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某某先生问我,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莎格。他说他喜欢她的作风。他说,说老实话,莎格干起事来,比大多数男人还要有男子气概。我是说,她正直,坦率,光明正大。她有话直说,才不管会不会天诛地灭,他说。你知道,他说,莎格很能斗争。就像索菲亚一样。不管天会不会塌下来,她要过她的日子,做她真心想做的人。
某某先生认为这些都是男人干的事。但哈波不是这样的人,我对他说。你也不是这样的人。在我看来,莎格很有女人的气质,她和索菲亚尤其有这种女人的气质。
索菲亚和莎格不像男人,他说,可她们也不像女人。
你是说,她们不像你和我。
她们总是坚持自己的信念,打不倒也压不垮,他说。这就是她们跟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我最爱莎格因为她饱经风霜,我说。你只要看看莎格的眼睛就知道她哪儿都去过,什么都见过,什么都干过。现在她洞察一切。
这是真话,某某先生说。
如果你不躲开的话,她会没完没了地跟你谈这一切的。
但愿如此,他说。他接着说了几句让我大吃一惊的话,因为他的话既有深度,又很明了,合乎常理。他说,谈到人的肉体发生关系的话,别人的看法跟我的一样好。要是谈到爱情的话,我用不着猜测。我有爱情,我也得到过爱情。我感谢上帝,因为他让我明白,爱情并不因为有人呻吟哭泣就停止了。你爱莎格·艾弗里,我并不感到奇怪,他说。我这辈子一直在爱莎格·艾弗里。
什么样的砖头把你的脑袋砸清醒了?我问。
不是砖头,他说,是生活。你知道,人人迟早都会明白的。他们只要活下去就会明白的。我开始明白过来还是很早以前,我向莎格承认我确实打过你,而我打你是因为你是你,不是她。
我告诉她的,我说。
我知道,他说,我并不怪你。要是骡子能说话也会告诉人它受的委屈。不过你是知道的,大多数女人喜欢听她们的情夫说他们打老婆,因为老婆不像她们那样。我和安妮·朱莉亚来往的时候,莎格就是这种样子。我们两人待我第一个老婆实在粗暴得不像话。安妮从来不告诉别人。她没人可告诉。她家的人把她嫁给我以后就好像已经把她扔到井里,或者从地球上清除了。我并不要娶她,我要娶莎格。可我爸爸是一家之主,他让我娶了他为我选的老婆。
可莎格马上替你说话,西丽,他说。她说,艾伯特,你在虐待我喜欢的人,我跟你的缘分从此断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他说,我们两人一直像两把手枪一样打得火热。对不起,他说,不过,我们确实好得不得了。当时,我想打个哈哈,把话扯开。可她却十分认真。
我想逗她。我说,你不会喜欢又老又傻的西丽的。她又丑又瘦,跟你没法比。她连夫妻之道都不懂。
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莎格说,从她对我讲的话来看,她没有必要行夫妻之道。你在她身上爬上爬下,像只大野兔。而且,她又加了一句,西丽说你总是脏乎乎的。她摆出一副瞧不起我的样子。
我那时真想宰了你,某某先生说。我确实打了你几次。我一直不明白你跟莎格怎么会那么要好,我看着真着急。要是她待你很尖刻,很厉害的话,我能想得通。可我老看见你们两个人在互相做头发,我实在担起心来了。
她对你还是有感情的,我说。
是啊,他说,她把我当兄弟看待。
这有什么不好?我问。难道她的兄弟不爱她?
