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上校曾经是英国反谍报部门中的精英之一。他的大脑门和机警而深邃的目光都证明他拥有超出常人的智慧。正因他机智过人,又如此忠实地为祖国效力,他成了丘吉尔身边重要的助手。按照那位大人物的说法,马克阿里斯特的一举一动决定着千百人的命运。他是一个谨慎而自重的人,只有几个人知道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他的老朋友就是其中之一——苏格兰场的前警官查尔斯·温斯洛,而上校选择必斯福德作为退休之后的落脚点也是因为查尔斯·温斯洛。
三年前,这两个人惊讶地发现他们退休的时间竟然是在同一个月份。“您不能留在空气污浊的伦敦!”为了庆祝这个巧合,查尔斯·温斯洛举起酒杯,“您应该搬去必斯福德,那里非常安宁!我知道正好有一栋房子在出售,它完全符合您的要求!”
一个月后,上校从公证处里拿到了房产证,成
了必斯福德的住户。那栋房子对他这样的单身汉来说足够宽敞,而且价格合理。
上校并不后悔这样的选择,在经历了常年动荡忙碌的生活后,他对享受必斯福德的平静求之不得。另外,他的消遣之一就是和温斯洛刀剑相击。击剑是两个人的共同爱好,今天晚上他们就在享受这样的乐趣。
上校的地下室经过改装,有一部分成了专门的击剑运动场所。尽管两个人都戴了面具,但是任何人都能轻松地区分出两名选手。温斯洛更加灵活敏捷,常常迅速地取得优势,上校则因此落了下风。
温斯洛灵巧地用剑划出一个环形,把上校手上的剑击落。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出现在楼梯的底端。她是温斯洛刚满二十三岁的侄女布瑞狄。她身材消瘦,有一头长长的金发,脸上有俏皮的雀斑,眼睛像猫一样灵动,脚步也像猫一样轻柔而谨慎。
“我也想娱乐一下。”她说,“查尔斯叔叔,你能不能给我一把剑?”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布瑞狄,这不是娱乐活动。”温斯洛一边叹气一边摘下面具。
“就一次,叔叔。”
“不要坚持了,布瑞狄,你知道这没有用。”
“那好,我回去了。晚安,马克阿里斯特先生。”
说完,她就顺着楼梯上去了,脚步声中流露出不满。
上校微笑着努了努嘴。“哎呀,她真是个性鲜明!”
温斯洛闷闷地说:“她很像她的妈妈。我觉得她在这儿觉得无聊……”
上校没有发表评论。他摘掉头盔、手套和外套,捡起地上的剑,羡慕地对他的朋友说:“我觉得自己筋骨还算灵活,可是您的手腕还是那么有力,双腿还像二十岁的小伙子。我相信您能够赢过不少俱乐部里的年轻人。您有什么秘诀吗?”
“我说了上百次了,每天做半小时的体操,从不间断,坚持很多年了。”
温斯洛肩膀宽阔,但是腰间毫无赘肉,看起来精力充沛。常人会认为他还不到六十岁,其实他早就过了个年纪。他虽有一头浓密的银发,但脸上只有细微的皱纹。人们还会注意到他的那双精致的手,很多人猜测他曾经是钟表匠或者银匠,毕竟他的那双手如此灵敏,且他本人有耐心和品味,完全符合人们对那些职业的预期。若仔细观察他,会注意到他浅蓝色的眼睛里时不时闪过的光芒,那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不移、绝不屈服的个性。
他凭借这些优点在苏格兰场做了很多年的总督,并且广受好评。他最为人所知的事迹就是将当时多数出名的大盗绳之以法,有些被他抓住的大盗甚至承认查尔斯是更强的对手,输得口服心服,或者对温斯洛颇有敬意。
温斯洛很久以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力士击剑运动后会和他的老朋友在
壁炉前喝一小杯白兰地。上校已经把火拨旺,壁炉两侧墙壁上所展示的冷兵器都被衬得烁烁放光。
“要是我没有猜错,处理盗窃案的部门肯定后悔让您退休。”上校的口吻中带有一丝嘲讽。
“也许吧。”温斯洛不无幽默地回答,“我也可以说您原来所在的部门应该后悔才对。”
“哈,战争已经结束了。相反,那些小偷……他们可不会轻易灭绝。”
“只要人类还存在,偷窃就肯定无法禁绝。”温斯洛冷静地回答。
“所以我说,苏格兰场应该感到遗憾。”
温斯洛小心地闻了闻他的白兰地,准备喝一口,却又微微皱起眉头。
“我说,”上校又说。“您最近看报纸了没有?”
“报纸?平常也在看。怎么了?我应该注意到什么特殊的事情吗?”
