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特别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加这样的条款。”赫斯特故作神秘地说,“根据我们听到的传闻,他向其他人暗示他打算死后再回到房子里休息一段时间……”
老公证人点了点头。“我问他的时候,他的回答也大概是这个意思。您应该明白,我没有理由深入询问。”
“您觉得他脑子不正常了?”
“不是……算不上。”菲利柯斯·布雷斯通犹豫着,捋着他所剩不多的头发,“如果他神志有问题,我会拒绝帮他订立遗嘱。可以认为他把自己的房子看成一种精神上的临时坟墓,他在里面等着自己的灵魂去别的地方,我只能想到这种解释。”
“那么他家里那些鞋子呢?您听说了吗?”
公证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当然听说了。但是您应该知道,收集特殊的物品并不算反常。按照我的标准,这算不上发疯。我觉得那个路易斯很清楚他在做什么,我必须强调他当时态度非常坚决。至于其他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图威斯特博士笑了笑。“那么,您觉得他是个不错的老头?”
“是啊,没有必要隐瞒,但也说不上喜欢他,应该说是同情他
。他似乎很伤感,被一种梦境所缠绕。我不是说订立遗嘱的那一次,而是他去世前六个月。在那之前,我已经见过他一两次。我去伦敦的时候常常在必斯福德停留。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火花,一种期望,他肯定很清楚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哎呀,我也没法表达清楚。”
“似乎被一种梦境缠绕?”图威斯特博士思索着说,“您的这个说法真有趣,因为我也有这种感觉……”
“好了,好了。”赫斯特警官试图克制自己的焦躁,清了清嗓子,继续问:“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是,房子是如何封闭的?我猜测是您负责锁上了那栋房子?”
“确实如此,我记得应该是在他下葬后一两天的事情。你们看到的房子的状态应该和路易斯·费迪蒙特死的那一天一模一样,这也是他的遗愿之一:要求将所有东西保持原样。”
“这么说,他死的时候,房子里就摆满了鞋子?”
“是的。不过请注意,我不能保证它们绝对维持原样。因为我们曾经去房子里查看了一遍,打开过抽屉或者其他能藏东西的地方,看看有没有藏着钱币,以免日后有窃贼进来拿走钱财。说不定我们稍稍改变了某些东西的位置。”
“我猜测你们从正门出去,然后您亲自把房门锁好了?”
“是的,而且那把钥匙还在我这里。”
“有没有备用钥匙?”
“有,就在原先放着备用钥匙的地方,和房子里的其他钥匙在一起,应该是在楼梯下面的小房间里,如果从正门进去,应该是在左手边。”
“哎呀,现在备用钥匙不在那里了。”赫斯特警官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发现那把钥匙插在锁孔里,在房子的内侧。不管是有第三把钥匙,还是说有人在老路易斯下葬之前复制了钥匙,抑或有人从您这里偷偷复制了钥匙……都不重要了,您应该明白。房子的其他出口都封锁了,钥匙又插在内侧,那就证明把钥匙插进去的人还在房子里,可是除了路易斯的遗骸,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人……”


第二十八章
“我听到呻吟声,而且看到泥土有松动的痕迹。我只知道这么多,我保证。而且我没有看得特别真切,因为那会儿还是清晨……请理解我,我被吓坏了,拔腿就跑……是的,我想我一边跑一边嚷……为什么我去看那个墓穴?因为我听到了动静!我为什么一大早经过墓地?因为每隔十五天,我都会去奶奶那里取蜂蜜……”
赫斯特警官已经变着法问了好几遍同样的问题,小托马·奥斯陆的证词毫无变化。一旁的图威斯特博士则沉默不语,只是感谢那个男孩来提供证词,还背着他的父母偷偷在男孩的手里塞了一把糖。等到他们离开奥斯陆家开的肉店的时候,赫斯特警官忍不住开始抱怨。
“当着孩子的面扮圣诞老人,您可真会寻开心!您成了大好人,我却是个坏人!另外,您对他的证词似乎毫无兴趣!不管怎么说,这是关键证人之一!”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无法提供新的信息。如果您仔细想想,他对您也毫无帮助。”
“如果我仔细想想?您真是妙语连珠!我都懒得回答……图威斯特,您的做法经常让我迷惑,不过关于调查工作,我不得不指出一点,您对老路易斯的兴趣有点儿过头了。”
“我们正在寻找链条中缺失的一环,不是吗?”
“没错,但是现在感觉您只对他一个人感兴趣。”
“我们必须搞清楚他为什么收集那些鞋子。您也同意吧?”
“我们现在知道他的脑袋或多或少有点儿问题。”
“我们可没有什么证据。就算他真的有点儿发疯,也应该有什么原因!就算是疯子也有自己的逻辑,虽然那些逻辑可能和我们的逻辑有所不同!另外,我认为约翰·帕克斯顿身边出现的那些鞋子绝非偶然!”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放心好了!”