他们是一帮小丑,他说,他们还像我当年那样,是一群大傻瓜。
唉,我说,我们要是想过得更好的话,我们总得从某个地方着手干起来。我们能对付的只有我们自己。
她离开你,我真替你难受,西丽。我记得她当年不要我的时候,我心里多么不好受。
接着,这个老东西用胳膊搂住我,和我站在门廊里,一声不出,十分安静。过了一阵,我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我心想,两个失去爱情的老傻瓜在星星下面做伴。
有的时候,他向我打听我们的孩子。
我告诉他,你说过他们两人穿长袍,有点像我们的裙服。那天,我正在做衣服,他来看我,问起我的裤子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人人都可以穿,我说。
男人和女人不应该穿一样的东西,他说,男人才穿裤子。
我说,这句话你应该对非洲的男人说。
说什么?他问。这是他第一次考虑非洲人干些什么事。
非洲人总是穿在炎热天气下穿着舒服的东西,我说,当然,传教士对他们该穿些什么有自己的看法。不过,如果非洲人能顺着自己心意办的话,耐蒂说他们有时候穿得很少,有时候又穿得挺多。不过,男人和女人都喜欢穿舒服的裙衫。
你以前说是袍子,他说。
袍子,裙衫。反正不穿裤子。
唔,他说。真想不到。
男人在非洲还做针线活呢,我说。
他们做针线活?他问。
对啊,我说,他们不像这儿的男人那么落后。
我小时候常和妈妈一起做针线活,因为她一天到晚就干这个。大家都笑我。可你知道,我喜欢做针线活。
哦,现在没人会笑你了,我说。来,帮我把这些口袋缝起来。
可我不会,他说。
我来教你,我说。我真的教他缝口袋了。
现在,我们一块儿坐着做针线活,聊天,抽烟斗。
你猜怎么着,我对他说,耐蒂和我的孩子住的那个非洲地方,大家认为白人是黑人的子女。
不会吧,他说话口气好像他对我的话挺感兴趣,其实他一心想的是下一针该怎么缝。
亚当一到那儿,他们就给他另外起了个名字。他们说耐蒂以前的传教士给他们讲了亚当的故事,不过是从白人的角度讲了他们知道的事情。可非洲人有自己的看法,他们知道亚当是谁。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知道了。
他是谁?某某先生问。
第一个白人。不是第一个人。他们说,没有人会疯疯癫癫地认为他们说得明白谁是天下第一个人。但大家都会注意到第一个白人,因为他是白的。
某某先生皱皱眉头,看看我们有的各种颜色的线团。穿了一根线,舔舔手指,把线头打了个结。
他们说,在亚当以前,人人都是黑人。后来有一天,一个女人生了这个没颜色的娃娃,他们马上把那个女人杀了。他们最初以为这跟她吃的东西有关系。可后来,又有个女人生了个白娃娃,女人还开始生起双胞胎来。大家把白娃娃和双胞胎都弄死了。因此,亚当其实不是第一个白人男人。他不过是大家没杀掉的那个人。
某某先生望着我,认真地考虑我的话。你知道,谈到他的相貌,他长得并不难看。现在,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说明他还挺有感情的。
你知道,我说,今天还有黑人得那种所谓的白化病。可你从来没听说有白人得什么黑化病,除非黑人跟他们鬼混过。而当初,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非洲并没有白人。
这些奥林卡人是从白人传教士那里听到亚当和夏娃的故事的,蛇怎么骗的夏娃,上帝又是怎么把他们赶出伊甸园的。他们很好奇,真的想听这些故事,因为他们把白孩子赶出奥林卡村庄以后从来没想过他们。耐蒂说,这些非洲人都是眼不见,心不想。还有,他们不喜欢与众不同的东西和非同一般的行为。他们要大家在各方面都完全一个样。因此,白皮肤的人待不长。她说,在她看来,非洲人把白皮肤的奥林卡人赶出去,就是因为他们长得跟别人不一样。他们把我们赶出来—我们这些变成黑奴的人—是因为我们说的话做的事和他们不一样。好像我们不管怎么想办法总是做得不对头。喏,你知道黑鬼是怎么回事。就是在今天,他们还是什么人的话都不听。他们不受束缚。你知道,每个黑鬼的头脑里都有他自己的王国。
你猜还有什么,我对某某先生说,传教士谈到亚当和夏娃赤身裸体一丝不挂的时候,奥林卡人都哈哈大笑了。尤其在传教士劝他们穿上衣服的时候。他们告诉传教士,是他们把亚当和夏娃赶出村外的,因为他俩光着身子一丝不挂。在他们的语言里,“白”就是赤身裸体。但他们并不赤身裸体,因为他们身上有颜色。他们说,一看见白人就知道他光着身子,但是黑人不可能赤身裸体,因为他们不可能是白皮肤。
是啊,某某先生说,可他们错了。
说得对,我说,亚当和夏娃证明他们是错了。不管他们干过些什么,奥林卡人赶出去的是自己的亲骨肉,而且只是因为他们跟大家有点不一样。
我敢打赌,他们今天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某某先生说。
是啊,听耐蒂说,非洲人简直一塌糊涂。他们知道《圣经》上说过,果子不会落在离树太远的地方。还有,我说,你猜他们说蛇是谁?
