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洛缓缓摇头,有些尴尬地说:“我当然不相信……但是按照你们刚才所介绍的情况,事情还真是离奇到了极点。如何从内部锁住房子?我很熟悉那栋房子,不可能从外面设法把后门锁住,然后假装是从内部锁住的。至于窗户,人只可能从被打破的那些小窗格进出。”
“也不可行,我们已经正式否定了这种设想,因为外面的蔓藤将其完全遮盖住了。”
“那么只剩下正门……”
赫斯特警官笑着说:“图威斯特,给他看看钥匙。”
图威斯特博士正在凝神观察放在壁炉台上的两个装在瓶子里的微型帆船模型,所以慢了半拍才作出反应。
“嗯?钥匙,您说钥匙?啊,当然,当然,就在我的口袋里,给……”
查尔斯·温斯洛立刻接过钥匙,走到窗口仔细检查,然后又灰心地把钥匙还给图威斯特博士。
“温斯洛,我当时跟您的反应一样。”赫斯特警官说,“检查钥匙的顶端,看看有没有什么被钳子夹过的痕迹。您肯定很熟悉那种常见的手法,用特制的钳子从锁孔外面夹住钥匙头,然后转动。但是这把钥匙上没有任何痕迹,您也能作证。我当时的想法也和您一样,我认为房门是唯一的可能性……”
“这已经超出了常理……”
“无处不在又毫无痕迹的一层灰尘,使得那栋房子成了未受侵犯的圣域。您对此有什么想法?”
“啊呀,这是您所熟悉的领域!”赫斯特说,“您曾经逮捕了一个小偷,他搞了一整套绳索装置,就是为了避免触碰放在地上的警报系统。”
“‘蜘蛛人’比利,我当然记得。”温斯洛沉思着说,“那可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那种方法必然会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留下痕迹,可
是路易斯的房子里没有那样的痕迹。我还记得有一个家伙曾用飞钩和绳索荡过去,但是那需要屋内有一个足够结实的受力点,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们肯定会注意到。最极端的情况,可以考虑使用可伸缩的长杆,将两头分别固定在墙壁上,可是这么做的话必须在整条走廊上安装很多长杆才行。”
“这我们也想过了。”图威斯特博士谈道,“但是墙壁上的墙纸已经很脆弱,如果用这种方法肯定会留下痕迹。另外,尸体在一个房间的内部,考虑到灰尘,这套方法行不通。”
“那遗体是什么状态?我是说重量。”
“介于十到二十公斤之间。我觉得这对于解决问题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如果遗体是被抛进去的呢?”
“我们也想过了。”图威斯特不无遗憾地说,“可是这种可能性也被排除了。考虑到遗体的状态和他在扶手椅里面的姿势,如果将他从一两米之外扔出去,我相信他将变成一堆骨头。再说,扔尸体的人在哪儿?还是那个老问题。您还有其他的想法吗?”
“没有了。我想我们已经全盘考虑了……”
一阵沉默后,图威斯特博士跟温斯洛讨论起不见的排水管。
“少了一截排水管?”温斯洛皱着眉头,“谁会偷那种东西?”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您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相关的情况?”
“没有,我很少去那附近散步,没有注意过。但我能够确定,在老路易斯·费迪蒙特活着的时候,排水管是完整的。他可不会让房子出现那种状况。”
他们三个人结束了这段完全没有结果的讨论,将话题转到了鞋子上,又从鞋子说到那些鞋子的主人——路易斯·费迪蒙特。
“我认识路易斯。”温斯洛明显情绪激动了起来,“他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但不受命运眷顾。他没有遭遇过什么重大的不幸,但是也没有什么幸福可言。他话不多,但是他的眼睛能够表达出很多东西。不管怎么说,他没有发疯……”
“见鬼!可是那些鞋子……”赫斯特警官抗议道,“他积攒了那么多鞋子,总归是脑子有点儿问题吧?”
温斯洛耸了耸肩膀,嘟囔着:“我不知道……我是说我也搞不明白……”
“那么他的遗嘱是怎么回事?”
“非常奇特,但是也不能仅仅因为这个就判断他很疯狂……”
“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反常的举止吗?”
“还有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有一天,我发现他藏在树后面,观察一些正在观看露天木偶剧的孩子,不止几分钟,而是在整个木偶剧上演期间都藏在那里。另一次,他在结冰的路上猛跑,连滚带爬,差一点儿就摔断了腿。他是故意做这么危险的动作的……还有
,我觉得他很想推那些玩滑梯的孩子……”
赫斯特警官惊讶地说:“您认为这些都是神志正常的人该做的吗?”
