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宽厚地笑了笑。“行了,别开玩笑了。那种说法也太……”
可是,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把他吓了一跳。警官拿起话筒,没好气地问:“是我,又怎么了?什么?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转给我?因为我是这种案子的专家?说得轻松……好吧,让他上来!”
几分钟之后,一个自称约翰·帕克斯顿的男人出现在了警官的对面。他看起来五十多岁,身材消瘦但是肌肉结实,皮肤黝黑,蓄着浓密的络腮胡,眼光不安,衣衫褴褛,完全符合他所自称的身份——常年在货轮上工作的机械师,但是两年前失业了。
过了一会儿,警官用力清了清嗓子,阻止这个访客就海运的事情唠叨起来没完没了——他认为船员都喜欢唠叨那些事情。“好了,直接告诉我您来这里的目的。”
“说起来很荒唐。”帕克斯顿点了点头,“另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你们有用,或是说……和你们相关。我已经去过街区的警察局,是他们让我来这里问问看。”
“请说吧。”
“是这样的。”帕克斯顿瞥了一眼博士,那位犯罪学家坐在一旁,正闭着眼睛平静地吸着烟斗。“大概两个月前,我看到报纸上的一个招工广告,说是有人需要找一个值得信赖的、能干的、身体健康的人,工作内容并不复杂。这听起来不错。于是,我按照地址去找雇主,在皮卡迪里附近。那个家伙的样子看起来就可疑,不过我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头,或者是因为他的声音,或者是因为他那个破烂的书房——比老鼠笼大不了多少。他先问了我的工作经历,然后问我身体怎么样,是否擅长步行,我说我那两条腿随时都能带我去任何地方。随后他向我解释工作内容:每天早上先去那个地方取一封信,然后将其送到一个指定的地点,再从目的地取一封信送回起点。每天都要按照这个程序,在同样的时间,走同样的路线。他指定了路线,要求我每次穿同样的衣服——雇主提供的衣服。如果我瞎打听或者没有严格按照规定行动,就会立刻被解雇,每次我见到他,他都要这么告诫我。”
“老老实实地按照规矩办事,不准多问。”警官冷冷地评价。
“是啊,薪水也少得可怜。不过,既然我无事可做,这也算是一桩好差事!”
“您答应了?”
“考虑到我的经济状况,我没有什么选择,第二天就开始走来走去……”
博士平静地说:“对,跟我们说说那条路线。”
帕克斯顿望着博士,点了点头,说:“那是一
条很古怪的路线,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像故意搞得很复杂。我可以向您保证,那不是到达目的地最快捷的路线,尽是些崎岖蜿蜒的小路。要不是我有这样强壮的双腿,这差事还真是麻烦,毕竟这么一来一回就要花大半天的时间!”
“您能否在地图上给我们指一指?”
“当然可以。”
警官在桌子上铺开一份伦敦的地图,那个客人用手指画出一条非常复杂的路线,里面全是狭窄的小路,从皮卡迪里一直到赛德威尔,中间经过舰队街、炮舰街、瑞德克利夫等主要街道。
“嗯……奇怪。”警官也说,“目的地是什么样的地方?”
“一所摇摇欲坠的房子,对面的其他房子都在轰炸期间被毁掉了。我觉得那附近只有一半的房子里面还有人住。”
“到了之后怎么交接?您把信交给那个人,然后他再给您一封信?”
“完全不是那样!我要把信放在楼下走廊中第三个信箱里,同时从那里拿出放好的东西。我到达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拿到信件之后,我只有一点儿时间吃个三明治,然后就得立刻沿原路往回走。我回到起点大概要下午五点了,那会儿真的是两腿发酸,最痛苦的是还要爬四层楼,走进他的办公室,把信放进一个抽屉。这才算结束一天的工作。”
“您进去的时候,办公室里有没有人?”
“没人……”
“早上也没人?”
“也没人……”
警官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博士,然后又转向帕克斯顿。
“说起来,这个办公室……”
“办公室……那甚至算不上办公室,就是一个很小的房间,里面有两把椅子、一个柜子和一个桌子……”
“好吧,如果里面没有人,那么这个房间应该是一直锁着的吧?”
“确实是锁着的,但是钥匙就挂在通向阁楼的小储藏间的门后面,就在那个所谓办公室的旁边。如果没人的时候,我就不用麻烦……”
“基本上天天都没有人,是吗?”
“是,也不完全是,除了星期四下午。那天,那个雇主会在办公室里发给我工资。他付我薪水,问我是否一切顺利,然后照例警告我……”
“他会告诉您必须重复相同的路线,不要过问任何问题,否则他就开除您?”