当然是我们啰,某某先生说。
对,我说,白人站在他们的祖先一边。他们被赶了出来,还被说成是赤条条的一丝不挂,他们气坏了,决心不管在哪儿遇到我们,一定要像打蛇一样把我们踩在脚下。
你觉得是这么回事吗?某某先生问。
这是那些奥林卡人说的话。他们说得好像他们知道白皮肤孩子生出来以前的事情,也知道这些孩子中最大的走了以后的事情。他们说他们了解这些挺特别的孩子,这些人是要互相残杀的,他们现在还很生气,因为没人要他们。他们还要杀掉很多别的有点颜色的人。他们会杀掉地球上很多生物,很多黑人,结果大家都会恨他们,就像他们今天恨我们一样。那时候,他们就变成蛇了。哪儿有人找到一个白人,他就会被不是白人的人踩在脚下,就像他们现在对付我们一样。有的奥林卡人相信,生活就会这样永远永远延续下去。隔那么一百万年,地球会出点事儿,大家的长相就会变。总有一天,人会长出两个脑袋。那时候,长一个脑袋的人就会把长两个脑袋的人送到某个地方去。不过,也有人不这么想。他们认为,等白人的大头头都死光了的时候,不让人变成蛇的唯一的办法是彼此相信大家都是上帝的孩子,一个母亲生的同胞兄弟,不管长得怎么样,干些什么事情,他们都是亲兄弟。你猜关于蛇还有什么说法?
什么说法?他问。
奥林卡人崇敬蛇。他们说,谁知道呢,也许蛇是我们的亲人,反正蛇是他们见到的东西中最聪明、最干净、最圆滑的,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这些人真有时间坐下来琢磨,某某先生说。
耐蒂说他们真会想问题,我说。不过他们总是从千万年的角度来看问题,因此要想弄清楚一个问题也很难。
他们给亚当起了个什么名字?
听起来像奥马唐古,我说。这个字的意思是,一个跟上帝创造的第一个人挨得很近而又知道自己是谁的并不赤身裸体的人。第一个人成为人以前已经有很多人了,可他们并没注意到他是光着身子赤条条的。你明白吗,让有些人注意到一件事情得花很长的时间,我说。
我就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发现跟你在一起真有意思,他说完笑了起来。
他不是莎格,但我渐渐地跟他有话可说了。
尽管电报上说你一定淹死了,我还不断收到你的来信。
你的姐姐西丽
亲爱的西丽:
两个半月以后,亚当和塔希回来了!亚当在白人女传教士住的村子边上追上了塔希和她的母亲还有我们大院里的另外几个人。可是塔希不肯回来,凯萨琳也不想回来,所以亚当就陪他们去母布雷人的营地。
哎哟,他说,那儿可真是个特别的地方!
