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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咬了一个老师?”
她叹了一口气。“那天爸妈开车带我去买制服,我那时十四岁,正要上高中。我在后座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人在摇我,接着我突然一翻——头下脚上,脸压在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到处都是血。爸爸从车上飞出去,当场就死了。他倒在我面前不远的地方,脸就——就像一张橡皮面具,一点表情也没有。妈妈也躺在那里,脚卡在引擎盖下面,一直尖叫。我倒是还好,只是我的背整个扭了过来,双脚麻得没有感觉,一只手被卡在门下。我只能躺在那儿,要妈妈冷静,告诉她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我们躺在那里好久,我可以听到车子经过,我心想,为什么没有人停下来?我以为总有人会……”
她愈说愈小声,转头看着车窗外的一片雪白。
“他们把我救出来的时候,我的手简直惨不忍睹,肌腱什么的都露在外面,恶心得要命,手掌几乎断了,只靠一小块肉跟手腕连在一起。他们把我抬上担架,我的手就这样悬着前后晃来晃去。妈妈在医院里过世了。吉姆那天不在车上,他待在家里,所以没事。但他彻底崩溃了,好像车祸是他的错。医生替我的手动手术,把手掌接回去,又帮我处理断掉的一截脊椎骨,他们在——”她指向肩胛骨之间的位置,“——这里放了一小块铁棒,让我长高了一厘米,很怪吧?我的背因此痛得要命,医生每隔一阵子就要用机器替我伸展,减轻脊椎的压力。我的手掌情况也不太妙,高中头几年还很正常,但后来这两只手指失去了知觉……”
埃米做了一个很诡异的动作——她举起断手,另一只手指向空中那两根手指应该在的位置。
“医生又动了一次手术,后来再动一次。手加上背,我实在痛到不行,只好吃很多药,每四小时就要吃一次,害我一天到晚都想吐。医生决定降低药的剂量,但这样药效很快就会退,每次距离吃药时间还有两小时,我就开始想什么时候能吃药。所以我要不就得忍受剧痛,不然就得一直吐。”
抗抑郁药。光是想到这个女孩居然得了抑郁症,我就想把整个地球丢到太阳里去,至少比平常更想。
“然后我就咬了那个老师。最后我几乎每根手指都没有感觉了,什么东西都抓不住,我开始常常把东西掉到地上。那时候我和比尔叔叔跟贝蒂阿姨住在一起,他们正在办离婚,根本不想收留我。有一次,我摔破一个玻璃小人偶,比尔叔叔就抓狂了。他们不想收留我不是他们的错,但我又能怎么办?他对我大吼大叫,后来医生说我的手要恢复正常只剩最后一次机会,因为神经组织已经快坏死了。”
她低头拍掉袜子上的东西。“于是我又动了一次手术。手术后我在病房里醒来,麻醉还没退,而我梦到我的手不见了。然后我睁开眼,发现手真的不见了,原本应该有手掌的地方只剩空气和白床单,看起来好奇怪。我哭了又哭,哭了又哭,就这样狂哭了好几个小时。大卫,他们早就知道要把手截掉,居然都没人告诉我。我躺在床上,马上就知道我再也没办法融入人群,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咕哝了一声。
“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大家都只会说:‘你知道埃米吧?那个没有手的女生?’不管到哪里都一样。最糟的是,如果我碰到不认识的人,而他们没有马上注意到我的手,我坐在那里跟他们聊天时,心里就会一直等,等他们注意到的那一刻,看他们脸上露出的表情,好像在替我不好意思一样。”
她静了下来。
我说:“这个世界烂透了。”
“后来我就离开了叔叔阿姨家,跟吉姆住在一起。你知道吗,我还可以感觉到这只手。传说中手脚截肢后的幻痛都是真的。”
“你是说手会痒之类的吗?”
