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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看着我们外套上的厚雪,说,“怎么了?要搭便车吗?”
当然要。
他的车上只装了两个单人座椅,于是约翰爬上货车车厢,坐在后面。我问小伙子会不会经过旧卖场,他说不会,我又问他会不会往南经过我住的小区,他说会。我四处张望,寻找莫莉,发现它没有跟上来。我爬上车。我们开车前进。
“这雪下得真夸张啊!”他说。他的下唇下方有一小撮三角形的胡子,一般人好像称之为“灵魂补丁”。
我说:“对啊。”
“在这种鬼天气开车最危险了,我开得曲里拐弯,又到处加塞,其他司机一定恨死我了。”
我盯着他看。
“你是弗雷德·德斯特吗?软饼干乐队的主唱?”
他轻蔑地一笑,专心看路。
最后他终于说:“我看外头越来越黑了,我想天全黑的时候,你们应该不会想在外面晃来晃去。晚上有东西会乱动,吸来吸去,恨来恨去,不过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我说:“你是说你跟它们不是一伙的?”我从后视镜看了约翰一眼,他迎着强风,瑟缩在货车车厢上。我开始盘算如果这家伙打算把我吃了,我能不能抢过方向盘并把他推下车。
弗雷德·德斯特说:“这个嘛,我不是弗雷德·德斯特,你只是看到了你想看的人而已。换作约翰在这儿,他会看到别人。但重点是,这世上有黑暗没错,但也有光明,一切都会取得平衡,就像太极图——两只鱼永远追着对方的尾巴跑,你应该懂吧?”
我仔细盯着他的蓝眼睛,说:“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不然我要揍人了。”
“喂,我说了啊,是你自己没听见。我跟你是同一国的!我一直在观察你,甚至可以说,我在你旁边‘狗’视眈眈很久了。”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没心情陪你玩。你要是不认真讲就闭嘴。你是好女巫吗?还是某种天使?你是耶稣吗,弗雷德·德斯特?”
“我是谁不重要。你有一项任务,而你也完成了,虽然你不知道这项任务,也不知道自己在执行。切除结肠癌的手术刀真的很倒霉,对吧?我想刀头切进血里跟骨头撞来撞去的时候,手术刀只能相信医生最后会成功地把它拔出来。”
“我跟你说,你去死吧。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屁!我根本不知道现在该相信什么了,但我知道我们在那个世界杀了不少邪恶的家伙。现在埃米死了,她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从出生起就挨了二十年的衰运,现在还莫名其妙地死掉。我反而还活着。好久以前我就该死了。老天,我都想过自杀好几次了,替世界做个功德。”
弗雷德·德斯特说:“嘿,我知道你不好过。你知道九十年代有个拳击手叫伊万德·霍利菲尔德吗?他拿到冠军后却得了心脏病,不但结束了他的拳击生涯,还差点要了他的命。伊万德跑去找一个电视上布道的人,就是那种满头发胶还穿人造纤维衣的家伙,布道师绕着他祷告、跳舞。后来他又回去看医生,医生说他的心脏病治好了。伊万德认为这是奇迹,然而其实是医生一开始就误诊罢了。”
“这和我们谈的事没关系。弗雷德,你知道你们这种人像什么吗?像神灯里的精灵。有人得到一个愿望,他许愿要一百万美元,后来才发现那笔钱是保险赔偿金,因为他最好的朋友过世了。”
“没错。”弗雷德说,仿佛我什么都没说,“他从来就没有得心脏病,很酷吧?据说只是他的X光片沾到了污渍。你希望自己代替埃米死吗?如果事情可以重来的话?”
“闭嘴。”
“是我在问问题。你愿意吗?”
“愿意。”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愿意用你的命换她的?那从明天起,王大卫死了,埃米·沙利文则活着?”
“弗雷德,不要再问了,你害得我头好痛。”
“好。”
“你想怎样,开枪杀了我吗?杀了我,然后让埃米复活?还是你想说我早就死了,就像布鲁斯·威利斯演的那部烂片一样?”
“老兄,你每天还去上班,怎么可能已经——”
“弗雷德,闭嘴。我们到了。”
车子缓缓停下,我看到我的小房子,每个边角都被包在积雪中。弗雷德说:“我跟你说,不用怕黑,现在有人罩着你了,知道吗?”
