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印象。不过我们很有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唠叨了多次。”
“您的叔叔是什么样的人,费迪蒙特先生?”图威斯特博士平静地问,“我是说在他去世前几年。”
“说不好。我们在他晚年的时候才见到他。他是一个孤儿,和我们的父亲一样,但是他们兄弟俩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直到他们成年之后。他们初次见面后不久,我的父亲就结了婚,而路易斯叔叔则去欧洲大陆旅行了。我记得他在巴黎停留了一段时间,在一家艺术品工坊里工作。直到我们的父亲去世,我们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叔叔,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他回来参加父亲的葬礼,之后就在必斯福德定居,可能是想住得离我的妹妹近些。他买下那栋房子后就很少出远门了。他当时就老态龙钟,一副疲相。我看到他会联想到老迈的动物想找一个角落死去。”
“他从来没有结过婚?”
“没有,他是单身汉,和我一样。”那位房地产商调侃着说,语调里自然而然地带出一种自负的意味,“反正他从来没有改变过婚姻状态。法律上,我
和艾玛是他仅剩的亲人。您就是想知道这些吗?”
“那么,您能否说一下前天晚上您去了哪里?”
理查德·费迪蒙特动摇了几秒钟,然后哈哈大笑。“抱歉,我没法证实什么,您必须把我保留在嫌疑人名单上。我承认我躺在床上,睡得很香甜,独自一人,哈哈!说起来,如果我干那样无聊的事情,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和我的妹妹将会因此破财。本来就已经有很多关于那栋房子的流言蜚语,现在那些喜欢嚼舌根的家伙可开心了。这会对那块地的价值产生负面影响……”
“那么这个月十六日的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呢?”赫斯特警官狡黠地追问,“也许您不是一个人在家?”
理查德·费迪蒙特皱起了眉头。“十六日的晚上?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那天是不是有人把王冠上的珠宝抢走了?我没有听说过那种事……等一下……”他开始查看面前的台历,“是的,我能够满足您的好奇心。我在一个朋友家吃晚饭。他叫朱迪·卡兰德,住在庵斯特街32号。”
赫斯特警官把这些信息记录下来,然后询问理查德是否认识声音沙哑的男人。和他的妹妹一样,理查德给出了否定的回答,而且他手上也没有他叔叔的照片。最后,图威斯特博士向理查德询问打算如何处置叔叔留下的地产。
“必须彻底铲除那栋破房子。”理查德用拳头捶打桌子,毫不犹豫地说。
“我觉得那房子还很结实。”图威斯特博士答道,“只要稍加修整就能焕然一新。您如果不打算留着它,也许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
“稍加修整?我觉得您盘算错了。那栋房子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要翻新,首先就是那些老式的窗户,现在已经不流行了。新式的窗户能更有效地保温,窗台上不会积水,也不会被小风吹得嘎嘎作响,而且更加美观。房子的其他部分也一样。整栋房子都太老旧、丑陋、不合理。现在人们喜欢明快的线条、鲜艳的色彩、更加舒适的……等一下,我可以向你们介绍一下现在流行的房子,比如我正在盖的房子……”
图威斯特博士刚才一直就在观察挂在理查德办公室里的各种现代建筑的照片,里面贴着“待售”或者“待租”。听到理查德的提议,博士立刻起身说:“不用麻烦了,理查德先生,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了。”
午后,图威斯特博士和赫斯特博士回到已故的路易斯的房子。耀眼的阳光照着房子的正立面,各种蔓藤仍然盘踞着,给整栋房子带来一种荒凉的感觉。他们发现有一辆警车停在栅栏外。
“肯定是年轻的威廉姆。”赫斯特警官把他的小车子停在警车后面,“我完全忘了我曾经要求他过来看一眼,然后等着我。
我说,图威斯特,您能不能把三明治分一点儿给他,因为……”
“这三个都可以给他。”
警官大吃一惊,看了看装着三明治的纸袋子,又看了看他的朋友。“可是,图威斯特,您还一口都没吃?怎么了?您是病了吗?从费迪蒙特的办公室出来后您基本上就一言不发……”
图威斯特博士没有回答。不过在看到威廉姆中士的时候,他的脸上又恢复了笑容。那名中士看到从天而降的三明治两眼放光,毫不犹豫地吃了起来。
“威廉姆,您瞧,您的上司没有忘记您。”赫斯特警官装模作样地说,“您刚才肯定心里打鼓了。”
“哎呀,说实话……因为已经下午两点了,天气又这么冷……”
“干我们这一行,可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必须要不断经受磨炼。好啦,说说吧,从昨天开始,有什么进展?”
“139。”
“什么?”