“他不会对别人构成威胁。”温斯洛勉强为路易斯辩护,“我知道,刚才的例子都不太正常,但是我坚持认为他是一个和善的、没有恶意的人。他曾经是一个不错的手艺人,手非常巧……”
“您也一样!”图威斯特博士忍不住恭维,并且把话题转向了那些帆船模型,“温斯洛,您的作品太棒了!我知道这种兴趣需要极大的耐心。等我退休之后,我也想参加这样的活动,制作这些漂亮的小东西!”
温斯洛笑着站了起来,说:“图威斯特,我想您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一分钟之后,在柔和的灯光下,两位侦探欣赏着圣殿关和老屠夫道的缩微模型。
“这真了不起!”图威斯特博士心醉神迷地轻声说,“如此逼真……瞧瞧那些凹凸不平的路面,向外凸出的落地窗……您甚至给每扇窗户都装上了小玻璃!”
“那是必不可少的。正如您所说的,这会影响反光。如果我在木头窗框后面放一块大一点儿的玻璃,从正面看,那些小格窗的反光就是对称的,不过我可不想要那样的效果。您如果有机会去看看那种窗户就会明白,每个小格窗的反光都有细微的变化,就是那样的。普通人随便看一眼,就算没有用眼睛看出区别,也能够‘感觉到’这种不自然。广义上来说,必须消灭所有笔直的东西,避免完全对称。对于铺路石、屋瓦、木筋墙来说也是一样。这些房子是工匠们亲手建成的,我们必须重现这种感觉。看看房子之间的梁柱,您明白了吗?
“温斯洛,我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我也明白为什么老伦敦之友俱乐部珍视您的贡献。不过,圣殿关正面的三个脑袋是不是少了?”
“是啊!说起来,我们为了这个问题讨论了很久,甚至可以说是争论!还是等阿瑟·泰尔福特向您解释吧……说起来,你们认识泰尔福特吗?”
“还没有见面……有机会我会很荣幸和他见面。”
“好的,好的。”赫斯特警官低声嘟囔着。他深知图威斯特博士说起历史话题就会没完没了,“说回我们的主题。我们有理由认为这里的案件和珠宝失窃案有关系。马克阿里斯特是否已经跟您提起过?”
“确实如此,他跟我提到过,甚至多次提及……”
“按照他的说法,窃贼可能是老伦敦之友俱乐部的成员……”
温斯洛凝神望着他的缩微模型,沉默了一会儿。“说起来,并非不可能……”
“我们已经向您透露过有一个声音沙哑的男人,他似乎和所有的事情都有联系,您觉得呢?”赫斯特突然发问,“说起来,我突然想到
一个问题,也许您能够给我们一点儿启发,关于老路易斯收藏的鞋子。艾玛·林奇太太说她记得有一天晚上有人曾提出了一个很有特色的解答,不过她已经不记得是谁说的,也不记得解答的内容。不过,她记得当晚在场的人,还提到了您……”
温斯洛原本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听完脸色却陡然一变。“是啊,我想起来了。真是巧啊,因为我们刚才正好说到珠宝失窃案。有一个人曾经提议用警方的视角来研究路易斯收集鞋子的癖好。确实,如果从犯罪学的角度来看,就完全符合逻辑,甚至是合情合理的。我们甚至猜测那些鞋子可能被用来走私珠宝——把珠宝藏在鞋跟里。”温斯洛沉默了片刻,又说,“那大概是三年前的事情,路易斯去世了。不过当时我们只是闲谈,并不像现在这么当真。那个人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引起太多的回应……”
赫斯特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对望了一眼后,问道:“到底是谁给出了这个解答?您还记得?”
“当然记得,是阿瑟·泰尔福特。”


第二十五章
“我认为是建成十二年后,也就是1684年。”图威斯特博士略显迟疑地说,“是的,我认为就是那时候有人给圣殿关添加了第一个可怕的顶端装饰物,那不光是头,而是一个人体的上半身。”
“没错。”阿瑟·泰尔福特显得略为吃惊,同时也流露出了赞赏,“我没有想到有侦探会对古老的历史如此博学。”他摘掉眼镜,一边擦着镜片,一边微笑着又把眼镜戴好,然后又用狡黠的口吻问道,“那么,您知道那个可怜的家伙的名字吗?”