“您还忘了声音沙哑的人打来电话的事情。”
赫斯特警官没有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提议去吃午饭。他打算一会儿回到办公室和他的同事探讨一下珠宝失窃案。
“您和我一起去吗?”
“不用了,我想我最好留在这里。”
“您应该没有忘记,我们约好了今天晚上九点和我们的秘密探员会面?”
“我知道。不过别为我担心,我知道该干什么。您熟悉我的习惯,我最喜欢在古老的村庄里散步。”
午餐后,图威斯特博士独自一人。尽管他的午餐比平日更加丰盛,他却感觉非常轻松,没有赫斯特警官在身边会让他轻松不少,尽管他们之间有真挚的友谊。此刻他又有点儿希望赫斯特在身边,那位警官的只言片语——有时候是牢骚话——往往能够刺激他的脑细胞工作。有些时候,他也需要清静的环境,让头脑自己运转。图
威斯特博士明显感觉到目前针对这个离奇的案子需要的就是这种放空的状态,而关键是如何看透事情的本质。图威斯特博士环顾四周,这古老的村落里积蓄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历史。石块、房屋、家具……都在默不作声地记述这日常生活,有时候它们能够表达出很多信息,只要你善于倾听。不过赫斯特警官能理解这些吗?哎呀,很遗憾,他做不到。图威斯特博士突然回想起刚才午餐期间和赫斯特讨论所谓的窃贼集团藏匿赃物的地点。赫斯特警官坚定地认为最好的方法是在所有嫌疑人家里进行彻底搜查。实际情况是大部分赃物可能已经被转走或者被卖掉了,不过只要能找到一点儿物证就能定罪,毕竟在法律层面上,一个失窃的小物件和一大包珠宝没有实质区别。如果今天下午和同事的商讨有什么结果,赫斯特警官很可能会采取这种策略。
那位警官的风格就是这样,粗鲁、直接、喧闹。有时候,这种风格确实很有效,但是有时候完全是无用功,还会让所有人忽视不太明显的秘密。
博士顺着宁静的街道缓缓前进,他感觉自己就像老路易斯·费迪蒙特一样,用感官接收各种信息:石头墙壁在说话,树木也在说话。这里的空气中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一种属于这个村子的味道,沁润了历代居民的呼吸的空气。数百年间,他们世代在此耕种劳作,成家立业。这里有他们的欢笑、爱恨、伤痛……他们各自用特有的方式定义了必斯福德的风格。
图威斯特博士大口地呼吸着乡间的清新空气,他的精神也跟着腾飞。他感觉自己找对了方向,正在跟随路易斯·费迪蒙特的脚步。他想趁心情好去路易斯的房子里转一圈,随即又改变了主意。那栋房子已经向他“传递”了它想说的一切,除了那些鞋子。他对自己的直觉很有自信,跟着感觉穿过村子,在田地里稍稍转了转,然后又回到村子。对图威斯特博士来说,散步是一种绝佳的集中精力的方法。当他回到必斯福德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西蒙的玩具店的旧招牌上。
那个招牌让他心醉神迷。那个店的古旧的玻璃窗后面放着各种各样的玩具,其中多数都是木制玩具,像鲜红的木头消防车、森林里的小屋、穿着拿破仑服装的猴子、戴着高帽子的毛绒熊,还有一只木马。在那一瞬间,图威斯特博士感觉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觉得必斯福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回想起了他出生的村子,那里的圣诞节……还有比这更温柔的记忆吗?绝对没有!圣诞老人送给他木马是哪一年?是七岁,是八岁,还是九岁?他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他记得自己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他当年得到的木马和西蒙的玩具店里的木马如此相像。想到这儿,图威斯特博士的喉头发紧,忍不住要把鼻子贴在玻璃上。他盯着那个让他动情的玩具,各种回忆涌了上来,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当年受宠的孩子。带着如此怀旧的情绪,他推开了店门,听到门上方的老式铃铛所发出的清脆的响声,这种怀旧气氛仍然具有魔力。此时商店的主人正俯身在柜台旁边的工作台上,以至于图威斯特博士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他。那位主人直起身子,和蔼可亲地问这位先生是否需要帮助。图威斯特博士忍住了买下那只木马的冲动,不过犹豫了几分钟之后买下了一个陶瓷小娃娃。他非常钦佩制作者的手艺,得知那正是店主的作品后,他热情地向主人表示钦佩。他们亲切地交谈起来,最后图威斯特博士把话题转向了路易斯·费迪蒙特。
“说起来,先生,我刚才看到您在商店外面,就想起了路易斯。”
“为什么?他经常来您的店?”