你知道,西丽,在非洲,有个地方是凹下去的,叫大裂谷,但那是在非洲的另一头,不在我们住的地方。可是,亚当说,在我们这边有个“小”裂谷,有几千英亩大,比那个有上百万英亩的大裂谷还要深。亚当认为这地方在地底下太深了,只有从天上望下去才看得见,而且看上去像个形状特别的峡谷。就在这个形状特别的峡谷里有一千个来自不同部落的非洲人,甚至还有一个黑人——亚当发誓说——一个从亚拉巴马来的黑人!母布雷人的营地有农场、学校、医院、一所寺庙,还有男女斗士,他们确实外出执行任务,破坏白人的种植园。
不过我对亚当和塔希的话的评论是,这一切讲起来很了不起,可在里面生活并不见得那么有意思。他们两人心心相印,因此觉得一切都无比美好。
我真希望你能看到他们跌跌撞撞走进大院时的模样。脏得跟猪似的,头发像乱稻草,又累又困,一身臭味。天知道成什么样了。可两人还在拌嘴。
不要以为我跟你回来了,我就同意嫁给你了,塔希说。
哦,当然你要嫁给我的,亚当并不示弱,一边打哈欠一边说。你答应过你的妈妈,我也答应了你的妈妈。
在美国,没有人会喜欢我,塔希说。
我会喜欢你的,亚当说。
奥莉维亚冲了过去,一把搂住了塔希。然后她又四处奔跑,忙着做饭,烧洗澡水。
昨天晚上,等塔希和亚当睡了足足一天以后,我们全家开了个会。我们告诉他们,因为我们村里很多人都去投奔母布雷人了,种植园主开始从北方招穆斯林来干活了,而我们也到了该走的时候,我们在几星期内就要离开这儿回家去了。
亚当宣布他打算和塔希结婚。
塔希宣布她不想结婚。
她诚实坦率地说明她不想结婚的理由,主要是因为她脸上有疤痕,美国人会因此把她当成野人,会躲开她和她跟亚当生的孩子。她从家里寄给我们的杂志里读到过这种事情,她很清楚黑人并不喜欢像她那种黑皮肤的黑人,尤其不欣赏黑皮肤的黑女人。她们要把脸漂白,她说,染头发,尽可能打扮得像是赤身裸体。
还有,她接着说,我怕亚当会变心,迷上一个看上去好像赤身裸体的女人,把我抛弃掉。那时候,我就变得没有国家,没有人民,没有母亲,没有丈夫,连兄弟都没有了。
你会有个姐妹的,奥莉维亚说。
这时候,亚当开口了。他请塔希原谅他以前对她文面所采取的愚蠢的态度,还请她原谅他对庆祝女孩成长为妇女的仪式的厌恶心情。他向塔希保证,他只爱她一人,她在美国会有国家、人民、父母、姐妹、丈夫、兄弟和爱人的,不管她在美国经历什么样的遭遇,他一定跟她同生死共患难。
多好啊,西丽。
第二天,儿子来看我们的时候,脸上出现跟塔希脸上相似的疤痕。
他们真幸福,幸福极了,西丽。塔希和亚当·奥曼唐古非常幸福。
当然,塞缪尔为他们主持婚礼,大院里剩下的人都来祝他们幸福,永远拥有大量的屋顶树叶。奥莉维亚为新娘做伴娘,亚当的一个朋友——他年纪太大没法去投奔母布雷人——为亚当做伴郎。婚礼结束以后,我们马上离开大院,搭一辆卡车到通向大海的海边小港去乘船。
再过几个星期,我们就都到家了。
爱你的妹妹耐蒂


第70章
亲爱的耐蒂:
某某先生近来老给莎格打电话。他说,他刚告诉她我的妹妹一家人都失踪了,她和杰曼马上赶到国务院去打听出了什么事。他说莎格说的,她一想到我在这儿因为什么都不清楚而痛苦万分,她就难受得要命。可是他们在国务院没打听出什么名堂,在国防部也没问出什么结果。这是一场大战争。千头万绪,什么情况都有。我猜一条船失踪了,这简直不算一回事儿。况且,对那些人来说,黑人不足为道。
反正,他们不知道。他们从前不知道,将来也不会知道。那又怎么样?我知道你在回家的路上,也许你要到我九十岁了才到家,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我又会和你见面的。
