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为什么?挨揍我能理解,‘没出息’是什么意思呢?”
“你最终还是没告诉她‘你喜欢她’吧?刚才趁机告白的话,她应该能懂你的心意。”
“欸?”
“真没出息,真没出息呀。”穗村先生反复说着。在确认谷本同学不会回来之后,他转向我,笑了,摆出一副商务人士的样子。
“我注意到了。或许你不知道,晶子小姐会直呼名字的男人,只有你。我原以为是因为你的名字像正义的伙伴一样有趣,但交谈过几次之后,才发现不仅仅是这样。”
“那……”
“是啊,其实我本可以无视你,直接与她定下婚约。但不管怎样,结婚还是要等到她大学毕业以后,这样的话你还有两年的时间。要和一个两年内可能失去的人订婚风险有些高。这次的事就相当于测试吧,我只是想知道你在被逼无路的情况下会采取什么行动。结果也在我预料之中,你没有放弃晶子小姐。”
“……那,真的是您托理查德把我引到这里的吗?”
“咦?理查德先生居然……啊,大意了。或许是之前见他的时候,提到了今天要和晶子小姐见面。”
"……"
穗村先生的表情像是在捉弄家臣的君主一般。我要忍,只能忍。从我的立场看,不论这个人对我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能有怨言。而且我今天所经历的,可能只是穗村先生计划中的一小部分。对了,连理查德说的那些话也……
或许是我想多了,难道理查德今天在我到店之后训斥我的原因,与穗村先生的想法无关?
看来只有我畏畏缩缩,真没出息。穗村先生笑了。
“晶子小姐从小就是个有趣的孩子,对我完全没有恋慕之情。不是我自恋,我认为自己不是那种会被女性讨厌的男人。”
“我觉得挺自恋的……”
“是吗?但我觉得还好吧。从以前我就觉得,她对所有人际关系都看得很淡。普通的交往倒是可以,但她不会与特定的人深入交往,和你有点像。还是说现在的孩子都这样?”
“我觉得不是。”我嘟囔着。穗村先生开心地笑了。虽然他说我是“现在的孩子”,但我不觉得我有那么小。
“所以那样的人会直呼一个男生的名字,那可不得了。我没打算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也不想强迫别人喜欢自己,作为重要的‘石友’,我希望她能幸福。”
穗村先生从正面看着我,扬言道:
“正义同学,你再加把劲儿哪。我期待你能让她过上比和我结婚更幸福的生活。还有,虽说不全是你的责任,但请你不要忘了,这可是你第二次为我的人生带来负面影响了。”
“真的非常抱歉!”
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穗村先生似乎轻声叹了口气。我看到他那双米黄色的皮鞋转了个方向,看来他似乎不打算在此久留。谷本同学要回来了,我也该回银座了。
“但我挺意外的。他真的告诉你了。”
“……啊?”
我抬起头,穗村先生轻轻挑起右眉。
“我觉得,你有一半的概率是不会来的。只要理查德先生隐瞒这件事。”
我不懂,为什么?只要稍微相处一阵,就知道理查德不是那种人。他人很好的,才不会无缘无故使坏。
“因为,他很喜欢你吧。”
“确实,像个大哥哥一样,我觉得很难得。”
“真的只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我稍微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看来我也越来越敏锐了。原来如此,开什么玩笑。
“没有的事,您这话可真奇怪。”
“我可不是出于私怨才说这种话的。当然,私怨也不是没有。”
“真的十分抱歉……但这显然是个误会。”
“那你就去问他本人吧。”
我刚开始以为这就是找碴儿,但穗村先生不像是会开这种恶劣玩笑的人。我想起裕美说的话:或许对你来说并非如此,但别人不一定这么想。还有他说布丁好吃。还有他等了我五个小时等等。
我无法理解,就像听到世界稀有的银狐喜欢吃的居然是快餐店里的薯条一样,我的脑子一片混乱。穗村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
“晶子小姐就交给我吧。我想她今天也会开心地对我说很多关于你的事。如果理查德先生对你说‘请别开恶劣的玩笑’,你就说是被我耍了。还是尽快确认为好,从明天开始,étranger就要临时休业了吧?”
“什么?”
明天休息?理查德没和我说啊。我愣住了。穗村先生似乎明白了什么,神情僵硬,突然大声对我说道:“快,给他打电话!”
“欸?”
“现在就打!”
