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北齐)魏收:《魏书》卷103《蠕蠕传》,中华书局,1974,第2298页;参见黎虎《北魏的“四夷馆”》:“这里所指的‘近郊’,可能就是南郊四馆之一的‘燕然馆’”,《文史知识》1986年第1期,第73页。
③蔡宗宪:《南北朝的客馆及其地理位置》,《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9年第1期,第84页。
位置:“宣阳门外四里,至洛水上,作浮桥,所谓永桥也……永桥以南,圜丘以北,伊洛之间,夹御道,东有四夷馆。”①显而易见,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使官、客商、学者、僧侣、工匠远道而来,从永桥跨过洛水,方能抵达四夷馆。也就是说,北魏所有的外事接待活动都要经过此桥,其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遗憾的是,除《洛阳伽蓝记》外,遍览史籍未见关乎“永桥”的直接资料,仅有三则洛水上建桥的史实:一是《魏书•成淹传》记载,孝文帝都洛伊始,“宫殿初构,经始务广,兵民运材,日有万计,伊洛流渐,苦于厉涉,(成)淹遂启求,敕都水造浮航。高祖赏纳之”②。二是同书《刘腾传》言,胡太后在延昌四年(515)九月摄政后,“特蒙进宠,多所干托,内外碎密,栖栖不倦。洛北永桥,太上公、太上君及城东三寺,(刘腾)皆主修营”。③三是《水经注•谷水》记述:“皇都迁洛,移置于此,对闾阖门南,直洛水浮桁。”④
透过上述史料不难推想,北魏迁洛之始,建造宫殿所需大量木材要从城南运到城北,由于兵民苦于涉渡,成淹遂请求在伊、洛二水上造“浮航”,孝文帝接纳了他的意见,并由此奠定了城南拓展的基础;宣武帝时期,洛水南岸大规模拓建,“浮航”在城南交通上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但形制仍较为粗陋;到了孝明帝朝,随着城南渐趋繁盛,“浮航”沟通洛水南北的重要性日益凸显,为了方便洛水两岸人群来往、物品运输,胡太后诏令宦官刘腾主持修缮“洛北永桥”,并将“浮航”易名为“永桥”。如若上述假设成立,“浮航”和“永桥”应是同一座桥在不同时段的称谓。换言之,“永桥”应是在“浮航”基础上修缮加固而成,两个称呼有着前后承继的逻辑联系。
笔者认为,“浮航”和“永桥”的地理位置是同一的。众所周知,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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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北魏)杨衒之撰,周祖谟校释《洛阳伽蓝记校释》卷3《城南》,中华书局,2010,第112~115页。
②(北齐)魏收:《魏书》卷79《成淹传》,中华书局,1974,第1754~1755页。
③ (北齐)魏收:《魏书》卷94《刘腾传》,中华书局,1974,第2027页。
④(北魏)郦道元著,陈桥驿校证《水经注校证》卷16《谷水》,中华书局,2013,第383页。
晋洛阳城设计的中央御道,绝大部分在宫城南面的闯阖门到宣阳门之间,对城市空间布局极具影响力,北魏洛阳城承继了这一传统。鉴于景明二年(501)九月始设四夷馆①,十一月,“改筑圜丘于伊水之阳”②的时间节点,可以想见,原来主要贯穿于内城的中央御道,当是在此期间向南延伸很长一段,直达伊水之阳的圜丘。也就是说,孝文帝在建造过河设施时,为了交通便利最大化,洛水之“浮航”与中央御道联结的可能性极大;基于中央御道与洛水的唯一性,景明年间营筑洛水南岸的四夷馆、中央御道及圜丘时,应是沿用前朝“浮航”设施,按照这一逻辑,孝明帝朝修缮“洛北永桥”的史实也就顺理成章了。