我雇了索菲亚在店里当营业员。我留用了阿方索以前雇的那个白人,让他经管店里的业务,但让索菲亚去店里接待黑人顾客,因为以前商店里从来没人侍候他们,商店里还从来没有人好好接待过黑人。索菲亚还挺会卖东西的,她摆出架势好像她对你买不买东西并不在乎,又不是剥她鼻子上的皮。可等你真的决定要买了,她就会跟你说上几句好听话。她把那个白人吓得够呛。对别的黑人他都亲近,叫她们大姨、大姑的。他第一次叫索菲亚大姨的时候,她问他,他妈妈的姐姐嫁给哪个黑人了。
我问哈波,要是索菲亚工作的话,他是不是会计较。
我有什么好计较的,他说,她好像干得挺高兴。家里的事,我都能对付。反正,他说,要是亨莉埃塔需要吃什么特别的饭食的话,要是她生病的话,索菲亚已经给我找了个人来帮点忙。
对,索菲亚说,埃莉诺·简小姐会常来看看亨莉埃塔的,她答应隔一天给她煮一点她肯吃的东西。你知道白人的厨房里有种机器。她用甘薯做出来的东西你都不敢相信是甘薯。上个星期她做了甘薯冰激凌。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我以为你们两人不再来往了。
哦,索菲亚说,她总算回过味儿来了,想起来去问她妈妈,我怎么会上她们家干活的。
不过,我不相信她会老来帮忙的,哈波说。你知道,他们这种人是怎么回事。
她家里的人知道吗,我问。
知道,索菲亚说,你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话。他们胡说八道,说什么谁听说过白人给黑鬼干活。她对他们说,谁听说过像索菲亚这样的人给废物干活。
她带着雷诺兹·斯坦利一起来吗?我问。
亨莉埃塔说她不讨厌他。
哼,哈波说,我相信要是她丈夫家的人反对她帮你的忙,她就得走。
让她走好了,索菲亚说,她帮我干活不是为了拯救我。要是她还不明白她自己迟早会死,会接受上帝审判的话,她简直都别活了。
对,你总有我在支持你的,哈波说,你做的每个判断我都同意。他走上前去,吻吻她鼻梁上缝过的地方。
索菲亚甩了一下脑袋。人人都会从生活里学到点东西,她说。他们两人都笑了。
谈起学习。有一天某某先生和我在门廊里做针线活的时候,他对我说,好久以前,我老是坐在门廊这个地方望着栏杆外面,那时候,我开始学到东西了。
我难受得要命,心里不痛快。我不明白,我们活在世上一多半的时间过得很痛苦,我们干吗还要活。我一辈子只想要莎格·艾弗里,他说,她一度在生活里也只要我。可我们不能白头到老,他说,我娶了安妮·朱莉亚。后来又娶了你,生了一群混账孩子。她嫁给格雷迪,谁知道还有什么人。不过,看来她混得比我好。爱莎格的人很多,爱我的只有莎格一个人。
难怪有人爱莎格,我说,她懂得怎么报答爱她的人。
你离开我以后,我想好好教育我的孩子,可是已经太晚了。博布来跟我住了两个星期,把我的钱全偷走了,醉倒在门廊里。我的女儿一心只想男人和教会,她们连话都不会讲。她们一张嘴就是求我答应她们一件事。我的心都快给折磨碎了。
你要是能觉得心里不好受,我说,那就说明你的心并没像你想的那样碎。
反正,他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你问自己一个问题,结果引出一大串问题。我开始琢磨,我们为什么要爱情,我们为什么会受苦,我们为什么是黑人,我们为什么分男人和女人,孩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没过多久我就明白了,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发现,要是你光问为什么自己是黑人,是男人,是女人,是棵树,而不先问问为什么你活在人世的话,这种问题就一点意思都没有。