“啊,好、好的。”
已经顾不上六百二十日元的入馆费了,我走出博物馆。我本来就打算马上回银座,这下正好。先不管穗村先生说的那些话,总之还是要先联系理查德的。
我莫名地心悸。我翻了翻手机的通话记录,又打开电话簿。我没给理查德打过电话,他也没给我打过,自然不会有通话记录。
我打了三遍,理查德终于接了。
“喂,我是正义。”
“进展如何?”
理查德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不知为何,我悬着的心放下了。穗村先生真是坏。
“……结束了。结果不算坏,不过……没能邀请她一起吃饭。哎,回去和你细说。现在方便打电话吗?”
“你现在在哪里?”
“还在上野。我现在回去,嗯……给我扣两个小时的工资吧。话说你现在方便打电话吧?”
“说起来和你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
“嗯?”
我站在巨大的鲸鱼雕像前,停住了脚步。这家伙说什么呢?
“你这个月的工资,我已经全额打到你的账户上了。其他事你就不要在意了。”
“……你在说什么啊?等等,等等。我现在就去找你。”
“是啊,就算对你说不要在意,你还是会在意吧。最后我只说一句。你过于相信别人了,也许会受伤,但人生就是如此,你要把握好分寸。就这样吧。”
理查德没有说再见。电话挂断之后,我又打了好几遍,但还是没接通。我乘银座线十分钟,从地铁的月台一路奔向地面,穿过中央步行街。
银座七丁目。综合大楼的二楼。Jewelry étranger。
店门关着。里面没有我的东西,所以现在进不去也不成问题。什么不成问题呀,问题大了。
店门上贴着一张A4纸,上面用好几种语言写着“本店因故自今日起临时休业”。纸的下方还有手写的店名和理查德的名字。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再次打了理查德的电话,没人接,于是我又发了短信。
“你还活着吗?发生什么了?”
没有回复。
发生了什么?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不对,相反。理查德原本就打算今天贴这张纸,然后离开,所以需要把我支走……正因如此才对我说了那些话?不对,他不是那种人。但我所了解的理查德,是那种不作任何解释就把兼职员工丢在外面的人吗?不是。可眼前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浑蛋……”
我不知道这股气该往哪儿撒,一个人陷入迷茫之中。
[1] 马基雅维利(1469年—1527年),意大利政治思想家和历史学家,代表作《君主论》。—译者注
[2] 古希腊神话。金苹果的故事讲的是帕里斯被卷入奥林匹斯山上的女神之争,宙斯让他裁决赫拉、雅典娜、维纳斯,谁是最美的女人,谁就能拥有金苹果。—译者注
[3] 当矿物结晶有原子排序发生错误,就可能导致整个分子结构异常而形成双晶。日本式双晶的晶体通常呈扁平状。—译者注
第五章 外传 陪伴的萤石
成田机场第一航站楼的出境大厅里,充溢着人们的情感。毕竟是国际航班,能看到很多戏剧性的场面。不仅如此,因为飞行距离较长,难免发生小插曲,比如缺东少西。当然这种情况可以到药店或者便利店解决。
但面前这种情况该如何是好呢?
航站楼的中央,推着手推车的人来来往往地经过。把行李丢到一旁,蹲在地上的我大概是这里面最可疑的人了。我把手帕摊开放在膝盖上,正不知所措,有个路人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您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的手链绳子突然断开了,石头撒了一地。不好意思,我正在捡……没关系,谢谢您。”
身着西装的男人在我身边蹲下,帮我一起把散落在地的石头碎片捡了起来。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捡,一边若无其事地说道:
“这是萤石[1]吧。”
“欸?”
“这种石头的名字。”
哭丧着脸的我这才抬头看了他。首先让我感到惊讶的,是他的金发碧眼。他比品牌广告上出现的模特还要美,而且居然会说这么流利的日语,说不定是跟随父母移居到日本的。第二点让我感到惊讶的,是石头的名字。我一直不知道,而且也没想过去查。
“……我第一次知道这种石头的名字,因为是别人送我的。萤……?”
“萤石。”
他拾起剩下的石头碎片,轻轻放到我的手帕上。原本只是小小的石头像数珠儿一样穿起来了而已,现在散落开来,看起来倒像是金平糖。颜色有浓有淡,有的透着蓝色,有的呈绿色或紫色。萤石。原来是叫这个名字,一会儿找个东西记下来吧。
“真是麻烦您了。谢谢……”
“您是要去旅行吗?”