“这房子里有139双鞋子,准确无误。走廊里有33双,发现尸体的房间里有11双,门口的小隔间里有两双,厨房里只有3双,但是有27双……”
“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
“其他毫无进展。我们把阁楼也仔细检查过了,到处都是灰尘,毫无痕迹,其实整栋房子都一样。我们确定不可能是人为制造出来这样均匀的一层灰尘,正如不可能有密道和暗门。至于房子的外面也没有可疑的痕迹,墙壁上没有,屋顶上也没有,我亲自拿梯子爬上去检查过。瓦片很光滑,上面都是青苔,没有任何痕迹。您知道,我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调查。但是这一次,请允许我这么说,我认为没有人在你们之前进过这栋房子。”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们给您设了陷阱,跟大家开了天大的玩笑?”
“我只是想强调一下问题完全无解!”
“没有这个必要,相信我。现在只是三个人的想法!另外,也是第一次……”
赫斯特警官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图威斯特博士在房子的西侧一动不动,牢牢地盯着屋檐的位置。他立刻走了过去,威廉姆自然也跟了过去。
“您发现什么线索了吗?让您如此感兴趣?”
“您没有看到吗?在高处,还有这里,在蔓藤中有一些洞,地面上的小坑……”
威廉姆比他的上司更早作出反应。“我明白了,那里本来应该有排水管,上面的洞比较明显。如果下雨,雨水会直接掉在地上,在墙根附近,所以地面上会出现小坑……”
“没错。”图威斯特回答,“另外,墙上还有两个钩子,原本应该是用来固定管道的钩子。墙角那边应该是管道的转弯处,排水管能一直延伸到那边的地沟……我很好奇,这截排水管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消失
?”威廉姆惊讶地说,“您的意思是被偷走了?肯定是这样!”
“看看剩下的排水管,都摇摇欲坠,而且很多地方都有破洞。我知道有人偷排水管,但是不会有人偷这种破烂的排水管。要是有人拿走了排水管,肯定不是为了卖钱。”
众人陷入沉默。赫斯特警官抬起帽檐,半眯着眼睛,盯着图威斯特博士。
“我说,图威斯特,您大概想说这丢失的五六米排水管和我们要调查的事情有关系?”
“排水管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相信我。”
第二十三章
“这个时候可不适合散步。”布瑞狄推开院门,兴高采烈地说,“不过我们别抱怨什么,至少有一小块天是蓝色的!”
诺威仪把大衣的领子立了起来,用平静的笑容作为回应。其实,他的内心正激流澎湃。他周围的环境一片宁静,街道寂静无人,必斯福德正在一片迷雾中沉睡。那些花园似乎都睡着了,光秃秃的树木和仍然带着枝叶的灌木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一年中的这个时节,院子里的工具房会显得特别突出,因为受风雨侵蚀而变黑的木板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诺威仪暗想,布瑞狄说错了,其实这个时候非常适合散步:空气清新,没下雨,迷人的乡村景观使得四周充满了怀旧的气息,简直让人喉头发紧。另外,布瑞狄很明白他的心情,且满心欢喜。诺威仪也不可能毫无感觉,甚至认为命运总是把幸福安排在一系列的折磨之后。他自己就是一个例子。他现在已经得到了他所期望的,不是吗?神秘的冒险、辗转迂回的谜团……应有尽有,但是有点儿太多了。他以前可没有陷入过这样的“迷雾丛林”,几乎每件事情都牵扯到更多的谜团。
附近的教堂的钟声敲了三下。他将思绪拉回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最后一幕。当时已经快到午夜,他仍然在温斯洛家门口和布瑞狄聊天,而温斯洛和马克阿里斯特早就回到他们的“巢穴”里。他们两人的对话内容似乎很模糊,现在想起来,诺威仪明白那没完没了的话题只是为了延缓分别。是谁提议第二天下午三点去散步?诺威仪觉得是他提议的,但是也不确定。不过当他看着布瑞狄的眼睛的时候,那双眼睛有时会变成劳拉·泰尔福特的眼睛。他无法忘记那张脸,那张虽然有点儿模糊但是很迷人的脸,最近这段时间他经常梦见的那张脸。在红狮子广场,他曾经短暂地拥抱过的陌生女人不就是她吗?现在他百分之百肯定。昨天晚上他不敢肯定,还时不时偷看劳拉以求确认,而他感觉劳拉似乎也在打量着他。当他被介绍给劳拉的时候,那个女人脸上骤然失去了血色,那就是最好的证据。没错,劳拉也认出了他,这可以作为一个证据,另一个证据就是她借故早早地离开,在客厅里停留的时间还不到二十分钟,理由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而突然头痛。诺威仪还担心布瑞狄看出了什么迹象,尽管布瑞狄什么都没有说。他们只是各自发表着对骚扰必斯福德村的恶行的谴责。
