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皇上不准这样讲话!”丽贵太妃呵斥女儿道。丽贵太妃是满州正红旗人,主事庆海之女,生于道光十七(1837年)年二月二十七日,这时才刚刚三十多岁,却已憔悴不堪。咸丰帝死后的那两年,她几乎是日夕以泪洗面,一半是思念先帝,一半是受了慈禧的气,幸而懂事、体贴人的荣安公主在身边给以安慰。这几年,她像是想开了,其实是心如槁木,只以供佛念经打发日子。如果说还有使她不放心的事,就是膝前的这个娇女,也就是这个原因,大公主虽指配给一等雄勇公符珍,丽贵太妃却悄悄跟慈安太后要求,希望把女儿多留两年;再说,荣安公主也更舍不得离开丽贵太妃。慈安太后一向很照应她们母女,自然允许了。慈禧太后却根本不理会这件事。荣安公主的婚事什么时候办,也就自然无人提起。
同治帝不像他的生母那样,他一向很敬重丽贵太妃,也是由于荣安公主的缘故。这位庶母对他也很好。她常想:慈禧太后垂帘听政总有结束的一天,等到皇帝成年亲政,凡事可以做主了,自己的后半生或许有几天舒服的日子,而且女儿、女婿也要靠皇帝的恩典。可是皇帝与先朝的妃嫔们见面,行迹上应该是疏远的。所以丽贵太妃照例问过皇上几句话,又嘱咐女儿几句,便回到自己屋里。
荣安公主一见弟弟就特别亲切,谈话自然提到载淳的婚姻大事:“听说明年二月里选皇后,要让皇上自己选,到时,皇上可得好好放开眼来挑啊。”这也正是载淳要向她谈的事。他说:“姐,我倒正要问你,你看哪个好啊。”未来的皇后,一选再选,这年二月里选得只剩十个候选的。在八旗贵族中私下谈论,大都认为崇绮的长女雍容华贵,德才俱胜,足以母仪天下,这也正是慈安太后的想法。可慈禧太后却十分固执地认为还是凤秀的女儿好。荣安公主自然也听到这些了,尽管她也有自己的想法,但她最识大体,像这样立后的大事,决不可根据个人好恶表示意见,因为这像拥立皇帝一样,是关系到国家祸福的大事。因此,荣安公主对载淳说:“这是皇上也是国家第一等的大事,总得皇上自己拿主意。谁也不能胡说。”同治帝有点激动地说:“我就是没有主意才问你。说实话,这件事除了你,我没有第二个可以商量的人。”最后一句话激发了荣安公主做姐姐的责任,然而依旧不便明言,只好说:“普通人家有这么一句话:‘娶妻娶德,娶妾娶色。’立皇后总要以德行最要紧。”载淳同:“那么留下的那十个人,谁的德行最好呢?”荣安公主摆着手说:“皇上别再问了,还是由你自己去比较,去选择,免得后悔。”
他们的话题又转到同治帝的功课上。慈禧太后只知玩弄权术,荒淫逸乐,同她的儿子并无感情。她把宫里的戏班子经营得很出色。她也不管戏的内容如何,经常把载淳带在身边听戏。载淳自小耳濡目染,长大成人后常与伴读的奕的儿子载澄在一起粉墨登场,作儿女痴态,眉目传情,却变得对诗书不感兴趣,功课常常荒废,结果他“语言寒吃,诗亦无成诵者”,“论文多别字”,“读折不成句”。为此他多次受到慈禧太后的指责,但却收效甚微。荣安公主提起同治帝的功课,同治帝便不好意思地脸红了。荣安公主语重心长地说:“皇上将来是太平天子,总要想到千秋万世的基业,大清朝的天下,国家的息乱平患,都全仰仗皇上了。皇上在书房里吃苦,就算是为天下臣民吃苦,功课应该不断长进。皇上要好好儿训训载澄,可不能同他一样啊。”荣安公主说得委婉恳切,同治帝不胜内惭,除却连连点头外,无言以答。
(五)冲破藩篱