“不是,去……看望家人。”
我提着旅行包,坐到大厅的椅子上,他也坐到我旁边,从黑色的旅行箱里取出一个小分装袋,是将化妆品带上飞机时用的那种。
“不介意的话把石头装在这里面吧。我再拿些脱脂棉,这样比包在手帕里安全。萤石有很强的解理性[2],非常易碎,作为饰品使用时经常会出现这种意外,请您不要太难过。”
“谢谢。那个……您是从事宝石相关工作的人吗?”
这位美貌的男士犹豫了一瞬,然后说自己是宝石商人。宝石商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从事这个行业的人。我笨拙地与他寒暄,向他介绍了自己。高崎阳子,就职于地市级金融机关的综合职位。然后,我向他讲述了这串坏掉的手链的故事。
“……这是我姐姐送我的。”
“您姐姐?”
“是的。她离开之前我们吵了一架,这算是她的临别赠品吧。”
我与这串手链的渊源要追溯到两年前。那时姐姐突然说自己要和外国人结婚,我们家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她从小就如此,很有主见,心中早就做好了全部的打算。事情的起因是她去美国打工度假,在一家租车公司做帮工。初次到访自由的国度,她喜欢上了那里的偏僻乡村,甚至在当地交了男朋友。刚回国她就说要独立出户,与擅自定下的未婚夫一起生活,并在那边结婚,还说正在考虑拿俄克拉何马州的永住资格。她说自己打心底爱她的未婚夫,但因为我们从未见过,所以也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我和父母都劝她先冷静一下,但她不肯听,离开了。之后我们几乎再没联系过。姐姐从小就凡事自己做决定,自己处理。我们明明是姐妹,但我觉得自己从未被她需要过。与我不同,她一个人可以去任何地方,做所有想做的事。
这样的她,现在却生病了。
联系我的不是姐姐,是她住的公寓的管理员,听说是登记紧急联系人时填了我的邮箱和电话号码。我好不容易把那封英语邮件弄懂,才知道她因为胃病紧急住院,一周后要手术,就是后天。当初说爱她的未婚夫不知道是没与她结婚,还是两人已经离婚了,总之她还是单身,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她的担保人。
我们的父母都六十多岁了,而且身上还有老毛病,能去美国的只有我。我对单位说明情况,请了假。这些倒不难,难的是我不知道见到姐姐该说什么,而且说不定她根本不知道公寓管理员与我取得了联系。我不懂姐姐的想法,不了解她所在的国度,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生活的。我们已经两年没见了,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她,又该说些什么。
抱着这些想法,我才戴上了这串手链。
“这串手链是姐姐临走时留下的,不是她买给我的。原本她自己戴过几次,临走时说送给我,仅此而已。姐姐她……不太会为身边的人着想。我从不喜欢戴这条手链,现在……只是觉得必须要考虑到她,所以才戴上了。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这种石头易碎。其实姐姐不是很爱惜东西,为什么会买这样的石头呢?”
难道是买来之后才知道易碎,所以转送给我了吗?我还曾天真地以为这其中有什么特殊含义。姐姐就是这样的人,只关心自己,妹妹和家人无所谓。即使我现在去看她,她也未必高兴,说不定还会摆出一张臭脸。
我用脱脂棉包住石头碎片,然后迅速装进小袋子里。我拍拍手帕,擦了擦眼角。
“不好意思,和您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我回过神来说道。
美貌的宝石商人微微一笑,接受了我的道歉。他只拎了一个黑色的行李箱。从五官来看应该是从欧洲或美国来日本的,但这行李也太少了,顶多像是往返于亚洲圈的。
“……那个,我问个奇怪的问题,这种石头算是不可燃垃圾吗?”
“嗯?”
“虽然装在袋子里了,但这种东西过安检的时候总觉得会被怀疑,而且拿着也没什么意义。”
这种东西,就算给姐姐看了,她估计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吧。
压力大,再加上这几天收拾行李,使得我睡眠不足,脾气像个小孩子。他坐在我旁边又开始翻黑色行李箱,然后取出一个纸盒,大小能容下医生的一整套听诊器。盒子里面装的是一个黑色棒状物体,转动头部就亮了。是手电筒,打开后发出紫色的光。
“能把石头借我看一下吗?”