“不是,比较像……握拳头时,我可以感到我的手握成了拳头,但我没办法把手张开,很奇怪吧?”她举起还在的手,紧紧握拳,“就像这样。虽然手已经不在了,但我还是可以感到指甲掐进我的掌心。应该是我在胡思乱想,也可能跟神经错乱有关。而且感觉永远一样。如果我真的很专心,我可以让手稍微松开一点,但不到一分钟又会回到原本的样子。那一点点的痛永远不会消失,总是存在在手腕上几厘米,原本我手掌的位置。我每天一醒来就痛。”
我心想,要不要跟她讲我被蜡烛袭击睪丸的惨剧?但我觉得她应该认为那没什么。她盘起双手,搓搓手臂取暖。我用双手抱住她,让她不再发抖。手枪落在地板上。
我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搞不清楚状况,对不对?在你家的时候,我不知道你的手跑哪儿去了——”
“因为我在学校的时候手还在——”
“——可是约翰早就知道了。”
“哦,对啊,”她说,“他以前会来我家看我。”
“我跟你讲清楚约翰这个人吧。我看到你的手会很惊讶,就是因为约翰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是‘那个没有手的女生’。”
凌晨五点三十六分。
我不知道约翰从离开大卖场到去下水道清洁剂工厂工地之间做了什么,不过就我对约翰的了解,我推测他讲了很多他老二的笑话,喝了一些杂牌酒,然后跟一个女生上床,而且一定又是我偷偷爱慕却没胆子上前说话的女生。他还找时间换上铺屋顶的工作服,其实就是好多层的法兰绒上衣加上沾满焦油的连身服。
他再次前往工厂时,拖车卡车的车祸现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只剩地上杂乱的轮胎痕。工头史蒂夫站在工厂里面,和一名警卫讨论如何上屋顶去,约翰发现那是他在车祸现场看到的警卫之一。他不确定警卫会不会认出自己,于是他从垃圾堆里拿了一份报纸遮住脸经过对方身边。当然,这是约翰告诉我的,所以不用太认真。到了六点,史蒂夫的十三人小组已经四散在屋顶大洞的上下两端,一面工作,一面看冰和雪像小瀑布似的流进工厂的休息室,浸湿的地毯和受潮的糖果贩卖机都毁了。
约翰爬上屋顶,马上就看出破洞不是被积雪压垮的——屋顶整个往上翘,碎石、木板和瓷砖散落在屋顶上,仿佛有东西从屋内往外炸开。另一名工人泰勒·舒尔茨是个魁梧的金发小鬼,看起来像年轻的纳粹,偶尔也会跟约翰的乐队一起表演。他看了屋顶后,也得出同样的结论,还说真够诡异的。约翰告诉泰勒,室外气温骤降的时候,屋子里暖气加温的空气通常会膨胀,造成建筑物一部分爆炸,就像不用冷空气而拿暖空气灌气球,气球也会破掉。泰勒问约翰是不是在胡扯,约翰说他可以自己去查,因为他知道泰勒才不会去查。
接着,约翰爬楼梯下到湿透的休息室。每个入口都已经拉起胶带,避免员工随便进来。他首先注意到休息室的贩卖机好像被车撞了一样,玻璃凹进去,地上到处是糖果包装纸。其他工人在他头上走来走去,拉起一片防水布,将积雪铲离屋顶的洞口边缘。约翰在屋子里乱逛,注意到其中一条出口走道中央拉起先前他见过的黑黄色警示线。
一天之内,约翰第二次随意钻过写着“不要随意跨越这条线”的警示线——他看到墙上有另一个洞,看起来也像有东西撞了过去,洞的大小跟汽车或背上绑着猴子的巨大螃蟹一样。洞口边缘留下类似的抓痕——爪子的痕迹。约翰靠过去,从墙上锯齿状的裂缝看进去。
他看到一间显然不在平面图上的房间,面积很小,大概跟普通的客厅差不多,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四面光秃秃的墙。约翰转过头,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房间地板上有一个正圆形的洞,跟整个房间一样大,直通向地下。约翰说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洞看起来很像电影《星球大战》里每座太空站的坑洞,可以延伸出很多狭窄通道,而且没有扶手。
当他回头直接看着地板,洞口又不见了,只剩一片瓷砖地,跟大卖场的状况一模一样。所以螃蟹怪从这里逃走,但追捕它的那群人却回到了废弃的大卖场。一切都和大卖场有关,对吧?约翰想到罗伯特·马利,感染“酱油”的一号病患曾经寄居在卖场的美食区;他又想到丹尼·韦克斯勒胡言乱语说什么看不见的门。约翰决定,这件事需要好好调查一番。
我用水洗洗脸,看着镜子中自己充血的双眼。我很高兴回到家,回到我的浴室。我脱掉上衣,却感到有东西卡在背上,有点痒。我侧过身,用镜子照我的背,一口气吓得喉头卡住。
我的肩胛骨上冒出大约一厘米的长条,跟针一样细,粉红色的。
砰。
有人在敲门。
我靠近镜子,检查背上的东西。我朝背后伸出手指,却不敢碰,强烈的厌恶感蹿过体内,让我打了个哆嗦。
砰砰。
门口传来模糊的声音。
“嘿,阿卫?”
约翰的声音。他来我家做什么?