同治十二年,荣安公主已经十九岁了,因为舍不得离开生母丽贵太妃,还没出嫁。慈安太后又来关心地劝说她们母女,说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荣安公主出嫁后多回来看看丽贵太妃就是了。母女俩这才勉强同意。
符珍,瓜尔佳氏,是咸丰朝十额驸辉堂的后裔,少年时常陪同治帝游玩。后来他承袭了一等雄勇公的爵位。历任散佚大臣、副都统、护军都统、御前大臣、都统、内大臣等职。
丽贵太妃与荣安公主既已同意,慈安太后便让同治帝以他的名义赐给荣安公主府第。府第在德胜门内,周围环境很好,并把附近玉泉山泉水引入了府第,先朝皇帝所赐给公主的府第很少有这么好的。这也算不枉同治与荣安公主姐弟一场。慈安太后给荣安公主定了八月初六这一双月双日的良辰吉日,按照清宫公主出嫁的仪式,提前几天把荣安公主的嫁妆送往额驸府第,由宫中太监们用许多张大桌子抬着送去,以显示嫁妆多并以此为荣耀。到出嫁那天,迎亲的娶亲太太来到宫中为荣安公主上妆,她们由家里人口齐全且年长的全福女客担任。送亲的送亲太太去府第扶持新娘子,她们也由人口齐全且年长的全福女客担任。一路花轿,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吹吹打打,煞是热闹。这天荣安公主和丽贵太妃难舍难分,都哭成了泪人。
按清朝的定制,公主出嫁后,皇帝赐给的府第,由公主的保姆照料。额驸和公婆另住别宅。公婆见公主要行三跪九叩大礼。额驸和公主夫妻相会,要经过公主宣召,而每次宣召都要得到保姆同意。保姆权力很大,公主的宣召要想得到准许,须给保姆送小费等许多好处,以贿赂保姆,否则,保姆就以种种理由和借口,加以阻挠。每次小费要不断加码,仍不能满足保姆贪婪的欲望。一般说长住深宫的公主多柔懦面软,况且在封建社会里作为一个女子应该是无欲无望的,而一个尊贵无比的公主更应该具有高洁的威仪。因此,公主对这种儿女之情是不好意思向父母诉说的,即使流露出这种情绪,也会遭到皇帝、皇后的斥责,公主只能极痛苦地忍受着。保姆正是抓住了这种心理而大肆榨取钱财。所以,大多数公主与额驸名为夫妻,实如路人,鹊桥相会一年也只有一二次,故清代公主很少有生子女的,患相思病而早薨的很多。如果公主先额驸而亡故,按定制要将额驸迁出并把府第收回,其中所有家具、器皿、服饰等则全归保姆所有,这就更增加了保姆的贪婪心理。因此,清朝公主的婚姻一般都不美满,许多都年轻时抑郁而亡。
荣安公主下嫁符珍后,在宣召符珍相聚时,也同样受到保姆的箝制。除洞房花烛夜外,一直没能与符珍见面,多次宣召都让保姆以种种理由给辞回。荣安公主十分气愤,实在忍无可忍。贵为金枝玉叶的公主,却没有人身自由,竟然受制于保姆,可这种事是不便向皇上或其他人明说的。好在皇上是她感情极深的弟弟,他们在一起谈话是很随便的,这一点似乎是不用忌讳的。但作为一个公主,威仪与端庄还是应该有的,要想两全其美不妨策略一些。有一次她借回宫看望丽贵太妃的机会,见到了同治帝。姐弟俩因久未见面谈起话来特别亲密。同治帝与符珍是少年时代的好朋友,谈了一会,同治帝就问:“符珍可好?”荣安公主故作惊异:“我从未见过符珍!”同治帝笑了:“怎么,把你的额驸先给忘了。”荣安公主显得很委屈:“皇上不知道,我下嫁几个月了,还没有见过符珍呢!”同治帝半信半疑:“怎么会有这等事,为什么呢?”荣安公主这才道出了真相:“保姆不允许我和符珍相会。”这句话立时引起了同治帝强烈的同情,他想到姐姐从小就受到他生母的冷落,现在竟然还要受保姆的气,又联想到自己在选皇后时所受到的种种干预,不禁勃然变色:“你们夫妻之事,保姆怎么管得着,你传我的旨,今后一切由你们自己做主!”
