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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再会,正义的伙伴先生。”
理查德先生微微一笑。我顿时哑口无言,大概,不用多说,是因为太美了吧。不仅仅是脸,还有他的一举一动,全部。
出租车的橙色尾灯逐渐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上。
赶上了近乎末班的山手线电车,我回到了位于高田马场的公寓。许久未看手机,我发现有一封邮件,发件人是“裕美”,我的母亲。
“还好吗?我很好,接下来要去上夜班了!”
她好像还挺好。因为现在是一个人住,所以我们经常互发邮件。
我穿着短裤加运动衫,“我今天帮助了一个人。美得惊人。不知道是不是模特。”一口气打完这些,结果还是全部删掉了,然后像往常一样打出“辛苦了。我很好,现在要睡了”发过去了。也没必要特意跟母亲报告这些日常琐事。
之后,我用手机查了一下名片上的公司名称。“étranger”好像是法语,意为“异乡人”。宝石店的网页倒是搜到了,只是语言仅支持英语和中文,这可难倒我了。好像没有开通网购,是在哪里有实体店吗。总之确实是家宝石店。
这大概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偶然吧。
我打开冰箱门。最近也没心情做饭,冰箱里只有些易储存的食物和调料。还有就是,在没使用的冷藏室里放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
许久没有拿出来了。
布料盒子里装着一枚白金戒指,镶嵌着一颗粉色的宝石。
我第一次摸到银座三越百货的狮子像的鼻子,滑溜溜的。
从地铁银座站出站,映入眼帘的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世界。中央区,是东京二十三区中面积仅大于台东区的一个区。不同于新宿有着浓厚的商业气息,也不像涩谷原宿那样喧闹。不高不低的建筑物就像高级便当的配料一样,一座一座摆放得整整齐齐。街头那些为时尚广告或大厦配置的广告屏感觉就像是人类硬挤出来的空间。即便如此,缝隙之间还保留着复古的钟塔以及铜像。
我在三越百货附近的咖啡连锁店的二楼等着,到了约定的时间,那个拥有让人一眼万年的绝世美颜的男人拉着新买的黑色行李箱走过来了。那景象可真是有趣。所有桌上的客人就像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似的,脸都转向同一个方向,目光追随着这位有着人形的美丽生物。这是上野动物园的熊猫吗。
理查德身穿一套藏青色西装配衬衫,轻轻抬手向我打招呼。我给他打了电话,他欣然提出见面,说是因为看不到实物没法谈。我是学生,行动更轻快些,所以把见面地点交给他来选了,结果就是现在这个地方,位于银座的正中央。
如行走的西装广告一般的男人在我对面坐下了。而我穿的则是长裤加针织衫。
“之前真是谢谢您了,近来如何?”
“没事,还好……您的日语还真是流利啊。”
“语言也是很重要的商业工具嘛。”
理查德的盘子里只有烤制点心和水。我感到有些意外。明明饮料更便宜。
还没喝咖啡,我端正身子,进入了正题。
“我把戒指带来了,想请您帮忙鉴定。”
我从背包里取出黑色的小盒子。打开盖子,里面是嵌着粉色宝石的戒指。宝石也就跟大头针尾端的塑料小球一般大小,不过形状被打磨得很漂亮,在光下熠熠生辉。长宽基本相同,是一块圆润光泽的宝石。银色金属制的戒指上没有刻字,也没有刻印的痕迹。
这是我拥有的唯一一件宝石饰品。
“这应该是粉色蓝宝石吧。”
“真的吗?我在网上查过,但是不确定。”
理查德听后微微点头。我继续说下去:
“这是我外婆的遗物。外婆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去世了……她一直坚称这是假的。”面前的宝石商人略感惊讶,我接着说道:“确实很奇怪吧。但是我家只有这一个宝石,我和母亲对这方面也完全不了解。就这样不清不楚下去心里也难受,所以我就想到找专门的人鉴定一下。”
“钻石以外的宝石鉴定工作称为‘鉴别’,所以您的委托就是鉴别吧。您想要知道的不仅仅只有宝石的真假吧?”
“是真是假现在就能知道吗?”
“一定程度上。”他点点头。不愧是专业的,果真如此啊。
“不过最近赝品也做得很逼真,也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您能仔细确认一下。”
我想把宝石暂时交给理查德,他却露出严肃的表情,持续了片刻。
“那个……不可以吗?”
“像这样贵重的东西一般是不会交给第一次见面的人的。”
“我们不是第二次见面了吗?”