“最近有一些盗窃案……”
“盗窃案,什么时候都有——正如我们刚才所说的那样。您总不会认为苏格兰场会为了什么盗窃案来找我吧。”
“盗窃案,”上校不露声色地说,“其中两起发生在德鲁道……”
“啊,我确实看到了相关的报道。但是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我没有记错,那都是些小偷小摸的案子。”
“小偷小摸?那个自称俄国女公爵的女人丢了珍珠项链,还有石油大王的女儿丢了钻石胸针,这些肯定都价值不菲!虽然这对那些失主来说不算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但对常人来说可是天价!”
“您明白我的意思。这种案子在我看来并不算特别重大的案件。”
“好吧。还有那些令人感到好奇的案子。其实,我想说的是,您注意到日期了吗?”
“我没有特别在意……”
“是上个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和最后一个星期六。您就没什么想法?”
温斯洛往椅子里靠过去,叹了口气,缓缓地说:“我明白了。那两个晚上,我们都在德鲁道……我想起来了,离开德鲁道的时候,我看到了苏格兰场的车子。他们像是出勤的样子,我还纳闷他们在那里干什么。”
“那两天,我们都和老伦敦之友俱乐部一起去……”
温斯洛陷入沉思。
“难道您怀疑是我们当中的某个人?”
“我只是提醒这其中的巧合。您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巧合,我反而感到奇怪。”
温斯洛爽朗地笑了笑。“我想您心中又痒痒了,所以特别留意这种事情。马克阿里斯特,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您比我更警觉。也许在潜意识里,我认为那两次盗窃案太平常,所以没有在意。不过,请允许我稍作分析。按照您的说法,这是非常令人在意的巧合,感觉嫌疑人就在我们那个小圈子当中。那次表演的观众基本上都是老熟人,您很清楚。不过幕间休息的时候四分之一的观众
都在大堂活动,这就把嫌疑人的范围扩大了一点,您觉得呢?”
不久,温斯洛准备回到自己位于两条街之外的居所的时候,他回想起来仍然认为自己的推断无懈可击。他朋友的说法没有足够的依据,可是这个念头留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天晚上天气清朗,虽有一点儿雾气,但是有月光高照。
他很快到了家,第一个动作是去处理炉火。之后,他的眼光落在两艘装在瓶子里的帆船模型上,那是他的杰作,他有理由为之骄傲的杰作。有多少人知道那代表着多少个小时的工作?最夸张的猜测也远远比不上他真正花费的时间。尽管他还有其他模型作品,但是这两艘船是他最成功的作品。他很想有时间就继续做一些模型,花费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他参加的老伦敦之友俱乐部里面就有一群想要用模型复原伦敦街道和著名建筑的爱好者。这种爱好需要人有极大的耐心和细心,他刚开始也低估了其中的难度,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艰难,六个月之前他就开始制作老屠夫街的复原模型。他今天晚上打算继续制作那个模型,但他忽然意识到他的侄女好像不在家。
他立刻呼喊布瑞狄,没有听到回应。温斯洛继而检查了底层,也没有找到侄女,去楼上找,发现她也不在卧室或者其他房间里。几秒钟后,温斯洛慌神了。
布瑞狄失踪了!
布瑞狄,他的小侄女,他唯一的亲人……
他的喉头发紧,瞬间回想起了布瑞狄的人生经历。
当布瑞狄还是婴儿时,温斯洛为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很少有机会把她抱在怀里。后来,布瑞狄的母亲离家出走,抛弃了那个小婴儿……当时温斯洛的弟弟既绝望又愤怒……是温斯洛和一个好心的邻居温柔地照料那个婴儿。1940年的春天,噩耗传来:参加远征军的弟弟在敦刻尔克撤退的时候战死。温斯洛只能把布瑞狄送到一所寄宿学校。
温斯洛一直觉得在感情上亏欠布瑞狄太多。他并不是故意疏忽,但由于他的工作性质实在没办法抽出足够的时间来照顾布瑞狄,而且他还是个单身汉。布瑞狄搬过来刚几个星期,却……
他迅速打起精神。也许她是因为刚才遭到拒绝而闹别扭,去外面散心了?他在安静的街道上大步流星,下意识地选择了村口的方向。这次他选对了。他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出现在最后一栋房子的栅栏外面,松了口气。此时,布瑞狄似乎在全神贯注地观察那栋房子。他默不作声地走过去。
她没有扭头,问道:“叔叔,谁住在这里?”
“没人。我觉得很显然没人住在这里……”
“是啊,很明显……我是说之前谁住在这里?”
“老费迪蒙特,你肯定没见过他……
”
“他死了很久?”
