③遍览史料,北朝人杨衒之和魏收所说的西域,应是包括玉门关、阳关以西至中亚、西亚、印度半岛和欧洲东部在内的国家和地区,故本文所指的西域当为上述范围,即广义的西域。
外贸易发达,来自西域各国的商人使节,带着殊方异物纷至沓来,他们以朝贡为主要形式,与北魏频繁交往。关于西夷诸多部族国家,根据史书记载来看,包括《魏书•氐等传》所载的氐、吐谷浑、宕昌、高昌、邓至、蛮及獠等7国①和《魏书•西域传》记载的鄯善、且末、于阗、蒲山、悉居半、权于摩、渠莎、车师、且弥、焉耆、龟兹、姑默、温宿、尉头、乌孙、疏勒、悦般、者至拔、迷密、悉万斤、忸密、洛那、粟特、波斯、伏卢尼、色知显、伽色尼、薄知、牟知、阿弗太汗、呼似密、诺色波罗、早伽至、伽不单、者舌、伽倍、折薛莫孙、钳敦、弗敌沙、阎浮谒、大月氏、安息、大秦、阿钩羌、波路、小月氏、罽宾、吐呼罗、副货、南天竺、叠伏罗、拔豆、嚈哒、朱居、渴槃陀、钵和、波知、赊弥、乌苌、乾陀(罗)、康国等61国②。
在这些国家中,北魏都洛时期曾遣使朝贡的有吐谷浑、宕昌、高昌、邓至、于阗、悉居半、车师、龟兹、乌孙、悦般、悉万斤、洛那、波斯、忸密、薄知、罽宾、副货、南天竺、叠伏罗、嚈哒、朱居、渴槃陀、赊弥、疏勒、乌苌、乾陀罗、破洛侯、康国28国。很显然,他们来自西域地区的不同民族、不同国家、不同部族等,有着鲜明的多元性。其中朝贡多于5次的国家有:吐谷浑28次、高昌14次、嚈哒13次、宕昌12次、邓至10次、疏勒6次、于阗5次、南天竺5次等。③要之,北魏洛阳时代,西域诸国遣使朝贡“多达250次以上”④。然而,关于上述各族各国朝贡使节的具体情况,史书不文。按照当时城市规划设计方案,这些朝贡人员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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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北齐)魏收:《魏书》卷101《氐等传》,中华书局,1974,第2227~2251页。
②(北齐)魏收:《魏书》卷102《西域传》,中华书局,1974,第2259~2281页;(北魏)杨衒之撰,周祖谟校释《洛阳伽蓝记校释》卷5《城北》中“赊弥”与“舍弥”,“朱居波”“朱驹波”与“朱居”,“渴槃陀”“槃陀”与“盘陀”,“乌苌”与“乌场”,“乾陀”与“乾陀罗”等名称史料所载名目不一,其实皆为同义,中华书局,2010,第168~211页。
③根据(北齐)魏收《魏书》卷7下《高祖纪下》、卷8《世宗纪》、卷9《肃宗纪》、卷
10《孝庄纪》、卷11《前废帝广陵王等纪》、卷32《高湖传附徽传》、卷101《氐等传》、卷102《西域传》(中华书局,1974年)和周绍良《唐代墓志汇编》(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第96页)统计。
④赵振华、孙鸿飞:《汉魏洛阳城:汉魏时代丝绸之路起点》,三秦出版社,2015,第249页。
入洛阳后,应居于洛水南岸崦嵫里,三年以后如有愿意定居者,朝廷赐宅慕义里,《洛阳伽蓝记》记载:“自葱岭已西,至于大秦,百国千城,莫不款附。商胡贩客,日奔塞下。所谓尽天地之区也。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①由此不难想象,西夷附洛人员规模之大,场景之盛,恰如石云涛先生所言:“宣武帝即位后,中西交通出现了新的高潮,盛况空前,而景明三年(502)有于阗、疏勒、罽宾等23个西域国家遣使北魏,标志着这一高潮的到来,这个高潮一直持续至北魏末年。”②
近年来,考古工作者多次发掘诸如元睿③、元邵④、郭定兴⑤、侯掌⑥、染华⑦、王温⑧等墓葬,从中出土各类胡俑和陶骆驼等明器,十分引人注目。这些出土明器,不仅是当时北魏洛阳与西方交流往来的宝贵实物例证,更值得一提的是,它们就西域胡人来洛生活情状,进行了形象的艺术展示,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文献记载所阙。
