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那不和帅气一样嘛。”
“嗯……”
“谢谢你,我很开心。”
谷本同学笑得很开心,我也不好说什么了。这个场景,应该就是美丽的友情吧。我伸出手,她也笑着伸出右手,这是我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柔软得让人想哭。手很快就松开了。
“……我,不太会表达……希望你一切顺利。”
“谢谢你,我会努力的。刚才那些话,要对穗村先生保密呀。”
“嗯,我知道。”
说完,我们结了账,走出咖啡厅。她说要去图书馆赶报告,我直接离开了学校。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就在月票的乘车范围内随便坐了几站,然后又回到了学校。我在犯什么蠢呢?不过多少还是有效果的,我稍微冷静下来了。今天早上出检票口的时候,我原本下定了决心要向谷本同学告白,说“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
但现在,我的决心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我决定支持她。”
周六,在étranger,我一看到理查德就对他宣布道。因为睡眠不足,我的眼里有些红血丝,不过在来之前,我去买了眼药水滴到眼睛里,而且在家也洗过脸了。今早的理查德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印着外文的纸,没空儿理我。
“我要支持谷本同学相亲,我觉得这样最好。我决定了。”
“嗯—”理查德把纸放到桌上,“我可以说一下我的感想吗?”
“请。”
“笨蛋。”
两个字。坐在红沙发上的理查德说了“笨蛋”。就这两个字,根本不可能听错。
“对笨蛋说笨蛋有什么不对吗?这在我学习的范围之内,如果说错了真是惭愧至极,还请你理解为‘愚昧’之意。”
我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但马上就熄灭了。说的也是,我在这里不知道对理查德说了多少次“谷本同学可爱”“我想和谷本同学交往”这种话,都懒得去回忆了。我倒是希望全都忘掉,但别人恐怕没那么容易忘吧。
“……随你怎么说。只考虑自己的爱不叫爱,我已经决定了。这又不是在演青春偶像剧,不是告白完就算结束了。确实,如果我对她说‘我喜欢你,请重新考虑一下’,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改变。但人家都说了不喜欢恋爱,觉得结婚能轻松些,如果我还让人家和我交往,那可就太不识趣了。这不就等于让一个想脱离苦海的人再回到痛苦之中吗?”
“很好。如果是以前的你,应该会更冲动地和我理论一番吧。看来这半年里,你进步了不少。”
“还不是托某人的福呀!我谢—谢你!”
我话音刚落,理查德默默地落下视线。看不起我也好,说我笨说我蠢也无所谓,随你便。我喜欢她,这是确定无疑的。所以我能做的,就是考虑什么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并付诸行动,而不是对她告白。仅此而已。
我不知道这是否常见,但以这种方式结束恋情的情况一定也有,并不稀奇。
我等着理查德出招儿,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尽数奉还。这时,理查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该不是打算和我打一架吧?我稍微后退了一步。这个美貌的男人扑哧一笑。不知为何,我脑海中闪过谷本同学的脸。她笑着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时的脸。
“给你讲个有趣的故事吧。”理查德看着我,开口道,“以前,在英国的某个地方,有一个非常美丽的男子,他从懂事起就被人称为‘王子’,不论做什么,别人眼里都只有他的那张脸,这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诅咒。就在他想着‘干脆去整容’这种无聊之事时……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人?我的心脏跳动得很奇怪。他在说什么?这是他的什么故事吗?
“他们是在学习日语课程时认识的,那个人很开朗,不受拘束,一眼便看穿了他的‘阴暗’,说在意容貌的他是‘头脑聪明的笨蛋’,以及‘自我意识过剩’。那个人说‘人生只有一次,与其在意容貌,不如多关心关心其他事情’。没过多久,他就喜欢上了那个人。虽然那些话,他也曾无数次讲给自己听,但从正面看着他,说‘别在意’的人,那还是第一个。”
理查德如往常一般,滔滔不绝地讲着故事。那张俊美的脸像人偶似的,眉间时不时抖动一下。
“不想说的话……”我本想制止,但被理查德狠狠地瞪了一眼。怎么,是让我闭嘴吗?不对,是让我认真听。
“但这时却出了问题。那位‘王子’的诅咒不止一个,还有另一个。他的曾祖父留下的遗产继承问题如同帕里斯的苹果[2]。故事里,金苹果要送给‘最美的人’。这只是古希腊的神话,但要牵扯到现实的金钱,可就无法一笑置之了。”
遗产继承。就是那个印度裔意大利人提起的那件事吗?解决秀则先生一事时,我稍微听理查德讲了一些,还有一部分没听完。我不会忘记的。
这家伙……曾经有过恋人,但分手了。
“他的身边卷起无数旋涡。然后,那个人说‘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了’。他问为什么,那个人回答,‘我不在意你的容貌,但却不能不在意你的钱。别人如果说我是看脸才和你在一起,我丝毫不会在意,但若说我是看上了你的钱,我却无法辩解。因为我家境贫穷,缺钱,我也自知将来的生活会很辛苦。但我最无法忍受的是不得不将爱情与金钱放在同一天平时,我会选择金钱。我不想成为那种人,与其选择对成为那种人的恐惧,我宁愿选择与你分手’。那个人说的话非常高洁。”
高洁。理查德就用了这么一个词竟让我无法反驳,似乎是在说不希望我责怪那个人。我的胸口隐隐作痛。
我不知如何开口,过了一会,理查德换了个语气,说道:
“提问,如果你是他,你会对那个人说什么?”