“几乎算是第一次见面吧。万一我要是比上次在代代木公园遇到的醉汉还要恶劣的坏人,想从您手里骗取戒指的话,您外婆的贵重遗物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差点不自觉地笑出来,果然说到了这里。我曾经读过的杂志上也有写道,宝石是高价贵重物品,所以宝石生意最关键的就是信赖。这个人是做正经生意的吧。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但您要真是坏人也就不会这么说了吧。还是说您在考虑我反而是坏人的情况?把假的交出去想要骗真的。没关系的,我上下左右把戒指的各个角度都拍了照片,并且在便利店打印了两份,给您一份。其他还需要做什么呢,要不盖个骑缝印?”
这才真是“几乎”第一次见面才会做的事,也不指望对方能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单纯想知道这块宝石的事而已。
即使我这样解释了,理查德先生还是保持沉默。可以的话真希望他能信任我,毕竟我们也是一起在派出所报了个人信息的交情。
“还有就是,我没多少钱,鉴别的费用大概需要多少呢?”
“日本国内的机构一般三千日元,最多五千日元左右吧。”
“这么便宜!啊,不好意思。网上写了需要好几万日元。”
“如果是在美国的专业机构下单,拿鉴别证书的话大概需要花好几万。如果在日本国内的机构也可以接受的话,就是我刚刚提到的价格。可以吗?”
“可以,只要能搞清楚就行。大概要多久呢?”
“快的话一周,慢的话大概一个月。”
“那就拜托了。”我低下头说道。宝石商人点了点头。太好了,应该没问题。
我喝着咖啡,这时,理查德先生转了话题。
“中田先生是大学生吗?”
“咦?之前您不是还叫我正义吗?”
“您不是中田正义先生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不用称呼我的姓,反正我也比您小。”
“这可不行,因为现在您是我的客户。”
“您真的不是日本人吗?”
理查德先生露出端庄俊美的笑容,喝了一口杯里的水。他看起来不打算吃那块烧制点心。因为带着包装,可能是打算带回家吃吧。看来不想点饮料的人也有进到咖啡店的方法。之前那瓶瓶装绿茶也没喝,这个人大概有自己的习惯吧。我就当没看见继续喝着咖啡,好久没喝非罐装的现做咖啡了。
理查德从行李箱里拿出装着A4纸的文件夹和圆珠笔。A4纸上印着三个字母,大概是鉴别公司的名字吧。在我签好字,填写高田马场的住址时,理查德先生用相机拍了几张戒指的照片。我提醒他正如刚才所说,我已经拍过了,然后把装照片的袋子从背包里拿出来递给他。他说是为了以防万一,谨慎为上。
“这是一直以来的传统做法吗?”
“是的,宝石的历史是充满欺骗与窃取的历史。为了保全消费者和销售者双方的利益,安全第一是自古以来的传统。”
“太好了。”
我跟他说了几个下次能约的日期,理查德先生表示会给我打电话。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理查德突然开口:“还有一件事,刚才听说您的外婆是在您上高中的时候去世的,自那以后到现在,您都没想过去附近的宝石店吗?委托鉴别的话在任何一家店都是可以的。”
“一直没机会,我连戒指的存在都快忘了。之前偶然遇到您,就觉得是冥冥中的缘分吧。”
理查德的脸上闪过一丝忧郁。这个仅仅是闭上眼睛这一个动作就能让路人神魂颠倒的西装男人喝了一口杯里的水,抬起脸来。
“我接受您的委托。大概在下个月的月初或中旬,有结果后我马上联系您,中田先生。”
“不用这么毕恭毕敬啦。那就拜托您了,理查德先生。”
我微微低下头,宝石商人眯起眼睛轻轻笑了一下。为什么呢,我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吗?
“仅仅是被称呼姓就觉得对方很恭敬,这样的人在日本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在日本?对哦,在说英语的国家直呼其名是比较普遍的吧,大家都是这样。我只是单纯觉得被人叫姓不太习惯,我名字还是挺好记的吧。”
“我也不太适应‘理查德先生’这个称呼。”
“那就,理查德?”
宝石商人莞尔一笑,似乎在说可以。他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三十岁左右,但是笑起来显得更加年轻了。这个人究竟多大呢?虽然我很想问,但不巧错过了机会。
我们握了握手,走出店门,理查德往新桥站方向走了,我不自觉地目送他离我远去。大概是感到不舍吧—对行李箱里的戒指。
我凝视着宝石商人的背影,心中默默祈祷,你可要做好你的工作啊。
大学二年级刚开始的两周,时间快得可怕。樱花散落,樱树长出了嫩芽,薄外套也换成了风衣。研讨会已经开始讨论暑假兼职的话题了。
约定见面的地方是银座的一家咖啡厅,在和光百货钟塔的背面。店里的墙壁整体有着巧克力一样的颜色和质感,间接照明也很时尚。因为是工作日的白天,所以客人比较少。
理查德提前过来了。我说了句久等了,然后坐在他对面。
“怎么样了?”
