”
“你怎么能确定?”
“反正快消失了,感情用事一次。”
祝灯灯又笑了,然后把马行空的推理简单地向周一非复述一遍,说完后,她还是没有找到这段推理中的破绽,除了她知道自己不是凶手。但站在别人的角度,这段推理听起来确实无懈可击。如果过一会儿他们真的从猪之间搜出钥匙,那她可就很难洗清嫌疑了。
脸已经糊成一团的周一非说:“虽然我听不太懂,但确实像是你干的。”
“是吧,除了动机有点扯。”祝灯灯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和消极的心态和解,甚至有余力去拿这件事开玩笑,“这属于典型的‘可以但没必要’的动机,我直接戴着头套说我金盆洗手了不就行了?多简单一件事,非得闹出人命来。”
“是啊,要说你的动机是为我报仇还比较合理。”
祝灯灯翻了个白眼,说:“所以你现在可以诚实告诉我了吧,你真的是被蒙面作家杀害的?你看到他了?”
“是,我看到了。戴着公鸡头套的老师杀了我。因为戴着头套,所以我确定时间是十点多。但确定这个有什么用?我甚至不知道他杀了我之后,脸上的表情是惋惜还是解脱。”
“是啊,人都死了,死亡时间什么的真是最不重要的事了。”祝灯灯说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刚才的那个念头又回来了,像一只蝴蝶在她的脑子里飞舞,可她就是抓不住。
这时,王建材从桌上抬起了头,他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睡眼惺忪地问:“祝灯灯,你还在吗?”
“在呢。”祝灯灯嫌弃道。
“唉。”王建材呢喃道,“醒来更难受。”
“你有什么可难受的?就因为马行空说你不配当侦探?”
“哼,如果于老师说我不配,那我可能还会伤心,但马行空算什么?他的推理是漏洞百出、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祝灯灯和周一非对视了一眼,然后问王建材:“马行空的推理有什么漏洞?”
“我不喜欢他。”
“这不叫漏洞好吗!”
“你不是凶手。”王建材认真地说,“我相信你。”
王建材忽然这么说,让祝灯灯感到有些害羞。
“我真希望这是‘无人生还’。”王建材似乎没有察觉祝灯灯的羞涩,自顾自往下说道,“推理小说看过吗?《无人生还》中死得最早的,除了馆主,就是马行空这种人。”
祝灯灯对王建材的感情很复杂,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愚蠢。
“既然你不把马行空的话放在心上,那你难受什么?”
“我……”王建材欲言又止,“你没看出来?”
“看出来什么?”
“我的感情。”
“啊?”祝灯灯心跳加速,她求助般看向周一非,但周一非已经模糊成一团剪影。
祝灯灯赶紧又吃了几块饼干,周一非稍微清晰了一点。只要他还在,祝灯灯就感觉心里踏实一点。
“你的感情……我为什么会看到?”祝灯灯用嘴巴上的逞强来掩饰内心的无措。
王建材没有回答,他在书包中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包烟。“抽烟吗?”
“不抽。”祝灯灯脱口而出,“我不会。”
“我也不会,这是为于老师准备的。毕竟在这里买不到烟。”王建材说,“不过我想试一下,他说难过的时候,抽一根烟就没那么难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王建材哆哆嗦嗦打了好几次打火机才点燃香烟,刚抽半口,他就拼命咳嗽起来。
“果然……咳咳……好多了。”
祝灯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看向周一非,却发现周一非一脸羡慕的神情。“我要是附身在他身上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王建材平静下来,他盯着手指间袅袅上升的烟,说:“我呀,一直都喜欢年纪比我大一点的女生,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
“很正常……毕竟比你小的还未成年。”
王建材的视线从香烟转移到祝灯灯脸上。“可我不敢表白。”
“那就别表白了,表白也是白表。”
“果然,你也这么认为。”王建材说,“但不说出来的话,实在是憋得太难受了。”
“原来你是在为这个难受,你一天天的在想什么啊王建材。”祝灯灯的内心五味杂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有人死了啊!”
王建材涨红着脸说:“有人死了又怎么样,我还活着!”
“那你说吧。”祝灯灯认命了,“我今天一整天都心情不好,说点让我开心的话也好。”
“那我说了?”
“说。”
“祝灯灯,我喜欢——”
“嗯。”
“安茜。”
“……你说什么?”
王建材重复了一遍:“我喜欢安茜,进入黄金馆之后,第一眼,我就爱上她了!”
祝灯灯僵住了,只有眼睛在不停眨着。
“昨晚我还不确定这份情感,想找人讨论一下,我觉得整座黄金馆能讨论的对象就只有你,可是你没让我进屋。今天早上发现尸体后,虽然腿都吓软了,但我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安茜,于是就去敲了羊之间的门……”
祝灯灯用残留的思维回忆,想起王建材确实说过发现尸体后,马上就去敲了羊之间的门。
“我想跟安茜表白,可就是找不到机会,反而让她发现你跟我互动频繁。那一幕幕被安茜看在眼里,她一定误会了,是吗?”
“是吧……”祝灯灯说。
“我还是很难受。”
“我还是抽根烟吧。”祝灯灯想了想,说道。
王建材将烟盒与打火机交给祝灯灯,祝灯灯取出一支烟,正想塞进嘴里,却看到周一非来到自己旁边。
“灯灯,别抽了。”
“就当替你抽。”
“对身体不好。”周一非说,“我已经死了,你还活着。不做不想做的事情,和做想做的事情一样重要,这是你教我的。”
“我教过吗?”
“但我学到了。”
王建材点燃打火机,凑到祝灯灯面前。“祝灯灯你又在自言自语了。”
祝灯灯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想着周一非的话,慢慢把香烟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