“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您当了两个月的信差,一直严格地遵照指示行事。那么,您为什么来找我们?”
“啊呀。”那个老水手狡猾地笑了笑,“后来我觉得这事情太离奇了……”说话时,他的眼睛更亮了,“实际上,我从赛德威尔的信箱里拿出来的信和我第二天从办公室里拿出来的信是同一封信!实际上,我就是拿着两封信不停地交换位置!”
“真是离奇。”警官挠了挠头,“
从一开始,您就一直在搬运两封信!”
“从一开始?这可不一定。上个星期二时,我注意到信件没有变化。刚开始我还不确定,便在每个信封上弄了一点儿小小的折痕,随后发现绝对是昨天刚刚送过去的信。”
“哎呀!图威斯特,您有什么想法?”警官转向他的朋友。
“等等,还没完!”帕克斯顿向前欠身,急促地说,“星期三,我花了点儿时间,用蒸汽把信封的封口打开……”
博士说:“你知道这神秘而宝贵的信封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是啊,你们能猜到里面是什么?我打赌你们猜不到!”
“我猜里面什么都没有。”那位犯罪学家平静地说,“要么什么都没有,要么是一两张对折的白纸。”
“说对了,里面就是空白的纸张,一个字都没有!这可把我搞糊涂了……”


第三章
“按照逻辑就能猜到是这样的结果。”图威斯特博士竟然直接猜到了答案,这让约翰·帕克斯顿既气馁又钦佩,“您刚才的叙述从一开始就很奇异,自然不可能以平淡的结局收尾。另外,我觉得我的朋友警官先生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对不对,赫斯特?”
警官原本因为吃惊而张大了嘴,可听到博士的话后赶紧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是啊,这完全符合逻辑。”博士又说,“两个信封来回交换,里面并没有任何实质的内容,日复一日。我不得不承认,这事情已经够有趣。后来还有没有什么更离奇的发展?”
“那么,先生,告诉我们后来发生了什么……”警官赶忙问。
帕克斯顿摇了摇头。“那是几天前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那天是星期四,我见到了雇主,没有直接说什么,但是忍不住评论说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工作……他当时什么都没说。第二天,他出现在办公室,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告诉我让我休息一段时间,等十几天之后再跟我联系,还要求我把衣服还给他……”
“衣服?”
“也不全是,就是帽子、鞋子和外套。他要求我每天去送信的时候必须穿戴上这些东西。”
“那套行头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行头,棕色的。它们比我身上穿戴的好一点,毕竟是新的。我原本以为穿上那套行头是为了让我的样子更体面一点。总之,我把衣服还给他,拿回了我放在他衣柜里的旧衣服。事情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来找你们是否妥当,可是我觉得太离奇了,有些担心……”
“您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警官拿起笔,“我需要记下您的地址,还有那个雇主的地址。对了,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他问过我的名字,但是从来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
“他长什么样子?”
“中等身材……他穿着黑色外套,戴着手套和一顶深色帽子。他从不摘掉帽子,感觉他一直怕冷。另外,那间办公室老是冷冰冰的。”
“好的,好的。您说说他的面相。”
帕克斯顿揉着下巴。“怎么说呢……他总是把帽檐紧紧地扣在脑袋上。他还有浓密的胡须,乱糟糟的,有很重的眉毛。我觉得……说不出完全不同于他人的特征。”
博士问:“您刚才不是提到过他的声音吗?”