荣安公主拿着同治帝的圣旨,回到府第,立即呵斥了保姆。保姆吓得脸色惨白,从此以后再也不敢阻挠荣安公主的宣召了。荣安公主与符珍十分恩爱,感情甚笃。不久就传出喜讯,荣安公主遇喜怀胎。
(六)相随泉台
同治帝在选皇后时,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了慈安太后所看中的户部尚书崇绮之女阿鲁特氏作为自己的皇后,而只把慈禧看中的凤秀之女选为慧妃。一则阿鲁特氏确实雍容华贵,更具备作为皇后的风范;二则他与生母慈禧太后没有感情,甚至对她的专横跋扈、不肯放权的行为极为不满,母子关系越来越糟,以致他每次例行给生母请安时,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他反而与慈安太后的感情很好,给慈安请安时总要留下多说一会儿话。慈禧太后对于同治的选后十分不满,对他说:“凤秀的女儿,屈为慧妃,你多去亲近她为是。皇后年龄小,不懂宫中的礼节,你应该疏远一些,免得影响政务。”同治帝对慈禧太后在他亲政后,不但干
预朝攻,连他的私生活也干涉的行径十分气愤。一气之下,他既不去皇后宫,也不去慧妃宫,反而独居乾清宫。他常常叹息作为一国之君反而比不上个平民百姓自由。无聊烦闷之际,他常在载澄和太监的导引下,化装成百姓,到花街柳巷取乐。只一年多工夫便身染重病,“颈腹皆脓溃,”“漫腥一片,视之可骇”,“遗泄赤浊,便秘痉挛”,①一说是为天花,另一说为梅毒,至今为一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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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邹元初《中国皇帝要录》 478页。
同治十三年十二月五日,同治帝六脉俱脱,瞑目而死,时年仅十九岁。
在同治帝病重时,荣安公主十分关心,但因身怀六甲,竟不能亲临探视,只好托符珍代行。谁知这竟成了永不能挽回的遗憾!同治帝崩逝的凶信传来,姐弟情深,荣安公主悲痛欲绝。因悲痛过度,竟致早产,婴儿夭折。说也奇怪,荣安公主产后跟同治帝一样也得了天花,到了十二月二十八日,太医不肯开方子了。慈安太后得报,亲临公主府第视疾。荣安公主已昏迷不醒,连一声“皇额娘”也不会叫了,延到除夕上午便咽了气。荣安公主只有二十岁,便香销玉殒了。姐弟俩只相隔了二十五天,府里的人传说:荣安公主病中呓语,道是咸丰帝相召,因其姐弟情深,令她与载淳同行,一起追随于泉台——从此世间就没有咸丰帝的亲骨血了。
愁云惨雾的宫中,丽贵太妃与同治皇后阿鲁特氏相拥嚎咷,哭得死去活来。在同治帝生前,慈禧太后对皇后阿鲁特氏百般挑剔,皇后若有比较舒畅的心情,便是跟她的大姑子荣安公主相聚的时刻。荣安公主虽比她小一岁,但仍得称姐姐。荣安公主也确实雍容大度、朴实随和、人缘极佳,像个做姐姐的样子,她们相处得极为融洽、密切。如今与她最亲的两个人都走了,慈禧太后还把同治帝的死归罪与她,甚至诬赖她房帷不谨而导致同治帝得病而死。剩下的将是日夕以泪洗面的日子。从此后,同治皇后无复生趣,恹恹成病。
满目凄惨的年刚过。二月二十日,忽又传出消息,同治皇后崩逝。她既是追随同治帝的在天之灵,也是跟她最要好、最谈得来的大姑子荣安公主去作伴了。
吴云明
身世浮沉的末代公主——荣寿公主
在清朝的历史上,载入《清史稿》的最后一位公主,即荣寿固伦公主。她并非皇帝的女儿,而是一位亲王之女。