由“浮桥”而“永桥”,不仅名称由俗到雅,且桥本身也进行了增饰。《洛阳伽蓝记》明确记载:“洛水南北两岸有华表,举高二十丈,华表上作凤凰似欲冲天势。”③这表明朝廷对城南居住环境不断美化,并赋予其文化意义。不难想象,永桥南北两岸树立着造型精美、栩栩如生的华表,在杨衒之的笔下是为城南的美丽景观,其中尤为引人注意的是华表上的凤凰形象。我们知道,华表是中国古代的一种传统建筑形式,为表示方位的交通标识,而凤凰自古则是中国文化的重要元素,寓意吉祥和谐,尤其在汉唐时代,“凤凰来翔被视为重要的祥瑞,是天下太平的征兆,也是对君主统治成就的肯定”。④拓跋鲜卑作为“夷狄”君主更是重视中华文物、遵循“奉天承运”的政治理念自不待言。
不难想象,巍峨高耸的华表和静中寓动轻盈欲飞的凤凰装饰组合,极易营造出飞动升空的视觉效果,而这种造型风格又完全显示着中国古文化的民族特征,无疑增添了永桥的威严庄重气象和光彩,更是北魏政权勃兴的象征。正是在此意义上,这一高大醒目的建筑物,自然成为城南的标识性建筑,散发着中原传统文化的精神气韵,可谓儒学思想的象征符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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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王静:《北魏四夷馆论考》,《民族研究》1999年第4期,第76页。
②(北齐)魏收:《魏书》卷8《世宗纪》,1974,第194页。
③(北魏)杨衒之撰,周祖谟校释《洛阳伽蓝记校释》卷3《城南》,中华书局,2010,第114页。
④孙英刚:《瑞翔抑或羽孽:汉唐间的“五色大鸟”与政治宣传》,《史林》2012年第4期,第42页。
统治者刻意规划的行为表现,亦是统治者借助其规模气氛,加强其统治地位、宣扬其威严而设计的,并以此作为华夏王化及王朝权威之象征意味,将华夏传统文化的精义通过空间展布的方式表现出来,符合当时的政治需要,更与其主流政治哲学相契合,为当时统治阶层服务,可谓城南一大政治景观。可以说,四夷居民作为该政治景观的观众,无疑接受了一次身临其境的宣导和教育。进而遥想,当时的大文学家常景曾漫步洛水之滨,凭栏永桥,远眺洛水,在远山烟水的苍茫景色中,饱含深情地盛赞城南具有“水陆兼会,周郑交衢。爱勒洛汭,敢告中区”①的中原正统的王者气度,并作《洛汭颂》流传于世。不言而喻,这种装饰考究的设计,与洛水南岸四夷馆和四夷里的居住环境是相对应的。
华表无疑具有视觉上的政治效果。实践证明,为了强调政治的合法正统性,凭借礼仪和象征等间接、感性的力量,远较直接、理性的压制性控制要容易得多,因此,政治理念需要外化成视觉信息展现在政治中心。在北魏洛阳时代,四夷馆和四夷里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方,从永桥跨过洛水,在中央御道的右侧,坐落着四夷馆,也就是北魏的“外交部”和“国宾馆”,北魏所有的外事接待活动都要经过永桥,那时的永桥可谓外交之桥、礼仪之桥,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史官、客商、学者、僧侣、工匠远道而来,跨过永桥、中央御道,踏进四夷馆,在四夷馆办理完必要的手续后,卸去一身疲劳,穿过中央御道,走进熙熙攘攘的四通市进行买卖,最后满载商品返回故乡。华表这一高大的人工建筑,无疑是国家政治理念的表达载体,在视觉层面上宣告着某种政治理念的建立,其作用在于强化既定的文化和社会结构中的空间认知和社会认同,朝廷似乎希冀借此逐渐淡化四夷风俗习惯,使原来四夷民族的文化特征逐渐消失,使他们开始接受新的观念和思想,和这一区域的汉民族融合。
要之,孝文帝时期为这座桥梁的草创阶段,其时浮桥较为简陋,使用范围也应仅是交通漕运等;到了宣武帝初期,朝廷在洛水南岸增拓四夷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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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北魏)杨衒之撰,周祖谟校释《洛阳伽蓝记校释》卷3《城南》,中华书局,2010,第114页。
