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大全睡前故事上一章:北魏洛阳城南的居民与居住环境
- 故事大全睡前故事下一章:最后的139步
他的咒骂突然变成凄厉的长声尖叫。司机仿佛中枪似的倒退几步,很快伸手捂住了额头;他踉跄跪下,发出像锯子锯铁盘的尖锐叫声。
他爆炸了。
四肢飞了出去,血迹一滴一滴喷上挡风玻璃,埃米惊声尖叫。司机的头飞过空中,落在路上,弹出我们的视线范围。轮胎转动的声音不见了,我才发现我松开了油门,瞠目结舌地看着司机一圈圈的肠子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出热气。
影子又不安分地动了起来。它们爬上卡车,或站在我们周围的雪地上,在白雪反射的月光下它们显得又黑又实在。一道高大的影子在我们面前出现,形状几乎像人,但没有头,而且长了太多只手臂。莫莉抓狂似的叫了又叫,接着声音缩成高亢的气音哀鸣。
我又踩下油门,让轮胎重新转动,听到冰块和泥土撞上挡泥板。那道影子朝我们移动,它融进引擎盖、穿过车头,仿佛涉水蹚进池塘里。它伸出一只跟人一样长的手臂,戳进引擎盖,引擎马上熄了火,头灯也跟着熄灭了。
现在到处都是影子,在月光下我可以隐约瞄到它们的动作。埃米在我身边紧张地快速呼吸,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喃喃地说了什么,但声音太低,我听不见。我转过头去,她靠过来,说:“我觉得它们看不见。”
一开始我还没听懂,但她讲得似乎很有道理。不管这些影子是什么,它们都没有角膜、瞳孔和视神经。平常我们也看不到它们,它们不靠眼睛,而是直接通过感应侦测我们的存在。
我抬起头,看到一道影子起飞,消失在空中,另一道影子则飘过卡车,爬过水管工的标志,然后分解并融入黑暗中。
我缓缓点头,悄声说:“它们不属于这个世界,没有眼睛,只能盲目地飞——”
有东西轻轻撞上窗户。埃米尖叫起来。
卡车司机的断头就贴在我的车窗外,距离我的脸只有几厘米,一条十五厘米长的脊髓挂在他的脖子底下,在半空中摇晃。他的眼睛睁得老大,看不到眼皮,两颗眼球四处扭来转去,打量着我们。埃米还在尖叫。这女孩的肺活量真好。
“埃米!”
那颗头紧贴着窗户,压扁了鼻子,硬是把眼球贴到玻璃上,好看清楚车子里面。他的嘴巴张开,嘴唇贴着窗户,牙齿摩擦玻璃。
“埃米!把耳朵捂上!”
她看着我把枪掏出来,才赶忙用前臂抱住头的两侧。我开始摇下我的车窗。
我才把车窗打开大约十五厘米,那颗头就想从开口挤进来。他的嘴巴开开合合,牙齿猛力咬动。我把枪塞进他嘴里,扣下扳机。
如雷的巨响。那颗头爆裂开来,变成血红的雾和四散的骨头碎片。我深感钦佩地看着手枪,心想那个陌生人寄来的子弹真不错。我靠向窗户尖叫:“你在变成这副德行前就该退休了——”
“大卫!”
我转过头。黑暗在我们四周降临、聚拢,头顶上的云朵消失在活生生的影子之后。突然周围一片漆黑,变得像在洞穴和棺材里一样。我张嘴想叫埃米快跑,不要管我,因为他们想抓的是我,不是她,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转动车钥匙,引擎震了一下后再次熄火。我又试一次,这次引擎终于重新点燃,我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车子依然一动也不动,一动也不动,一动也不动。接着车子突然往前冲,越过一条我们没看见的路,撞上小路另一侧的护栏。我换到倒车挡,猛踩油门,把越野车滑回路上,然后拼命往前冲——
我们终于上路了,逃离黑暗开进夜色中。越野车飞快地碾过马路,我的手紧掐着方向盘,车速表的指针愈飙愈高,轮胎在车底下飘,好像开水翼船一样。我又感到一只手抓着我的手臂,埃米一面吸气,一面左右甩着头,想透过那副愚蠢的硬纸板眼镜,一次看到所有东西。
车外的夜色愈来愈黑。景物扭曲变形,黑暗逐渐逼近,我好像在黑暗中游泳,仿佛站在森林大火的下风处。
突然间,埃米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空椅子。
然后我觉得自己好蠢。
椅子当然是空的——我一个人开车出来,我们根本没有找到埃米;她的房子空无一人,我们都知道其实她被包在帆布里,放在我的——
黑暗将我吞噬。周遭的景色都消失了,看不见房子、草地或雪堆,我好像在外层空间开车。
影子像洪水涌进越野车,冰冷的刀锋刺穿我的胸膛,寒冷如毒药流进体内。我的心脏停止跳动,仿佛酷寒的强健手指穿过我的肋骨,用力紧捏我的心脏。
然后我消失了,不在越野车里,不在任何地方。我脑中炸开各式各样的画面,这些疯狂的心理照片就像发烧时做的梦:
——我在往下看,手里拿着黑色蜡笔,画着竹竿人。其中一个人留着长发,另一个头上有一撮红色短发——
——我躺在我的车子底下,是以前那辆现代牌小车。我躺在地上,另一个留金色长发的男生躺在我旁边;我拿着消声器,他则在拴螺丝。我告诉托德有个螺丝钉滚到旁边去了,他说千斤顶有点歪,然后又说快出来,快出来,车子要倒了——
——我在跑步,费力地喘气跑过拉斯维加斯赌场的宴会厅。四周一片混乱,我看到吉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举枪扣下扳机,看他倒地抓着脖子——
——蓝色帆布,我在及膝的雪地里推着尸体,因为随时都可能有人过来。搬沉重的尸体好……累——
我回来了,回到越野车里,手指紧抓着方向盘,在深深的积雪里猛冲。一个信箱朝我飞来。
“大卫!”
