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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来日本了啊,今天是和我丈夫约好了吗?”
“好久不见,今天是和老夫人约好过来的。”
“和婆婆?什么事呢?这位年轻的小兄弟是?”
“是老夫人的客人。”
“哎呀说起来……对了,今天婆婆还问客人到了没。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是茶道的老师……哎呦哎呦。”
我俯首鞠躬,面前的这位女士向我自报姓名:宫下纪美子。
“没关系,进来吧。我让人备茶。”
室内跟宽广的庭院极为相称,墙上挂着油画,陶器花瓶里摆着没见过的花。说不定在某个角落还能看到女仆。
“这边,怎么了?”
跟西洋建筑绝配的男人一个劲地催促我,穿过像会议室一样大的客厅,进到里面的房间。理查德对着镜子整理着仪容,还朝我瞥了一眼,示意我也整理一下。我赶紧理了理头发,然后理查德敲了敲厚重的门,像是用人的年轻女子通报了一声:“我把客人带过来了”,然后向我们行了礼。
我跟着理查德进门了。
房间很白。
蕾丝窗帘,绒毛长长的圆绒毯,套着白色外罩的大大小小的沙发,窗边小巧的装饰物以及微弱香甜的花香。
正中央有一位坐着轮椅的女士。
“欢迎过来,我叫宫下妙。不好意思不能站起来打招呼。”
这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优雅美丽的奶奶。她穿着白色罩衫,外面套着一件嫩绿色的针织衫,半白的头发用玳瑁发饰轻轻挽起,腿上盖着一块蕾丝膝毯。应该有近七十岁了吧,是个小巧精致的人。
理查德深深屈膝,垂下头,就像拜见女王陛下的骑士一般。
“能再见到您深感荣幸,我带来了约定好的物件。正义,来这边。”
“……您好,初次见面。我叫中田正义。”
我低下头,眼神散乱,嘴巴直打战。宫下女士微微一笑。
“事情缘由我已经从理查德那里听说了,您应该知道我的事了吧。”
就是这个人。
被外婆偷了戒指,为了维护两家颜面而卧轨的那位大小姐—当然,是大约半个世纪前的。
“正义,把之前你在咖啡厅讲的关于你外婆的故事说给宫下女士听,长话短说。”
“慢慢讲没关系的。正义先生,请选张椅子坐吧。理查德先生,您没事的话可以逛逛庭院。藤蔓蔷薇已经开到最后了,但还是很漂亮的。”
“如果不打扰的话我想留在这儿。”
宫下女士微微一笑。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我望着理查德的脸。宝石商人露出一副“事到如今还犹豫什么”的表情,轻轻点了下头。
我在套着外罩的沙发上坐下,宫下女士滑着轮椅来到我身边。通透白皙的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
我再一次讲述了外婆过去的故事。
为什么成了扒手,是怎样的人,有多么痛苦,对我有多温柔。希望能让宫下女士理解外婆的悔恨和歉意,但也要注意不能让人家觉得我在找借口。
不知道有没有顺利传达给对方,不过宫下女士一直在默默听我讲述。
她纤瘦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频频点头,眼里泛着泪光。
在讲到把戒指委托给偶然认识的理查德时,房间里的挂钟轻轻报了时。这是第二次响了,好像三十分钟响一次。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了。我回头看理查德,他跟刚刚那位女士两个人,站在房间的门口,默默注视着我们这边。用人端着咖啡,似乎宫下女士之前用眼神示意她不用过来。
“……片仓女士,请给我一杯水。我真是的,流了这么多眼泪。”
“正义,话太长了。夫人,您不用勉强。”
“没关系的,理查德先生。如果说我活到现在有什么理由的话,肯定是为了今天吧。”
趁宫下女士端着花色茶杯补充水分的时候,我站起来端了咖啡,润了润嗓。咖啡有些变凉了。这两天好像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一样,我原以为这些话有可能会被我带进坟墓。而现在讲给了几乎是第一次见的人和真的是第一次见的人,但在记忆里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我把杯子放回去,站着发呆。这时候理查德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对了,还有戒指。
我从背包里取出戒指盒,给宫下女士看了粉色蓝宝石。
宫下女士轻轻笑了,伸出右手。我把戒指放到她手上,宫下女士用左手手指捏住戒指,举起来对着铃兰形状的吊灯。切割完美的宝石在真正的主人手中闪闪发亮。
宫下女士满足地笑了,然后再次把戒指放回了我手里。