区,这座桥梁当是洛水南岸唯一对外出口,在城南交通上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孝明帝时期,城南经过二十余年发展逐渐趋于繁盛,“浮桥”沟通洛水南北的重要性亦日益凸显,为了适应城市经济发展需要,胡太后遂诏令宦官刘腾主持修缮该桥梁,经改造后的桥梁易名为“永桥”,更显壮丽景观。
三 里坊
经由中央御道,过永桥,就来到用来安置四方归附人员的里坊区,朝廷定名为四夷馆。一般来说,数量庞杂的流动人口和外来人口,极易成为城市居民管理的盲点,故而随着四夷附洛人员的日益增多,要管理和控制一个人口众多,文化与经济水平各异的族群,一个完善的制度就必不可少了。据《魏书》记载,南北朝时期,不少周边各族和域外国家均推行“双边外交”①政策,它们与南朝和北朝都有联络,这意味着,要想在外交中取胜,优惠政策是必需的。也就是说,在南北对峙下,北魏朝廷需要有一套宽松适宜的外交制度,来提升自己的地位、自身的凝聚力和竞争力,而要达成这样一个目标,必须有一个具备强中心效应的居住制度,这既是北方中原的需求,也是北魏朝廷的需求。试想,北朝洛阳与南朝建康竞争,如果首位城市太差,必然直接影响南北对峙格局,因此朝廷采取积极有效的措施尤显重要。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北魏朝廷在城南规建了四夷馆和四夷里等诸多里坊,以安置和管理日益骤增的四方附洛之民。
(一)四夷馆和四夷里的设立
史书记载,北魏宣武帝即位后,开始在外郭城大规模营建里坊居民区,其中尤为引人注目的是,朝廷在洛水南岸营建了四夷馆和四夷里等里坊居民区,以解决数量庞杂的四夷人员的居住和管理问题。《洛阳伽蓝记》对此有着详细描画:
永桥以南,圜丘以北,伊洛之间,夹御道,东有四夷馆,一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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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见(北齐)魏收《魏书》卷100《高句丽传》、卷101《氐等传》,1974,第2213-2216、2227~2250页。诸如吐谷浑、宕昌羌、邓至、于阗、高句丽等。
陵,二曰燕然,三曰扶桑,四曰崦嵫。道西有四夷里,一曰归正,二曰归德,三曰慕化,四曰慕义。吴人投国者,处金陵馆,三年已后,赐宅归正里……北夷来附者,处燕然馆,三年已后,赐宅归德里……东夷来附者,处扶桑馆,赐宅慕化里。西夷来附者,处崦嵫馆,赐宅慕义里。自葱岭以西,至于大秦,百国千城,莫不款附。商胡贩客,日奔塞下。所谓尽天地之区也。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是以附化之民,万有余家。门巷修整,阊阖填列。青槐荫柏,绿柳垂庭。①
从引文中不难看出,四夷馆和四夷里②是大规模的、有着一定规划的、相当规整的坊里制,前者用于临时性居所,后者用于定居性居所,二者是相互联系、补充的结构模式,里坊布局不仅排列整齐,而且环境甚为优雅。进而言之,洛水南岸与其他城区相比,在居民来源与构成方面有着明显差异,故而这里的居民管理模式和制度设计独具特色。可以这样说,四夷馆和四夷里的构筑本身,就是拓跋魏政权预先规划的一种政治行动,以凸显其作为一统天下权力中心的独特地位,并借此宣示王朝的合法性或正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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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北魏)杨衒之撰,周祖谟校释《洛阳伽蓝记校释》卷3《城南》,中华书局,2010,第114~117页。