“当然知道。”图威斯特博士立刻回答道,“是托马斯·阿姆斯特朗爵士。”
赫斯特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们刚在泰尔福特家的客厅落座,话题已经变成了对于历史的讨论,而且是关于伦敦的黑暗历史,这可是图威斯特博士最关心的话题,只要有机会就会滔滔不绝。今天更是糟糕透顶,拜访的对象是历史学教授,对这个话题也非常热情。但泰尔福特毕竟以此为职业,也情有可原。
“因为雷宅的阴谋。”图威斯特博士接着说道,“现在大家都同意这种说法。他用阴谋推翻国王和约克伯爵,准备趁他们从纽马克特回伦敦的路上袭击马车。雷宅是一个乡下农场的名字,负责执行这个阴谋的伦布洛特就住在那里。查理二世之所以对阿姆斯特朗爵士怀恨在心,是因为国王认为是阿姆斯特朗煽动他的私生子孟穆特公爵造反。不管怎么说,阿姆斯特朗肯定参与了那场阴谋。他在太伯伦被吊死,之后又被刽子手砍下头,心脏被扔进火炉,身子被切成四块。他的头被送去了威斯敏斯特宫……”
赫斯特警官一直无法理解他的朋友为什么能如此博学。不过现在他的这个优点让赫斯特怒不可遏。怎样才能打断图威斯特博士?他指望不上阿瑟·泰尔福特能帮忙,此时那位教授正在用虔诚的眼光望着图威斯特博士。泰尔福特太太?她似乎同样厌倦这个话题,但是她坐在扶手椅里,那么苍白、憔悴,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过赫斯特警官感觉得到女主人情绪激动。是因为老路易斯的墓穴被人破坏了吗?赫斯特说不准,但不可否认,劳拉·泰尔福特很漂亮。
“随后两个脑袋?”图威斯特博士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他的烟斗,“我已经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但是我知道是两个企图谋害威廉三世的人。他们的脑袋和阿姆斯特朗的脑袋在一起,我记得那是十几年之后的事情。不过我清楚记得第四个脑袋的主人——约翰·奥克斯布赫。他来自兰卡仕尔郡,在监狱里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和毅力……”
赫斯特警官听不下去了,图威斯特博士的话成了耳边风,就算听见了什么声音,也完全不想
去理解其中的含义。警官默不作声地观察客厅和周围的人。泰尔福特家的客厅风格古朴而舒适,堆满了书籍。阿瑟·泰尔福特正在仰慕地望着图威斯特博士。赫斯特警官觉得主人应该把这种热情放在他的妻子身上。劳拉·泰尔福特非常漂亮,穿着优雅低调,很有品位,肯定有不少仰慕者。不过,她的眼神中仿佛带着一点儿忧郁,或是在想别的事情……
“这还没完呢……”图威斯特博士继续幸灾乐祸地说道,“后来他们又往上面插了一个人头,那是一个詹姆斯党的年轻律师,名叫克里斯托福·雷耶的。他在1722年的阿特贝利阴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的脑袋可以算作独一无二,请允许我这么说,因为那个脑袋最后没有留在圣殿关的顶端,而是跑去了一个墓穴的深处……和另一具尸体凑在一起。后来在一次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个已经展览了好几年的头颅被狂风吹掉了下来,滚落在路上。有人把头颅捡了起来,当作詹姆斯党的殉难者的遗物。一个知名的古董商人理查德·罗因森最后得到了那个头颅,并且要求在自己死后把那个头颅放在他的墓穴里,放在他的右手边上……这证明超乎常理的家伙自古就有。不过我们别偏离主题……”
“可能有什么烦恼。”赫斯特警官暗想,“没错,这个女人肯定烦透了,而且经常这样郁闷,有这样一个‘百科全书’似的丈夫,肯定够闷的,或许还有其他因素。她那双漂亮的手为什么在微微颤抖?应该是因为恐惧。村子里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觉得害怕也很正常。”
“1745年的起义又给圣殿关带来了新的头颅!”图威斯特博士热情高涨,不知疲倦地说,“这次是弗朗西斯·唐诺雷上校,还有一个叫富雷查的人。这是一段非常曲折而黑暗的故事。很遗憾,里面有些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我记得当那两个新头颅被装点上去之后的几天内,有人在街道上出租望远镜以便让路人更清晰地观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两个头颅似乎被人偷走了,后来那个神秘的窃贼被逮了个正着……”
赫斯特警官已经快要崩溃了。他已经是第三次大声地清嗓子,但是他的朋友完全陶醉其中,根本不理会他的暗示。警官决定改变战术,后面只要图威斯特博士稍作停顿回想,他就会直截了当地向泰尔福特夫妇询问他们在四月十六日晚上的活动情况。
集中精力做好准备,然后发动进攻,赫斯特的这个战术成功了,而且让两个人不知所措,房子的主人甚至比图威斯特博士更加吃惊。
“那天晚上我们干了什么?”阿瑟·泰尔福特沉默了片刻,重复了一遍问题,“我们当然在这里……我还记得,那是你的
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劳拉……”他皱起眉头思考了片刻,“不对,那是生日那天……可是,您为什么问我们这个问题?”
“例行公事。”赫斯特警官冷冷地回答,“您刚才说什么?”
“其实……”历史学教授一边嘟囔着,一边朝妻子的方向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