他昨天晚上无法安眠,脑子里出现了各种模糊的影像。歪七扭八的墓碑构成了丛林,墓穴里传出了呻吟声、杂乱的申辩声和邪恶的笑声。鬼鬼祟祟的人影变成吱咯作响的骷髅,每具骷髅都拿着一个巨大的
白色信封。墓地的小道上还出现了成排的鞋子……接着,那个骷髅头渐渐有了活人的面孔,一个老人,渐变成了约翰·帕克斯顿的尸体……接着又变得年轻,幻化成一个个漂亮的女人——劳拉、布瑞狄,布瑞狄、劳拉……
他起得很晚。吃过早餐之后,他和马克阿里斯特讨论了一下。温斯洛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这并不令人惊讶,诺威仪知道温斯洛是一个精明的人。那么其他人呢?诺威仪含糊地回答了上校的其他问题,不断地说此刻作出判断还太早。实际上,他在想着劳拉。她在这件事当中究竟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她就是在“掌中鸟”的黑暗走廊中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吗?她和约翰·帕克斯顿的离奇差事有什么关系吗?最重要的问题是,他该不该把这个发现告诉上校?他现在还犹豫不决。正在他忧心忡忡的时候,上校突然用拳头打在他另一只手的掌心。
当时,上校嚷道:“我现在想起来了!我就觉得我那脑壳里藏着什么东西,就是关于路易斯的鞋子。有一天晚上,我们曾经提到这件事,我们试图为他的离奇做法找到一种解释。我们其中的某个人建议说应该按照警方办案的方法来考虑这个问题,而某个人想到了一个非常妙的解答。见鬼,我怎么给忘了?同时,还有神秘的系列盗窃案……听我说,诺威仪……”
“您似乎有心事……”
布瑞狄的话让诺威仪回过神来。“我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这确实不是谎话。
她转过身,观察着四周。“我们去哪儿?我建议走这边,朝东走。那有一条小路通到一个小山丘的顶端,能够看到整个村子。问题是,我们必须经过那栋出名的荒废的房子……”
“别担心,有我在。”
布瑞狄回答:“我担心的就是您。”
“坦白地说,那个故事确实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布瑞狄的信心开始动摇了。“我们只是路过,好吗?”
他们确实只是经过,不过在路上遇到了赫斯特警官和图威斯特博士,他们刚从那栋房子里走出来。警官无法掩饰他的吃惊和尴尬,不过他迅速用最自然的方式向两个年轻人点头,算是打招呼。图威斯特博士也感到好奇,不过更好地掩饰了过去,在他的夹鼻眼镜后面,他的眼光也像在偷笑。诺威仪自然感觉到了,连赫斯特警官也感到不好意思。
布瑞狄和诺威仪走远了一点儿后,布瑞狄对诺威仪解释道:“那是负责调查的警察,我的叔叔认识他们。似乎他们对于这一类调查很在行……”
“啊!昨天所说的了不起的警察就是指他们?赫斯特警官和博士……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什么威斯特?”
“不对,我记得叫图威斯特。不过他们的样子很奇怪,您
不觉得吗?尤其是那个胖一点儿的。实际上,他看着您的眼神有点儿奇怪。我打赌他感觉您很可疑!”
说完,布瑞狄凑近诺威仪,挽住了他的胳膊。
诺威仪开玩笑说:“我现在的处境有点儿好得过头了。”这并不是玩笑话。
清爽的空气,时不时吹来的小风拂动着布瑞狄的头发,撩到诺威仪的脸上,此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劳拉神秘的面孔。诺威仪明白自己必须尽快把事情搞清楚,也就是说,他应尽早和劳拉·泰尔福特私下聊一聊。
第二十四章
客厅的座钟响了,现在时间是下午四点半。查尔斯·温斯洛已经和两个客人讨论了半个小时。
“您的洞察力还是像以前一样强大。”赫斯特坐在扶手椅里,赞赏地望着温斯洛。
“如果是村子里的其他人说自己有个侄子,我很可能就相信了。但是马克阿里斯特这样说,我可不信。另外,他的样子太可疑了……对了,诺威仪·理查德森,这是他的真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在苏格兰场干了多久?”
赫斯特露出笑容。“温斯洛,他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他是我们的秘密调查员就够了。你如果继续问下去,他就算不上是秘密调查员了。”
“这又不是我的过错。我觉得那位前谍报官员已经不复往日的雄风。他介绍了侄子后不到五分钟就露馅了!我也提醒了他。”
“很好。”赫斯特断然地说,“我们继续回到案子上,温斯洛,说说您的感觉。您不相信幽灵、鬼魂之类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