那你是怎么想的?我问。
我想我们活在世上就是来想问题的,来琢磨、来发问的。在琢磨和思考大事情的时候,你学到小事情,差不多都是碰巧发现的。可是,对于那些大事情,你不管怎么琢磨,总是只知道那么多。我越琢磨,他说,我越爱大家。
我敢说,别人也就爱起你来了,我说。
对极了,他有点吃惊地说。哈波好像喜欢我了,索菲亚和孩子们也爱上我了。我想连老坏蛋亨莉埃塔也多少有点喜欢我,不过这是因为她知道,在我看来,她就像月亮上的人一样琢磨不透。
某某先生正忙着设计配我裤子穿的衬衣式样。
一定要有口袋,他说。袖子一定要肥大。而且穿着一定不能打领带。有人打着领带看上去就好像他们正在受私刑,要被绞死。
就在我发现我没有莎格也能活得很快活的时候,就在某某先生又向我求婚要我嫁给他的时候—这一次,不光是肉体的结合,而且还要心心相通—就在我说不,我还是不喜欢青蛙,但我们可以做朋友的时候,莎格写信来说,她马上要回家来啦。
哎呀。这是生活吗?
我很平静。
她如果来的话,我很高兴。她如果不来的话,我也心满意足。
我想,这就是我该学的一课。
欸,西丽,她走下汽车,她打扮得跟个电影明星似的。她说,我想你比想亲妈还要厉害。
我们紧紧拥抱。
进来吧,我说。
啊,这屋子真不错,我们走到她屋子的时候她说。你知道,我喜欢粉红色。
我还给你买了些大象和乌龟,货快到了,我说。
你的房间在哪儿?她问。
在走廊的尽头,我说。
我们去看看,她说。
喏,就是这一间,我站在门口说。我的房间都是紫色和大红色,只有地板漆成鲜黄色。她一进门就走到壁炉架边上,去看那只紫色的小青蛙。
这是什么?她说。
哦,我说,艾伯特给我刻的小玩意儿。
她看了我好几分钟,模样有点古怪,我也看着她。我们都笑了。
杰曼在哪儿?我问。
在上大学,她说,韦尔伯福斯学院。我不能让他白白浪费他的才华。不过,我们两人吹了,她说,他现在觉得是一家人了,像是我的儿子,也许像是孙子。你和艾伯特在搞些什么名堂?她问。
没干什么,我说。
她说,我了解艾伯特,我敢打赌他有鬼心眼,而你也红光满面,气色好极了。
我们做做针线活,随便聊聊天。
怎么随便法?她问。
你知道什么呀?我心想,莎格吃醋了。我真想编出一套让她难受难受。不过我没那么做。
我们谈到你,我说,谈我们多爱你。
她笑了,走过来把脑袋靠在我胸口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的姐姐西丽


第71章
亲爱的上帝。亲爱的星星,亲爱的树木,亲爱的天空,亲爱的人们。亲爱的一切。亲爱的上帝。
感谢你把我的妹妹耐蒂和我的孩子们送回家来。
不知道那边来的是谁?艾伯特抬起头望着大路说。我们看到那边尘土飞扬。
我和他还有莎格正吃过晚饭坐在门廊里闲聊天。话不多,摇摇躺椅,摇摇扇子赶苍蝇。莎格提到她不想公开卖唱了—也许只在哈波酒吧里唱一两个晚上。她想到退休。艾伯特说他要她穿上他做的衬衣看看好不好。我谈到亨莉埃塔,索菲亚,我的花园和我的店铺,买卖的情况。我做针线活做惯了,我把一堆碎布缝了起来,看看能缝出个什么东西。六月底,天气挺凉快的,跟艾伯特和莎格一起坐在门廊里也是个乐趣。下星期就是七月四日了,我们打算在我家院子里全家欢聚一番。我们只希望天气还是这么凉快。
也许是邮递员,我说,不过他的车开得有点太快了。
也许是索菲亚,莎格说,你知道她开起车来像发了疯一样。
可能是哈波,艾伯特说,不过不是他。
这时候,汽车停在院子里的树底下,一群穿得像老古董似的人走下车子。