“并不经常来,但是偶尔会出现。就在他去世前不久,他也把脸贴在橱窗玻璃上。他的眼神很奇怪,让我感到吃惊。怎么形容呢?”
“有人说他的脑子有点儿混乱,您是这个意思吗?”
“我知道,不过我要说的不是那个。他盯着店铺里面,但是他的思绪肯定飘到了其他地方。至于飘去了哪里我可不知道,但他看起来既哀伤又兴奋……”


第二十九章
晚上九点一刻,诺威仪仍然没有出现。图威斯特博士和赫斯特警官已经在车子里等了一刻钟,就在距离路易斯·费迪蒙特的房子不远的一条僻静的小巷里。阴冷的天气和迟迟不出现的年轻人让赫斯特警官变得焦躁。图威斯特博士则比较镇定,吸着烟斗,同时安抚他的朋友,使其冷静下来。终于,一个人影出现在小路上,匆忙地朝他们走过来。那正是诺威仪。
“信不信由你们,我认错了街道!”诺威仪钻进车子的后排座位,气喘吁吁地说,“外面一片漆黑,只要出了村子什么都看不见。我知道真正的秘密探员不会这样!”
“我也这么想。”赫斯特警官没好气地说,“我期待您在其他方面更加出色。我是说您在这里的任务,而不是在树林里散步,陪着……”
“我,我……”
“温斯洛的侄女,对吧?”
“有两件事情……是的,温斯洛的侄女,不过……”
“您怀疑她?”
“我有两件重要的事……我是否怀疑她?当然不是!不过让我说句话好吗!我有两件至关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
诺威仪的强烈反应让赫斯特警官安静下来。
“第一点,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个声音沙哑的人会雇人在伦敦来回送没有内容的信。”
随后的几秒钟变得异常安静,他们甚至能听到苍蝇在飞。
“啊!”赫斯特警官突然变得如此和蔼,甚至让人感到不自然,“您找到了一种解释?我真想知道!”
诺威仪慢悠悠地点燃一支香烟。现在他的地位非常重要,他很清楚这一点。然后他作出了解释,一种绝对合理的解释。
“其实很简单,只要按照排除法,去除所有不合适的解答,然后去研究剩下的可能性。在信使的问题上,只剩下一种解答,也就是……
“首先,他们受雇把信送到居民家里,并被特意要求不能选择最近的路线,而要走最曲折、最麻烦的路线,甚至可以说是最糟糕的路线。此外,他们送的信里没有任何内容,甚至没有收件人的地址。简单地说,先生们,他们受雇毫无意义地走一整天路。这毫无意义,毫无意义!你们同意吗?”
“继续说。”赫斯特警官满怀期待。
“现在,再考虑一点儿别的。他们被要求穿着雇主提供的衣服。之后,我们还发现尸体旁边摆着成排的鞋子,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联系。然后,我就忍不住联想:走一整天路,鞋子……重复几次,你们就能明白。那些鞋子每天要被穿着走过无数的街道……这么做只有一种可能,尽管听起来很荒谬——为了磨损鞋子。可是,如果没有其他相关的事情,所有人都会立刻放弃这种荒唐的猜测。但是有其他支持这种结论的可能,比如说
背后一个盗窃珠宝的犯罪团伙。还有,也许你们不知道,老路易斯的一个朋友曾经猜测那些鞋子可能被用来藏匿珠宝!你们明白,对手可不是普通的小偷,不会把珠宝藏在新鞋子的鞋跟里,那样在边境上会引人注意。真正的大盗不会忽视任何细节,甚至不惜雇人整天走路,目的就是让鞋子变旧!”
他说完,车内又陷入一阵沉默,和车里的烟气一样浓郁。
“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诺威仪有点儿慌了,“没有别的可能性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赫斯特警官仍然默不作声,图威斯特博士回答说:“您的推断非常合理。但是很可惜,这没有给我们带来新的线索!”
“你们……你们已经知道了?”
警官终于打破了沉默,用沉重而克制的语调说:“我们当然知道!您认为我们是傻瓜?另外,跟您说吧,在听说用鞋跟来藏珠宝的想法之前,我就已经搞明白了送信的秘密。”
诺威仪惊诧地问:“既然你们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赫斯特警官原本打算把这个绝妙的推断留在能出风头的地方,比如说在庭审的时候,那时所有听众都会支着耳朵等着他的解答,并为他的机智而喝彩。这其中最好也包括图威斯特,他可能因为嫉妒而脸色发青。可是诺威仪的话完全破坏了他的计划,让他不由得恼怒。赫斯特刚想张开嘴说话,却被秘密探员抢了先。
“还没说完。我刚刚发现了红狮子广场上的陌生女人,她就是劳拉·泰尔福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