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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点再弄也没关系,反正你明天也不会活过来。”
我看了屋外的埃米最后一眼,雪积在她身上,仿佛她是草地上的装饰品。我说:“你要进来吗?”
她没有动,我在门边等了一下,然后转身走进屋里。我走进客厅,坐在皮躺椅上,盯着远程墙上冰冷的空火炉。这个瓦斯火炉可以烧真的木材,让外观看起来更像真的火炉。明明是一台现代暖炉,却要做成传统样式,我一直觉得这个概念很蠢,我在想未来会不会发明一台激光火炉,外观却伪装成一般的瓦斯火炉,还接上假的瓦斯管线。
我听见厨房门打开的声音,埃米终于决定进来了。我不该感到惊讶,毕竟她还能去哪儿?我想了一下,瞥向电话旁边的记事本,我通常会把待办事项写在上面(我潦草的字迹写着“买牛奶”)。我心想,如果现在我草拟一份遗嘱,不知道有没有法律效用?约翰可以当公证人,我只要写几行字,把房子留给埃米,她就有地方可住,等我签完名,就可以开枪轰掉自己的头。可是我拍拍口袋,再次想起好几个小时前我就把枪给弄丢了,只好暂时放弃这个计划。
约翰穿好衣服,从浴室跑出来,转去厨房拦截埃米。他们又用粗哑的低语讨论了好一阵子,才一起走进客厅。埃米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双臂和之前一样环着肚子。我突然发现她这样坐的时候,左手的断腕会藏在右手臂之下,不会有人立刻发现她少了一只手,也就不会露出埃米一直害怕的惊讶表情。大家看她这样坐,只会觉得她可能有点冷。约翰在我们之间的地板上盘腿坐下。“好,”他说,仿佛他是这场谈话的主持人,“怪物阿卫,你记得多少?它们给了你哪些记忆?”
我耸耸肩,说:“我想全部都记得吧,除了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忘记的半小时——”
“你是说你来到这个世界,杀掉真阿卫的时候?”
“嗯,我想应该是发生在院子里,因为地上都是脚印。除此之外,都跟以前一样。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你没有任何真实的记忆。譬如你从哪里来,或你来做什么?”
我说:“你刚出生的时候,会记得这些事吗?”
“但是你应该记得你——我是说阿卫——小时候的事,像学校、你的爸妈,还有朋友?”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是啦,是啦。我们在计算机课上认识,格茨老师的课。你用计算机编码画了阴道,结果被老师赶出去。”
“你也知道你明天要上班吧?你知道在哪里吗?”
“出租店,沃利出租店。烂地方,同事都是智障,我知道。”
“还有你上个月跟我借了五百美元。”
“你去死吧。”
约翰满意地点点头。“好啦,那我要走了。我今天非回家不可,因为明天还要上班。如果现在不走,我就要被大雪困在这儿了。埃米今晚会留在这里。”
他举手制止我的抗议。
“省省吧,”他说,“她要留在这里看着你。我们不知道你到底会变成什么,但是如果你变成我们之前看到过的怪物,我们至少知道它的弱点是怕火。埃米,如果你看到阿卫变成怪物,就拿火烧他。阿卫,告诉埃米哪里有可燃物,然后给她一个打火机。如果有的话,再给她一罐老太太用的大罐发胶,懂吗?”
约翰站起来,埃米眯起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他超越了某种应该不可能超越的蠢度标准。约翰对她说:“别忘了我们刚刚说的事。”他拉开大门,消失在暴风雪的白色旋涡中。
在王大卫的社交尴尬评分表上,“一分”代表在餐厅直接走到“领餐”柜台,但是没有先点餐;而“十分”代表被全国电视台拍到和死狒狒上床——我认为接下来和埃米独处的时间大概可以得九点六分。我们沉默地坐了一阵子,或许是十分钟,或许有一小时,我也不知道。然后电话响了,我们都吓得跳起来。我拿起话筒,望向窗外,看着一片片冰块从夜空掉到地上。
“喂?”
“是我,我到家了。马路滑死了,我在列克星敦街和主街交会口转弯的时候还打滑了一整圈。你已经变成怪物了吗?”
“还没,约翰。”
“你听我说,莫莉在这儿。”
“在你家?约翰,它怎么可能知道你住哪儿?”
“还不只这样。我到家的时候,它不是站在门外,而是在我的公寓里面。”
“它闯进去了?”
“天晓得。它现在在吃热狗。”
我感到埃米从我身后走过,过了一会儿,我的浴室门关了起来。我说:“你把整包都给它吃了?”
“是啊,反正都过期了,它吃饱了就会停下来吧?嘿,你家有没有停电?”