我开进了别人家的前院,我赶忙转方向盘,甩尾将车子转回路上。我看到埃米重新出现在副驾驶座上,脸色苍白得跟瓷娃娃一样。我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过来,仿佛只要我非常非常用力地抓住她,她就不会再被吸到现实以外。她尖叫:“灯!开到灯下面!”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接下来我就看到了。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出现一抹光线,那是一座停车场,隐约可以看到不发光的红色标志。
周围愈来愈黑,黑暗吞噬了周边的景色,就像月食时停电一样。我把车头转向停车场的围栏,越过马路边栏,爬上一座小丘,然后歪斜着地。我踩下刹车,越野车滑过跟曲棍球场一样平坦的白色地面,开始打滑。
当!
我们撞上了电线杆。光线涌入车内,我从后视镜看到一家新甜甜圈店的招牌,店虽然还在建,但停车场已经有了照明。接着我什么也看不到了,因为除了我们附近灯光照亮的一小片雪地,周遭一切都被黑暗覆盖,一秒内我们就与宇宙隔绝,往任何方向看都空无一物,仿佛沉到海面下一百五十米的石油湖里,四周只见黑暗、黑暗与黑暗。
寂静,只有两个人呼吸的声音。我感到湿润的鼻子嗅着我的耳朵,莫莉探过头,摇着尾巴,前后跳来跳去,发出低沉的吼声。
埃米说:“它们抓不到我们!我们在灯光下就安全了!我就知道!”
“你怎么——”
“大卫,”她翻了个白眼,“它们是影子人。”
她摇下车窗,把头探出去,尖声喊道:“你们去死吧!”
“埃米,拜托你不要这样。”
她缩回来,说:“我现在心跳好快,大概时速一千六百公里。”
我看向车外的虚无,捡起大腿上的手枪,紧紧握住。现在手枪只能当护身符了,搞不好还不太有效。
埃米说:“哦!你看,那是什——”
数盏小小的灯光一组一组在黑暗中移动,小如烟头的余烬在我们周围飘浮着。一开始只有几对,然后愈来愈多,最后有十几双尖锐的眼睛盯着我们。接着透过挡风玻璃,我看到了颜色——黑暗中横过一条电流蓝的细线,像地平线一样,细线的中央愈变愈宽,宛如黑布上的裂缝逐渐撑开,直到从挡风玻璃只能看到一片蓝色。
那是一只眼睛,灵动的蓝色虹膜中央有一道像爬虫类动物的垂直深色瞳孔。埃米又伸手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到我以为她会捏断我的骨头。那只眼睛一转,仔细打量我们,然后眨一下便消失了。
周围的黑暗薄纱也不见了,恢复成一般的夜晚。只见天上若隐若现的星星,月光照亮的雪地,还有一间冬眠中的可怜甜甜圈店。
埃米说:“它们——它们走了吗?”
“它们不会真的离开。”
“刚刚那是什么?”
这个嘛,埃米,其实是这样的:克洛克的眼睛永远在监视我们,我们是它的食物,我们的尖叫是它配菜的辣酱。
然而我回答:“我不要离开这盏灯。”
“我也不要。”
埃米伸长脖子,再扫视四周一遍,然后拿下厚纸板眼镜。我低头看着手枪,才突然想到一件事,搞不好已经晚了好几分钟。我抓着枪管,将握把递给埃米。
我轻声说:“你拿着。”
“什么?不要。”
“埃米,你还记得刚刚那个卡车司机吗?你看到影子人控制他、利用他的身体了吧?同样的事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亲爱的,不要问我怎么知道。
“不会,大卫——”
“埃米,听我说,如果我变得怪怪的,如果我想攻击你,你得对我开枪。”
“我根本不会用——”
“很简单。保险已经开了,你只要扣扳机就好。千万不要心软,而且不要打我的手臂或其他地方,因为你一定打不中,你就瞄准我身体的正中间,拿枪抵着我的肋骨,开一枪就下车快跑。拜托你不要……那个,连续开很多枪。”
她真的接过枪,让我有点意外。她翻转着它,手枪在她的小手中看起来好大。她说:“好吧,那要是发生在我身上怎么办?要是它们控制了我呢?”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制伏你,把枪抢走,但我觉得应该不需要。它们不会找上你。”
“为什么?”