我没话想对他说,于是我跳下车,踩着雪走到人行道上。我听见货车开走,约翰跟在我身后。我朝大门走去,然而在半路停了下来。脚印,新的脚印从正门延伸向后院,而工具间就在后院。
我居然完全忘了工具间和尸体的事,真是不可思议。我跟着脚印绕过屋子,发现自己愈走愈慢,拖着脚,好像是个要上刑场的人。
等我绕过转角,一切都会改变,一切。
不过我已经拖得够久了,早在两天前我就该面对现实。我绕过转角,看到工具间,对大门整个敞开毫不讶异。锁头挂在门上,没有上锁。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钥匙就挂在厨房门旁的钉子上,有搜查令的警察都可以拿到钥匙。我走到门边,拉开门,却看见两样我一时无法理解的东西。
第一样是埃米。
她活生生地站在工具间里,双手抱着大衣外套,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显得非常困惑,好像她真的搞不清楚状况——我完全可以理解。她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露出几乎搞笑的惊恐表情。她看着我,又看看地板,再看向我。
我说:“埃米,是我。”
她没有反应。我走过去,想要抱紧她,将她带进屋里,永远不要让她离开我的视线。但她向后退,撞上摆满玻璃瓶的柜子,看起来好像想逃走——我也可以理解,这全是因为第二样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地上躺着的是我自己的尸体。
尸体躺在埃米拉开的发皱帆布上,即使那张脸已经跟冻肉一样冰冻发青,我还是认得出那是自己的脸。我的胸口有个血淋淋的大洞。约翰靠到我背后,低头看着尸体,然后看向埃米,显然跟我刚才一样,正经历混乱的思考过程。
约翰对埃米说:“我可以看你的脚吗?”
埃米没有回答。
约翰说:“我知道你觉得这要求很奇怪,但是不到二十分钟前,阿卫和我才看着你被杀。我们得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埃米点点头,在我们重逢后第一次开口,说道:“好。”
她走出工具间,坐在后门的阶梯上,脱掉小小的皮靴和袜子。雪花仍不停地落在她身上。我看约翰抬起她的一只脚,仔细检查,然后要她自己检查另一只。
他转向我说:“没东西。”
他这么一说,每件事突然都串起来了,就像拼好了最后一块拼图。如果你早就搞懂了,那你可以得诺贝尔奖了,天才先生。
我说:“它们用复制品取代我们世界的人,把它们的人不断地送进我们的世界。这些人可以联结物质和精神的世界,让克洛克把它的黑暗魔爪伸进我们的世界,控制这些肉身人偶。它们就是这么做的,把怪物弄得像人一样,而那些怪物都受它们的控制,只受它的控制,就像德雷克那样。那真的德雷克怎么了?死了吗?”
埃米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她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约翰说:“天知道。或许它们把德雷克跟其他人都关在某个地方,但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这些替代品、复制品都需要正版的记忆,谁知道它们对正版的人做了什么。”
我说:“那么脚上的符号就是它们的记号了,如果我们检查另一个埃米——”
“我们就会看到像圆周率的符号。大概是它们的品牌标志。”
“所以它们做了一个埃米,”我说,“应该是之前把她绑走的时候做的。它们做了新的埃米,让虫子在她体内下蛋——”
“因为它们知道,如果我们把她当成真的埃米,我们就会想办法把她带回来。”我们同时说。
约翰说:“那样我们的世界就完了。她孵化的时候会感染我们,然后我们孵化的时候……又会感染附近的人……”
“所以诺思早就明白了,”我说,“他知道一定要杀了她,因为那不是真的埃米。”
我站起来,朝工具间走了一步,却没办法继续前进。一颗红发脑袋贴在我身上,埃米用尽全身力气抱着我,双臂环住我的肋骨,将她的脸埋在我的衣服里。她一直哭,说她很抱歉,但我听不出来她在为什么道歉。我用手梳过她的头发,悄声在她耳边说快结束了,这次真的一切都会没事,我只需要处理好最后一件事。
约翰拍拍她的肩膀,将她拉了过去。这个动作很怪,几乎像在保护她。她因此不再抓着我,于是我往工具间走去。
我听到埃米在我身后一边哽咽地哭着,一边说她把枪弄丢了,她说她在大卖场杀了那只怪物,然后就一直跑一直跑,还在雪地里弄丢了枪。后来她叫了出租车——