“没有,灯都还亮着。”
我才说完,灯就灭了。
“干,现在我家也停电了,约翰。”
“是啊,我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没电了。本来我以为是那些坏人搞的把戏,不过后来我打开收音机,才发现镇上很多地方都是这样,我想已经有人在修了。电视上每个台都在播暴风雪,讲得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冰雪把树和电线杆都击倒了;据说州立监狱围栏边的积雪太高,囚犯竟然直接走了出去,而且守卫怕惹火美国公民自由联盟,都不敢对他们开枪。”
我没意识到这场大雪对镇上几乎每个人来说都是件大事,因为我们三个还有更严重的问题。我挂掉电话,眨眨眼以适应黑暗,然后从柜子里摸出蜡烛。埃米从浴室出来,肩膀上挂着包,她用手掌摸着墙壁探路,又戴起眼镜,好像这样就能在黑暗中看清楚。她问道:“停电了,你的暖气没问题吧?”
“哦,我保证没问题。”
其实我不确定。这种时候真的会有人在家里被冻死吗?我到处找火柴,厨房里没有,然后我进到浴室拉开储物柜的抽屉,找到火柴,又打开药柜——
有人进来过。通常药柜里有三瓶处方药,现在药全不见了。老天,连阿司匹林都失踪了。上次我们回到家,发现有人搜过房子时,这些药都还在,我当时检查过。
我翻找抽屉,看有没有其他东西被偷,结果发现剪刀也不见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放到别的地方去了。我突然想起埃米带着包走出浴室,这才终于想通——聪明人在约翰叫埃米留下来看着我的时候应该就明白了。
结果暖气的事我真的错了。灯光灭掉之后,屋里开始快速降温。我想瓦斯还开着,但是吹送热气的风扇没有电也无法运转。一个小时后,埃米和我只能在假火炉前抱在一起,坐在地上裹着毛毯取暖,就像兔宝宝卡通里的印第安人。我点燃火炉,把温度调到最高。炉子里没有放木材,不过那本来就是做效果用的。蓝色火舌舔着空气,径自散发出热气。我们就坐在那儿,四周围绕着闪烁的昏黄灯光,屋里安静无声,只有瓦斯的嘶嘶声,以及狂风扑上外墙发出的嘎吱声响。这种寂静快把我逼疯了。
“我的药是不是在你包里?”我终于问道。
她没有回答。
我说:“所以你还要看着我,以防我自杀?我的剪刀也在你那儿吗?”
她说:“对不起,刚才我不应该在院子里抓狂的,我们应该接受别人原本的——”
“不,不,埃米,你没错。你刚刚抓狂一点错也没有。你现在这样才有问题。你居然冷静下来,告诉自己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你今天都很好啊,昨天也是。”
“这不是重点。不管我会发生什么事,不管什么时候发生,我们都知道——我没办法控制。埃米,你得离开这个小镇,离开这个地方。”
“那我们一起走。大家一起走。你同意的话,也可以带上约翰一起。”
她说带上约翰一起,好像他是我的宠物……
我说:“埃米,我跟你说过——”
“不要,我们已经试过你的方法了。我们逃得远远的吧,如果坏人追过来,到时候再处理就好了。至少让我们试试。”
“好吧,可是约翰和我没办法说走就走,我们有工作,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而且约翰的家人都住在这里。你不一样,你可以马上离开。我看你明天就走吧,你有地方可以去吗?有没有朋友住在外地?有人可以借你睡沙发吗?”
“我不知道,我想应该有。我在网上认识一个女生,她和另一个女生一起住在犹他州,她们是情侣。”
“好,很好。你打电话给她们,或用电脑发消息给她们,问她们能不能收留你。我们替你买张机票,把你送到犹他州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贴过来,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一丝丝火光在她的镜片上舞动。她终于说:“然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如果不撒谎,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咕哝了几句让她安心的话。她说:“要我去可以,但我到了就打电话给你。你一定要接我的电话。如果你不接,我会马上回来;如果你不回我电话,我隔天就搭飞机回来。”
“好啊。呃,没问题。”
她调整姿势,躺在地上,头枕着我的大腿,逐渐进入梦乡,呼吸也渐缓渐柔。她喃喃地说:“好酷哦,外面在下大雪,里面却这么舒服,雪下不到我们头上,太酷了……”
她开始轻声打呼。
我们就这样讨论完毕。我打好如意算盘,如果她离开这里,远离这个地狱小镇,找到工作,和她的同志室友一起上酒吧,很快她就会融入新环境,忘了这一切,也忘了我。到了外面的世界,男生会发现,就算少一只手,她还是很性感;她会认识其他的人,就不会再打电话回来,这样剩下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我可以举枪自杀,或者吞一堆药,一劳永逸地结束这一切;我甚至可以找律师替我立一份正式的遗嘱,规定约翰宣读我的讣闻时,要用裸女造型的双颈吉他,表演十七分钟的吉他独奏。至于我的财产,我可以全部留给——
我瞥见左边有光线。我缓缓转头,发现虽然全镇都停电了,我的电视却打开了。
手,我看见一双手,手掌紧贴着屏幕。接着又出现另一双手,手指紧抓着玻璃,仿佛想逃出来。一开始我以为手的后面在下雪,然而我的头脑很快就认出那些虫子,飞行的白色虫子在后方骚动。我觉得我听见了尖叫,或感到有人在尖叫,接着一片血红溅上屏幕上的手。一双手掉了下去,只剩下另一双绝望地抓着玻璃,而其中一只手握起拳头用力敲着屏幕,好像想把玻璃打破。拳头敲了又敲,我甚至觉得可以看到指节裂开、冒出血花;接着拳头往后拉,拼命往前一挥——
砰!