当面说这种话,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甚至想笑: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会说……别在意那些,留在我身边吧。”
“他也曾试图这样说,但最后的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他认为,尊重那个人的选择也是保护自己。如果那个人变心真的是因为遗产继承倒也罢了,但若是因为其他原因想分手,刚好有了遗产继承这个借口呢?死缠烂打只会让自己的下场更加凄惨,所以他选择了沉默。不可喜,也不可贺。好了,你从这个故事中得到了什么教训呢?提示,马基雅维利。”
“……你,干什么呢?现在也来得及吧,从日本打个电话还是可以的……”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里磨磨蹭蹭,早就去找她了。真是可悲,你开朗、善社交、厨艺好,夸人能夸到天上,总是无微不至地关心别人,明明是这样好的男人,可惜知道这些的只有我。我为你感到惋惜,这可是世界的损失。”
我完全不觉得他在夸我。没错,理查德在骂我,还是把我捧到天上骂。我不喜欢这样,这让我想起了中学的毕业典礼。一直很关心我的社会课老师也说过类似的话,比如,“再困难也要努力”“你很可靠,但太心软了”之类的。我真的不想听。
理查德似乎误会了我不高兴的原因,皱起漂亮的眉毛。
“你总是选择轻松的路。让别人开心确实能催生社交带来的快乐,但这份力你应该多用在重要的人身上。比如用在你的女友候选人身上,而不是你兼职的店长。可你没有承担风险的勇气。对无所谓的人虽不必如此,但对于你在意的人,应该表明你纯粹的好感,而你却做不到。我不会说你胆小,作为经济专业的学生,你的风险管理做得很好,或许应该表扬。但是,你总是在原地打转,不去向最想去爱的人表白,反而为别人做甜品,这样是不会有结果的。你有反对意见吗?”
“……有。不过你先说完,应该还有话要说吧。”
“那么便容我失礼。你经常夸赞我的容貌,对此我也表示感谢,但最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又是‘喜欢’又是‘美丽’,这些话不该是对如美术品一般的人说,而是该对陪伴自己一生的宝贝之人说吧。当然我也知道我的美貌不同寻常,也适合代替别人听你说那些你想说而又说不出口的话,来消除你的挫败感。”
“我没那样想—”
“你不是让我‘说完’吗?好好听。”
理查德的声音像猛兽的低吼,我哑口无言,他的脸上浮现出冰冷的笑容。
“胆小的正义的伙伴先生,你拥有非常美好的理想,而且也有付诸实践的勇气。不论别人怎么想,你都会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这份清高正是你最大的魅力。但只在一个人的面前,你无法发挥你的优点,你应该再仔细想想其中的含义。只有在某一位女性的面前,你无法发挥自己原本的魅力。因为你害怕自己做了不合她心意的事,令她失望。因为你自己也清楚,感情用事未必会带来令人满意的结果。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很显然她对你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在兼职的店里喝茶,夸赞店长的美貌,比向她告白要轻松吗?或许吧。我对你并未抱有恋爱之情,也不想成为对你来说特别的存在,更不想在你的生命中留下我的影子。与我这类人交往,只要遵守基本的礼仪就可以,但也有弊端。如果过于习惯这种交往方式,到了关键时刻,胜负欲会变得迟钝。你想到了什么吗?”
胜负欲?这种东西要什么时候用啊?他是说现在吗?我有很多话想说,但理查德还没说完,就像在和客人洽谈一样。但是他的眼神,不知为何,温柔得有些悲伤。
“我就说到这里吧。正义,舍弃你的面子和羞耻心。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不才是真正的你吗?这样才能发挥你与生俱来的多管闲事的本领,不知不觉间为你身边的人打开光明之路。你可没时间在这里犹豫。尤其是今天。”
“……今天?”