在清代,亲王和郡王之女被特许留在宫中抚养,并被赐给公主封号的,在清朝二百多年的历史中,共有十二位,其中赐予和硕公主封号的九人,赐封固伦公主封号的仅三人。第一位是顺治帝所抚养的从兄简亲王济度之次女,初赐封和硕端敏公主,雍正元年(1723年)又赐封固伦端敏公主。第二位是康熙帝抚养的胞弟恭亲王常宁之长女,也是初赐封和硕纯禧公主,雍正元年又赐封固伦纯禧公主。第三位即是荣寿固伦公主,她是一位亲王福晋的女儿,为什么突然得到皇后之女所享有的殊荣呢?这其中有着较复杂的政治原因。
(一)破格受封
荣寿固伦公主于咸丰四年(1854年)二月二日巳时出生在京师什刹海恭王府。其父奕䜣是道光帝的第六个儿子,咸丰皇帝的异母弟。公主生母是嫡福晋瓜尔佳氏。奕䜣少年时期和咸丰帝一同在上书房读书,咸丰帝才智平庸,而奕䜣聪明伶俐,才智过人。当时道光帝在立储问题上,曾产生过立奕䜣为太子的想法,所以一直犹豫不决,迟迟决定不下来。道光帝临终前虽然按照立长不立幼的祖制,让皇四子奕詝继承了皇位,但他在遗诏中特地将奕䜣晋封为恭亲王,开创清朝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先例。荣寿公主出生在地位高贵的恭王府,自幼身边有众多的奶妈、侍女照顾,生活无忧无虑,优越无比。恭亲王奕䜣对自己的这位长女,异常宠爱,视若掌上明珠。
咸丰三年九月,太平天国北伐军逼近京师,咸丰帝命奕䜣署领侍卫内大臣办理巡防,调兵遣将,阻止北伐军的进攻。十月,命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次年,又被连续授予都统、右宗正、宗人府宗令等要职。但是,事过不久,咸丰与奕䜣兄弟失和,奕䜣受到了撤职处分。事情的起因是由荣寿公主的祖母博尔济吉特氏册封问题引起的。奕想通过生母晋封皇太后以扩张自己的权势,而博尔济吉特氏自恃对咸丰帝曾有十几年的鞠育之恩,因此,也一心想得到皇太后的封号。但是,咸丰帝对此并不愿意,认为先帝妃嫔被嗣皇帝尊封为皇太后的,前朝还没有先例。
成丰五年,博尔济吉特氏病危,一天,咸丰帝欲入内探视,恰遇奕䜣自内而出,咸丰帝询问太妃病情如何,奕跪在地上哭着说道:
“太妃病势沉重,已无法救治,只是等待皇太后封号才能瞑目。”
咸丰帝在仓卒间不置可否,只随口答应两声。奕䜣认为皇上已经同意,于是急忙赶到军机处办理皇太后封号事宜,这样就迫使咸丰帝在同年七月初一日不得不传旨加封。但事后,咸丰帝非常生气,认为这是奕䜣有意挟制自己。所以在荣寿公主的祖母去世后不久,便颁发谕旨道:
恭亲王奕䜣于一切礼仪多有疏略之处,著勿庸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宗人府宗令、正黄旗满洲都统均著开缺;并勿庸恭理丧仪事务、管理三库事务,仍在内廷行走、上书房读书,管理中正殿等处事务,必自知敬慎,勿再蹈愆,尤以付朕成
全之至意。①
荣寿公主的父亲奕䜣虽然于咸丰七年又重任都统之职,但兄弟之间的芥蒂仍然存在,且越来越深,终咸丰一朝,他一直没得到皇兄的信任和重用。但是,咸丰帝死后,良好的机遇,却使荣寿公主的父亲,飞黄腾达起来。
咸丰十年八月,英法联军侵占天津后,又逼近北京,咸丰帝逃往热河行宫。当时颇有才干的奕䜣,本应随咸丰帝去热河,但咸丰帝不喜欢他,命他留守北京,并授给“钦差便宜行事全权大臣”的权力,负责同侵略者谈判议和,把一个最棘手的问题推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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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清宫轶事》页66。
了奕䜣。当英法侵略军攻到北京城下的时候,奕䜣却置城内几十万居民和几万清军生命财产于不顾,带着家眷逃到了长辛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