——电视晃了一下,我吓得差点尿裤子。拳头又往后拉,又捶了电视一下,鲜血从指间点点滴落,我的电视又在电视柜上晃动起来,被撞得往前挪了几厘米。拳头最后一次往后拉时,电视屏幕突然关上了,变成一块黑屏。
来自“狗屁纳尼亚”的传输画面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躺了四个小时才终于睡着。
我们隔了好几天才替埃米订到机票。虽然暴风雪隔天就停了,但坏天气还是打乱了航班。埃米联系她的同志朋友,一天后才收到回复。她们听说埃米要过去,可能兴奋过度了,三个女生咯咯乱笑着讲了一个小时的电话,最后说好她们会到盐湖城机场接埃米。这两个女生住在米尔克里克,我猜大概就在盐湖城外。
在埃米理应永远离开的前两天,我们一直很忙,因此我成功地避开了和她进行任何真正的交谈。人行道上积了一堆雪要清理,我甚至替莫莉清出一条路,让它可以走到后院。我们带埃米去大采购,她买了行李箱和一堆毛衣,因为我们无法说服她犹他州不是一年四季都像冰冷的高山荒地。我回到沃利出租店,做完拖了好久的工作,替每张DVD贴上防盗贴纸,这项工作真的很累,没人想做,我可不希望自杀以后还把这种苦差事丢给别人。
星期三,埃米整理好行李,我驾着越野车,载她开了三个小时到不具名小镇国际机场。之前我哀求约翰一起来,好缓冲我们两人独处时的尴尬,可是他刚好有工作——暴风雪吹倒的树压垮了镇上一家餐馆的墙壁,他得和队员一起去修。一路上,埃米好几次问我“还好吗”,我都回答“很好啊”,然后调大收音机的音量。
我几乎成功了。我替她把行李箱提进机场,办起似乎永远也办不完的报到手续。她拿到登机牌,将行李托运,然后门口的警卫明白地表示,只有拿登机牌的人可以进去。我跟她说再见,祝她一路顺风。这时埃米终于忍不住扑上来,抱住我的脖子,埋头在我的衣服里哭了起来,说我救了她一命,如果我发生什么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后来还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然后她要我发誓会照顾好自己,我还来不及多想就答应了。
她退后一步,擦擦眼睛,说:“说好了哦?”
“嗯。”
“不可以忘记,你答应我了。”
我指着她,说:“嘿,你要怎么说我都行,但我绝对不食言。”
“你们两个会来犹他州看我吧?我说真的,如果你们不来,我会生气的。”
“当然,埃米,我们可以睡同一个房间,约翰可以跟那两个女同志一起——”
“你会照顾莫莉吧?还有,处理好我的房子?”
她指的“处理”就是“毁掉”的意思。我们已经谈过,决定把那栋房子烧了,只是我想把火灾弄成意外,好领保险理赔金,但埃米不同意。她想让保险放着失效,直接把房子烧了。
我们吻别,互相说了一些肉麻话,如果你不在场,一定会觉得听起来很蠢。我站在那里,等她登机。她通过安检,让警察检查她的鞋子和一堆东西。我看着她走开,又继续从航厦窗口看她的飞机起飞,变成空中的小点。我没有哭,你不信的话就来证明啊,浑蛋。
我开始漫步走回出口,这时我注意到一名小女孩跟着我,看起来不到五岁,脸圆嘟嘟的,留着及腰的金发。我往前走,她也跟上来;我停下脚步,她也停止向前,眼睛始终盯着我。最后我转过身,正想问她是不是迷路了,她却突然四肢着地跪下,整个人趴在地上。
我很困惑,本来打算直接走开,小女孩却开始像蛇一样在地上滑行——她的双脚并在一起,像尾巴一样在身后来回摇摆,就这样滑到最近的墙边,用头顶撞开男厕的门,爬了进去。
我当然跟去了。我走进厕所便看见小女孩融化成一摊黑油,黑色物质飘起来并逐渐成形。我开始觉得好像不该进来。
我倒退准备离开厕所,两个在旁边小便的男子都没有注意到任何异状。刹那间,黑色物体朝我冲来,我只能看见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