“很荣幸见识到了十分珍稀的东西。”
理查德先是把粉色蓝宝石还给了我,表情僵硬。
“这枚戒指确实是您外婆的遗物没有错吧?您还知道其他关于这枚戒指的事情吗?”
“为什么这么问呢?”
听到我的反问,理查德面不改色,说道:“这枚戒指有可能是失窃物品,您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仰头望向天花板,轻叹了一口气看向理查德。即使眉头紧蹙也还是那么美。他一脸茫然,大概是因为没想到我会有如此反应吧。
我笑了,一阵狂喜。内心松了一口气。
“你……真是太厉害了!是货真价实的宝石商人啊!厉害,真是厉害!”
“请保持安静。”
感受到冰冷的视线,我闭上了嘴。兴奋过头了。
理查德一直保持沉默,如森林一般。那双颜色深浅不一的眼睛注视着我。我觉得美的东西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的。仅仅是存在就能净化万物,让人无法起邪念。我连自己家信仰的宗派都不清楚,但只要是去寺庙就会不自觉地合掌,现在跟那种感觉很相似。理查德是这样,这枚戒指也是这样。
“能请您解释一下吗?”
“很抱歉瞒着您,‘外婆坚持这是假的’这句话是骗您的,这只是为了拜托您帮我调查的借口。但是其他事情都是真的。这确实是我外婆的遗物,同时也是失窃物。说来话长,您能听我慢慢说吗?”
“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我低下头表示感谢。这一次,理查德要了一杯水,我点了杯欧蕾咖啡。喝完之前不知道能不能讲完这段故事。
“那就从我外婆在东京做的事开始讲起吧,已经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了。”
我外婆名叫叶初,当时住在东京,她是一名扒手。
她出生于二战前,战后与退伍军人结婚了。他从南方的战场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但失去了家,也失去了家人。因为空袭全部烧没了。虽然听起来很残酷,但在那个年代也许并不稀奇。因为我外婆也是如此。
她本想与丈夫相依为命,但是丈夫患了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喝了酒就会家暴。他不断地找工作,不断地被开除。两个人都没有可以投靠的亲戚,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军人抚恤金。听说外婆在生下我母亲之前有过两个儿子,但都夭折了。
外婆一直在忍耐,但在第三次生产生下女儿之后终于做出决定。大概是无论如何都想保住这个孩子吧。外婆决定舍弃这段看不到未来的婚姻,带着孩子在无依无靠的东京生存下去。但当时根本找不到可以边育儿边工作的活儿,就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在这种勉强度日的生活中,外婆做出了选择。
于是她成了一名扒手。
不知道是不是原本就手巧,外婆简直是扒窃的天才。据说一开始是在公交上扒窃,后来慢慢转到山手线了。警察送她绰号“神偷初”。她从兜里顺钱包的手法太过机巧,根本看不清。目标只有富裕的男人,扒窃的物品仅限手表和现金,钱包不会偷个底朝天而是会留下两成。她很重情义,到手的收成会分给为贫所困的同伴。她也不惧怕地痞流氓,有自己的一套做派。
外婆就是用这些钱养育了我的母亲。
这不是外国的老故事,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发生在东京的故事。提到那个年代可能会想到奥运会、“古朴美好的昭和风”电影吧,但在经济繁荣的背后,公害病频发。大家都很贫困,所以想要快速致富,就是这样的年代。集体不会在意细节,只顾一个劲地往前冲,结果就会留下荒芜之地,落下掉队的人。
我的外婆也是在“荒地”求生的人之一,是没有享受到战后繁荣带来的恩惠的掉队人。就像被那个时代抛弃了一样,一直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个国家的角落。
在某个春天的傍晚,外婆在车站嘈杂的人流中寻找下手的机会,这时她注意到一位孤身一人等电车的年轻女孩。女孩可能还不满二十岁,看起来是不谙世事、家世很好的大小姐。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一枚戒指。
女孩整理头发的时候,鲜亮的粉色石头闪闪发光。像是融合了傍晚的晚霞,美得醉人。
那一刻,外婆觉得自己和那位女孩不像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那女孩就像是住在天国的天使,只是出于对人世间的些许好奇才踉踉跄跄走下天国的阶梯。
外婆和这位大小姐乘上了同一班电车。
就在山手线还没停靠下一站的这段时间,戒指成了外婆的囊中之物。
如果是平时的话,扒窃来的东西不等焐热就会拿去变现,但那天一整晚,外婆都在盯着套在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在那个年代,能拥有结婚戒指的只有有钱人。外婆与母亲两人生活在平民区中最多只有四叠[3]的小房间里,没有灯罩的白炽灯泡忽亮忽灭。在这样的环境下也顾不上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