“这应该是属于你的。”
我瞪大了眼睛,宫下女士示意我坐下。
这次轮到她开始讲述了。
故事发生在经济高度成长期的东京,在尚有寒气的四月。妙女士说自己今年有六十八岁了,不过当时只有二十岁,娘家本姓上村,她的原名叫上村妙。而且当时已经与人订婚了。她们家是战后靠着食品进口起家的,刚创业的时候形势一片大好,但过于看好经济繁荣的景象,回过神来已经失去了市场,欠下巨债,沦落到要么全家自杀,要么连夜逃跑的地步。有得就有失,现在也是同样的道理。
为了摆脱困境,她的父亲想了个起死回生的对策—接受竞争企业的收购。父亲为了守住董事长的位子所做的疏通,就是把女儿嫁给对方的社长。那是一个比妙女士大三十多岁,有好几个情人的男人。
妙女士说她当时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嵌着粉色宝石的婚约戒指据说是在国外搞到的稀罕物,估计能值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吧。
她一个人独自徘徊在银座,看着在商场工作的那些女性,一不留神走到了新桥附近,之后乘上了山手线,那是与她家相反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几站,她恍恍惚惚下了车,发现左手的戒指不见了。
“那个瞬间直到现在还仿若昨日一般清晰,我真的一点也不觉得伤心。虽说宝石无罪,但对我来说那枚戒指就像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锁。”
妙女士笑了,她觉得好像冥冥之中有人为她打开了牢笼。
当然这件事不是能一笑置之的。家里炸开了锅,父亲怪罪妙女士并打了她。即使这样居然也没有觉得伤心,妙女士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是个不孝的女儿。比起全家陷入不幸,她更受不了自己一人承受不幸。
“当时我觉得反正我对这个家已然无用,活着也无济于事,于是打算第二天在相同的车站自杀。虽然跳下去了,但是只有半条腿被夹住,没死成。救了我的人说能得救简直是奇迹,但自从那天开始我成了家里最麻烦的人。婚约作废,右腿动弹不得。我甚至觉得这一生都要在狭窄的病房里度过了。但没想到当时负责照顾我,操着一口上方[4]方言的可爱医生看上了我。”
人生真是无法预料呢,微笑着的妙女士看起来真的很幸福。她有个儿子,现在跟儿媳一起生活,还有个上小学的孙子。
这样的表情,我的外婆至死也没露出过一次。
“怎么了?”看到我在发呆,妙女士歪了歪头问道。“抱歉。”我低下头,试图平复心中的五味杂陈。没能还回去的粉色蓝宝石戒指在手中闪闪发光。
“外婆她,一直留着这枚戒指,她一定是下定决心不打算原谅自己。但是我……喜欢外婆,想要结束这一切。拜托了,能请您收下它吗?”
之后我没再说话,妙女士叫了我的名字。用人女士中途几次试图打断,但妙女士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正义先生,您喜欢宝石吗?像理查德先生那样了解吗?”
“不,我完全不了解……只知道这枚戒指。”
这样啊,妙女士温柔地笑了。
“听我说,每一块宝石都有自己的‘宝石语’。钻石是‘永远’,祖母绿是‘明晰’‘欣喜’等。据说不同国家、不同年代,即使是相同的石头也有各种各样的寓意。”
是吧,妙女士看了看理查德。宝石商像个能力出色的执事一样回应了。
“我喜欢的粉色蓝宝石的宝石语是什么来着?”
“应该是‘献给弱者的正义’。”
正义。
我愣住了,妙女士伸手抚摸着我的脸颊。
“那个时代,不论是您的外婆还是我、我的家人,还有您的母亲,我们都是‘弱者’。但谁都没有帮助我们,我们只能咬牙忍耐。即使是现在,真正处于困境中的人也还在忍耐吧。”
“但是因为我外婆的错,您……”
“都是天命,我从没有过半分怨恨。正义先生,请一定要成为一个帮助弱小的人。就像帮助了遭遇困难的理查德先生那样,那是正确的事。今后看到这颗宝石,请一定要想起我的请求。还有一件事,能帮我跟您外婆捎句话吗?请代我向她说声谢谢,请她放下心中的重担,安心地长眠吧。请一定要帮我带到,拜托了。”妙女士微笑着,然后调皮地向用人示意:“已经结束了哦。”
出邸宅之前因为太难为情我就忍住了,非常努力地忍住了。但刚出门,我的眼泪就哗啦哗啦掉下来了。理查德愣住了。“真没出息,振作一点。”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把看起来很贵的手帕递给了我。出租车司机虽然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但似乎也没有勇气向哭鼻子的男人和模特一般的外国人搭话。真是丢脸了。
一直到了新神户站,我才有心情看周围的风景。
“吃吗?”