砰砰砰。
“等一下。”我说,我从洗脸台旁的柜子抽屉里拿出手镜,“我马上就好,我在……刮蛋蛋的毛。”
我举起镜子,调整角度,好看到背上的东西。我差点放声尖叫。背上突起的条状物末端有只眼睛,像黑蛞蝓的小眼睛那样扭来扭去,条状身体也开始蜷曲,仿佛想要四处看看——
我突然醒了过来。
砰。
我觉得很冷,脖子传来一阵剧痛。我闻到草莓味洗发水甜腻的人工化学香味。其实仔细想想,草莓根本没有香味,就是像草一样闻起来湿湿的。
专心。
我感到类似钢筋的东西横过胸口、压住我,让我动弹不得。我撑开眼皮,看到一双眼睛透过结霜的玻璃往下盯着我瞧。我眨眨眼,低下头,看到一片红铜色,一颗留着红发的头靠在我胸口,一只手臂抱住我,手掌一把抓住我的上衣,轻轻捏着。
我躺在椅子上,头靠着越野车的车门,车窗摇把卡在背后,腿横过前座的椅子,靴子靠在另一侧的车门上。埃米看起来倒挺舒服的,毕竟她把我当成会发热的床垫,蜷起身子躺在我身上,不规律地呼吸着,眼皮不断跳动。她在做噩梦。
小鬼,早点习惯吧。
我伸长脖子,透过玻璃上约翰刮干净的洞,看到他模糊的脸。他穿着整套工作服,站在那儿朝我挥手。我看向手表。
早上八点零七分。
我的越野车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火了,引擎和暖气都关上了。埃米和我分开,我推开门,在冰冷的空气中站直身体,感觉全身的关节都像缠上厚重的钢缆。我回过头,看到莫莉在后座睡得很沉,脚掌不时扭动,好像梦到它抓死某个人,或许就是我。
约翰说:“你们第一次约会,你就叫女生跟你露宿甜甜圈店?你知道这家店还要三个月才会开吧?”
约翰身边还站着五个人,不过我只认识泰勒。他们开来两辆巨大的货运卡车,车身上印着“安德森屋顶及水沟修护公司”。我瞥了这群陌生人一眼,然后对约翰说:“我们昨天晚上……呃,必须离开她家。你们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约翰说:“我们得去家得宝量贩店买一堆东西,已经耗了快两个小时,刚才经过的时候正好看到你的车。她家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埃米绕过来,双臂紧紧抱着她身上穿的厚大衣,马上就贴到我身边。
“哈啰,约翰。哦,我快冷死了。”
她拉过我的手臂,环上她的身体,然后说:“借我取暖。”
“呃,我得跟约翰谈一下。”我抓住她的肩膀,随便让她在车内坐下,然后示意约翰跟我穿过停车场。我们绕着停车场的边缘走,我眯起眼睛,以便适应阳光。“你看起来够糟的。”约翰说。
“我真的快不行了,约翰。说真的,我不知道我还撑不撑得下去。我觉得整个人快被榨干了,就像用一点点奶油去抹一块太大的松饼,结果奶油全都滴进其中一格松饼洞里,剩下的地方一点也沾不到,你还得把松饼斜着拿起来,才能让奶油流出来。”
“阿卫,下水道清洁剂工厂那边出现的可不是普通怪事,大卖场那儿也是。”
约翰就是这个时候告诉我那串有点玄的故事,从他在卡车事故现场看到的一路讲起。我听完之后,告诉他我们碰到了影子人。
我回头看着我的越野车。埃米侧坐在打开的门边翻找手提袋,然后拿出一个褐色药瓶。
“你懂了吧,阿卫?显然下水道清洁剂工厂不只制造下水道清洁剂,我觉得它根本在制造恶魔。”
“我们还不确定。”
“我想看那个洞通到哪里。我觉得那只怪物是从洞里跑出来的。”
“约翰,我们进不去,工厂周围永远都有三班制的警卫在巡逻。”
我们绕了停车场一圈,又回到越野车旁,泰勒和其他人都靠在车边,一面抽烟,一面用隔热马克杯喝冒着烟的咖啡。
约翰说:“一定有别的方法。”
约翰告诉我大卖场里发生的事,还有忽隐忽现的幽灵门。“我跟你说,我觉得这些密门都通往同一个地方。天晓得,搞不好镇上到处都是这种门,跟韦克斯勒说得一样。”
我颓丧地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好吧,至少我们不能呆呆地等它们再来抓埃米了。”
“他妈的当然没错。我们中午见。”
“中午会发生什么事?”
“到时候会收工。我们只要把洞口稳住并盖起来就好,免得雪再掉进去。”
“你还要去修工厂的屋顶?”
“他们事前已经付钱给史蒂夫了,而且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我注意到越野车的排气管冒出白烟。埃米为了取暖,再次发动了引擎。
我说:“我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家简直是无敌诡异。”我瞄了泰勒一眼,发现他也在注意听,于是降低了音量。“她家也有人从电视机里看她,跟我家一样。”
这时埃米看到我们,她从车上下来,手里拿着一瓶七百毫升的红色激浪汽水。
她走过来问:“这瓶可以给我吗?”
“你现在居然把那种红色的恶烂饮料放在车上,”约翰问我,“这不是发疯的十二种迹象之一吗?”
“我工作的时候都在车上吃饭,这样就不会有人跑来跟我说话。”
约翰用类似怜悯的表情看着我。我说:“你拿去吧,埃米。”
她转起瓶盖,冷得肩膀都耸了起来。有人递给约翰一杯咖啡,约翰说:“休息时间。”
“废话。”泰勒用自以为很拽的口气说。他戴着罩在眼镜外面的太阳眼镜,看埃米试图用一只手打开激浪汽水瓶——她用手肘稳住瓶身,非常专心,嘴里发出低声怒吼,湿滑的瓶子好像在她手中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