学界对此亦多有论及。以西域诸国遣使朝贡最为频繁的吐谷浑来说,“和历史上其他周边民族政权一样,它的目的不外乎二:一是求得政治上的保护,一是通过贸易(包括纳贡)获得经济利益”。⑨段鹏琦先生对此也有一番深人分析,并认为西域人纷至沓来,是当时洛阳城的一个标识:“随着丝绸之路畅通,西域来洛人口日众,并成为当时洛阳城的一个显著特点。……东西贸易随之迅速活跃起来,奔忙于内地和西域的各族商人,其人数之多,当远在使节之上。”⑩也就是说,这些来洛的西域使节,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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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北魏)杨衒之撰,周祖谟校释《洛阳伽蓝记校释》卷3《城南》,中华书局,2010,第114~115页。
②石云涛:《北魏中西交通的开展》,《社会科学辑刊》2007年第1期,第150页。
③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河南二队:《河南偃师县杏园村的四座北魏墓》,《考古》1997年第9期,第818~831页。
④洛阳博物馆:《洛阳北魏元邵墓》,《考古》1973年第4期,第218页。
⑤洛阳市第二文物工作队:《洛阳纱厂西路北魏IM555发掘简报》,《文物》2002年第9期,第9~19页。
⑥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孟津晋墓、北魏墓发掘简报》,《文物》1991年第8期,第48页。
⑦偃师商城博物馆:《河南偃师两座北魏墓发掘简报》,《考古》1993年第5期,图版壹,2。
⑧洛阳市文物工作队:《洛阳孟津北陈村北魏壁画墓》,《文物》1995年第8期,第26页。
⑨姚崇新:《吐谷浑佛教论考》,《敦煌研究》2001年第1期,第56页。
⑩段鹏琦:《从北魏通西域说到北魏洛阳城——公元五、六世纪丝绸之路浅议》,载《洛阳:丝绸之路的起点》,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第344页。
以朝贡之名,行经商之实。吕思勉先生也曾有论述:“诸外国中,西域与中国通商特盛。西域人在中国经商者亦颇多,实为极可注意之事。此盖由其文明程度特高使然。西胡与中国关系之密,正不待唐、元之世矣。”①王欣先生亦有精辟阐释:“北魏一代,其与西域的政治关系或因内外形式的变化有所起伏,但是双方的经济和文化联系却一直在平稳而持续地进行……经济上,受丝路贸易丰厚利益的驱使,更是有大量的西域胡商持续、不间断地往来于丝路之上,……很多西域胡人也因此在这一时期留居内地……西域与内地持续不断的经济与文化联系,成为维系双方一体化的基础。这也是西域与内地尽管时分时合,但终归一统深刻原因。”②尽管不同学者对此有着不同表述,但其基本思想是一致的,可以肯定地说,胡商贩客大多打着“进贡”的旗号,“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是为当时西域来洛人员的主流。正是在此认识的基础上,我们进一步确信,丝路贸易是北魏洛阳城与西域诸国紧密联系的纽带,也是西域诸国频繁遣使朝贡的主旨所在。
由是观之,北魏洛阳时代,居住在俺 馆及慕义里的西域人员规模庞大,其中胡商贩客是主流,他们大多为东西丝路贸易上的活跃分子,这是毫无疑问的。遗憾的是,关于这些居民的具体情况,由于史书记载所阙,今天已不能详知,幸而考古学界的诸多发掘与出土资料,为我们提供了弥足珍贵的资料。
西域附洛者除经商贸易外,据已出土墓志可知,他们还有或因政治原因举族内附(如康季大家族),或以“代迁户”身份居住洛阳(如鄯乾、鄯月光)等。