理查德递给我一袋包子。关西连锁店的纸袋里,放着分成小份的中华料理。一半以上都是冷冻食品。
“好像卖得最好的就是这个肉包,说是怎么都吃不腻。”
“您知道多少?关于戒指。”
听我这么一问,理查德漫不经心地咬起了包子。我吃了一惊:穿西装的俊男也会站着吃东西啊。被自己世俗的想法一闹,眼泪都收回去了。吃完之后理查德开口了。
“我与宫下夫人一家有好几年的交情了,也曾听说过与老夫人坎坷的一生相关联的宝石。刚看到您的戒指时我也不信会有如此巧合,但鉴别专家口中关于宝石的打磨工艺以及戒指的制成年代都与老夫人的描述一致。而且在日本有如此年代的帕帕拉恰蓝宝石,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确信无疑了。我把照片发给宫下先生之后,老夫人立马提出想见一见你。”
“帕帕……啥?”
“帕帕拉恰,是指透着独特橙色色调的粉色蓝宝石。”
“帕帕帕、帕帕拉?”
“帕帕拉恰,源于僧伽罗语‘红莲之花’,是斯里兰卡的土著语言。”
斯里兰卡,在高中地理上好像听过这个名字。理查德似乎看穿了我的不解。
“是印度洋东侧的岛国。首都的名字很长,挺有名的[5]。”
我快吃完包子的时候,理查德继续往偏离的方向展开了话题。
“这是我的私事,我的祖母出生于斯里兰卡的一个叫拉特纳普勒的城市。自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产出以来一直到现在,帕帕拉恰蓝宝石只产于这个城市的矿山。”
那,这块宝石也是?
我向理查德投去确认的眼神,他沉默着轻轻点头。
外婆的戒指上的宝石,产自理查德祖母的故乡。
“这着实让人感兴趣。产自斯里兰卡的矿石在欧洲经过打磨,又漂洋过海来到日本。按照日本的话来说,‘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回程的新干线出发了。我打开钱包,拿出车票金额两倍的钱递给理查德,他一脸惊讶。
“交通费,刚才您刷了信用卡吧。”
“这是一直照顾我生意的宫下先生的请求,不是慈善事业。”
“跟那个没关系,我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状况才做兼职的。”
“与其说你通情达理,倒不如说你固执。”
“这是天生的性子,这个国家可是有‘仁义’精神的。”
“正如您所见,我是个外国人,并不熟悉这个国家的文化风情。”
嘴可真伶俐。看到我苦笑,理查德放松了神情。不在一个频道的对话就此打住。我问出了一件无论如何也很在意的事。
“第二次在咖啡厅见面的时候,您不是说‘有失窃的可能’吗?为什么要兜圈子呢?既然您都知道了,就不用费这么大工夫了啊。”
“因为当时不清楚您委托我鉴别粉色蓝宝石的真正目的。”
“目的?”
理查德喝了一口在车站售货亭买的矿泉水,平静地开口了:“最近将日本的宝石饰品在印度或是中国转卖的生意很火,但他们并不会轻易对没有鉴别证书的高价宝石出手。毕竟这是鱼目混珠的市场。”
“我不是说了是外婆的遗物吗?”
“大多数骗子都会谎称是‘遗物’‘传家宝’。原本就是被盗过一次的戒指,我会觉得它被转手到毫无关系的人的手里也很正常吧。十有八九您跟宫下家毫无关系,正在为如何处理来历不明的戒指而犯愁。只要采取留有余地的询问方式,有恶意的人会搪塞推托,毫不知情的人会慌忙否定。当然我实在没想到您会做出这种憨厚正直的老好人的反应。”
"……"
“有个词叫试金石,这个词的真正意义就在于此。”
“今天的车票钱,我就心怀感激地让您代付了。”
理查德眯眼笑了一下。刚好这时路过的车内售货员小姐突然提高了音调,这大概不是偶然吧。有着精致五官的高颜值美男像是要打盹一样把胳膊杵在座位上,望着坐在过道席的我。
“像这样可爱一点,应该会活得更轻松吧。正义的伙伴先生。”理查德再一次叫了我的名字,然后眯眼笑了。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得意,一字一句好像别有深意。
还没等我开口反驳,理查德就说要睡了,转身背向过道。还真的是秒睡,一直到东京站也没醒。本来打算把车费塞到他外套里,但万一被周围人猜测怀疑就不好了,最后我放弃了。
在月台分别的时候,理查德把装有中华料理的袋子塞给了我。我说不好意思收,但是宝石商在最后又说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
“我没说让您自己吃。”
“欸?跟你一起?”
“不是。”
回趟老家吧,理查德提醒了我。他好像并不是单纯想让我把今天的事报告给母亲。
“您应该还有要说的话吧,可能比您想的还要多。那我就告辞了。”留下这句话,身穿西装的宝石商人消失在人群中。
我心里像被施加了什么神奇的魔法,乘上中央线到达新宿站,奔向了小田急的月台。到达东京和神奈川交界的小城最多需要四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