“对了!他的声音,我差点儿忘了。他的声音……怎么说……尖利、粗糙,尤其是他的冷笑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第四章
4月12日
晚上十点,诺威仪在他的公寓里踱着步子。他住在托滕哈姆道的一间带家具的两居室。时间距离上次在红狮子广场的冒险已经过去了四天。这四天里,诺威仪绞尽脑汁地想要搞明白“鸟”的含义,可是一无所获。这个神秘的字也许不是整个谜团的关键点,但是肯定会与什么将要发生的悲剧有关,他对此深信不疑。自从遇到那个神秘女人,他就一直无法合眼。他甚至第二天就跑回红狮子广场,想要找到点儿线索,可是什么都没有找到。随后他连着两个晚上去了老主教酒馆,希望能够再次见到她,可同样一无所获。剩下的时间里,他就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步子,一支接一支地吸烟。
他的书桌上铺了几大张纸,上面清晰地记录着他所掌握的为数不多的线索和他从中得出的结论。
声音沙哑的男人:按照我们说的做,别说什么废话……我们付钱给你,不是让你问问题!立刻消失,直到下个星期,你明白了吗?(冷笑很久)干好你的工作,否则……(冷笑)
阿丽亚娜:我没想到今晚您会出现……别跟我说计划变了。还是十六日的晚上九点?好的,我明白。(在提及地点)最后一扇门,在楼上,(犹豫)鸟……(再次犹豫,同时握拳,把大拇指竖起来)。
他的记忆力相当可靠。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准确地回想起那天晚上观察到的每一个细节。他为什么把陌生的女人称作阿丽亚娜?他起初也不明白,不过后来他意识到其中的关联。那个名字,使他终于在黑暗当中看到了一丝光明。
根据声音沙哑的男人的话,诺威仪可以清楚地推断出阿丽亚娜被卷进了一件不平常的事。很显然,阿丽亚娜刚开始并不完全了解那件事的严重性。后来她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因此感到害怕。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在监视阿丽亚娜,还跟踪她。那个男人很谨慎,没有在酒吧里发作,而是选择了一个荒僻的地方。他所发出的威胁也很清楚:如果阿丽亚娜不按照他所说的做,她就会遇到大麻烦。
另外,诺威仪坐在她旁边的时候,阿丽亚娜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如果不是另有其人,阿丽亚娜应该会认为是声音沙哑的男人又回来了——她甚至没有朝诺威仪的方向看一眼。她的那句“我没有想到今晚您会出现”说的是当晚,而不是他们相遇那一刻。不管怎么说,在十六日的晚上九点一定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十六日晚上九点,在“鸟”上层的最后一扇门。
可那是什么“鸟”?
“什么鸟”的问题始终困扰着诺威仪,他只能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子。“是什么‘鸟’?见鬼!距十六日还剩四天,也就是九十六小时,可现
在连九十六小时都不到了,只剩不到九十五个小时了。那时到底会发生什么?偷窃?绑架?谋杀?也许‘阿丽亚娜’卷入了类似的事情?”
“阿丽亚娜……”诺威仪的眼前不时出现她的面孔,还有那短暂的一吻。他并没有自我陶醉,她那一吻只是为了尽快摆脱他,作为让他尽快遗忘的奖励,就是这么回事。如若换成别的男人,她也会这么做吗?诺威仪相信她不会用这种方式对待其他人。他没有放弃,并相信自己有机会在十六日晚上九点再见到她,如果有可能,还会把她从虎口中救出来。可这渺茫的希望又回溯到了“鸟”的含义上。
和“鸟”相关的地点,也许是形状像鸟的建筑?把“鸟”这个词和竖起的大拇指联系起来,难道暗示了一种影像含义?
诺威仪很喜欢研究历史,尤其是古代历史。他相信“鸟”和大拇指的含义应该是暗示什么古老的传统或者传说,但是可能性太多了,他已经考虑过十几种可能性,首先是在古罗马竞技场上,观众拇指向下代表他们想处死角斗士……
“鸟”和大拇指,大拇指和“鸟”……诺威仪不停地想着。


第五章
必斯福德是一个典型的英国乡间小村庄,距离伦敦有半个小时的火车车程。如果说村子完全体现了狄更斯的小说里的场景或者古斯塔夫的笔下的乡村肯定有点儿过分,因为那种带木条的古老的房子已不多见,更多的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或者近代的建筑。然而,这里确实弥漫着迷人的古旧风气——只有公鸡的鸣叫和教堂的钟声,置身其中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也许连村子里的居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也是这氛围中不可或缺的元素,比如当地的牧师对小小墓地里的杂乱毫不在意,甚至可以怀疑他在清理墓地的时候特意保留了雏菊、丁香、长春花等在别人眼里算作杂草的东西,那些并不尊贵但令人着迷的小花小草就平静地在墓地里绽放;再比如街上的玩具商店因售卖的玩具质量好而出名,其他地方的客人会慕名而来,除此之外店主还精心地保留着已经有两个世纪历史的木头招牌,及店里那些过时的旧家具。
道格拉斯·马克阿里斯特上校就选择退休后在这个村子定居。考虑到他曾经的杰出贡献,他完全有权利好好休养。不过他自认为还能胜任工作。他年逾七旬,身体仍然结实,是击剑运动的高手。他身材高大,腰杆笔挺,眼光直率而坚定,这也符合他曾经的身份:一名在印度服役多年的忠诚的军官。从印度回来后,他的经历就不太明确了,算是在军方的一个更加不清不楚的部门里做着一份文书工作。可是,不管怎么说,他黝黑的皮肤清楚地表明了退役军人的身份,毕竟村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