《大唐故洛阳康大农墓铭》提及西域康国之康大农,“君讳婆,字季大,博陵人也,本康国王之裔也。高祖罗,以魏孝文世,举国内附,朝于洛阳,因而家焉,故为洛阳人也”。③鉴于康季大的高祖罗在孝文帝时,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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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吕思勉:《两晋南北朝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第1099页。
②王欣:《北魏对西域的经营与治理》,载《西北民族论丛》(第十二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第53~67页。
③周绍良:《唐代墓志汇编》(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第96页。
国徙附洛阳,而四夷馆里的始置时间为景明二年(501)九月,可暂时推测,其国人很可能有随后居于崦嵫馆及慕义里者,较为稳妥。
1931年洛阳老城出土《鄯乾墓志》①。关于鄯乾其人其事,史书不见记载,仅能依据墓志材料作粗浅判断。志文显示,鄯乾年四十四薨于永平五年(512),由此可逆推,其生年当在皇兴三年(469)。我们知道,北魏时期西域诸王常派子弟作为质子“入侍”,以示忠诚,又加上鄯乾之父鄯善王是北魏王朝的重要命官②,因此仅从其家庭背景考虑,鄯乾很有可能是以侍子身份入魏,继而得到朝廷重用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志文显示他曾历任员外散骑常侍、城门校尉,出除征虏将军③等显职,也就是说,鄯乾曾担当过保卫京城的重任,甚至以侍卫皇帝为信任和荣耀。此外,鄯乾墓志明确记载,其为司州河南洛阳洛滨里人,又根据《魏书•高祖纪》记载:太和十九年(495)六月丙辰,“诏迁洛之民,死葬河南,不得还北。于是代人南迁者,悉为河南洛阳人”④的诏令,可以推测,鄯乾是跟随孝文帝一起南徙洛阳的“代迁户”,入洛后持续担任要职,并居住在“洛滨里”。“洛滨里”史书不文,但从其字面意思来看,有城南“洛水”岸边之意,因此,鄯乾是城南居民确凿无疑。
1932年洛阳老城东15公里出土北魏正始二年(505)《鄯月光墓铭》⑤。志主鄯月光是已故车师前部国王长子之妻、鄯善国之女,《魏书•西域传》载:“车师国,一名前部。其王居交河城……世祖初,始遣使朝贡……正平初(451),遣子入侍,自后每使朝贡。”⑥透过这些史料可以发现,车师前部在鄯善西北100余公里,两国地望相邻,相互通婚就是很自然的事情,而鄯月光流寓洛阳死葬北邙的实例,正是北魏时期“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的历史见证。鉴于车师国遣子入侍的历史由来已久,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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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朱亮:《洛阳出土北魏墓志选编》,科学出版社,2001,第26页。
②余太山:《南北朝与西域关系述考》,《西北民族研究》1996年第1期,第8页。
③刁淑琴、朱郑慧:《北魏鄯乾、鄯月光、于仙姬墓志及其相关问题》,《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6期,第13~14页。
④(北齐)魏收:《魏书》卷7下《高祖纪》,中华书局,1974,第178页。
⑤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第47页。
⑥(北齐)魏收:《魏书》卷102《西域传》,中华书局,1974,第2264~2265页。
鄯月光是跟随孝文帝都洛的“代迁户”的可能性很大,如若是,鄯月光是否为俺馆和慕义里的居民,尚待考证。简言之,鄯月光是否为城南居民暂存疑。值得一提的是,有学者认为“志文中虽不显前部王子的名字与事迹,但其妻既葬于洛阳,则王子亦必寄居于洛无疑”①的观点,在史料不足证的情况下,明显过于武断,也就是说,车师前部王子作为侍子,是否也作为“代迁户”来洛,应存疑,这一认识还需要提供更有说服力的证明。