我往后靠,身上没有枪之后突然感觉轻了好多。我发誓,枪一定会自己产生额外的重力。
“只是我的推论而已。”
埃米把脚缩到椅子上,颤抖着靠在我身边。她右手握着枪,把枪搁在屁股上,大约指向我的胯下。我想如果这是一场梦,这个动作一定有很浓厚的象征意义。
我说:“况且我不需要枪。”我举起双手,“政府通过了一条法律,规定我不可以把手塞在口袋里。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样我等于藏匿了武器。我可以用这双手杀人,或用一只脚也行。”
她哼出一声紧张的干笑,然后说:“好啦,我懂了。我会小心注意你。”
我又用双手抓住方向盘,前臂的肌腱像电缆一样紧绷。我在寂静中坐了仿佛永恒的一分钟,一堆话卡在紧闭的嘴巴之后。
终于,我闭上眼睛,说:“好吧,你得了解一下现在的状况,你得知道你跟谁困在一起。”
“好……啊……”
她扭过身面对我,一双眼睛绿得要命,跟猫一样。“别转过来,只要——只要听我说就好。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去特别学校,为什么我在松景学校读行为偏差班吗?”
她说:“大概知道,因为比利的事吧?你跟他打架?结果后来他——”
“没错。我跟你说,男生就像动物,只要把我们放在一起,再拿掉领袖人物,剩下的人就会像小说《蝇王》那样互相残杀。比利和他身边几个摔跤队的狐群狗党以前喜欢拍霸凌影片。你知道那个姓帕特森的小鬼吗,有点胖?比利他们放学后逮到他,把他绑在球门门柱上,剃掉他的头发,又对他做了一堆欺负人的事。好几个小时后才有人找到他,那时候他脸上沾满屎尿,皮肤都起水泡了……”
老兄,要不要考虑少讲点细节?
“……后来比利在一场派对上播了这段他们欺负胖小孩的影片,帕特森在影片里一直尖叫,但他们就拿着啤酒坐在那里,看了一遍又一遍。高中就是这样,大人做了会直接被关进大牢的事,小孩做了却无伤大雅,‘反正他们只是孩子嘛’。”
我停了一下,扫视夜空寻找任何东西的痕迹。我在电线上看到一只小鸟拍着翅膀,但它好像不打算飞走。
“总而言之,我和比利·希区柯克这帮人在体育课同班,他们特别喜欢找我的碴,后来欺负我变成他们每天必做的事。一开始只是小事,但他们愈来愈过分,要让他们觉得好玩也愈来愈难。体育馆的教练很讨厌我,所以每次他都会刻意回避——我说真的,有一次比利他们过来的时候,我亲眼看到教练转身离开了体育馆,他们还要确保我有看到他离开。有一天,他们把我抓到体育馆后面的设备室,小小的储藏间里塞满了肩垫和摔跤垫,热得跟烤箱一样,散发出多年的汗水在泡棉填料里发酵的霉味。然后事情就失控了,变得跟监狱一样恐怖。等到终于结束的时候,他们把我丢在那里,从更衣室走出去……”
嗯……如果我突然改变话题,她会发现吗?
“那时候我已经习惯带刀去学校,不是什么很酷的弹簧刀,只是挂在钥匙圈上的五厘米小刀,我只有这样的武器。我把刀拆下来,冲到比利身后,在他的后背由下往上划了一刀,沿着脊髓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伤口不深,但他还是有感觉的。他倒在地上,以为自己快死了,血流得板凳和地上到处都是。我爬到他身上,坐在他胸口开始戳他的脸,刀子砍中他额头的骨头,血喷了出来……”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努力思考我要怎么美化接下来的故事,却想不到方法。我开始想这家甜甜圈店要什么时候才开张。
埃米打破沉默,问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这么说好了,我永远永远不会告诉你。”
她没有回答,表示她要不是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不然就是非常明白。我继续说下去。
“最后我——”
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把他伤得很重,他几乎失明,依标准来看,他根本就是瞎了。我因为重伤害罪遭到起诉,外加几项等于重伤害罪的罪名,学校打算把我永久退学。我爸——我的养父——是个律师,他和学校跟检察官开了好几次会,搞得一团乱。最后他们把我抓去做心理鉴定,那时候我就知道这是让我脱罪的方法,因为我爸可以宣称学校应该保护比利不受我的攻击,应该提早诊断出我的症状。我去看了一名心理医生,他要我谈谈我妈,看看墨水痕迹,拿玩偶做角色扮演,画图表示我如何看待自己在世上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