一个身材高大的白头发男人,他的白领子是在后边开口的;一个小个子胖墩墩的女人,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顶上;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还有两个长得很结实的年轻妇女。白头发男人对汽车司机说了几句话,汽车开走了。他们站在汽车道边上,脚边上都是箱子啊,旅行袋啊,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里,我动弹不得。
是耐蒂啊,艾伯特站起身子说。
站在汽车道边上的那群人都抬起头来看我们。他们看看房子,看看院子,看看莎格和艾伯特的汽车,他们看看四周的田地,他们开始慢慢地顺着小道朝房子走来。
我怕极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的脑袋好像发木了。我想讲话,可出不了声。我想站起来,差点没摔倒。莎格伸过手来搀了我一把,艾伯特扶住我的胳膊。
耐蒂走上门廊的时候,我差点没昏死过去。我摇摇晃晃地站在艾伯特和莎格的中间。耐蒂摇摇晃晃地站在塞缪尔和我猜一定是亚当的中间。我们两人放声大哭。我们俩跌跌绊绊地向对方冲过去,跟我们当年还是娃娃的时候一样。我们两人都浑身发软,刚一拥抱就互相撞倒了。可我们不管那一套,我们坐了下来互相搂着,躺在门廊里。
过了半天她说,西丽。
我叫了一声,耐蒂。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往四下看看,只见很多人的膝盖。耐蒂没有放开手,她还是搂着我的腰。她指指点点说,这是我丈夫塞缪尔。这些是我们的孩子奥莉维亚、亚当和亚当的妻子塔希。
我指指我的人。这是莎格,这是艾伯特。
人人都说,看见你真高兴。接着莎格和艾伯特挨着个儿拥抱他们。
我和耐蒂总算从门廊里站了起来,我搂住我的孩子,我亲亲塔希,我和塞缪尔拥抱。
我们老是在七月四日吃团圆饭,亨莉埃塔噘着嘴不满意地说,真热。
七月四日,白人都忙着庆祝他们从英国取得独立,哈波说,大多数的黑人就不用干活了。这一天我们可以互相庆贺。
哎哟,哈波,玛丽·阿格纽斯啜一口柠檬汁说,我都不知道你还懂历史。她和索菲亚在做土豆色拉。玛丽·阿格纽斯是来接苏齐蔻的。她早就离开了格雷迪,搬回孟菲斯和她妈、她姐住在一起。她工作的时候,她们照顾苏齐蔻。她有很多新歌,她说,唱起来也不那么吃力了。
我跟格雷迪好了一阵子以后我的脑子不能思考了,她说,他对孩子的影响也不好。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榜样,她说,大麻抽得太多了。
人人都夸奖塔希。大家看看她和亚当脸上的疤痕并不在意,好像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跟别人没关系。大家都说,真没想到非洲女人能长得这么俊。他们两人真是天造地设,好极了。他们讲的话有点怪,不过我们已经习惯了。
你在非洲的亲人最喜欢吃什么?我们问。
她有些害臊,脸有些红,说了一句,烤肉。
大家哈哈大笑,都给她再夹一块。
我在孩子跟前有点别扭。他们长大成人了。我看得出来,他们认为我、耐蒂、莎格、艾伯特、塞缪尔、哈波、索菲亚、杰克、奥德莎都太老了,不太懂得身边发生的事情。不过,我并不认为我们老了,我们真快活。事实上,我觉得我们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年轻过。
阿门!
我感谢书中每个人物前来我的笔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