“可以。”
说完,我便把萤石连同袋子一起递给他,然后他开始拿手电筒照石头碎片。他这是在做什么呢?关掉手电后,他支起手掌,将石头包裹在黑暗中,然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虽然很微弱,但石头似乎在发光。
我睁大眼睛。他把石头和手电递给我,我赶忙照了一下,不知道还会不会发光。
“因为有些危险,您注意不要照到自己的眼睛。这是紫外线光。可能您也知道,萤石的萤就是萤火虫的萤。在能量石的圈子里,它被认为是能够使人更加睿智、清醒的石头,我听说在日本,萤石在考生中的人气很高。不过萤石的名字来源于它的特性,也就是荧光效应[3]。”
“荧光?”
“是的。有的石头在紫外线照射下会发光。”
我关掉手电,他再次支起手掌,将石头包裹在黑暗中。这次我确实看清了,原本堆在一起呈轻度渐变的石头,现在正发出淡紫色的光。
我目瞪口呆。他问我怎么了,该怎么说呢。
“那个……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姐姐的名字……”
“嗯。”
“写作萤之子,她叫萤子。”
我拿这个姐姐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的性格和这个缥缈的名字完全相反。她为人豪爽,像是高速疾驰的摩托,自由追逐着人生。我自小就很孤独,也曾希望姐姐多陪陪我。我很羡慕朋友能和自己的姐妹一起聊衣服,聊恋爱,而我姐姐感兴趣的只有外面的世界。在她眼中,梦想不是用来憧憬,而是追逐、实现的东西。我曾经很羡慕总是精力充沛的姐姐,但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根本追不上她。
“……她为什么会给我这个呢?”
“萤石中只有少数有荧光效应。不论是否发光,人们更多的是喜爱萤石这种淡淡的颜色,所以一般来说,不发光的萤石被广泛应用在首饰上,或作观赏用。而您的这些石头全都会发光,或许您的姐姐是对萤石有一定的了解,才买了这串手链的吧。”
“您是说有的萤石发光,有的不会发光吗?”
“是的。如果不带任何想法买萤石手链的话,大概率会买到不发光的石头。”
当时姐姐把它送给我时,神情与往常一样,毫不在意,一点儿不像是要给我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给我之后,姐姐就拎着行李箱走了,整整两年都没回家。结果现在居然要在那边做手术了,开什么玩笑。虽然父母很担心,但我能看出来,他们比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我们以为姐姐已经不需要这个家,不需要我们了。但是……
“她真是个傻瓜……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说‘给你这个’,直接说‘我把萤石留下了’不就好了……”
心意这种东西,如果传达不到,就等同于没有。
她完全可以说“这是‘萤子之石’,我把这个作为代替留下了”,或者说“从前我们一起在家后面的河边看到的萤火虫很美”之类的。
我不觉得姐姐会做这么感人的事情,但现在,我也不觉得她当时完全不带任何想法就把这个送给我了。所以说,她应该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事情吧。哪怕只告诉我一点点,我也能明白她心里是有我这个妹妹的,在看到这串手链时,我也能思考出她在想什么了。
然而,她什么都没说。
“……真是个怪人……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不,或许并非如此。
为什么我就没想过要查一下石头的名字呢?是因为我放弃了吗?觉得姐姐给我的东西没什么意义。如果是这样—
不是姐姐不告诉我,而是我“没有接受的意思”。
“我不清楚您姐姐的缘由,但人也有无法好好道别的时候。”他说。
他的话确实说到我心坎里了。
我用沾了石头碎屑的手帕擦了擦眼泪和鼻涕,身旁的宝石商人似乎又翻弄起行李箱。我抬起头,看到他拿出了名片夹。名片上面写了宝石店的名字。他拿起插在胸前口袋上的圆珠笔,快速在名片反面写下一串英文。英文的开头是F,似乎是萤石的英文名。
“恕我多管闲事,您不妨把这张名片放进袋子里。如果安检的工作人员询问,您就如实说是将坏了的首饰保存到袋子里了,应该不会引起怀疑的。而且这也不会被征收关税,我想应该没问题。”
他那双蓝色眼睛似乎在说,最好不要当作不可燃垃圾丢掉。我也这么想,绝对不能扔。我要带着它去美国,告诉马上就要动手术的姐姐我知道她为什么买了这种石头。
我坐着向金发的宝石商人低头道谢。
“……谢谢您,总觉得……您不仅为我找到了我一直偷懒没解决的谜题,还完美地解开了答案。”
“我不这么认为。这不是谜题,只是念想的凝结体。您姐姐的念想,从一开始就陪伴在您身旁。”
姐姐的念想?