②关于四夷馆和四夷里的研究,这是学者们很感兴趣的问题。前人已取得相当的成果。黎虎先生指出,四夷馆和四夷里作为相互联系的整体,是北魏王朝与周边各族和外国政治、经济、文化交往的中心和象征,它的设立促进了民族关系和中外经济文化交流,但也存在着一些消极作用,多少包含着政治和民族关系上的歧视(黎虎:《北魏的“四夷馆”》.《文史知识》1986年第1期,第71~74页);刘淑芬先生从城市规划与发展的角度,分析六朝建康与洛阳的客馆风貌(刘淑芬:《六朝的城市与社会》,台湾学生书局,1992年);王静先生从四夷馆和四夷里设置的具体时间、主要居住人员、设置的意义及其对后世客馆制度的影响方面展开论述(王静:《北魏四夷馆论考》,《民族研究》1999年第4期,第75~82页);蔡宗宪先生认为客馆为传统中国外交上是重要机构,南北朝时在数量和规则上有明显的发展,其方位受到城市格局变化的影响,南北朝以后多位于城南,且通常位于南北中轴线的通衙上(蔡宗宪:《南北朝的客馆及其地理位置》,《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09年第1期,第73~86页);戈红叶对相关传世文献与墓志资料进行整理分析,对北魏首都客馆的设置情况、管理机构及官员的遵选标准与首都客馆的职能等方面进行探讨(戈红叶:《北魏首都客馆研究》,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年)。总体来说,学界对四夷馆里的建制、管理与性质、设置的时间地点,居住人员等有着较多关注,故此不赘述。笔者除了对上述问题略及补充外,主要从四夷降服者的不同的社会背景及生活习俗,来展现洛水南岸里坊居民的“四方风俗,万国千城”的异域风貌。
前已述及,尽管洛水北岸里坊区记载较少,但其居民和居住环境基本呈现“对称性”,即居民身份与其居住环境基本上是吻合的,洛水南岸亦不例外。据文献明确记载,四夷馆居民分别来自南、北、东、西四方,故而馆名分别是金陵、燕然、扶桑和崦嵫,胡三省如是说:“四馆皆因四方之地为名:金陵在江南,燕然在漠北,扶桑在东,日所出,崦嵫在西,日所入。”①也就是说,四夷来自周边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国家及不同的部族,落居城南自然形成不同的聚居型里坊。很显然,四夷馆依归附人员来源的方位而设立,各馆居民身份与其居住环境相对应,主要是外来流动居民的落脚地,其中尤以崦嵫里和金陵馆的居民最多。
与四夷馆相对应,四夷里的设置不仅使外来人员获得固定的立足地,更为重要的是,“四夷”在“王土”留居的合法性得到了制度性保障。杨衒之在《洛阳伽蓝记》中明确记载,这些来自不同方位的四夷人员,一般先居住在四夷馆,如若愿意定居者,则赐宅四夷里,正是在这种制度的保障下,大量“夷人”得以留居中土,其中慕义里和归正里是四夷定居最多的地方②。如前所述,北魏统一北方后,国力强盛,文化发达,吸引了众多域外人士出于遣使结好、商业贸易,求学问知,传播宗教等原因远涉而来,因此北魏洛阳城内活跃着不少异乡来客:有的身为高官,有的是商贾平民,有的则为奴仆,其中不乏定居者,他们逐渐融入当地社会生活。不难想象,许多游牧民族似乎很快体验到城市定居生活的益处,并最终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成为四夷里的稳定性居民。
朝廷对四夷采取封闭式坊里制的举措,是最为显明的管控方式。然而遗憾的是,关于洛水南岸诸里坊的具体形制,因史料缺载不详,据孟凡人估算,四夷馆和四夷里所占面积约二十个里坊③。又依据《洛阳伽蓝记的描述,四夷馆和四夷里的规模也应是较为庞大的,其中仅归正里就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