温斯洛皱起眉头。他的侄女的问题真够古怪的。
“已经好几年了。你为什么突然对这栋破房子感兴趣?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在散步!在这儿还能干点儿什么?这房子让我很好奇,我就停下来看看,仅此而已。”
温斯洛也扭头观察这栋老房子。这是一栋砖石结构的房子,有两层,正面有三个三角形的尖顶。常青藤布满了铁栅栏门及一大部分建筑。房子原本应该挺时髦,可以隐约看出两个廊柱中间有一扇漂亮的房门。可是现在房门已经满是斑驳,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怪异,如同一只潜藏在黑暗中的野兽正在凶恶地瞪着他们。
“难道你经过这样的房子不会停下来猜想它的往事吗?不想知道那墙壁后面曾经发生过什么吗?”
“这种经历太多了……”苏格兰场的前长官低声嘟囔着。不过他还是头一次因为半夜看到一栋旧房子而战栗。
“为什么这栋房子被废弃了?”
温斯洛缓缓地点头说:“故事说起来有点儿……”然后他又恢复了轻快的语调,“我们回去吧,布瑞狄,别在这儿站着。”
她转过头,大眼睛惊诧地望着温斯洛。“别在这儿站着?什么意思?”
“就是赶快离开。”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不慌不忙地点燃它,“关于这栋房子,有一些离奇的传说。”
第六章
4月14日
“我讨厌有人这个时候打电话……真烦人。”赫斯特警官嘟囔着,伸手去拿电话听筒。
图威斯特博士看了一眼挂在警官的办公室门上方的挂钟,现在已经是傍晚五点四十五分了。
“出了什么事?”赫斯特接电话时,头发又垂了下来。
他有好几秒钟不吭声,然后咕哝了几声,似乎是批准了什么,最后怒不可遏地把听筒扣上。
“又有人要报告什么事情!”他咬牙切齿地说,“在这个时间!就好像他们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恼怒地把垂在额头上的头发推了回去,并换了语调,“图威斯特,我有一种预感,有什么灾祸要砸在我头上了。可能又是一件可怕的、疯狂的事情。那种事情原本只应该出现在小说当中!已经好几个星期平安无事了……暴风雨前的平静。”他拍了一下额头,又小声说,“我有一个私人雷达,每当有麻烦要来,都会向我预警。现在它就在报警!”
图威斯特向前欠身,说:“我说,您能不能派人验证一下约翰·帕克斯顿上个星期讲述的故事?”
“哦,你说的是那个让他来回跑腿送没有内容的信件的恶作剧?我当然调查了,却一无所获。没有人听说过那件事,在赛德威尔的那个地址也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那里确实有一栋几乎荒废的房子,里面有几个信箱,可是根本没有人使用。至于皮卡迪里附近的‘委托人’,调查也没什么实质性进展。那个房间被租给一个叫作摩根的人,他只出现过一次,提前付了三个月的租金。那真的是个小破房,说它是办公室都夸张,实际上,那一层基本上都是杂物间。我们在那里没有找到什么东西,周围的人也一无所知,没有人真的见过那个摩根。我们按照他留给房东的地址找过去,也没有发现任何人,只发现一幢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人居住的公寓。虽然我还没有时间仔细研究,但我怀疑是否有必要继续调查。”
图威斯特闭着眼睛,缓缓地吸着烟斗。
“您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我完全没有想法!您说说,我们能指控这个摩根什么罪名?他向房东付了房租,给约翰·帕克斯顿付了工资。如果他喜欢找人把没有内容的信封从一个地点送到另一个地点,我个人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妥,在法律上也没有问题。”警官虚情假意地问,“现在,您有什么想法?也许您有什么解释,我洗耳恭听!”
“别这么咄咄逼人,警官。您也知道,我如果真的有什么解释,早就告诉您了……”
赫斯特警官眨了眨眼睛。“我亲爱的朋友,对于这一点我保持怀疑。正相反,我认为您经常恶意地……”
“我们用不着像小孩子一样争执,现在重要
的是要搞清楚为什么有人派人送信……哎呀!我听到走廊上有脚步声,肯定是您的访客……”
果然,有人敲门,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年轻人进行了自我介绍,紧接着说:“有什么严重的事情要发生了,有可能是谋杀。”
赫斯特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吃惊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您说是谋杀?”警官试图用这句话来保持平静,但是效果正相反。他拿起一支笔,用诙谐的口吻问:“很有趣。会是什么时候?”
“两天之后,准确时间是晚上九点。”
在一阵寂静后,诺威仪叙述了他所经历的离奇事件。
震惊之余,赫斯特警官回过神,几乎是笑容可掬地说道:“真的,这可够稀奇的。仅仅由您的声明而断定会发生预谋谋杀,这中间有一道坎呢。”
诺威仪激动地说:“肯定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担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