1963年秋,考古人员发掘了北魏洛阳城的一处遗址,该遗址属于官署府庙类建筑,出土了一批不少带有文字的瓦片。这些瓦文的内容,或是工匠的工种及姓名,或显示制瓦日期,其中一块筒瓦刻着“六月十六日麹清里昆”字样。值得玩味的是,“麹清里”这个胡名很有意思。我们知道,“魏”是高昌国姓,“昆”是制瓦过程中的一道工艺,系指削瓦以后打磨瓦面,由此可知,这片筒瓦的匠师,是名为麹清里的高昌人。②鉴于出土瓦文的不完全性,不难想见,西域瓦工麹清里并非个例,很有可能是一个群体,他们附洛后,居住在城南崦嵫馆和慕义里有极大可能性。
以上是笔者目力所及史料所载的西域来洛人员粗略情况。鉴于史书及墓志文本的匮乏,这类人员无论是群像记述,还是个案描写都有概而论之之嫌。但这终究不能阻挡我们的充分想象:俺 馆应是当时四夷馆中最为活跃的客馆。
三 北夷归诚者
根据《魏书》所载,北夷族群主要有蠕蠕、匈奴宇文莫槐、徒何段就六眷及高车等③,其中主要有蠕蠕和高车两个部族,在北魏都洛期间曾遣使朝贡。从史料记载来看,终北魏洛阳时代,蠕蠕纳贡次数多达17次,高车则为6次④。这些北夷南附者,大都安置在燕然馆及归德里居住,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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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刘明恕:《洛阳出土的西域人墓志》,载《洛阳:丝绸之路的起点》,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第205页。
②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洛阳工作队:《汉魏洛阳城一号房址和出土的瓦文》,《考古》1973年第4期,第209~217页。
③(北齐)魏收:《魏书》卷103《蠕蠕等传》,中华书局,1974,第2289~2313页。
④根据(北齐)魏收《魏书》卷7下《高祖纪下》、卷8《世宗纪》、卷9《肃宗纪》、卷10《孝庄纪》、卷11《前废帝广陵王等纪》统计,中华书局,1974。
降附人员(包括侍子)和朝贡使节。
降附人员。《魏书》记载:正始四年(507)十二月,“蠕蠕、高车民他莫孤率部来降”①;神龟二年(519)冬十有一月,“蠕蠕莫缘梁贺侯豆率男女七百人来降”②;正光元年(520)十月,“肃宗临显阳殿,引从五品以上清官、皇宗、藩国使客等列于殿庭,王公以下及阿那瑰等人,就庭中北面……又引将命之官及阿那瑰弟并二叔位于群官之下……(正光)二年(521)正月,阿那瑰等五十四人请辞,肃宗临西堂,引见阿那瑰及其伯叔兄弟五人”③;“正光元年(520),蠕蠕主郁久闾阿那肱(瑰)来朝……处之燕然馆,赐宅归德里”④;正光二年(521)五月,“婆罗门为高车所逐……十二月……(婆罗门)为州军所讨,禽之……五年(524),婆罗门死于洛南之馆”。⑤《北史•斛律金传》亦载,敕勒部族首领斛律金投降北魏,“魏除为第二邻人酋长,秋朝京师,春还部落,号曰雁臣”⑥。从上述资料不难看出,蠕蠕、高车民他莫孤率部、蠕蠕莫缘梁贺侯豆率男女七百人、阿那瑰及其二叔等五十四人、婆罗门、斛律金等人员皆为降魏归顺人士,他们在洛期间,应居住在燕然馆及归德里,尤其是“婆罗门死于洛南之馆”,此馆应是洛水南岸的燕然馆无疑。
朝贡使节。《魏书•蠕蠕传》记载:“正始三年(506),伏图遣使纥悉勿六拔朝献”,“永平元年(508),伏图又遣勿六拔奉函书一封,并献貂裘”,“永平四年(511),丑奴遣沙门洪宣奉献珠像”,“(延昌)四年(515),遣使俟斤尉比建朝贡”,“(熙平)二年(517),又遣俟斤尉比建、纥悉勿六跋、巩顾礼等朝贡”,“神龟元年(518)二月,肃宗临显阳殿,引顾礼等二十人于殿下”⑦,“正光四年(523)春二月,蠕蠕后主侯匿伐来朝京师”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