我一脸迷茫地紧紧盯着他。美貌的宝石商人陷入了沉默。他是觉得不说为好吗?我不肯罢休,想弄清所有的真相。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先说了一句“这只是我的猜测”,然后开始讲述。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忧郁。
“人无法将自己的身体一分为二。但有时,无论如何也想将自己的念想留下。您的姐姐之所以将与自己同名的石头留给您,或许不是想让您解开谜题,只是单纯想留在家人,尤其是您的身边吧。”
他说,姐姐是把这样的念想留在了这串萤石手链中。
现在想来,姐姐的“野心”一直在催促着她前行。有想去的地方毫不犹豫地去,有想结婚的人就结婚。或许并不是她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方式,而是不得不这样生活。她不是有意忽视周围,如果是这样……
我这个姐姐也太笨拙了。我心中第一次涌出了从空中俯瞰地面的感觉。姐姐也是人,也会有烦恼,一定也有不懂的事,有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甚至有时比我还多。
时隔两年,等到了美国见到她,先问问看吧。
我把装萤石的袋子放进包的夹层里,收好手帕,站起身,把行李包挎在肩上。
“……谢谢您帮了我这么多。我差不多要登机了,然后要去俄克拉何马州的乡下。”
“旅途漫长,一路保重。”
“没关系,姐姐的石头会陪着我。”
宝石商人礼貌地笑了。这个人真的就像是宝石化身一般。在这里告别我觉得有些可惜,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让他见见姐姐,告诉她更多关于这些萤石的事情。
“那个,我老家就在东京附近,父母经营着一家小规模的和果子店,名字叫菖蒲堂,招牌点心铜锣烧特别好吃。我偶尔也会在店里帮忙。如果您以后再来日本,欢迎您去店里。那个……您喜欢甜食吗?”我问道。
他突然神情严肃起来,像是一张抽出了所有感情的白色假面。看到我焦急的表情,他回过神来,恢复平静,温和地笑了。
“……失礼了,我刚才想起了一位熟人。每当我状态不佳的时候,他就说我是‘甜食没吃够’,那孩子总是做出不必要的关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只是点点头,听他讲。对方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而且,恐怕是他留有念想的人吧。
“说这话可能有些多管闲事了,既然对方知道您喜欢的东西,那应该不是‘熟人’,而是‘朋友’吧。”
听完我的话,他露出疲惫的微笑。
“是啊。确实应该是‘朋友’……现在想来,我真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我觉得倒也不是,能让人如此牵肠挂肚也是一种奢侈嘛。既然我这个想让姐姐担心想了二十多年的妹妹都这么说了,一定没错。”
我笑着点点头。美貌的宝石商人面无表情,但又隐约露着微笑。神秘的宝石商人含糊着点点头说“或许吧”,然后垂下眼眸。他如此疲惫,还让他费了这么多心思,我觉得有些对不住他。马上就要登机了,我郑重地向他告了别。不知道他是几点的飞机,飞往何处呢?我的行李顺利地通过了安检。我带上碎了的萤石,走过安检门,回头朝大厅望了一眼。他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是睡着了吗?应该没有,隐隐约约能看到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似乎望着远方。
我在等候区等了一会儿,登上飞机,坐到经济舱的座位上,才想起一直没问他的名字。我慌忙从包里掏出萤石的袋子,拿出名片,上面写了他的名字—理查德・拉纳辛哈・德维尔皮安。名片上有两种语言,日语和英语。店的地址在银座,看来他在日本有家店。既然他人在机场,或许店铺暂时休业了吧。
自从决定要和姐姐见面之后,我就很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托他的福,总算解决了一个烦恼。如果我说遇到了很不可思议的、美丽的宝石商人,我那喜欢珍奇事物的姐姐一定会饶有兴致地听我讲吧。要是能把他介绍给姐姐就好了。不知道宝石商人理查德先生还会不会回到银座的店呢?刚才要是问一下就好了。
[1] 英文名称Fluorite,因它在紫外线或阴极射线照射下会发出荧光而得名,硬度较低。—译者注
[2] 解理是指矿物晶体受力后常沿一定方向破裂并产生光滑平面的性质。—译者注
[3] 萤石内的电子在外界能量的刺激下,会由低能状态进入高能状态,当外界能量刺激停止时,电子又由高能状态转入低能状态,这个过程就会发光。—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