我反问道。理查德一下子转移了视线。
“前些日子我见到了穗村先生,他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因为今天他在上野公园有个约会。科学博物馆里有日本稀有的矿物藏品展,日本式双晶[3]的标本,等等,都是非常值得观赏的。”
“喂,等等,你怎么把客人的个人信息都泄露了呀!这可关系到你的信用问题。”
“真没礼貌。我是不会把本人不愿透露的信息告诉别人的,我只是帮忙传话而已。”
传话?谁传给谁?是穗村先生给我的?为什么?欸,难不成……
“……理查德,你……”
“与我无关。”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难不成你对穗村先生说了我对谷本同学的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此事与我无关。穗村先生告诉我他最近见过你,你怎么不怪自己那么容易被看透呢?”
仅仅通过那天在咖啡厅外发生的一幕,穗村先生就知道了什么吗?这是要和我决斗的意思吗?不对,他是在给我机会。为什么特意这么做呢?
我再次盯着理查德。还王子呢,真说得出口,哪有王子喜欢吃我做的布丁。即使不算泄露客人的个人信息,理查德还是委婉地帮我牵线搭桥了吧。
“……先让我说句话,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时间有限,请你说得简洁一些。”
“虽然你说不想成为对我来说特别的存在,也不想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你的影子,但对我来说,你早就已经是特别的存在,而且影子也清晰地刻在我的生命中了。”
理查德稍微笑了一下,似乎在说“事到如今说这话做什么”。我知道,他想让我赶紧去找谷本同学。但在那之前,我也有想对他说的话。
“能有机会在你店里兼职,我真的很开心。虽然给你添了麻烦,也攒了不少奇怪的经验,但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有你在。我真的,很喜欢你。我觉得你心里也清楚。”
“你对我有好感,这话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我刚才也说过,你弄错了该表明好感的对象。我—”
“你想说这是替代行为吧?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我知道自己胆小时的样子,但‘喜欢’也不仅仅就一个意思吧。”
有时候,比起说“谢谢”,更想说“喜欢”。比如不知道感谢的是什么,但别人的“恩情”确实发挥了某种效果,并一直影响着自己。就像现在这样。
这家伙给予我的,可不仅仅是周末两天的工资而已。
如果只是想感谢工资条上的数字,那一句谢谢就够了,但并非如此。
理查德的表情就像是父母在看撒娇的孩子一样。然后,他对我笑了。这是理查德的经典笑容。就像圆形明亮式切工的钻石一样,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非常完美、神圣。
“我也很喜欢你,正义。很高兴能遇见你,初次相遇的时候是,现在也是,不曾改变。”
“Thank you,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不好意思,我肚子特别疼,今天就早退了。十分抱歉。”
“你不是要逃避吧?”
“我不逃,虽然会早退。我向你保证。”
“……真是位不认真的兼职员工。伸出手来。”
要握手吗?我笑着伸出右手,理查德从口袋里掏出宝石盒,放在我手上。是我的那个宝石盒,里面装着海蓝宝石的裸石。
“海蓝宝石与水的亲和性很高,所以一直被当作乘船时的护身符,是祈祷航海安全的石头。人的一生,时常被比作航海,不过这不是该留在你手上的东西。因为很显然,你的旅途精彩,收获颇多。”
“……如果在营业时间结束前能解决,我一定飞速赶回来。”
“至少也要拿出勇气邀请她一起吃饭。”
最后一句话我就当没听见,我转身打开店门。不知道今天有多少客人,但愿理查德一个人能忙过来。肯定能。他雇我只是想找人端茶倒水,和石头相关的工作本身并不需要我参与。
我下楼,走到银座的街上,抬头看了看二楼。理查德正在看我。我摆摆手,喊了一声。理查德吃了一惊,打开了窗户。别那么担心哪,我没落东西。
“忘记说了,还好你没有真的去整容,我太开心了!极品的蓝宝石不需要加热加工吧!那才是世界的损失!啊啊!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我看着理查德,边跳边挥舞双臂,就算对面汽车展示厅里的人报警说有个奇怪的人,我也无所谓。理查德用手示意:行了,快走。他的右手上拿着白色金边的茶杯。我今天没煮皇家奶茶,这家伙自己提前做好了吗?如果我能在营业时间结束前赶回来,就喝一口吧。他倒的茶比我自己做的还好喝,喝着很享受。不管接下来结果如何—