约翰嘘了她一声,她就闭嘴了。我走向工具间,心扑通扑通地跳,突然觉得自己比空气还轻,仿佛卸下了肩膀上的重担。我抬头看着雪花从夜空落下,霎时间仿佛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我说:“诺思开枪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前几天晚上,我杀了工具间的这个家伙,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走到工具间前,约翰没有跟过来,不过他显然早就知道我会看到什么了。我掀开包住尸体双脚的帆布,解开黑色皮制登山靴冻结的鞋带。这双鞋跟我的一模一样,就连拇指旁边的擦痕都有,复制身体的那群人未免也太讲究细节了——非这么讲究不可。
我说:“那天我回到家,在院子里看到这个家伙,长得跟我一模一样,于是我跑进屋里拿了枪,把他给杀了,不然他搞不好会杀掉我——”
我停下来。我已经拔掉尸体的一只鞋子,脱掉冰冻的袜子,却没有在脚上看到任何符号。我莫名地发出几声轻笑,放下这只脚,抓起另一只,开始解鞋带。然而我冻僵的手指抓不住脚,干脆将脚一把推开,终于意识到我在自欺欺人。
我站在原地,轻轻笑着,在黑暗中吐气,然后终于做了我一开始就该做的事。我走到后门,坐在埃米之前坐的阶梯上。经过他们两个的时候,约翰将埃米拉到身后,倒退着走开,跟我保持好长一段距离。我开始脱自己右脚的鞋,想了一下,又改脱左脚。我用力拔掉靴子并且脱下袜子,看着我的大拇指,然后开始大笑,笑得差点无法呼吸。
约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已经知道了,看来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一阵子。埃米站在他身后,紧张地看着我们两个。我抱起脚,揉揉拇指上的圆周率符号,仿佛这样就能把记号抹掉。当然我知道这个记号永远、永远不会消失了。
尾声
“所以,呃,这就是我的故事。”我说,“我知道听起来很……脑残,不好意思。”
当有人突然发现他旁边的人是假扮成人类的邪恶怪物时,现有的文字根本无法形容他的感受——或许可以叫作“发现怪物”。不过我想没关系,因为采访我的记者现在并没有表现出这种感受。
《美国生活方式》杂志(还是《美国生活》杂志?这本杂志的名称实在太普通,根本记不起来)的记者阿尼·金石手中既没有拿着录音机,也没有笔记本,我们一边走过不具名小镇大卖场发霉的走廊,我一边向他重述我的故事。
我停在一道关着的维修室小门前,转身对他说:“到了。这扇门……就是这扇门。”
他瞄了一眼,然后夸张地说:“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这个嘛,之前是这样没错。穿过这扇门,再进入后面的小房间。但我说过了,里面那扇不是真的门,是幽灵门。”我本来还想说,我和约翰把另一个世界命名为“狗屁纳尼亚”,但我觉得还是不要继续破坏我们在他心中的形象好了。
“嗯,”阿尼说,兴奋地搓着双手,“我们进去吧。”
“你没听我说吗?就算我们能去到另一边,你真以为它们会让我们再逃走一次?况且我不确定那个世界还能不能住人。”
“来嘛,我们就试试看啊,让我探头过去看一下就好。你别误会,我完全相信你的故事,我只是想要确认一项细节,看看这扇幽灵门是不是真的通往养虫人住的世界。”
我怀疑他根本在取笑我,于是摇摇头,说:“就算我们想过去,也没办法试,因为门不见了,我是说里面那扇门。我和约翰来过好几次,但是之前幽灵门所在的那面墙已经变成普通的墙壁了。我知道你会说你想试试看,不是因为你相信那扇门真的存在,而是因为你觉得我疯了。”
不过不完全是这样吧?如果他觉得我很危险,他真的会和我单独来到这个废弃的大卖场吗?要是我在这里藏了一整箱的枪怎么办?如果他觉得我在哄骗他,他早就有很多机会可以找借口离开了吧?所以他是怎么回事,病态的好奇心吗?阿尼,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阿尼伸手转动维修室小门生锈的银色握把。门发出吃力的嘎吱声,缓缓打开。他瞄了房中一眼,然后看着我,又指向房门,仿佛在说:“你看到了吗?”
我说:“怎么了?”
“你说怪物从门口冲进来的时候,把整扇门从门框上撞了下来?”
唔。这个问题挺有趣。我走到维修室的门前,伸手摸了摸。
“我猜他们后来修过了。不过你看对面的墙壁,隐约可以看到门撞上灰泥留下的痕迹。你看到上面那边的擦痕了吗?”
阿尼耸耸肩,一脸不以为然。我试着想象他的报道被刊登在《美国生活方式》杂志上,旁边附上这面墙的全彩大照片,下面附注写着:“这些擦痕证明恶魔制造的一只邪恶怪物从旁边的门口冲进来,阻止王大卫穿越隐形门以及进入庞大的神秘空间。那儿有一条通往平行宇宙的通道,另一个宇宙住着半人类的怪物驯兽师。”我想我会看这篇文章,但读者大概也只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